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越旻失踪了,手机关机,不在学校,家也找不着人,白素梅说没有儿子的任何信息。他就在张慧佳尸体被发现之后,人间蒸发了。
除非是有电影编剧刻意让他们经历这样的剧情,否则再说是巧合,就过于牵强了。
邢越旻在张慧佳的问题上撒了谎,这让他怎么样都与张慧佳案逃不了干系的,他成了张慧佳案目前的最大嫌疑人。
难道是我们的问询触动了他什么,导致狗急跳墙?李从安心里想着,他有点内疚,如果邢越旻真的是张慧佳案的凶手,那真的就是在眼皮子底下让凶手溜了!
但刚刚去找过他了解张慧佳的事,然后张慧佳就死了,他就失踪了,不是明摆着告诉警察他就是凶手嘛。邢越旻不像是这么蠢的人!
但这一切该怎样解释?李从安感到茫无头绪。
走在桐州大学的校园里,李从安五味杂陈,短短几天,他就来到了这座校园两次,而且每次来都为了恶性谋杀案,这原本应该是莘莘学子书写青春的地方,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成了人间屠场呢?
因为已经有了和学生们打交道的经验,所以这次的切入比较顺利。
邢越旻是个书呆子,这是同学们的评价。
“据说前几天还被怀疑是一件杀狗事件的主角!”在女生宿舍,李从安的对面坐着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女孩,据说平时她和张慧佳走得最近。李从安静静地看过去,十八无丑女啊,这个女生绝对不能说好看,但年轻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管用的化妆品,让女孩身上处处散发着活力。
“正准备去打羽毛球吗?”李从安看到她穿着运动衣、球鞋,身旁还放着羽毛球拍,他尽量不让女生因为警察的突然到访感到紧张。
“没事,有什么问题就问吧!”女孩显得很大方,倒是李从安自己想多了,现在的学生“资格”都老,不会怕生,他兀自笑着自己多此一举。
“邢越旻和张慧佳的失踪有关?”女生压低着嗓子问道。她问话的语气很天真,就像一个八卦妇女,张慧佳死亡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学校来,要不然非把她们吓个半死不可。
“哦,未必,只是可能,有一点关系吧。”李从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两个人一起失踪了,我一点不觉得稀奇。”
“哦,这话怎么说?”李从安警觉起来。
“其实张慧佳,怎么说,她有点喜欢邢越旻。”
“喜欢邢越旻?”李从安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信息,有点好奇。
“是啊,邢越旻不太说话,也不太合群,说实话我们都不喜欢他,只有张慧佳每次都在暗暗地帮他说话。”
“哦,是这样。那他们有交往吗?”
“交往?”女生看着李从安,笑了起来,“警官,你是不是韩剧看多了,你是说谈恋爱吧?他们没有!”
李从安脸红了,他原来以为现在的90后都喜欢用这样日韩电影里的台词。
“她有和你说过吗?说她喜欢邢越旻?”李从安设法把问题又拉了回来。
“那倒没有,她怎么会跟我说这个?”女生把脸转向了别处。
李从安原本想问“怎么会不跟你说呢?”,想了一下还是没问出口,女生之间那点小九九,可不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
“如果他们在谈恋爱,我是说如果,你觉得正常吗?”李从安想了一下,用这样的问题来了解双方的情况,才不会显得生硬。
“当然不正常!”
“为什么?”
“邢越旻怎么配得上张慧佳!”
李从安看着女生的表情,没有看出有讽刺的意思。
“怎么讲?”
“张慧佳那么活泼,邢越旻那么闷,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李从安也觉得不配,张慧佳和邢越旻的样子他都知道,有时候光凭外表,就能判断出是不是一对儿。
“那张慧佳为什么会喜欢邢越旻?”
“可能是因为他成绩好吧,邢越旻学习成绩不错,总是代表学校参加计算机竞赛,还屡屡获奖!——不过,我也不太了解他,他这个人很怪,根本没有人在乎他的存在。他根本不和人交流,怎么说呢,他就像个很陌生的名人。”
李从安觉得女生这句形容,几乎就已经囊括了邢越旻的一切。
可如果女生所说属实,邢越旻为什么要杀掉一个喜欢自己的女生呢?
男生寝室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虽说共处一室,可同学们对这个邢越旻还真是了解有限。“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除了看书就是看书,这就是他的桌子。”
李从安看到一张堆满书的课桌,上面是厚厚的成摞的专业书籍,李从安随意打开了一本,密密麻麻的数字让他顿时犯了晕。书的扉页上写着数学研究生参考用。邢越旻才上大二,看来还真是个用功的孩子。
“最近他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警官,你应该问他最近有什么不奇怪的举动,他就是个呆子,神神道道的,就算哪天说他杀了人我也信!”
