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的就是现在的何妮和赵林。
公园门口的那辆面包车,一个小时后才发现赵林已经不见,屁股冒烟,有点丧气地开走了。
咖啡厅里的两人迅速埋单,骑上何妮的小摩托,跟了上去。
走的路程并不远,赵林的家介于西边的城乡结合处,拐过两条街就出了市区。在一条城乡公路上,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后,面包车在岔路口上了一条小道,道边立了个牌子:桐州市第一看守所向前500米。
牌子上还画了根粗大的白色箭头。
“我想也是他们。”隔着看守所大门老远,何妮和赵林坐在茶摊上,一边喝着茶,一边说。
“警察跟我干吗?我不是都已经说清楚了嘛!”赵林有点气愤,“他们不至于笨到认为我跟洪胜有什么关系吧?”
“反正对你还没排除怀疑。”
赵林四周望了望,一片空旷的农田,远处有几个小山包。
“我们小时候是不是来过这儿?中学还是小学来着?你记得不?”赵林问何妮。
“当然记得,那时候上植物课,不是跟着老师来这儿采过麦穗吗?你当时偷老乡家萝卜,还让大黄狗给撵了——”何妮转过头斜着眼看赵林,“没想到长大后居然当了作家!你们作家这个行业怎么跟收容所一样,但凡混不出人模样的,都能进去比画两下?”
“别开玩笑!”赵林一脸严肃,“我说,咱们真准备自己查下去?是不是有点越俎代庖了?”他没理会何妮的揶揄,“有困难找民警,人家可是有枪的,咱俩孤男寡女的,回头喂了野狗了都不知道是咋回事!再说了,就算让你抓着了又怎样,难不能你还想亲手杀了洪胜不成。
“——二十一世纪了,你以为拍水浒传呢,就算是杀人犯,你也是要偿命的!”
“废话!那是我亲哥!”何妮蔑视着赵林,她看着赵林,眼光突然悲伤了起来,“不为别的,我就想亲自找他要个交代!”
这是个很好的理由!
“你是不是打退堂鼓了?你要现在就走,我绝不拦你!”
“这话——我不就随便说说嘛!”赵林看着何妮的眼神心酸,被她“噎”了一句,赵林有点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儿,何妮又转过头,“是不是朱玲玲不让你来?”
“想哪儿去了,男人的事情,她哪管得着!”
“说真的,她知道有我这人吗?知道咱俩曾经有过一段?”
“我俩相敬如宾,什么事都坦白!”
何妮笑了,笑得都有点喘不过气来,“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这句赵林没搭话。
话上虽大义凛然,可心里他还是在想,要不要真的牵扯进这事去。
这可不是写小说,不是在家躺床上喝着啤酒胡思乱想,没什么危险又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也不是虚晃一枪,设计了N个悬念到最后无法自圆其说,来一句“我想不出来了”,了不起被读者骂两句,换个笔名接着胡说八道,反正也没人认识。
这所有的问题可都是要身体力行,自己去解决的,而且对方还有枪!
“嘘——”
赵林还没想完呢,何妮突然就拉着他躲到了屋后。
看守所里出来了一干人,在白色面包车前,为首的看上去挺愤怒。隔得太远,何妮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应该是和赵林跟丢的事儿有关。
何妮说:“那人似乎是他们的头儿。”
赵林顺着手指看过去。
自然是王健。
王健这时候,除了肖海清所困惑的那些问题,更困惑肖海清。
小芳招了。在警察去了两次之后,这个安徽籍的小保姆把什么都招了。可她不知道豆豆现在正在全市人都谈之色变的杀人越狱犯洪胜的手里。
当洪胜去往火车站,把赵林忽悠到奶头山把警察引过去的同时,张静有了这个时间,去往肖海清的家中,对付仍不经社会事儿的小保姆和孩子。
张静乔装一番,到的时候,还没有用到事先准备好的骗术,看见小保姆带着肖海清的儿子出门溜公园。公园里有个耍马戏的,周围一圈人,张静一跺脚,咬牙冒险跟在了她们身后,两人挤进去之后,小保姆比豆豆还兴致盎然,再转身时,发现豆豆不见了。
小芳打了电话给肖海清,还没来得及报警,肖海清就已经接到洪胜的电话了。肖海清对小芳说:“什么都别说,任何人。”
接下来的剧情,不要说警察,任何有点警匪片基础的老百姓也猜得到:绑架人质,以此要挟当事人。
如果这个逻辑行得通的话,王健再“保守”,也要想到“钥匙”——也就是那枚戒指,已经被盗走了。
洪胜当然知道自己万难进入看守所,可肖海清却可以!
