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公司离白素梅家大概四十分钟的开车路程,李从安事先去了一个电话,知道曹又村加班出车去了一个县城,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李从安见到他的时候,他正从笨重的集装箱卡车上爬下来,风尘仆仆,一脸污垢。
“果然像个杀猪的。”李从安看到曹又村立即反应过来为什么榔头要如此形容他了。又是个粗壮的汉子。这件案子涉及许多缜密巧妙的作案手法,可接触到现在,从药头麻子,到万吉朋、徐继超,再到眼前的这位,全是膀粗腰圆、一脸横肉。
李从安搞不清楚,为什么像白素梅这样的女人,一生都和屠夫模样的男人关系密切。他在想邢越旻的亲生父亲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结论是可能性不大。因为邢越旻是个脸色苍白、眼带忧郁的少年,与这几位有天壤之别,要么就是基因突变,要么邢越旻的亲生父亲也是一副与他们格格不入的模样。
李从安介绍了自己说:“主要是来了解点情况,关于万吉朋的。”
曹又村稍微有点吃惊,李从安看得出来他还是有点心理准备的,万吉朋家发生的事儿,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没什么,只是例行调查罢了。”李从安补充了一句,他不想让对方过于防备,破坏了谈话气氛。
曹又村从上衣口袋摸出了一盒烟,十四块一盒的利群,示意李从安来一根,被拒绝后自己点上猛吸了两口。“我们要不进去说吧,外面灰大。”
两人来到调度室隔壁的一个小房间。房间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满了形形色色的茶杯,周围围着一圈椅子,有两个司机正在那儿聊天。“哥几个换个地方?这是警察,来了解点情况。”
那两个司机知趣地走了,李从安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说:“其实没关系,就是随便聊聊。”
“万吉朋家的事儿,你知道的吧?”李从安不准备直接问他去找白素梅的事儿,他要全方位了解信息,先探探口风。
“这怎么会不知道?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说他杀人了,”曹又村探过头来低沉着嗓音问道,“听说他儿子也出事了?”
“不好说,现在没什么进展,”李从安敷衍着回答,“徐继超的事儿应该也知道的吧,你怎么看?”
“不知道!”曹又村回答得很快,“哦,我是说‘为什么’不知道,他被人弄死了是知道的。”
李从安听出了其中的名堂,回答得有点急了,像是生怕自己被牵扯进去。
“你和万吉朋的关系怎么样?”李从安上下打量着他,灰色的工作服,皱着领子,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洗了。
“挺好的,哦,也谈不上很好,都是一起干活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徐继超呢?”
“一样!谈不上关系很好,喝过几次酒,搓过几次麻将,我们做司机的业余生活单调,也就这点嗜好。”曹又村努力地笑笑。
李从安毫无顺序地问着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几乎没有逻辑关系。
这是策略之一。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曹又村的思路跟着自己走。他又问了几个案发当天的情况,不过并不奢望在这方面可以从曹又村身上斩获更多。他只是在心里比较着对方回答这些问题时候的状态。
找到他的行为基准,以便看出破绽!
可所有的问题都回答得很快,李从安还是得出了一点结论。
作为普通人来说,因为谋杀案而接受警察的询问,一般性的问题和涉及案情的问题,多少会有些起伏吧,而曹又村的语气和用词几乎千篇一律,并且在无形之中都在透露着“自己和这件事没关系”的语言与非语言信息。
当然这也无可厚非。谁也不会主动让自己和一起谋杀案扯上关系。但曹又村的这种行为又很不自然,是刻意做出来的。关于那些涉及案子的问题,多少应该有些思考吧,而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能回答李从安的问题,而且几乎全是否定句:不知道、不太清楚、不熟悉。
李从安觉得他还不止做了一点“准备”。
了解到对方对警察来访的态度之后,他决定进入今天的主题:“你挺喜欢白素梅的吧?”
“什么?”
就在问题出口的一瞬间,李从安突然决定换掉问话的内容,用这句来替代:“你和白素梅之间的关系如何?”
曹又村果然延缓了回答的时间,“喜欢?怎么个喜欢!”曹又村像是在回答一个玩笑,“都是朋友的老婆,我还能怎样!”