李从安紧绷着脸,盯着那个学生,直到看出那个被盯到腿发软的学生只是开玩笑才作罢。
“我只是,只是举个例子!”突如其来的严肃,让学生变得结巴起来。
李从安露出了微笑,缓和了气氛,他不好说什么,不想现在就告诉学生张慧佳已经死了,但迟早这个信息会传过来的。
“这是他的电脑?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
李从安坐了下来,打开电脑,这是一台用了很久的旧台式机,可能是因为邢越旻本身就是计算机系学生,开机速度依然很快,Windows的启动音很快就响了起来,呈现出一个黑色的页面。
桌面很干净,看得出来邢越旻是个很有条理的男孩,不同主题文档,被一级一级地安排在各个标题明确的文件夹中,有图像、数学资料、课程安排、音乐,等等。
电脑嘎吱嘎吱地响着,李从安低头看了看主机,光驱亮着绿灯。他伸手按了弹出键,里面有一张电影光碟。
“哦,”男生看到后突然想了起来,“如果说有什么奇怪的话,他这两天一直在看这部片子!”
李从安把碟片从光驱中取了出来,片名叫《天生杀人狂》。李从安看过这个片子,讲的是一对职业犯罪夫妻亡命天涯的故事,影片里充满了暴力,还有虚幻的非正常爱情。
又一次见到班主任的时候,班主任还是那样热情,他给李从安拉过一把椅子,问:“李警官坐,张慧佳失踪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听说现在连邢越旻也找不着了?”班主任皱起眉头,但李从安看得出来,他还没到忧心焦虑的时刻。
对学生们不好开口说,但班主任这边就没必要隐瞒。“张慧佳死了。”
“什么?”班主任愣了。
“她的尸体刚刚被发现。”
“是邢越旻干的?”班主任压低着嗓音问道。
“还不好说,但邢越旻的失踪确实对他不是很有利。”
班主任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怎么会这样?”
“所以说,我又来了。”
“怎么会这样?早知道我就不让张慧佳去找邢越旻了!”
“你也别太自责,现在还在侦查阶段,什么都不好说,这种可能,哦,我是说邢越旻是凶手的可能,别四处传去。”
“放心,我不会说的,这点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但怎么会这样?!”班主任还是无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邢越旻这个孩子,本来就不爱跟别人交流,我总共让张慧佳找过邢越旻两次,没想到就把她推入了火坑!”
“你说什么?两次?”李从安被这个意外信息吸引住了,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得到过这样的信息。
“是的,”班主任说道,“四天前,就是他父亲被认为是杀人犯的那天,我也让张慧佳去找过他!”
现场走访没有获得有价值的线索,侦查员们做了细致详尽的调查,因为尸体发现的地方属于新建城区,很多监控设备还不完善。居民们也正在陆陆续续地往里迁,配套的设施,诸如医院、超市之类的二十四小时营业场所,几乎没有,到了晚上可以用人烟稀少来形容。
很明显,凶手对这一状况非常了解,所以才有了目击盲区,没有人发现什么时候、什么人把张慧佳弄到这儿来。
搬运一个大活人,怎么着也得有交通工具吧,这里离邢越旻的家不远,但多少都有些距离,总不可能邢越旻背着张慧佳就来到小竹林?所以李从安带着邢越旻的照片走访了本市的出租车公司,然而得到的回馈也令人沮丧。下发下去的调查,没有一个司机说当晚载过照片上的这个少年。
要不要发协查通告呢?回到局里,李从安琢磨着这个事儿。想想还是再等等,等有了确切的证据再说,毕竟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主观推理,万一协查通告发下去,却发现凶手另有其人,媒体又要大做文章了。
李从安都想象得到,如果真是那样,媒体会如何把它渲染成警察办案不力导致的天大笑话。他让手下把邢越旻的照片复印了若干份,先下发到各派出所吧,看看他们在日常工作当中,会不会有意外的发现。
杨静静那边传来了消息,死者是张慧佳无误,连DNA都不需要做,按她的经验,确实八九不离十,张慧佳的母亲一见到尸体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女儿,然后哭得死去活来。还好自己不在,李从安想,他不太愿意看到死者家属,特别是谋杀案死者的家属,将心比心,都能够预料到现场悲戚的气氛。
坐回自己的位子,李从安拿起万吉朋案的卷宗,结案陈词写到一半,是接着写下去,还是先放放?李从安想了会儿,还是决定放一放。
他觉得这是负责的表现,虽说两件案子还没有什么关联,现在只知道张慧佳在刘一邦案发生那天,也去找过邢越旻,这也有可能只是巧合,也没什么说服力,但先放一放,总比草率了事要好。
做完手中的事情,李从安在想还有什么漏洞,在办公室留守的同事急忙忙地赶进来说:“局长找你半天了!”
“怎么?”李从安莫名其妙,他看了看手机,屏幕黑着,他按着开机键,开不了,什么时候没电的?“发生什么事了?”李从安又问了一句。
“赶紧上网看看吧,这事现在闹大了,记者转眼就到,局长正在安排新闻发言人,找你又找不着!”
李从安打开电脑一看,着实吓了一跳。
网上传播着一个变态杀手的自白书,把张慧佳的身份、生前照片、学校名字还是藏尸地点全都传上了网,末了在最后还加了一句:张慧佳已死,我想见到你!
