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父亲再次受到伤害,李从安第一反应是询问母亲的情况,在得知母亲并没有意外之后,才算有了一点安慰。他急忙开着车来到了医院。医院里的医生正在做全面检查。医院保卫科的人觉得父亲睡的时间太长了,有些好奇,尝试着叫了两次没叫醒,开始还以为是太累了需要恢复,到了第三次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
“怎么样?”李从安尽量隐藏起焦急,问着医生,他们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就在不久前,这个医生亲口告诉他病人已经转危为安了。
“看上去像是中毒,生命体征都还算正常,只是陷入了深度睡眠,像是中了什么麻痹神经的毒。”
“中毒?”
“是的。”医生说得很平静,“血液检验报告还要再过一会儿才能出来。”
“投毒方式是什么?”
“可以口服,也可以通过皮下注射,还可以——”医生没有说话,举了举手里的输液瓶,正是父亲的,“这个检测已经出来了,是麻醉剂,能够让人在短时间之内进入深度昏迷。”
“有生命危险吗?”
“不好说。”医生没有把话说死,“不过据我个人对这种药的了解,应该不算最糟糕。”
李从安转过头来,值班的民警和保卫科的人显得很局促,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过错。
“什么人来过?”
民警拿出了记录的本子,上面写着从李父进院后,来看访过的病人。一些公安局的领导,还有姚若夏,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
“有没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来过?”李从安说出这句话,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知道自己说的是那个邹萍,他无意当中,居然把刘一邦和父亲的受伤联系在了一起。
两个人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说:“没有,除了嫂子之外,甚至连陌生人也没来过,这病房就一直没离开过人!”
他是怎么做到的?李从安又问了自己一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李从安再次走进病房,又查看了窗户和房顶上的排气扇,没有人为的痕迹,这里是十三楼,他总不可能飞檐走壁进来投毒。
总有些地方不对。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又浮现起邹萍小时候的照片。就是她?当年看上去清纯的小姑娘,现在究竟变成了啥模样?李从安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景象,一个小女孩孤独地坐在门槛上,深夜里等待着不会回来的父亲,她的眼里充满无助和恐惧。
父亲干扰自己办案,干扰自己查泰民制药厂,查当年的“试药”事件,为什么?
李从安又一次把两件事,扯到了一起。
李从安守了一上午,医生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说情况已经稳定了,经过药物中和,毒素被排得差不多了,但要完全清醒过来,还需要一点时间。“一天或者两天,”医生舒了一口气,“运气好啊!”他说。
这也是第二次听到了。李从安现在最触动内心的词就是这个,“运气好啊”,可这背后酝酿着多大的阴谋?谁他妈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要不要转移医院?”手下问道,李从安想了想,没什么保险的地方。
“再等等。”这也是无奈之举,只能多派些人过来了。
“输液的源头要查一查,调调监控录像。”李从安皱着眉头说,刚刚在输液瓶的橡皮塞头上发现了针孔,估计凶手是用注射器把药注射进去的,难怪病房里没什么线索。输液瓶很有可能在送来之前,就已经下了药了。
“再查查指纹。”李从安补充道。
但他并不做太大的指望。排查的范围很大。输液瓶被标上号,放在护士室里起码两个多小时才被插上导管用在父亲的身上。此前任何人都有可能走进医务室,按照药瓶上的名字,趁着没人往里注射麻醉剂。
“放心吧,从现在开始,所有的药物、饭菜都由我来亲自把关,所有外来食物一律不能入内。”医生拍拍李从安的肩膀,“在我这儿,保证不会再出事了!”
听到医生的承诺,李从安稍微心安一点。可这仍是治标不治本。凶手找不着,父亲就始终活在危险之中。
睁不开眼,像是从极度疲惫中醒了过来,口干舌燥,又仿佛刚刚从沙漠死里逃生,紧接着是饥饿感,神经系统一旦恢复工作,贺北光就感受到了接踵而至的麻烦。
身子长时间蜷缩着,让他连伸一下腿都感到困难,他靠在墙上想,难道就这样坐着睡了一觉?