听上去很合理,情绪也对,但问题在于调整到这个状态之前,李从安还是捕捉到了他的一丝慌乱。他吸烟时和先前的行为基准不符,他加快了吸烟的速度,这个问题明显触动到了他的内心。李从安觉得应该趁热打铁,便问:“你去白素梅家干什么?”
这个问题让曹又村彻底露出了马脚,他起先一定想隐瞒这个事实的,“没有。”话音未落,就被看出了他的悔意,既然能够这样问了,自然警察是有了证据的。
“她跟你说的?”曹又村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从安没有说话,既然曹又村已经陷入了被动,沉默往往更能给他压力。
曹又村愣了一会儿,道:“是的,我是有点喜欢她,只是暗恋,没别的想法,这次听说万吉朋出事了,所以去看过她一次。”
这个回答让李从安有些欣喜,这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但李从安还是琢磨出了其中的味道,这不全是真话,是顺着李从安的问题,编造的一个貌似合理的答案。肯定还有问题!
出了休息室的门,李从安找了个借口让曹又村先走了。“没事,你先回去吧,累了一天了。我再四处看看。”
曹又村像是刚刚吐露了心声的中学生,一脸羞涩地横在李从安的面前。
“装得还挺像。”李从安心里冷笑。不过他现在还不想拆穿他。因为还没把握,如果惊动了他反而得不偿失。曹又村磨磨蹭蹭地不肯走,看样子是对李从安在这儿不太放心。“会不会和邢越旻有关?”李从安心里揣测,看他的表现,如果跟白素梅“有一腿”的话,会不会为邢越旻藏身提供帮助?徐继超缘何成为了邢越旻谋杀清单中的一名?
这问题是李从安原先想要从曹又村嘴里了解的。但现在“去找过白素梅”被警察知道了,明显惊动了他。他已经开始说谎了,李从安并不认为他会乖乖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与其这样,不如先冷冷他。李从安清楚得很,这种情况,越是不理他,越是会让他陷入惊恐焦虑中,他不知道警察究竟了解多少,如果他真的隐瞒了什么不想说的东西的话。
曹又村还是悻悻地走了,他并不心甘情愿,走到大门的时候还停下来和门卫抽了一根烟,时不时地往这边张望。李从安知道他在拖延,便假装没看见,在调度室的门口看着上面的出车记录。
李从安有把握,他并不会走,很快他就会过来找自己。出车记录上,写着这个月的出车班次。万吉朋、徐继超、曹又村的名字都出现在上面,一直到他们出事那天,他们都还在照常上班,跑的都是当天来回的短途。
“你找谁?”
身后传来个女声,李从安回过头去,看见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穿着藏青色的工作西装,袖子上别着“监督”的红袖章,就像一个公交车售票员。
“你找谁?”她一边开调度室的门,一边又问了一句,用她被烟酒熏坏的嗓音。
“我是警察。”
“警察?来查杀人案的吧!”她眼前一亮,显得有点兴奋,就像突然有了热闹看的围观群众,“进来吧,警察同志!”女人热情地让李从安进屋,“有什么问题问我,我对这里的人都熟,我是调度员,他们出车都是我安排的。”
一个爽快的女人!调度员比曹又村“坦然”得多,这才是正常反应嘛。越是想要撇清关系,才越说明脱不了干系。
李从安没想到那么快就有人愿意主动聊这事,他进了屋,坐下,女人看了看屋外,然后关上门,一反常态地压着嗓子说:“我就知道白素梅这个骚货是克星,‘克’死了自己的前夫,现在又把万吉朋给‘克’进去了,谁和她有关系谁倒霉,徐继超就是个例子,谁知道下次会轮到谁?”
李从安皱皱眉头,道:“此话怎讲?”
调度员嗓音压得更低了:“你们一定知道了吧,白素梅是个‘鸡’!”