李从安一惊。而且因为先期去大学里调查过邢越旻,桐州大学论坛上一篇题为《桐州大学学生邢越旻杀害同班同学张慧佳》的帖子,点击率现在正呈几何级数疯狂增长着。
“你的意思是说,邢越旻是在给另一个人‘写信’吗?”肖海清坐在椅子对面,有点局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去的阴影还没有散去。
李从安吃不准这个时候找到肖海清来帮忙,会不会不妥。她的前半辈子都在研究犯罪行为,不料自己的儿子却死在因之而起的犯罪中。然而话说回来,全省乃至全国,肖海清的专业都是数得上来的。她的《边缘系统行为研究》一度成为自己对人类行为了解的自学教材。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犯罪行为了。
“否则我想不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当然邢越旻只不过是假设的嫌疑人。”李从安回答得依然很严谨。
他把笔记本电脑转了过去,上面有一副骇人的现场死亡画面。死者被锄头击中面部,几乎面目全非,要不是死者裤子口袋里还装着桐州大学的学生证,估计确认死者身份,都得花上一段时间。
死者的后脑部还有一处伤,不是致命的,现场勘察回来的调查报告说,张慧佳死前曾被封闭在那个废弃的露天炉灶里。炉灶是以前附近民工施工时,在简易帐篷边用砖头垒砌的。张慧佳很有可能事先被敲晕,然后再搬过来的。
“为什么囚禁了一段时间,才把她杀了?”肖海清问了一个李从安也搞不清楚的问题。
“也许死者自我救助,被凶手发现了?勘查报告上还写着,这炉灶遭到了毁坏。”李从安说道。
“一般来说,谋杀者破坏死者的面部,就是为了让人认不出来,”肖海清看着照片,“可这个案子却轻而易举地就确认了死者的身份,而且除了学生证,其他钱包之类的东西,一概不见了,因此学生证被凶手因疏忽遗漏的可能性就比较小。凶手还是希望被人知道死者是谁的。既然是给人‘写信’,正如他信的内容所说,张慧佳的身份,就必定是信中的内容之一。”
“从作案手段的残忍度来看,凶手对死者有很大的怨气。”肖海清又补充了一句。
她分析完,立刻把电脑又转了过来。她两腮的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个微弱的表情被李从安捕捉到了,他能够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家里的事儿处理得怎么样了?”李从安用尽量平实的语气问着,这时候客观的陈述,反而比同情更有效果。
肖海清抬起头,看着李从安,过了一会儿笑了,“别分析我!”她说。
李从安愣了一愣,也笑了,他忘记肖海清也是干这行的了。
“我比较纳闷的是,邢越旻是在给谁写信?为什么要通过网络的方式,通过杀掉一个人来传递想要传递的消息?”李从安问道,“如果说邢越旻是想和他见面,那么神秘人,哦,暂且让我把那个收信的称之为神秘人——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都是大学里的学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用这样恶劣的方式来解决?”
“会不会是情杀?”李从安又把走访学生的情况说了一下,“有同学说,张慧佳有点喜欢邢越旻。”
可李从安这个推理有点没有底气。难道张慧佳阻碍了邢越旻和另一个女人?可他们只是学生而已,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大惊小怪了。李从安从警多年,对罪犯已见怪不怪,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会愤怒、吸毒、盗窃、恐惧甚至杀人,就算精神病人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一套扭曲的逻辑。更何况现在的大学生和自己那一代早就不可同日而语。就算再离奇的动机,他也见过,没准真是因爱杀人。
肖海清没有直接回答李从安的问题,而是考虑了一会儿,又开口说话了:“从现场的心理痕迹分析,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
“第一,邢越旻与张慧佳有很大的怨恨,而且这种怨恨与神秘人有关,‘张慧佳已死,我想见到你’,从语法上来看,它的言外之意是张慧佳的死是前提,是神秘人愿不愿意见邢越旻的前提。
“第二,邢越旻和神秘人之间的交叉点,从目前来看,是张慧佳,他们都认识,这三个人以什么样的结构,组成什么样的关系,现在还不知道。
“第三,张慧佳明显阻碍了邢越旻和神秘人之间的什么事儿,而导致邢越旻把张慧佳看做是障碍,是必须清除的障碍。
“第四,仅从邢越旻与神秘人两个来看,很明显神秘人是主导者,邢越旻处于下风。
“第五,邢越旻要用网络的方式传信,是因为他现在也不知道神秘人在哪儿。
“至于是不是因爱杀人,我的意见是有可能的。”肖海清算是回答了李从安前面的那个问题。
“你觉得应该照哪个方向查?”
“怎么来切入这个案子?”肖海清又想了一会儿,“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从排查邢越旻和张慧佳更广阔的社会关系开始,看看他俩之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纽带!”
这点李从安也是这样想的。
“而且现在问题不是那么简单。”肖海清指了指电脑上有关邢越旻的传闻,“这是很危险的,邢越旻通过‘张慧佳’写信,那么快就把自己真实的身份暴露在公众视野下,如果是事先未预料到,这会让他陷入极大的焦虑中;如果那个‘收信人’并未作出反应,我想他会再次给他发送信息,以确保自己在被捕之前,和对方取得联系!”
“你的意思是说——”
“没错,他还会接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