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电话给安妮塔,听电话的是她现任丈夫。我先为深夜打扰向他致歉,并请卡迈克尔太太听电话。虽然称呼自己的前妻卡迈克尔太太令我感到非常别扭,但毕竟比不上我要说的内容更奇怪。
电话中,我告诉安妮塔,或许是我太过于庸人自扰,但是我有义务预先警告她,有个家伙或许会对她不利。我很快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以前有个送进监狱的家伙,出狱之后开始进行变态的报复行动,他打算杀掉我身边所有的女性伴侣。
“但问题是,我目前身边并没有比较亲密的女性朋友,于是那家伙竟然把范围扩大,只要跟我沾上一点边的女性,全部变成他报复的对象。现在已经有两位遇害,一位曾在十二年前出庭作证使他入狱,另一位则和我仅有数面之缘,你知道的,就是那种点头之交的朋友而已,我甚至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还是杀了她,对不对?警察为什么不逮捕他呢?”
“我也希望如此。但在现在——”
“你认为我也有危险?”
“老实说,我并不确定,或许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即使知道有你这个人,他也应该不会知道你现在的夫姓或你目前的地址,不过那家伙似乎神通广大,消息来源很多。”
“他会不会对孩子们下手呢?”
我们的儿子,一个在军中服役,另一个在西岸的大学读书,我安慰她:“别替他们担心,那家伙只对女性有兴趣。”
“你是说他以杀女人为乐?天啊,你认为我该怎么办?”
我提出了几项建议,第一,方便的话,他们夫妇俩一起去度假;第二,如果无法出门度假,便向当地报案,请求保护;第三,雇佣私人保镖;第四,随时注意周围环境,防范有人跟踪或监视,不要随便开门让陌生人进入,然后……
“这个该死的,我们都已经离婚,我也改嫁了,难道那家伙就不能放过我?”
“不知道,那家伙或许是天主教徒,根本就不承认离婚。”
一阵讨论之后,我也请安妮塔的丈夫接听电话,将整个事件重述一次,以便共商对策。她丈夫听起来很细心,也很果断。挂断电话之后,我觉得她丈夫考虑周全,一定会采取正确的应对措施。我真希望自己能和她丈夫一样果断。
我走到窗边眺望纽约市景。回想当初搬进这里,窗外世界贸易中心大楼一览无余,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大楼雨后春笋般冒出,逐步吞食了一望无际的天空。虽然窗外景观仍然怡人,但已不复以往。
天空又下起雨来,那家伙此刻是否在某处,让雨淋湿了全身。最好他能染上致命的重感冒。
我拿起电话拨给简。
简是位雕刻家,住卡纳尔路南端利斯本纳德街的仓库式住房中。当时我们都还喝酒,有几次,就她跟我两人,就在她的住处痛痛快快对饮。后来她开始戒酒,我们就不再见面。我也戒酒之后,我们又恢复交往。但最后我们之间那股神奇的情愫还是无疾而终,在两人都不知原因的状况下终究还是分手了。
当她拿起话筒接听时,我说:“简,我是马修。真抱歉,这么晚还打给你。”
“是很晚了。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当然有事,不知是否会对你造成影响,但我担心恶梦会成真。”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于是我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简,只不过这次说的比先前还要详细。简已经在报导上看到托妮死亡的消息,她当然认为托妮是自杀身亡的,但没想到托妮也是戒酒协会的一员。
“不知道我是否见过她。”
“可能见过,你也去圣保罗教堂参加过聚会,她发表过几次演说。”
“后来你还和她约好一起去聚会演讲,在那个什么地方?你以前说过,现在一时想不起来了。”
“里士满希尔。”
“那是在哪一区?皇后区吗?”
“没错,就是在皇后区。”
“只因为这样,那家伙就杀了她?还是你们俩根本就是一对?”
“别傻了,她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姑娘,况且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是她同事。我们的关系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只不过在聚会时见面,聊天吃饭也只有那一次而已了。”
“只因为这样——”
“对。”
“你确定她真的不是自杀?噢,你当然这么想,真是笨问题,算我没问。你觉得——”
“我现在没办法冷静思考,那家伙出狱已四个月了,或许也已经尾随观察我的一举一动长达四个月之久。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应该没见过我与你在一起。但谁知道?他到底掌握了多少资料,和谁谈过话,又花了多少工夫来侦察。你现在想要我告诉你该怎么做,是不是?”
“是的。”
“我觉得你最好明早第一件事就搭飞机离开本地。切记,一定要用现金买机票,而且千万不要把你的行踪告诉任何人。”
“你是认真的?”
“当然。”
“我这儿的门锁很坚固,应该可以——”
“绝对不行,你那栋大楼不安全,那家伙可以随意进出你的住处,如入无人之境。当然你可以决定赌赌看,但我奉劝你最好别认为留在城里还能保命。”
她考虑了一阵子,“我一直想去——”
“不要告诉我。”我打断她的话。
“他会窃听电话?”
