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还是要继续查下去。肖海清走后,李从安才算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倾诉让他轻松了不少。
可案子还得查下去!他想。神秘人一天不与邢越旻联系,他就可能继续他的谋杀清单。还有更棘手的事儿煎熬着李从安。
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又打了个电话去医院,确认父亲还安全地睡在病床上,叮嘱了两句,才把心思收了回来。邓伟案的卷宗怎么还没有到?他有些焦急,对方说已经在路上了,年代比较久,翻出来挺花心思的。
算时间应该到了。李从安不安地看了看手表,他希望能够尽快看到卷宗,并且从里面找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这对于正在小心翼翼思考的人来说,无疑是种惊吓。是个陌生的号码,李从安眉头皱了皱,千万别又出什么幺蛾子。
电话里的人说他叫李二牛。李从安不认识,他迅速地回忆了一下记忆之中各式各样的名字,想不起来和这个叫李二牛的人打过交道。他又说自己是贺北光的朋友,李从安突然想起来,与贺北光不联系有一段时间了。这时候门外进来个民警,手里拿着黄色牛皮纸袋,看厚度里面正有一叠文件,应该是邓伟的卷宗。
“对不起,我现在有些事情,晚些打给你。”
“不是,李警官——”
还没等到他把话说完,李从安就把电话挂了,现在没什么能比手头上的事儿更重要。他接过牛皮纸袋,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然后停了一停,对送文件来的民警说,你先忙你的去吧。
民警转身走了。李从安站了起来,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还打开饮水机旁的茶叶罐,倒了几片茶叶进杯子,一边装水,一边看了看四周。他们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儿,这样很好。李从安回到桌前,坐下,就像取出一件普通的卷宗一样,打开了牛皮信封。
用来书写的纸已经泛黄,上面誊写着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是个锋利的笔迹。李从安看得出书写者的锋芒。
笔迹也是摸索人内心的好渠道,李从安曾经专门对此整理总结过。圆润饱满、流水行云的字迹,说明它的主人也是个温和的人;处处笔锋夺人,苍劲有力预示着他多数是个雷厉风行的硬汉。这和书写者的身份没有绝对的联系,李从安见到过很多心思缜密的低文化程度盗窃者,写得一手漂亮的书法;而那些高学历的经济罪犯,未必个个都能铁划银钩。
李从安本身就有一副骨气洞达的“身手”,这和父亲的熏陶是离不开的。父亲也是个书法爱好者,从一开始用钢笔在旧报纸上练字,到进了公安大学乃至退休之后仍龙蛇竞走,几十年下来,李从安对父亲的字迹再清楚不过了。
李从安翻到最后一页,在经办人一栏里,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当自己的预判到最后被证实,李从安却高兴不起来了。如果说在此之前都是揣测,那么现在已确认无误,父亲正是当年的“主角”之一。
走廊里走来一个人,冀行英警觉地看过去,发现是送报纸的后勤,才松了一口气。她看到了自己,笑笑,他微笑着表示回应。
三十四岁的冀行英当过三年兵,陆军。1998年抗洪的时候,断了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退伍之后被政府安排在市三医院保卫科。
这是事业单位的正规编制。钱不是很多,但算计着过日子,也能挺幸福。他有个小他六岁的媳妇,农村来的,长得挺带劲。
媳妇给他生了个儿子,两岁了,虎头虎脑,这更让冀行英觉得生活有滋有味。每当听到儿子叫爸爸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
“两根手指换了个漂亮媳妇和儿子,值!”冀行英属于三等残废,记过军功。他的很多战友,到现在工作还没有落实,靠吃政府的救济金过活。
下午5:15,他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子上,兀自一人翻看着手机。儿子仰着的脸赫然笑在手机的荧屏上。那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冀行英偷偷拍的。儿子这一代人一定比我们好,冀行英想着,睡着的时候都能笑出来。他抓住这个瞬间,用手机拍了下来。每当自己疲惫的时候看看,比吃昂立多邦解乏多了。
越看就越想念,离开还不到四十八小时,冀行英就有些受不了了。他有点担忧,昨天晚上没回家,媳妇说早上儿子醒了以后,有点轻微咳嗽,喝下去的牛奶全吐出来了,保险起见还是来医院看看好。冀行英觉得很对,小孩子的事儿可大可小。
现在生活上去了,抵抗力倒是下来了,想自己小时候喝米汤青菜汁,田埂里见天摸爬滚打的,也没见生病,现在的小孩,国外奶粉供着,蜂蜜奶酪补着,可动不动就头痛脑热。看来这放养和家养的还是有挺大区别的。
老婆带着孩子正在赶来的路上,他看了看表,和刑警队警察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他还没回来。别着急,他对自己说,还有时间。
冀行英是昨天清晨知道这事的,如果早五分钟走,也许就不会摊上了。当时他已经下班了,但被交接班的小刘拉着唠了两句家常,抽了一根烟,电话就响起来了。副院长打来的,说是有急诊,公安局会来人,要保卫科的同志全程陪着。
电话里其实没要求冀行英,只说要当班的在场就行。保卫科总共两人,冀行英是科长,可院长既然知道了自己还没走,不露面就不太好了。到了现场,才知道原来是公安大学的干部。
这个人冀行英听说过。前年处理一件医闹事件的时候,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小伙,在医院保卫科值班室的床上对付了一个礼拜,冀行英陪着值班,聊着聊着就聊起了小伙学校里的事儿。
冀行英知道他是个大官,以前也是搞刑侦工作的,开过枪,也受过伤,是条汉子。还有一点,冀行英一直没机会接触什么高层。
他对自己的工作挺满意,但现在的单位离家太远,而且还是三班倒,以前不觉得,但有了孩子就感到有些不方便。这次伺候好了,没准还能往外调调?
