眼前的景象让夏月呆住了,作为第一个被带到现场的目击者,她双腿一软坐倒在地,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当章局长的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之后,她竟失去控制,痛哭起来。
“小沈啊,你给她倒杯水。”章局长摇了摇头。
“好。”
一位女警应道,她叫沈翎,26岁,脸庞圆润,眸子内敛,一副干练的样子。她扶起夏月后,将她领出了房间。
这时章局长压低声音问身后一位其貌不扬的警员:“王峰,你怎么看?”
“如果是演技,也算是炉火纯青了。”他指的是刚被带出去的夏月,“不过,章局长,现在我们还不能掉以轻心,不能妄下任何结论。”
章局长点点头,这一点不言自明。不只因为王峰是他最得力的干将,更因为任何警察站在这里,都会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诡异。
在这凶案现场,除去空气里飘荡的血腥气味,更让人发憷的是房间本身所散发出的气息,它就像搅拌机,想用力把人的意志力粉碎。这可能正是凶手的目的。简单来说,与其说这里是案发现场,不如说它更像是一个恐怖的刑房。
死者位于这间民居的主卧,从现场朝四周看去,只见房间的每一面墙壁都被涂抹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泥,仔细看,可以发现这层水泥被涂抹得异常平整,甚至连房间外客厅的墙壁上也是如此。
刚到这里时,他们连卧室的门都找不到,并且房间内的电表已经跳闸。等电闸被重新拉上之后,整个客厅在白晃晃的日光灯照射下显得分外肃杀,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感。
他们接着派遣消防员从楼顶进入阳台,在察觉到里面有一具尸体之后,为了不破坏门背后的重要现场,找来了局长的建筑师朋友进行商量。这位建筑师和章局长是老交情,她以最快速度赶到,并在查看了建筑图纸之后,建议施工队从客厅的侧墙着手挖凿。
因为是局长亲自交代下的事,施工队员们也格外卖力。没过多久,在侧墙上就被挖出了一道巴掌大的口子。一位工人凑上去瞅了一眼,立刻流露出像是有人把拳头硬塞进了他的嘴里的表情,嘴都合不拢了。
王峰推开他,上前一看,只见在房间一侧,一具肥大的尸体正被人绑在一张大床上,即使如王峰这样见多了大场面的警察,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接下来,当墙被挖掘到可以容一个人通过时,本起案件的电话报案人夏月也被请到了现场,目睹了那个让她为之痛哭的场面。
简单来说,死者是个胖子——还不是一般意义的胖——男性,发现时被绑在卧室的床上。
他的脸孔朝下,背脊上插着三把匕首,这三把匕首都穿过一根肥硕的手指头刺入他身体背部。
地上到处都流淌着黑红色的血液。
死者身上的衣服也被弄得破破烂烂,遍体都是猩红色的伤口,皮肤向外翻起,露出白中泛黄的脂肪,整个场面惨不忍睹。
他那对臃肿的眼珠瞪着地板,已经分不出那表情是恐惧、愤怒,抑或是绝望。
再看他的手。
他的手与其说是被反扭在身后,倒不如说是从肘部被打断后硬掰到身后的。他的左手少了三根手指,露出黄白色的指骨。他脚上没有穿袜子,两个脚心分别被挖走了两块肉,留下了一厘米深、直径约两厘米的血洞。
总之,他在生前遭受了惨绝人寰的虐待。
王峰算是见多了大场面的,比起这尸体,让他更在意的是这房间的环境。
凶手就像已陷入了疯狂的状态般,在卧室的墙上涂抹了大量的水泥。先不说这么做有何用意,令人发指的是那些水泥被涂抹得异常平整,就像是以一种一丝不苟的心态来慢条斯理地完成的。一旦进入这里之后,就感觉整个人一下子被无所不在的水泥给包裹住。
试想一下乳白色的墙壁被泼满了水泥后的恐怖场景吧,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所带来的不适令人难以想象,甚至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匆忙赶来的房东在门外时还怨气冲天,可一跨入房门人就蔫了,他缩在了客厅的一角,连卧室都不敢正视一眼,看来受惊不小。“那个……哎……我可以走了吗?”在交代完租客的大致情况后他马上就提出要离开,真有点让人同情。
把线索汇总之后,王峰已经可以判定死者即为那名租客,即东华大学法律系在读大三学生,名叫王水明。
据房东讲,王水明已经租了这房子一年有余。听邻居谈起时,都说他整日闭门不出,甚至很少去上课,对他们来讲,他就是毫无存在感的宅男。
死者固然值得同情,但对王峰而言,还不得不在意另一件事,就是这间主卧的密封结构。直接地说,这个凶案现场有某种逻辑上的不合理性。