“我不知道!”李从安大吃一惊,本能地说出口。
运输公司的中年妇女确实生猛,一鸣惊人,这一番言论让李从安措手不及,在此之前,他从来没听说过相关的信息,也从没往这条线上想过,如果这一切属实的话,李从安倒是有了思路。
但为什么先期来调查徐继超的民警没有发现?李从安觉得不对。她说她刚刚从外地探亲回来,才知道发生这事,也没人来问过她呀。
李从安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样戏剧化的事实,可供联想的余地实在太大。只不过怎么联想,都彻底颠覆了白素梅在李从安心目中的形象。
“卖淫?”李从安还是不愿把这个词汇,和自己看到的那个女人联系在一起。按照调度员的说法,这事虽然没几个人知道,但瞒不过她:“我知道他们夫妇俩暗地里在干着这个勾当。”
“夫妇?你的意思是说万吉朋也参与其中?”
“是啊,原来你们不知道啊?”调度员有点怀疑,不信任地看着李从安,心想眼前的这个警察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李从安确实不知道,“他们可是夫妻啊!”这句反问他没有问出口,问出来被人笑话,这年头什么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徐继超和他们的关系怎么样?”李从安心里有了数。
果然,调度员嗤之以鼻:“他当然没事就往那骚娘儿们那儿跑。”
李从安基本找到邢越旻为什么要杀掉徐继超的动机了!
邢越旻为什么会杀万吉朋和徐继超?不仅仅是受虐待,至于什么原因,现在是个人都能猜到个七八分。
很难想象邢越旻在得知这一事实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理状态?
屈辱?愤怒?还是无地自容?想想也是,谁能够接受自己的母亲是干“这个”的呢?李从安觉得有点恶心,他反而开始同情邢越旻了。但同情归同情,还是要冷静。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不搞清楚,很难说不是眼前的这个老娘儿们在无事生非。
“我是怎么知道的?”她反问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这公司里的事儿,有我不知道的吗?”
“哦,”李从安有些反感,但还是耐着好脾气问下去,“你说说看。”
“是徐继超亲口跟我说的!”
“徐继超跟你说的?”
“我们是麻将搭子,有一回打完麻将,一起吃夜宵,他喝多了之后说的!”
“当时还有谁知道?”
“没了,就我们俩!”
李从安盯着她看,想看看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在“嚼舌头”,看得她倒是怀疑起来。
“你别认为我也和他有一腿吧,我儿子都上高中了!”
那有什么,邢越旻还大学了呢!李从安心里想着,但他倒是没看出调度员说谎的表现,他不敢最终确认。
不管怎么说,先作为一种“可能”查着,毕竟邢越旻这个遭受如此严重心理创伤的少年,目前正操刀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跃跃欲试。下一个会是谁?如果所有这些都是事实的话。
李从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曹又村。难怪他有话说不出!他也是嫖客之一?去找白素梅是因为什么?是徐继超的死让他感觉到了危险,还是其他的原因?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警察呢?如果意识到自己有危险,难道“名声”比“性命”还重要?
顺着这个思路,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李从安的脑海中。
他探出头看窗外,曹又村已经不在了。“有没有曹又村的电话?”他问调度员,有点着急。他没想到曹又村居然真的走了,邢越旻现在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把他给剁了。
“谁?”
“曹又村的!”
“难道老曹也去找过那个骚货?”调度员兴奋得眼睛里冒着光。过分热情反而让人觉得有些讨厌了。
“只是有些线索需要曹又村帮忙提供一下。”李从安打着马虎眼,调度员眼珠子转转,她翻开抽屉找出了电话簿,给老曹去了个电话。
原来他没走。还不到五分钟,曹又村又回到了门前,他刚刚去了厕所,也许他知道调度员是个“大嘴巴”,现在即使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们再去隔壁抽根烟吧。”李从安对曹又村说,他不想调度员也参与到对话中来。
“没事,你们抽好了!”调度员不遗余力地想要凑个热闹。
“算了,这屋里太小了,我们还是去隔壁聊吧,单独聊聊。”李从安着重强调了单独两字,如果她再听不懂,那就是成心捣乱了。
看到调度员明显失望的表情,李从安回过头说:“回头有什么需要,再找你了解了解。”
算是给了她个安慰。
“行,随时随地,只要我能帮得上忙!”调度员笑着回答道。
回到了隔壁的休息室,气氛有了些变化。李从安不想先开话题,他现在比得知眼下的这些信息之前,更有把握、更占据主动,所以他在等曹又村一泻千里的讲述。
“抽根烟!”这回是李从安拿出来的烟,曹又村接过去,两个人对上了火吸着。
沉默了一会儿,曹又村终于开口了:“白素梅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女人。”
还真是爱上了她?李从安有点纳闷。
“别听那个死鸡婆胡扯,”曹又村嘴努了努隔壁的调度室,“这不是真相。”
“那真相是什么?”李从安跟了一句反问道。
曹又村叹了一口气:“从哪儿说起呢?”