眼睛被蒙着黑布,但这时候,贺北光依然能够看到缝隙中透进来的光,应该是白天,要么就是在一间亮有太阳灯的房间里。
他的手被反绑上了,肩膀酸得要命,稍微动一动,手腕也会传来刺心的疼,估计是被磨破了。这是“水手结”,贺北光想。在“咨询”公司开张之前,他曾经煞有介事地跑到体育中心学过擒拿与捆绑。
这种绳扣越挣扎越紧,中心的教练还说过,如果身遇险境,首先要保持冷静。贺北光冷静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只觉得教练的这句话是屁话,它唯一的好处,是让困境里的人比较从容地等死。
去他妈的冷静!贺北光显得很急躁。腿像死掉了一样一动不动;手倒是能转,可手腕的伤口,一碰到粗糙的麻绳就疼,这种滋味,就像把手伸进滚烫的油锅。眼睛看不见,饥渴难当,不知道身陷何处,贺北光觉得自己正在经历这一生最倒霉的时刻。
他用后脑勺撞着墙壁,想要把急躁从身体里赶跑,这样的做法明显得不偿失,他感到更加昏沉沉了。
还有什么办法?急功近利的做法毫无成效,反而让他再次冷静下来。这次却收到了成果。灵感眷顾了他起了包的脑袋。这绳子挣扎不开,可不可以把他磨掉?
机会虽说很渺茫,但起码应该试试吧。贺北光很为这个主意得意。接下来的问题是要找到个能用来磨断绳子的工具。可想到这,他又有些灰心了,这似乎比用脑袋撞墙赶走急躁更加无稽。
难道她会绑上自己,再留把匕首,好让自己割断绳子逃之夭夭?也许会有玻璃瓶什么的。贺北光安慰着自己。警匪电影里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桥段嘛。好运气总是伴随着主人公,总是有办法在恰当的时机让他们否极泰来,没准自己也能感受一次冰火两重天的兴奋。
他沿着地面摸着,一片空白。冰冷的水泥地比少女的脸还干净,别说玻璃瓶,连一颗捏得起来的小石子也没有。他觉得自己太文艺了,不是每个人都是主角,更多的时候,平凡的人只能充当炮灰,无法起死回生。
他歇了一会儿,想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姚若夏要去害李从安,确切地说是拿他的父母开刀?外面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那么巧,我偏偏就陷入其中?她连李从安的父母都敢杀,那自己就更不在话下了。贺北光想了一连串的问题,可最难回答的是为什么自己还没死?
这不由又让他感到安慰,电视里的正面人物也经常这样,抓住凶手偶尔的慈悲,转败为胜。
还得再想想,一定有办法的。这回,贺北光不急躁了,尝到了冷静的甜头,他还是要好好地琢磨琢磨。也许可以找到墙的棱角处。贺北光记得电影里也曾经演过,双手反绑的人,在墙角磨断了绳子。他沿着墙壁,一屁股一屁股地挪着,边挪边用手触摸着。
突然有一记声响,像是开门,又像是关门,贺北光分辨不出来,他像只警觉的兔子,把耳朵竖了起来。
这一声就像是万籁俱寂里的梦呓,突然就没了踪影,贺北光继续做他的事儿。
声音又响了,这次是脚步声,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地向自己走来。贺北光还没来得及反应,嘴里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两个药丸。
终于下毒手了?!贺北光反应过来,出于本能,把药丸吐了出来。可还没吐尽,就又被塞了两颗。
“别怕,不是毒药,”一个女人说道,“是巧克力糖。”
她这是要保证贺北光不被饿死!
李从安把邹萍小时候的一寸照送到了痕迹科,找了画像专家,看看能不能拼出长大后邹萍的模样。这是个技术活儿,还需要一点时间。李从安想了想,实在不行只能发协查通告了,向全市搜集当年收养邹萍的那对夫妇的信息。
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李从安总结了一下最近这段时间的工作。
不尽如人意。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李从安要求各单位,就算没事,也要每隔两小时报告一下进展。
最重头的是调查邢越旻的那组侦查员反馈来信息。根据肖海清的心理地图,在那方圆五公里的中心区域,侦查员耐心地走访了当地的居民。重点搜查了被筛选出来的11个浴室、7个小旅馆,还有两幢已经人去楼空的拆迁房,但毫无所获。他们正在以此为中心继续向外排查。
蹲守白素梅家的侦查员打来电话说有情况。
李从安马上站了起来,问:“啥情况?”
