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宏磊举起手机,看到了查立民发来的群消息:周三晚七点,顺风大酒店,四号包厢。
他车正停在十字路口,嘴角一抿,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好开心的。吃饭的主题是“答谢张晓阳”,其余一干人都是借光,但实际上,也是查立民第一次要带他传说中的女朋友给大家认识。
偏偏这个时候……他想。
绿灯亮了,他赶紧回了一个“好”,然后踩下油门。
从漕宝路一路往西,趁着在晚高峰大堵车之前,到桂林路右拐,过了一座桥,就到了师范大学。吴宏磊车驶进学校大门,然后又倒回来,向门卫询问涂敏宿舍的位置。
经过指引后,很快就找到了那栋楼。正是吃饭前的空闲时间,宿舍门口有说有笑的学生络绎不绝。在宿管阿姨严肃负责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之后,她才拿出花名册,逐行寻找涂敏的名字。
“403,唉唉唉,这是女生宿舍,男同志不能进去。”宿管员一脸正气地叫住刚刚迈动脚步的吴宏磊。
“不是,”他想了想,“那行,麻烦您通知她一下,就说有人找。”
看得出来,涂敏完全没料到访客竟然是谁,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你,你怎么来了?”她眼神慌乱。
“你留给我的手机没开,我只能亲自跑一趟了。”
“找……找我有事吗?”
“有点事儿还是得问问你。”吴宏磊一边说,一边给一个正端着脸盆从楼里出来的女生让路,两个人堵在宿舍门口,十分引人注目。
“要不我们车里谈吧。”吴宏磊说道。
“好,不要不我们在自行车棚那里聊吧。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上次都已经说了。”涂敏一副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又不敢拒绝的模样。
“包呢?”
“什么?”
“刘文海的公文包呢?”
涂敏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看这反应,吴宏磊就知道自己“耍诈”成功了,他把脸板了起来:“坦率地说,我完全可以通过学校保卫科来找到你,知道为什么不这样做吗?”
涂敏支支吾吾:“我,我那包在我的宿舍里!”
“早些怎么不说!”吴宏磊有点恼火。
“我以为没什么!”
“你凭什么这样认为!你这是知情不报知道吗?那包里是什么?”
“也,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烟、名片什么的,要不是因为那天我和他去打球,放我包里我忘拿出来了,我也不会带到寝室。”
“你现在赶紧取下来给我。”
“哦,是的。”
正说着话呢,涂敏的表情突然复杂起来。
“哟,挺空闲啊!”身后来了个少年,穿着鄙俗的黄色西装,头发梳得跟拖把似的,雀斑、狮鼻驴唇、外加眯成一条缝似的小眼睛,狭窄的眼神浑浊而又猥琐。
“这是谁啊?”那少年满怀敌意地瞄着吴宏磊。
“不管你事儿。”涂敏的表情就像咽下一只苍蝇。
“难怪我约你你不出来,在外面傍一大款啊。”
“别胡说。”涂敏的脸涨得通红。
少年挑衅地拍着吴宏磊的肩膀:“我看看也不怎么样嘛,就魁梧点罢了。”
“滚蛋,别自找不痛快!”吴宏磊瞪了一眼少年。
“怎么着,想打架?”
吴宏磊嘴角一撇,不屑地看着他。少年欲上前,可比较了身形之后:“你,你,有本事你给我等着。”少年转身跑了。
“我在这等你,你上去取包。”
一会儿的工夫,涂敏把包拿了下来,是个褐色的LV,打开后果然只是一些普通的文具和生活用品,吴宏磊摸摸也没有夹层,他有点失望。
忽觉脑后生风,他本能地一闪,但左腰部还是被蹭到了一脚。回过头看,那黄西装找来了四五个帮手,正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
吴宏磊左手一挡,右脚踢向其中最高个的大腿,顿时把他踢翻,随即就知道这只是几个中看不中用的孬种。可对方似乎还没有辨清形势,继续攻击,吴宏磊弯下腰,使六分力挥出一拳,又有一个小子弯腰倒地。大概是因为大意,吴宏磊身后留出了一个空当,被人拦腰抱住,动弹不得。刚刚那个大个儿被踢恼了,举起一辆女式自行车就往吴宏磊头上砸来。吴宏磊一时半会也挣脱不了,眼看着就要砸着了,身后抱他腰的突然撒了手,他右手一举,稳稳地抓住了车杠,一高一矮两个人,就这么怔怔地定在那儿。
高个儿哪见过这场面,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我、他妈的,”他看向同伴,“你怎么松手了?”
“他有枪!”