“从头说吧。”李从安看了看表,时间还早。
在曹又村并不流畅的叙述中,李从安得知了事情的大概。
他和白素梅的前夫老邢是中学同学,过去的家就隔着两条街,两人一起上的技校,一起分配到纺织厂,一起进的司机班,然后一起遇上了白素梅。
“我从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喜欢她!”曹又村反复强调着这一点,他生怕李从安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就像喜欢一个电影明星一样,知道吗?只要她好,我就很开心。”
李从安明白他的意思。他上下打量着曹又村,很难想象这个糙汉居然怀有这样细致的情怀。
“很快她就和老邢谈上恋爱了。老邢是个——怎么说呢,按照现在流行的讲法是个才子,人也挺精神,会的东西可多了,会吹笛子、打桥牌,游泳也游得好,交谊舞也不错,业务能力也强。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贫富差距那么大,大家都没钱,女人喜欢上一个男的,还是看他的魅力。当然,有钱也是一种魅力,但你明白我意思的。”
“我明白。”李从安说。
“她很快就和老邢谈上恋爱了。白素梅是纺织厂的挡车工,想必你已经见过了,那时候追她的人可多了,人长得漂亮,人缘也好,我们厂拍宣传画的时候,还找她去当的模特。现在还在,厂门口上面的大块广告画,左数第三个戴帽子的就是她,”曹又村眼里充满了活力,仿佛是回到了青年时代,“他们是郎才女貌!”
李从安听着曹又村的描述,虽说眼前的这个汉子相貌丑陋,五大三粗,没想到那么多年下来,心里却守着一份“柏拉图”式的爱情,这和他最初的猜想大相径庭。“果真是爱上了她!”李从安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李从安突然对曹又村有了好感。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共同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居然毫无妒忌,只是一味地祝福,这种大度可不是所有男人都拥有的。
“厂里效益不好,”曹又村接着说下去,“没过几年他俩结了婚,生活压力也大,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谁不想过点好日子?谁愿意守在厂里坐吃等死?谁不想出来闯闯?正好有个机会,现在这家运输公司的老板,找到了我俩。”他抽了一口烟,继续说:“到这儿来是按劳取酬,不是大锅饭,跑得多,拿得也多,那时候我们像疯了一样地工作,轮子一转钱就来了,大伙干得热火朝天。”
曹又村的叙述很文学,但李从安知道他们那段时间过得很充实。这个国家在改革开放初期,到处可以看到这样的干劲儿。不过这应该不是重点,应该很快就要到“但是”了吧。
“但是——”果然不出所料,曹又村叹了口气,“好景不长,他们有了孩子,哦,就是邢越旻。”
李从安有点不理解,有了孩子怎么就成为转折点了?
“所以说人一辈子不可能一帆风顺,当你感觉特别顺,往往老天爷就看不下去了,非得折腾折腾你不可,”曹又村现在就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你一定在想本来邢越旻的出生应该锦上添花才对吧?”