那被认真涂抹的水泥已经把案发现场从内部变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水泥盒子——也就是所谓的密室,并且是最彻底的密室。
它的不合理处在于:
以这样的现场布置,凶手在杀死王水明之后,自己也是无法离开的。
王峰在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让手下悄悄地进行了极为细致的地毯式搜索,房间里真的是连一道缝隙也没找到。
本来王峰还考虑是否还有其他的可能,可法医经过初步鉴定后,认定这里确实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也就是说,死者确实是在这里遭到谋害的。
虽然致命伤还要等尸体运回去后再做进一步鉴定,但死者背上那被匕首穿过的三根手指经调查后确认正是死者自己的,并且从伤口肌肉的收缩情况可以判定是在王水明死亡了之后才被人砍下的。这说明王水明不但是死在这个房间里,并且在案发当时,现场肯定还有别人存在,否则也不可能砍下他的手指,并完成水泥涂抹工作,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那个凶手却凭空消失了。
“会不会凶手先在墙上凿了一个洞,等自己钻出去后再把手伸进来砌墙,最后补上了一块一面涂有水泥的砖头呢?”章局长表情复杂地问王峰。
王峰还没开口,一旁的施工队长就跳了起来:“靠!开什么玩笑!你试试!”施工队长看起来压抑了太久,也不管面前是谁了,“你看,这表面这么平整,绝对得有人在里面抹才能做到,如果照你说的做,那么水泥干了以后砖头四周必然会留下痕迹!”
“呃……我想也是。”章局长丝毫没有生气,只是嘀咕了一句,“那又是谁在里面抹的呢?”
大家全都安静下来,王峰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对于他们而言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刚才那个名叫夏月的小姑娘是这起案件的电话报案人,也是目前本案的关键所在。先撇开她和死者是何种关系不说,疑点在于王水明在死之前既然能联系到她,又为何不求助于警察呢?或者说,她是怎么得知王水明死亡的消息的?
夏月感到浑身发冷。这是一种非常不自在的感觉。
每当她恐惧时,身体就会这样。她知道那些按部就班的警察还完全不了解状况,不了解她现在的处境,就连她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虽然她早就知道王水明要死了。
她今年上大二,和王水明就读于同一所大学,但之前他们并不认识。她读的是营销专业,正值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可她现在再说她和王水明不认识也没人信了。更麻烦的是,她知道如果不快点儿想出解决的办法,下一个死的就会是她自己。
念及此,她不禁又要落泪。
死亡原来是这么恐怖的,她之前缺乏直观的认识,总之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至少王水明的尸体让她产生了这样的感觉。有谁明白之前的恸哭完全不是为了那头肥猪,而是为自己啊。
即使在赶来的路上她已经做好了自以为充分的思想准备,可到场后才发现那完全是无用功。怎么说好呢,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死成那样的惨状吧。
——“不过,我们还是有微弱存活的可能性呢”,这时,她想起了姐姐对她讲的这句话,眼神蓦地一变,仿佛是帮她鼓起了勇气般,夏月喃喃自语道:
“姐姐,你放心,在摆脱警察前,我一定会完成任务,查出他是否就是‘饕餮’。”
对于她而言,事情真正发生的时间是两个月以前。她深知这一点,全部的恐惧,均来自一封意义不明的邮件,署名为“SE7EN”,一开始没人会相信里面说的,邮件的大致内容如下——
你已被我选中,你的灵魂对我而言像一张纸,我可以在上面写字。
从此刻起,我把“饕餮”、“淫欲”、“贪婪”、“愤怒”、“嫉妒”、“懒惰”和“傲慢”中的一宗罪写在了你的灵魂上。
自此以后,这宗罪就将与你的灵魂融为一体,进而影响你的举止,并给你带来灭顶之灾。
我以人道之精神提醒你,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在“灵魂印证”中判断出我写下的是什么,这是你唯一幸存的机会。再重复一次,每个人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选错了,必将遭受严惩,万劫不复。
这种可笑的东西没人会信吧?