所以冀行英虽说已经很疲惫了,但还是尽忠职守地在门外守了两个白天外加一宿。
又过了五分钟,仍然不见刑警队人的踪影。本来是有两个人在门口站着的,另一位说是出去买盒烟,让冀行英独自盯会儿,最多半个点回来,可现在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冀行英突然觉得这倒是个机会。从昨天送进手术室,出来,进进出出那么多人,自己虽然一直待在现场,被引见了几个领导,可都是工作上的客套,没准人家一转身就把自己给忘了。现在不是正有机会和里面的这位说说话吗?冀行英暗自琢磨着。不过用什么方式呢?
他瞥见不远处楼层接待台上新送来的报纸,有了主意。他看看走廊的尽头,刑警队的搭档还是没有出现,冀行英站起来,走到接待台前,取了一份报纸,走回门前,看了看病房里。他依然酣睡着。“真能睡!”从中午他的儿媳妇走以后,就一直睡到现在,是不是受过伤之后的人都这样?
突然把他吵醒了,会不会很恼火,反而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冀行英心里有顾虑,敲门的声音就特别轻。
“没反应?”冀行英又敲了几下,还是没反应。冀行英壮着胆子开了门。他不敢造次,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发出的声响要不大不小,他对自己说,既能保证让领导醒过来,又不至于被惊吓到,毕竟已经睡那么长时间了,应该够了吧。
我可以说是送份报纸过来给他看看,冀行英很为自己的这点小聪明得意。这近乎套得不露声色,再恶心的事儿他也做不出来。可他还是没醒。
睡得真死!冀行英想,领导伴随着呼吸有节奏地一起一伏,这让他没了辙,悻悻地又退出来。那个警察还是没回来。
老婆的电话倒是响了,说还有一站路就到医院门口了,现在走得开不?冀行英说你等我会儿,交接的人一到,就马上下来。
冀行英给那个警察去了个电话:“到哪儿了?”
“小冀啊,遇上个熟人,聊聊,马上就上来了!”
冀行英听出对方有点不耐烦的意思,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就不太好说了。“没事,我就问问,我一个在门口也能盯着,你迟些回来没事!”
“快了,不好意思啊,再抽根烟就上来了。病人怎么样?”
“还在睡着呢。”
“还在睡?”那边也流露出了吃惊,“行!”
挂了电话,冀行英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从门上再看了看屋里,领导一动不动安稳地睡着,可还是有点奇怪。他想想,又比上次更大声地敲起了门。
还是没反应,冀行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推开门,叫着病人的名字。
还是无动于衷。
他快步走近前去,拍拍病人,又摇了摇他,然后慌了起来。
他几乎是跑到走廊上,嘶哑着声音喊道:“医生,医生!”
“邹国庆有个女儿。”
虽说隔了十几年,但还算运气好,李从安调取了邹国庆的死亡证明,按照上面的户籍,给当地的派出所去了一个长途电话。
带着口音的中年男人花了十分钟,才明白李从安的身份和目的,又经过漫长的等待,那边的电话才回了过来。
“有这个人,”那人带着浓重的乡音说着,“八几年的时候就离开了,他老婆那年掉河里淹死了,他带着自己九岁的女儿到城里打工,女儿叫邹萍。”
李从安查到了这点并没有费太大的劲儿。
当年的卷宗上说着一件陈年往事。邹国庆在老乡刘一邦介绍下,到了医院试验泰民制药厂的新药,后来去医院说自己发生了不良反应,要讨个说法,最后被认定是敲诈。邹国庆想不通,出于报复,来到医院财务室偷窃,未料恰逢值班的邓伟发现,失手将他推下了楼,邓伟为此坐了十五年牢。
李从安陷入到沉思中。女性,这符合肖海清的推断,作为被害者邹国庆唯一的亲人,也有动机。刘一邦作为邹国庆死亡的间接推手,会不会招来他女儿的报复呢?之所以到了十五年后才报复,是因为当时邹萍还小,而她现在长大了,所以来报仇来了?