李从安确实是这样想的。
“开始也确实是这样,老邢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活力十足,毕竟家里多了一张嘴,奶粉、尿布、学费,孩子的将来,到处都等着花钱啊。这是件好事啊,可慢慢地,他变得越来越颓废,起先我们都以为他累了,所以并没有在意。可到了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似乎干什么他都没劲,成天耷拉个脸,虽说照样和原来那样勤劳,但似乎就像是在完成一个沉重的负担。你知道我的意思吧?这些一看就看得出来。”
李从安点点头。
“我们问他,开始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有一次我俩单独喝酒,他才说了实话。他的儿子邢越旻得了病,是什么先天性脊椎病,老是半夜无来由地哭,既不是饿了,也不是尿炕,”曹又村比画着说,“我不知道那叫什么,好像是什么脊椎骨畸形之类的,我不懂,只知道这病难治,如果要到国外动手术的话,需要一大笔钱。”
李从安又给曹又村递过去一根烟。“谢谢!”他接了过去。
“这病就像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无时无刻不需要花钱,最关键的还是心情,老邢一家就像一夜之间欠了一屁股债,每天赚钱就是为了填补这个黑洞,而且还永无休止!”曹又村的口气带着深深的同情,“他不止一次说过,自己活得就跟行尸走肉一般,但还得活下去,为了老婆孩子。那时候,又赶上改制,白素梅下了岗,全靠老邢一个人的收入过活。”
李从安能够明白这种感受,“可老邢后来怎么死了呢?”他其实知道老邢死于车祸,但照曹又村前面的这些讲述,这个意外多少也应该有些故事的吧。
曹又村突然有点失落,也许谈起这个话题更让他感到压抑。
“老邢本来不会死的。那天我们出车回来,下大雨回不了家,就在隔壁的小饭馆喝了点酒,老邢的心情不好,我陪在身边,几杯黄汤下肚,就有了点醉意。这该死的雨下个不停,当时我们要走了,也就没事了。可偏偏老板的电话来了,说是有个急活儿,他朋友的一批货原来找的那个司机突然病了,肯出双倍钱找个替代的人。我劝过老邢,可老邢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车是别人家的,那车超载,老邢不知道刹车做了改动,转弯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骑自行车的老头,原本凭老邢的技术,不会闯那么大祸,可偏偏正在酒劲上,脚下没底,为了避让那老头,车子侧翻出去,老邢当场死亡,还压死了路边的两个行人。”
“那得赔不少钱吧?”李从安随口问了一句。
“那是,死者家属怎么肯轻易善罢甘休?”
李从安心里想,这就是压垮这个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吧,况且这也不是稻草,简直就是一棵大树,顶梁柱没有了,那还不等于陷入了深渊?所以白素梅才会干那事养家,帮儿子治病?
那后来怎么又嫁给万吉朋了呢?如果为再找一个靠山的话,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就算找不到更好的,眼前的这个曹又村就比万吉朋强吧?李从安又看了他一眼,可为什么嫁给了万吉朋,反而还一起操起了皮肉生意呢?他有点想不通。
曹又村似乎看出了李从安的疑惑,补充了一句作为答案:“路边被货车压死的人当中,有一个是万吉朋的哥哥!”
李从安没有做声,这事看上去很巧,但其实都是有因果关系的。
“万吉朋是个二赖子,啥事不会干,没有工作,没娶媳妇,遇上哥哥的这场意外,简直把它当做发财的好机会!”曹又村愤愤不平地说道,“民事赔偿具体数目我不太清楚,反正不少。公司出了不少,白素梅也得承担不少,她哪里承担得起?后来怎么协商的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公司出钱让万吉朋学了车,并给了他一份工作,来我们这儿当司机,又过了不久,他和白素梅就结婚了。我想,白素梅是被逼的,也算是偿还债务的一部分吧!”
听完老邢的故事,李从安对来龙去脉有了了解,虽说中间肯定还遇上过不少事,一步一步才到了今天的状况,但这不重要,起始和结局都知道了,中间的过程和李从安的工作没多大关系。
他感到有点不太舒服,乍听起来像是不幸中的万幸,可现在发生的这些事,又活脱脱的是个现代版的卖身葬夫!
“邢越旻的病有好转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他们都是工人,哪有钱治病?所以白素梅不得已才干的——那事儿!”曹又村似乎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几个字来。
这就是命运啊!李从安有点感叹,所以说人活在世上都难。一位法国诗人好像说过一句话,说什么来着,“生活在别处!”总以为自己过得窝囊,放眼一看,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惨往事。
李从安对曹又村的感觉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又递过去一根烟,他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式能够表达,自己很想和他做朋友。
“不抽了!”曹又村咳嗽起来,“明儿个还出车呢!”
“那你今天去找她……”
“我去看看她,怎么说也是二十多年的朋友了,况且我和老邢是那么要好的哥们儿!”
“那媳妇知道吗?”李从安不知不觉地就问了这个问题,问出来之后就后悔了,这不是比那个调度员还八卦嘛。
“我还没结婚!”曹又村好奇地看着李从安,明白这个问题的言外之意,“不是因为她。”曹又村最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