她也是,一开始也只是把它当成一宗蹩脚的恶作剧而将其抛在脑后,继续过她没心没肺的大学生活。
她的生活很惬意,除了上课和完成作业外,平日里就喜欢看充斥着帅哥的日剧和动画片,和室友整天讨论的不是营销大师菲利浦·科特勒,而是影星们的各种八卦。除此之外,她也很乐于传播班上哪个女生和某某的绯闻。大家还经常在寝室里互相吐槽,好不欢乐。
可以说,她一直是个容易与人相处的人,虽然有时她的虚荣心会过盛,也会出现很自私的一面,但她的缺点往往伤害不到别人,完全可以用“与人无害”来定义。
可在那封信出现之后,事情慢慢地开始有了某种转变。
仿佛有一种无法抗拒的不安因素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这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感受,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但她确实感受到它的存在。
可以举几个例子:
首先的表现是心情会经常变得不好。
感觉憋屈烦躁不说,有时甚至会恨不得抓起东西朝地上摔去,她就曾这样摔坏过一个刷牙杯,吓了室友一跳。
想抑制住这种冲动也完全没用,无处发泄的不良情绪只会进而产生幻觉和不好的欲望,比如在跟某个室友聊得正开心的时候,她会突然停下来,觉得对方变成了一只愚蠢可笑的动物,在张牙舞爪地对自己说着什么,这景象真是恶心呢!等回过神来把这种杂念抛开时,谈话的气氛也完全被破坏了。
还有,她变得喜欢自慰。
当独自坐在床上看书时,她会用胳膊隔着衣服摩挲自己的乳头,这让她上瘾,进而养成了习惯,可以前不是这样的。
再有,就是上课时,以往即便昏昏欲睡,她也会跟着老师做完笔记。
这其实只是因为她讨厌老师,不想和他们有什么额外的“交流”。
但现在像故意有人和她作对似的,她上课时的注意力总变得无法集中,眼神喜欢瞄视同班的男生,甚至会像女色狼一样盯着他们裸露在外的肌肤(包括侧脸、脖子和手),不知不觉一堂课就过去了。下课铃声响起时,她才发觉面前摊开的本子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总之,这些表现都太反常了,以往的她不但对老师,而且对身边的所有男生都会保持一种根深蒂固的排斥心理。表面上热情开朗的她,心里则会对异性保持着严格的距离。可现在她就像被喂了春药似的。
此类看似微小的改变不胜枚举,并且有与日俱增的态势,让她感到了浑身都不对劲。
说到夜里,她还经常会被噩梦惊醒,随后就迷迷糊糊地难以入眠,以至于白天的精神状态更差,形成了讨厌的恶性循环。
这完全不是那种月经对心情所产生的影响。
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她独处时所冒出的怪念头也越来越多,诸如“在讨厌的人杯子里小便会怎样”或者“同学C会不会帮她男友口交”之类的下流想法也开始层出不穷。
她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自己绝对是被坏东西感染了。
这已经毫无疑问。
有什么东西正像病毒一样不断地侵蚀自己,难道这就只是她的阴暗面在作祟吗?
平时她喜欢自拍,然后挑漂亮的照片PS一下发到网上,看到那些赞美的回复就会暗暗感到满足。可现在当她面对镜子时,却体会到了一种令她由衷恐惧的陌生感。这种恐惧感就像来自她的本能。
镜中的她是一张鹅蛋形略带婴儿肥的脸庞,皮肤白皙,嘴唇的轮廓诱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着俏丽的轮廓。
如果一定要说缺点的话,就是颧骨下方稍稍偏宽了一些。她心里希望自己能有一张瓜子脸,现在她头发盘起时会凸显这一缺点,于是她就烫了卷发披下来,完美地化解了这一点。
如果能再白一点就好了!