神秘人是个女性?邢越旻爱上了她?李从安回忆着肖海清的推论,他把两者联系在一起。按年龄来算,长大后的邹萍应该二十五六岁,对邢越旻这样的少年,应该很有吸引力吧。
难道这个邹萍就是神秘人?
不管怎么说,得找出这个所谓的邹萍来。李从安想着,但还有一个问题,父亲在当中充当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这不是什么很曲折的案情,父亲为什么要隐瞒呢?
李从安不厌其烦地再次打开卷宗,想靠着为数不多的线索,能够再挖掘些什么。
邹国庆来到这座城市的临时住所被查了出来。
李从安按照上面的电话,打到所属的居委会,却被告之是个水果店。
“居委会?打错了!”那边毫不客气地挂了电话。
李从安看看电话没错,又拨了另一个号码,询问派出所负责户籍的同志。原来那个地址上的居民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拆迁了。
“那时候的外地人员管理还不规范,只要没犯过事,一般不会有书面材料的登记。”户籍警还说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有没有可能找到当时的居民?”
“呦,这个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那个地儿,它的拆迁性质有点特殊,原本安置他们的拆迁房出过问题,所以大部分居民都是拿的补偿款,自己买房去了。”
“换句话说就是散落各地?”李从安问道。
“是这样的。”
“哦。”李从安想年代久远,就算找到了,能确保他们还记着当年的这些事?这不是一个好办法。
“你还记得当时负责那块片区的户籍警吗?”
“你说的是老冯头?去世了,几年前就走了。”
这又是一个令人失望的结果,看来只有大海捞针似的去寻找当年的那些邻居了。
“这样,你看看有没有可能搜集到当年这些居民的联系方式,我这儿有个案子,可能得他们出来帮帮忙。”
“这工作量可大呀!”户籍警在那边说。
“带着查吧!”李从安不好强求什么。
挂了电话,李从安正在捋思路,计划一个比较高效的排查方式,是不是需要抽调两个人过去?李从安忽然灵机一动,来了灵感。当年邹萍才十岁,还不能独立生活,又没有亲人,也许被送进了福利院呢?李从安越想,这个可能性越大。自己一开始居然没想到?
李从安在网上查询收留孤儿的福利院,历史超过十五年的着重调查。电脑上一共给了他四个提示,李从安一个个打电话过去,询问十五年前有没有一个叫邹萍的女孩被收留,她的父亲死于谋杀。
查询到最后一家福利院的时候,李从安的不懈努力终于获得了回报。邹萍当年被一家叫“全家”的福利院收留了。李从安立即驱车前往。到了门口,一个中年妇女很有礼貌地把他引到了院长办公室,院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热情地让李从安坐,递上了自己的名片,她桌上已经摆了一份资料,看来在他来的路上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太谢谢了!”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李从安拿过资料,翻开一眼就看见了邹萍的照片,虽说很模糊,但还能依稀辨出模样,瘦小的身子,扎了个麻花辫,脸庞清秀,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小姑娘。李从安觉得她非常眼熟,甚至,甚至和姚若夏有几分神似。
李从安摇摇头,也许漂亮女孩,小时候都长得差不多。
“这就是邹萍,她来我们这儿只有一个月就走了。”
“就走了?”李从安没有多想照片上邹萍的模样,“什么意思?”
“确切地说是被人收养了。”
“收养了?”
“本来那么多年下来,我也记不住的,但一接到你的电话,我立即反应过来是她。我们这家福利院收留的绝大多数都是弃婴,都有点残疾,而这个邹萍虽说年纪大了些,但小姑娘长得很漂亮,人也机灵,恰巧有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妇没有儿女,来看过一次,第二次就把人接走了。”
“您知道这家人的姓名和住址吗?”
“不知道。”
“不知道?”
“那个时候收养一个孩子还没有那么多法律约束,即使有一些地方规定,但福利院本身也入不敷出,遇到有人收养,我们一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有太多的要求。事实上,那些父母很少愿意留下姓名或者地址之类的信息,主要怕养大了之后,亲生父母再回来要回去。这也可以理解。”
“但是,总会遇到一些问题吧?总不能把人领回去就算了,比方说申报户口之类的,总会需要留些资料下来吧?”李从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对夫妇似乎有些背景,当时他们说这个不成问题,把孩子领走,他们自己会搞定的。”
“原来是这样。”
“没帮上什么吧?真不好意思!”
“不不不,这些信息已经够了!”李从安谢着院长,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空欢喜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