大刘说,那枚戒指就是普通的戒指,和我们在黄金店买的没有两样。
王健觉得这事绝不会那么简单。
他要求手下调来所有洪胜羁押期间的监控录像。因为没有那枚戒指的图文资料,王健要放大监控录像中那枚戒指的局部图像,才能做出判断。
“我说了吧,真没什么两样。”看着剪辑下来的各个角度的戒指图像,大刘说道,“我可不信这是一把特殊的钥匙。戒指都长这个样,如果这是钥匙,那这种钥匙岂不是满大街都是?”
但王健已经看出了端倪。
四五年前,在破获的一起境外商业间谍案中,罪犯用过类似的伎俩。
那枚戒指看似普通,但颜色上果然有些细微的差别,比普通铂金的戒指略黄,比彩金却又要暗淡得多。如果没猜错的话,王健认为那是因为掺杂了“栤”——一种新元素的原因。这样做的结果,是使得戒指更具柔韧性,可被扭曲弯折却不会断。
接下来,如果洪胜真是用了这个方法制作了这枚戒指,那么不出意料,戒指上会有更多的痕迹。
在王健的提示下,众人在戒指上每隔一段距离,发现了淡淡的划痕。
“看见没——那些划痕,这枚戒指不是那把钥匙,而是钥匙上的——齿形。因为就像我们小时候的手工劳动课,以此为准,折出一条起伏的曲线,这就是钥匙!”
“干吗要弄得那么复杂?”大刘的简单的推理被推翻之后,有点困惑,“如果要藏匿一把钥匙,有很多地方要更安全得多啊?”
“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是想藏匿钥匙,”王健继续解释道,“本意是毁掉这把钥匙,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不甘心?所以留下了钥匙的模型?什么样的锁是最安全的?”
众人思考状,青年干警葛飞率先反应过来了,“没有钥匙的锁,才是最安全的。”
“不错!”王健也想到了这点。
众人一阵欷歔。
“这样的话,那么锁起来的那道门岂不是隐藏得还要深?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锁后面究竟是什么呢?”等谜底破解了之后,葛飞一连串的问题“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
王健看看他,“这就是我们接下去要查的!——你们重查‘洪胜案’查得怎么样了?”
王健的桌子上,被放上了干警重查此案后的资料。
王健看着,脑子里却仍想着先前的事。他也在想葛飞刚刚的问题,是啊,钥匙被毁?那他们有十足的把握,钥匙开启的那道密门不会被发现!
还有,关于那枚戒指——
似乎在哪儿见过,又似乎没见过,王健想不起来。
“王队,”参与重查的葛飞打断了他的思维,“有一件事挺值得细究的,有关洪胜的妻子——犯罪嫌疑人张静的。
“这个信息,此前我们都没有查到过。
“确切地说是有关十几年前的她的一段传闻。
“根据走访她曾经在X大的同学所说,当时在传,张静在大二的时候,被她的导师王焕生强奸过,公安局都介入了,后来因为找不到任何证据,就不了了之了。
“可别人问起她来,她却一笑了之,说这是别人散布的谣言,她还照样上学上课,和王焕生似乎走得还挺近,以此来证明这个谣言的子虚乌有。
“所以人们也分不清楚究竟是真是假,时间长了,也就把这当故事听过算过了。
“但蹊跷的是——那个导师王焕生,一年之后居然失踪了,家属报了失踪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你说怪不怪?”
鉴于这是一条此前从没有排查过的线索,王健决定亲自去会会王焕生的家属。
王焕生的妻子王太太四十多岁的样子,老公失踪时三十一岁,现在十几年过去了,看上去并不比实际年龄老,当然也不年轻。
王太太盘了发髻在脑后,碎花图案的上衣,下身是条米黄色的裤子,端坐在那儿,和普通的良家妇女没什么两样。岁月似乎并没有抚平“失踪事件”在这个女人身上的影响,在得知王健一行人的来意后,女人愈发激动起来,语无伦次,前后矛盾,让侦查员一头雾水。王健说:“你先别急,慢慢讲。”王太太这才安静下来,恢复了知识女性的冷静,喝了口桌子上的茶,说:“对不起,我有些失态。”
在王太太的述说中,王健得知当年的传闻居然确实存在。张静确实报警告过王焕生强奸。但警方调查之后,并没有发现直接证据,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考虑到双方的面子,学校低调处理的这件事,所以知情者并不多。
“说说当时的情况。”王健说。
“有一个晚上——具体哪天我忘了,”王太太回忆了当时的情况,“我记得那天晚上家里临时来了客人,是谈到一家微电子厂做技术顾问的事。我老公是教物理的,在这方面颇有些研究,小有名气,很多企业会慕名而来,请他去攻克一些技术难关。在不影响教学的情况下,他也会去参与这些商业行为。
“你们知道的,那年代,教师的待遇并不高,我们的生活压力也很大。那天老王和客人聊得兴起,大概到10点钟左右,”王太太顿了顿,“不错,是10点钟,老王才突然想起来,约了个学生一起批改试卷的,于是就打电话去办公室,却没有人接。打到宿舍,她也不在。
“老王担心出什么事,或者那学生是不是临时出去了,过一会儿还会回来一直等着,所以就匆匆告辞了客人,骑着自行车就去学校了。