以往她总会这么想,为此也一直坚持用一些品牌护肤品。可现在面对镜子时,她总是会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人,还是自己吗?
哪怕是再微不足道且无伤大雅的改变,都会让她如同惊弓之鸟。
她开始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一些改变,身边的世界已经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如果一切都是从那封恶作剧邮件开始的,那么就想办法把这晦气去掉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夏月决定着手进行调查。
说是调查,也就是坐在计算机前,她登陆了学校的BBS,然后进入匿名版块发了个帖子,标题是:“谁也收到一封搞笑的恶作剧信件啦?”内容就一句话:“是一个署名为SE7EN的人写的哦,收到的不妨交流一下,我的邮箱是[email protected]****.com。”
因为是匿名板块,所以能隐藏自己的身份。
此后她不停地上网,看有没有人会给她发邮件。
后来想想也奇怪,为何对她恶作剧的人就没有了下文呢?
平常不是应该过个几天就跑来跟她说:“嗨!上次那封邮件把你吓到了吧?哈哈,其实是我发的啦,瞧把你紧张的。”
但是没有。
没人和她提过和那封信有关的一字一词。
这件事如果不是她朋友做的,又会是谁做的呢?
如果是陌生人邮件群发的话,那么学校里的其他人也有可能收到。
她之所以故意在帖子里留了校外的邮箱,是因为给这个地址发信需要打开别的网址,可以减少闲人的骚扰。
而那个始作俑者正好看到那个帖子并继续捉弄她的可能性也不大,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也等于自投罗网。
总之,那个邮箱能收到回应的概率是极低的,除非是和她有一样困扰的人,而这正是她所要找的。
她在等待着其他“受害者”,然后问问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心底仍然认定这只是一封群发的恶作剧邮件,而她只是想证明这一点。
没想到几天之后,电子邮箱里真的多了一封邮件。标题是:“你那封信的具体内容是?”署名是“Wang”,内容只有一句话:“我快要疯了!”
看到这样的邮件,夏月先是吓了一跳,然后马上回复:“我收到的是罪与灵魂之类的奇怪东西啦,真不晓得谁会这么无聊,给我发这种东西^_^”。
这次仅过了半个小时她就收到了回复:
“我跟你一样,也收到了这个。我已经不想活了,但我还要试一试。我的手机是138171*****,如果来得及的话,你还能联系到我。”
这次在信件下方多了一个署名:
王水明。
“你就是夏月吧?”
“嗯。”
夏月点了点头。
他们约在长兴公园门口见面,这里离学校不远。在电话中夏月告诉了对方她的真实姓名。
而眼前这位异常肥硕的男子,正是王水明无疑。
粗略打量了一下他,王水明皮肤白净,浑身臃肿,让人吃惊的是,他虽有接近两米的身高,但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充满气的大气球,可以想见他腰围能有多大!
一个人竟然胖到了这种地步是怎样,这种只有在美剧中才有出现吧,真有点像……
啊!
“饕餮”这个词不知怎么就划过了她的脑海。
饕餮,本意为一种凶恶贪食的野兽,现实中用来比喻贪吃的人。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它也被列为七宗罪之一,和那封恶作剧邮件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偶合。
——这说明了什么?
仿佛某种真相正在慢慢地浮出水面,但她的理智拒绝想下去。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和我一样的人呢。”
王水明说话的声音有点轻,与他的体形形成鲜明的反比。他气喘吁吁地朝公园里走去,也不理会夏月是否跟在后面。
和你一样?
开玩笑,我们两个有哪点一样?
夏月在心里暗想着,但也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她心里有些紧张,没料到收到信的人竟然完全不认识,也看不出和她有任何瓜葛。
并且他看起来有点不太正常,想到他邮件里曾说过什么要去死,究竟是在搞什么啊?
他真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如果只是因为收到那种邮件而不爽,也没必要自杀吧?
最关键的是,还长得这么“有特点”。
要不是这次碰面起源于她自己发的那个帖子,她都想掉头就走了。
她本来期望遇到的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学生,高高瘦瘦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的那种。
总之,她现在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
“我对一切都已经看透了。”王水明又开口了,这次好像在补充之前的话,“其实,我们都只是神的玩偶。”
又来了,这次连“神”也扯出来了,还“的玩偶”!