“刚刚有人来找过她。”
李从安心里一紧!
“不是邢越旻。”
“人呢?”
“已经走了。”
“查出是谁了吗?”
“没有,不过派出所的同事已经跟过去,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
“先不要打草惊蛇,”李从安想了想,“查查那人是谁,别让他知道!”
李从安起身出门,开着车独自出了警局,人手不够,所有人都下到一线了。他在门口向门卫老王打了一个招呼,转了一个弯,来到大马路。
已经过了傍晚,天擦黑下来,街旁一排排饭店挤满了排队等着的人群。中国人一向不会亏待自己的嘴。李从安肚子咕咕地叫着,他也饿了。经过一个大商场,李从安知道在转角处有一家麦当劳,他在路边停了车,走进去买了几份汉堡,重新上路。
这个女人,自从事发当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李从安一边开车,一边回忆着和这个女人打交道时候的场景。白素梅是个挺清秀的女人。李从安一边啃着汉堡,一边开车,只是不知道用这个措辞来形容像她这样年纪的女性是不是合适。但他想不出更好的词汇来。是的,她的嘴唇微翘,柳叶眉,一双闪烁的眼睛依旧散发着光芒,尽管岁月已经像根蜡烛一样,燃烧了她不少活力,并且还会不停地消耗下去,但依旧看得出来,这个女人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
如果放在今天,也许已经傍上大款了吧,李从安在想,起码不会嫁给一个又丑又黑的糙汉,哪怕只是二婚。
想到这,李从安又觉得有些反常了,是啊,当初就应该想到,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走到一起,终归会有些难以言表的原因。
钱?不对,万吉朋只是一个货车司机,就算勤劳致富,这富裕的程度,应该也填不满两人之间的“代沟”。白素梅是个寡妇,带着个“拖油瓶”,生活困难,找个条件更好的确实有点难度,可比万吉朋顺眼点的还是比比皆是啊……
李从安想不出什么世俗的原因导致两人走到了一起,总不能是因为欣赏万吉朋的才华吧!
到了目的地,李从安把车速放慢找蹲守的警察。白素梅家斜对面的小巷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李从安把车开了过去,对了对车牌没错。
车上只有一个人,坐在驾驶室里,插着耳机闭眼在听音乐,李从安眉头皱了一皱。他下车走了过去,敲敲车窗,里面的人吓了一跳,认出李从安,抽筋似的直起身子,把车门打开。
李从安钻了进去,“榔头呢?”他在问另一个侦查员,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刚毕业不久,偷懒被队长逮个正着,吓得不轻。
“买烟去了。”
又是买烟!李从安的火气噌地蹿了上来,“他妈哪来那么大的烟瘾!”刚刚在医院的那位,也是擅离职守去买烟,“把他给我叫回来!”
年轻警察从来没见过儒雅的队长发那么大火,整个身子直哆嗦,他掏出电话拨号出去,响了几下,然后怯生生地看着李从安道:“摁了。”
“再打!”
年轻警察又打,又摁了,这回李从安没让他接着打,因为榔头回来了,他也开了车门,“催什么催——”话音未落,看到坐在车里的李从安,愣了一愣,把含在嘴里的香烟吐到地上,“队长!”
“以后把烟带足了,”本来李从安想说的是,以后当班的时候不能抽烟,想想也是扯淡,“再让我发现不在岗的情况,我把你们警服都扒了!”
年轻警察吓得不敢说话,李从安下了车,两个人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
“队长,我们去哪儿?”榔头加快脚步跟上了李从安,讨好似的问着。
李从安没说话。
榔头一个人兀自说着:“也不算什么情况,就是有个男人来找过她,后来我们查到了,你猜是谁?”