“老王在办公室一直等到11点多钟,那女生还是没有回来,他自己批改完试卷之后,就回家了。当时我还说,这女生怎么招呼不打一个就走了,老王还说算了,是自己失约在前,等第二天再去解释解释。
“没想到那个女生第二天居然报警,说我老公强奸了她。
“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知道那个女生就是张静了。我最近看电视,才知道她和洪胜是一对,还犯了那么大的法。我记得当时她和一个叫何斌的小子是一对,他们都是蝴蝶社的成员,好像关系不错。案子没查清之前,他们还集体上我们家来威胁过老王。对了,还有两个,一个叫什么——宋波,另一个叫——刘娜。好像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蝴蝶社?”王健显然对这个词颇有兴趣,“这岂不是和案发的那个蝴蝶俱乐部如出一辙?难道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王健想着,“谈谈你老公失踪时的情况。”
“失踪时——那是在一年之后了,”王太太想了想后又说道,“那天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早上老王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中午的时候,我们还通了个电话,说好晚上一起吃火锅的。我去菜场买菜,让他在学校边上的副食品商店带点羊肉回来。我一直等到晚上12点,给他同事打了无数个电话,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学校,学校也没见人影,我才意识到了出事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到现在都杳无音讯!”王太太眼中泛起了泪花,“警察同志,当时我就怀疑是张静他们一伙把老王杀了,可你们偏偏不信,现在证明了吧,他们骨子里就带有杀人的血统。”王太太冷笑,“这就是自食其果,这样的罪犯当初放过了,现在贻害无穷!”
出了王焕生的家门,王健问葛飞:“你怎么想?”
“会不会正如王太太说的那样,是张静他们一伙报警不成,怀恨在心,杀了自己的老师?否则王焕生不会这么多年一点信息也没有吧?”
“王太太的一面之词只能做参考,这个逻辑要建立在王焕生真的强奸了张静,否则现在还不好说,也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事。
“再去好好查查那个蝴蝶社里的成员,两个是凶手,一个是被害人,似乎它们之间有脱不了的种种关系。
“去调来当年那宗强奸案的案卷,重新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
“还有——当初这些信息,你们怎么都没有查到?”
葛飞脸红着说:“这案子有些特殊,直接就把凶手抓到了,人赃俱获,而且最终他也招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迫于舆论压力又要尽快对他审判,所以有些问题就没有彻查。你知道的,我们的警力也有限,不会花太大的力气用在一件已经破获的案子上。”
王健没有做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冒出个设想:“俱乐部里的凶杀,和王焕生的失踪有关?——可关系在哪呢?”
葛飞边思考边接起了响起的电话,听完电话后,很兴奋,“王队,是不是有关系马上就能知道了!新情况,有人报警,说他抓到了洪胜!”
节奏再一次变快。
警报。
装备。
集合。
出发。
整个流程一气呵成,显示了我国新时期警察部队的战斗力。
警力再一次被调往奶头山方向——就是报警者提供的地点,似乎洪胜对奶头山情有独钟。按照报警者提供的信息,洪胜已被他反绑在一间地下密室中。
为保险起见,王健只就近调用了一半的警力。“在没有确认消息是否真实可靠之前,其他部队仍按规定任务,继续排查,搜捕逃犯!”
但他有所预感,这次一定会有收获!
警车呼啸,从四面八方赶往出事地点。
大部队从山路拐进了泥泞小道,对小道尽头的一所民房完成包围。
数小时之前,肖海清在这间民房的地下室里治好了宋波的疯病,并使得局面有了根本性的扭转。
“洪胜手上有枪,为防有诈,狙击手一旦发现罪犯有出逃迹象,立即击毙!”王健下了命令之后,开始喊话。
没有反应。四周的居民已被疏散,聚在远远的山坡上围观。
“洪胜,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即弃械投降!”再一次喊话没有反应之后,王健下了进攻的命令。
地下室的那道门半掩着,走下楼梯,昏暗的灯光微弱地照亮了一个密闭的方形地下室。
周围没有摆设,吊灯在房顶中央,底下摆了一张靠背椅子,有个人被反绑在椅子上,头上套着黑布。
在确定安全之后,王健上前揭开了它。
真面目露了出来——
却不是洪胜!
而是个男的,鼻梁上架了副眼镜,王健从来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