真不是脑子有病吧?!
夏月索性闭上嘴,不发一言,如果要开口她真想对他大吼一声:“只是一封恶作剧邮件而已,认真的话你他妈的就输了!”
“不过我不会坐以待毙的。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这时,王水明停了下来,选了路边的一张长椅坐下,长椅不堪重负地发出嘎吱声,而夏月站又不是,坐又不是。
忽然,王水明对她展眉一笑道:“你现在碰到我,算你运气好。无论怎样都会让你多一条线索。”
虽然那表情是笑没错,但夏月却感到那笑意怪怪的,似乎背后隐藏了什么,可一时又讲不清楚。
什么线索?她在心里想着。
“这是一条用命才能换到的线索,不错吧?”王水明又说道,听起来好像是在向她讨什么奖赏似的。
焦虑感陡然袭来,夏月心里一阵紧张。
“那封邮件,邮件上说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我们幸免于难,就是用灵魂去印证它写下的罪名,你知道一共有七宗罪。”
“够了。”夏月突然打断了他,她不是想来听这些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但她已经后悔在网上发布那个帖子和见这个人了。
她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人。
他说的一切都不是她想听的。
她想听的是:“拜托,那种恶作剧邮件你也信?我近来过得很好啊,你别多想了。”
可是王水明没有理会她的阻挠,仍然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知道吗,从小我妈就让我不停地吃啊,不停地吃。我几乎尝遍了所有能吃到的美味。那种享受的感觉真是美妙,后来就像强迫症一样让我欲罢不能。而现在,可能就是报应来了吧。夏月,你是叫夏月对吧?虽然我不知道你被写下了什么罪,但我要跟你讲,我要向神忏悔的是我的‘饕餮’之罪!对,就当是因果报应好了,我要用我的生命作为赌注,赌它在我灵魂上写下的是‘饕餮’。出于缘分,我把这条线索告诉你了,我不管你现在怎么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幸死了,你就会发现这是一条极其珍贵的线索。”
王水明说着说着突然有点激动,然后站了起来,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在等待他马上去完成一样,他向夏月挥了挥手告别:“很高兴认识你,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得先回去了,我还会给你发邮件的。”
虽然夏月很吃惊,但也只能伸出手轻轻地摆了摆。
对方根本没在意,早已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步态笨重滑稽得就像一头熊。
对于这次会面他所说的话,她是在以后才慢慢了解其含义的,而这也正是王水明生命走向终点的旅程。
“是你报的案吧?”
“是……是的。”走进来一位警察,用专注的眼神看着她,夏月一边慌张地回应,一边担心这种失态是否会让他起疑。
“吓了你一跳,不好意思啊。”王峰先很客气地道歉,然后单刀直入,“请问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同学。”夏月想了一下回答。
“仅仅是同学吗?”
“是啊,怎么了?”
“那你怎么知道他被杀了?”
“我并不知道他被杀了,只是他告诉我,如果他到现在还没联系我,那就是他已经死了,让我来通知警察。我本来是不信的,但以防万一之下还是报了警。”关于这一点,她并没有骗人。
“那你是他很好的朋友喽?”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让她欲言又止,这时回答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妥。
前面明明已经声明过“仅仅是同学”了,但若不是“很好的朋友”,这种事又怎会只对她一个人说呢?
警察看来是在试探她。
“其实……他有点喜欢我。”
这是夏月面对警察时撒的第一个谎,来掩盖她和王水明之间某种“特殊的纽带”。
夏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有第一个谎言就会有第二个,然后就是永无止境地圆谎。
“呃……”王峰却没有深究下去,这种事只能随当事人说,更何况其中一个已经死无对证了,“那你能和我谈谈有关王水明的情况吗?随便聊点儿什么都可以,说说生前的他。从目前的迹象来看,凶手很可能是他的某个仇人,或者你能直接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什么名字?”
“嫌疑人的名字。死者被如此残忍对待,不是仇人是办不到的,你心里难道没有一个怀疑对象吗?”