“有屁就放!”李从安没工夫搭理榔头的故弄玄虚。
“是万吉朋公司的一个司机,估计是来安慰安慰白素梅。”
李从安突然停了下来,榔头没防备撞了上去,和李从安差点脸贴上了脸。榔头顿了顿,看到队长严肃的脸,“那司机长得跟杀猪的一样!”榔头本能地开了个玩笑,想缓和缓和尴尬的气氛。
这个笑话本身并不好笑,李从安又看看榔头,他的头发凌乱,双眼布满了血丝,身上散发出浓浓的烟味,连李从安自己抽烟的人都闻到了,他突然一下就心软了。这些都是熬夜的表现。蹲守是最苦最累的活儿。他口气温和了下来:“我们现在去找白素梅。”
白素梅家的门没锁。上了楼,就看见白素梅坐在客厅的一把椅子上看着电视。电视里有个男人正在歇斯底里地吼着:“只要198,真的只要198,就可以把这块尊贵限量级的钻石手表带回家!”
很明显,白素梅的心思没在电视上,李从安敲了敲门,她居然没反应,又叫了声“白素梅!”,她才算缓过神来,呆滞地看着来客,好一会儿,才认出李从安来。
也难怪,丈夫在看守所里,儿子又失踪了,转眼间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生死未卜,再坚强的女人,也不可能受得了。
白素梅看着三人走进了屋里,“什么事儿?”她甚至忘记了基本的寒暄,忘记让他们坐,弄得李从安他们很尴尬地站在客厅的中央。
“有一些情况来问问。”李从安四处看了看,摆设和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因素,他总感觉房间里有一种肃杀悲戚的氛围。
“哦。”白素梅依然毫无表情地回答。这倒让李从安没了方向,该怎么进行今天的谈话呢?他在想。一边是她的丈夫,另一边是她的儿子,她夹在中间总难脱其身。
“你儿子回来过吗?”李从安问道。
“没有。”她看了看李从安,“我倒还指望你们能把他找回来。”
李从安没有说话,他指望通过这种沉默,让白素梅自己开口说点东西。但他发现,这招根本不管用。白素梅就一块蜡像一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你知不知道张慧佳?”李从安只得再找话题。白素梅身子抖了抖,这在意料之中。想必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先前来询问她的警察,已经多少透露过邢越旻具有很大的嫌疑。
“你们为什么老是缠着我儿子不放!”白素梅突然把脸转了过来,眼神咄咄逼人,李从安吓了一跳。她的眼神里,能感受得到近在咫尺的怒火,他想起动物世界里,母狮子保护幼崽时的那种凶光。“为什么你们怀疑我儿子失踪是因为他杀了人,而不是他也被人杀了!”
李从安又吓了一跳,白素梅的话给了他一条从来没有过的思路,可转念一想马上推翻了。差点被她绕进去!如果邢越旻也遇害了,那么张慧佳是谁杀的?徐继超是谁杀的?!给神秘人“写信”的人又是谁?已经够乱的了。在目前的调查获得实质性的进展之前,李从安可不想这案子又多了一种“可能”!
“你和万吉朋是怎么认识的?”李从安转移了话题。他不想在邢越旻的问题上和白素梅多纠缠,尽管这是最重要的,但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这个母亲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让儿子受一点伤害。就算她知道邢越旻在哪儿,能乖乖地说出来吗?
白素梅也愣了一愣。李从安这招是和肖海清学的,白素梅的反应果然透露出了不少心理线索。“如果你不想谈论你的儿子,总得说说你的丈夫吧,我知道你现在处境有些尴尬,但有些问题总是要面对的。”
“他是我前夫的朋友。”
“你是说他们是朋友?”
“他们是一家公司的同事。”
“都是那家运输公司?”这倒是个崭新的线索。
“和徐继超,还有昨天来找你的男人都认识?”李从安突然问道。他尝到了甜头,肖海清这种直捣黄龙的做法,果然立竿见影,只是自己现在运用的技巧还不娴熟,他掌握不好时机,以及问题的内容,还有几个问题的秩序,但这还是给了白素梅打击。她显然比先前更吃惊:“没人来找过我!”
李从安看得出来,她的心里却在说:“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转过头看看榔头。榔头提示着说了一句:“下午。”
白素梅突然明白过来:“你们在监视我!”
李从安看到的与其说是吃惊,倒不如说是恐惧,白素梅在得知警方已经知道了有人来找过她之后的那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