“你的行踪最好完全保密,别让任何人知道,就连我也不要透露,知道吗?”
她叹口气说:“好吧,马修,我明白,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我最好现在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但是,怎样才能知道什么时候安全,可以放心回家呢?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随时打来给我,但千万不要留下你的号码。”
“我觉得自己好像个白痴间谍。再问个问题,如果联络不到到你的话,该怎么办?我从哪儿得知事情已解决,可以回家了呢?”
“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几个星期以后,事情应该就可以告一段落。”
在电话中与她交谈时,我恨不能立刻跳上出租车,直奔利斯本纳德街,为简打点一切,保护她的安全。但我必须克制这种冲动。我们可以一边狂饮好几加仑的咖啡一边谈话。打从我们认识以来,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可以互相倾吐。
我想念她,也怀念我们之间的一言一语,常常想要重拾我们的关系。然而两人一起努力了许多次,无奈总是天不从人愿。尽管双方对彼此始终怀有眷恋之情,但事实却是,这段缘分似乎真的已经结束了。
记得我们分手时,我曾打电话给吉姆·费伯,我告诉他:“我实在无法相信我和她之间真的已经结束,我一直认为我们会有结果。”
“会有结果的。就凭你现在这种想法,一定会有发展的。”他答道。
现在,我差点要拿起电话打给吉姆。其实我是可以拨电话给他的。以前我们之间有个协定,绝对不在三更半夜打电话,而现在早已过了午夜。但如果是紧急事件,就可以不受这种限制。
但是我想想,目前的情况似乎还不能构成紧急事件。这会儿,我并没受到酒精的诱惑而想破戒喝酒,只有这种情况才算得上是紧急事件,值得把他从睡梦中惊醒。奇怪的是,我现在根本没有喝酒的欲望,反而想找个人来踹、大声喊叫,或是把墙踢倒,丝毫没有借酒浇愁的想法。
我离开屋子到街上溜达,此时雨势已经转小。我走过第八大道,又穿过八个路口朝市区走去。那一次我曾经陪她走路回去,所以认得她家那栋位于路口西北角的大楼,至于她房间究竟是对着哪一条街,我一无所知。因此我无法确知当时她落下楼来的正确地点。
跳楼落地的撞击力量有时相当强大,甚至会在水泥路面上造成裂痕,但我找不到任何人行道砖块的碎片。当然,迈克尔·菲茨罗伊也许缓解了撞击落地的力量。
此外,人行道上也没见任何血迹。按理说,应该会有血迹,而且还是一大片,只不过现在可能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清洁人员都忽略的地方,也一并随着雨水流失了。当然血迹也可能并没流失,只是渗透到地底下。
又或许血迹仍旧残留,但我却看不到吧。毕竟夜色已深,地面湿漉不堪,这种状况下,实在很难找到蛛丝马迹。更有甚者,是你不知该往何处寻找。
如果你知道悲惨之所在,便明白其实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沾满了血迹。或许该说是这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是如此。
我在街上闲晃了个把钟头。原本想去葛洛根酒吧坐坐,但又觉得这个主意不妥,我现在既没兴致与人交际,更不想在喧嚣的酒馆内让自己沉溺于孤寂中。于是我继续漫步,即使雨势变大也不在意,任凭雨水淋透全身。
“斯卡德,你所有的女人。”那个家伙真的疯了,竟想夺走那些其实并非我所拥有的女人。我根本不认识康妮·库珀曼,许多年来都没想到过她。那家伙还有哪些目标?伊莱恩,等待我这老朽圆桌武士去救援的夏洛特公主吗?还是已离婚多年的前妻安妮塔?或者是数月前就已分手的女朋友简?最倒霉的还是托妮·克利里,她只不过是碰巧和我一起去吃个汉堡罢了。那天晚上,那家伙一定尾随在后,不知他是否一路跟踪我们到里士满希尔?似乎不大可能。或许他只是在附近打探消息,恰好看到我们前往阿姆斯特朗餐厅,之后我又陪她走回住处。
我依旧在街上闲晃,试着整理出一点头绪来。
最后我终于打住,转身回到住处,把湿衣服挂起来晾干。先前在路上,我并未注意到雨势大小,竟然也没有察觉气温剧降,但现在开始感到全身几乎冻僵。于是我去冲个热水澡,再躲进温暖的被窝。
我躺在床上,不断思索。那家伙就在某处耀武扬威,威胁我曾经拥有的这些女人,但我却束手无策,只能像个变戏法的人,把手中所有的球抛向空中,不让它们掉在地上。不论是伊莱恩、安妮塔或简,我全都要拯救,全都要保护。换个角度来看,那个家伙私自认定我和她们之间有某种关系,我现在所做的努力却似乎是确认他给她们贴上的标签:她们都是我的女人,我的。
否认真正的事实,只会让我变得盲目,并忽略了真相。残酷的真相是,这些女人不仅现在不属于我,过去也从来不曾是我的,更别提未来。我现在没有任何归属,往后也是。
我是孤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