“我其实和他并不熟,也不了解他的生活。”
“那我想问一下,你有男友吗?”王峰话锋骤然一转。
夏月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心想为什么他会这么问。不过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个问题却切中了她的要害。
从小到大,夏月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对身边的异性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排斥着,甚至想过以后要独身过一辈子,做个不婚族。
她根本无法想象让一个男人闯入自己生活这种事。而眼前这个警察难道是在怀疑她和王水明暗渡陈仓还是怎样?如果他这么怀疑,这智商简直是低到一定程度了。
“这会不会是入室抢劫的人干的呢?”夏月转移了话题。
“不会。”王峰立即回答,“王水明的家境看起来蛮好的,钱包、银行卡,还有五千多的现金都在抽屉里。凶手根本没有四下寻找财物,而是用了大量的时间在折磨他以及用水泥涂抹墙壁。这种反常的行为已经完全排除掉通常盗窃杀人的可能性。所以我们倾向于这是一起仇杀案,现在也正在联系他的父母。”
夏月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但在心里却是另外的思路。她现在要想办法脱身。
“你曾经来过这里吗?”王峰看起来还不想放过她。
“没有。”夏月摇了摇头,与此同时,她的视线落在王峰脸上,她忽然发觉眼前这位三十出头的男子细看之下还是蛮有味道的,属于耐看的那种类型。
特别是他的嘴唇轮廓很性感——这么形容可能有点怪,但夏月一时又找不到其他形容词。
如果他张开嘴,把舌头伸到她的嘴里,那感觉应该会很不错吧。
(该死!又来了!)
明明应该很排斥男性的她,刚才的念头却像蛀虫一样进驻了她的大脑,让她无法自控。
夏月暗道不妙,拼命把思路引向其他地方,终于,她的脑海中映射出了姐姐的脸庞。
在这幻想出来的画面里,姐姐搂住了她,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小月,你一定要当心,面对警察时一定不要紧张,我们一定可以挺过去,要相信姐姐。”
“一定会的。”夏月在心里点了点头。
渐渐地,夏月的视野恢复了清晰,眼前浮现出王峰略带疑惑的脸庞。她发现有稍纵即逝的神色在他眼中闪过。
“刚才你在说什么?”夏月马上装出失神的样子,心说好险。她明白,刚才是“罪”又在影响她的心理了。
“没什么,只是你需要休息一下吗?”王峰面露同情之色,“你今天受的刺激太大了。”
“没事的。”夏月含糊地否认,用手揉了揉眼睛说,“其实我真的希望能帮上点什么,你知道,毕竟大家也是同学一场。”
“肯定会的。”
“对了,死因确定了吗?”
“这还要等法医回去再作详细鉴定。”王峰苦笑了一下,“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把他运回警局就是一件苦差事。要不……你再跟我去现场看看?”
要去吗?夏月在心里犹豫着。
那里说不定还有别的线索。
对了,夏月突然想到,她还得找机会删除王水明电脑里的邮件,她不想让警察看到他们的邮件往来,包括王水明自己收到的那封“恶作剧邮件”。
夏月沉思的表情却被王峰会错意了。
“放心,那里已经被我们打扫过了。”他笑了一下,“只是想让你看看他的日常用品之类的,不知作为‘同学’的你,能有什么发现。”
他指的是线索。
大家都需要线索,这很公平。
可夏月有点受不了他的眼神,她低下了头,仍感到被注视的地方有点灼热起来。
这真的可能是一个陷阱。
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位警察希望她能重返犯罪现场,不是通常用来对待嫌疑犯的招数吗?
他是企图在她身上找出什么破绽吧?
说不定刚才她的失态已经引起他的怀疑了。
“好啊。”明知如此,她还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王水明房间里发生的那些事情都事关自己的生死,与之相比,警察的怀疑真的算不了什么。
现在事态的危急程度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于是,在王峰的带领下,她第二次来到了犯罪现场。
在那个被涂满水泥的房间里,骇人的尸体真的已经不见了,这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此时她却突然回想起王水明生前在公园的那个微笑,在这一刻,那笑意背后若有似无的东西,她突然明白了过来。
是恐惧。
即使王水明的尸体已经不在这里,她仍然感到那恐惧被留了下来,侵蚀了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