一语震惊四座,随即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吴宏磊将车稳稳地放下地,从容地拍着身上的灰尘,外衣抖动,腰间的配枪和手铐露了出来。
“他是警察。”人群中有人说道。
涂敏在一旁更为慌乱:“误会,都是误会。”
黄西装贼眼溜溜地转,竟然想出了一个再损不过的招,他大叫起来:“警察打人啦,快来看呀,警察玩弄女学生了,还打人了。”
先前动手的时候,已经围了不少人,经这么一折腾,更是引得乌压压的人群,正火速围拢过来。
吴宏磊一对五时,情绪还算稳定,可黄西装这么恶心的损招,真把他激怒了。他上前一把抓住黄西装的领口:“你说什么?”
“哎哎,大家看看啊,警察打人了。”
吴宏磊脸青一块白一块,没想到被几个学生仔耍了。
“是啊,警察怎么打人了。”围观人中有的再起哄。
“怎么回事啊!”一个校警拨开人群,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保卫科里,校警看看吴宏磊的脸,再看看工作证上的照片,然后还给他,校警手指在半空划了一圈,最后指向黄西装:“你们先说。”
“他打人。”黄西装偏着脑袋恬不知耻地说道。
“你还是不是人?!”涂敏鼻翼颤抖,气得浑身发抖。
“别吵!”校警大声呵斥,“一个个说。”
“他玩弄女学生,被我们识破了之后还打人。”
“不要瞎讲,人家是公安局的。”话虽这样说,可校警的表情暧昧,碰到吴宏磊的视线连忙转出去。“那你来说,”他指指涂敏,“这位是谁啊?”
吴宏磊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委屈,他上前一步:“我今天来吧……”
“他是我表哥!”还没等吴宏磊把话说完,涂敏抢先一步插话进来。
“什么?”吴宏磊转过头,看到的却是涂敏可怜的神情,她眼中透露着哀求。
“你是他表哥?”校警表示怀疑。
吴宏磊吃的是“哑巴亏”,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涂敏一个女生。流言会不会毁了她,也许就在于自己一个不起眼的决定。他定定神:“没错,我是他表哥。其实吧,这是一场误会。”
黄西装好歹算是识趣了,原本就不占理儿,见吴宏磊松了口,也就顺势把这场闹剧收了。
出了保卫科,吴宏磊没好气地对涂敏说:“你还真能攀亲戚,表妹!”
涂敏睁着大眼睛,不好意思又心存感激:“真的谢谢你。”
吴宏磊摆摆手:“算了。”
他开上车往学校外面走,心里却是一肚子憋屈,再次造访涂敏没有收获不说,还莫名其妙地当了别人的“表哥”。他点上一根烟,摇下窗户,后窗镜里看见涂敏在车后正一边跑一边向他招手。
“怎么了?”吴宏磊把车停住。
“有件事儿,”涂敏怯怯地说,“其实……刘文海出事那天,曾经给过我一部手机。”
“手机?”
“可能有用。”
“你这不瞎胡闹嘛!”吴宏磊彻底火了。
“我,我怕这事儿脱不了身,所以才有所隐瞒,这次真的全说了。”
过了五分钟,吴宏磊拿到那部手机,关着,开机后,只有一个号码打来过,还有一条短信。
短信对刘文海说:还有下一个!
人民广场的顺风大酒店一楼正在装修,一进门就是一股刺鼻的油漆味儿。尘屑、木板和各类工具散了一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位于二层的酒店已经歇业。
从扶手电梯上去,首先落入眼帘的是两个身着红色旗袍的礼仪小姐,随之是一座屏风。绕过屏风,宽敞的大堂赫然出现。
大堂里都坐满了,吴宏磊四处张望,看见了要找的人。还是上次聚会的那些,只是多了一个女的。邢越旻似乎也从婚姻阴影中走了出来,老远就听到他朗朗的笑声,大声阔谈着今天的股票。
吴宏磊一边走一边和张晓阳打招呼。
他最后一个到,一坐下就被起哄要求罚酒。三杯过后,吴宏磊已经有点头晕了。
“宏磊,”李斌指指饭桌上唯一的女性,“这是查立民的女朋友。”
夏菲今天穿了一件紧腰束背的小马甲,白衬衫打底,笑颜灿烂:“你好,你是吴宏磊吧,常听查立民提起。”
吴宏磊微笑以示回应,心情却很复杂!
还有下一个?!
就在过去的两天里,围绕着这个问题,吴宏磊可算下足了功夫。经查,那部手机是刘文海在6月3日,也就是遇害前一周半购买的。手机唯一联系过的陌生号码属于移动,根据发放号码的记录,他组织人手从经销商开始逐级而下,终于摸到了位于城北电子市场里的摊位。摊位老板有登记,那张卡是在一个月前的5月16日售出的。然而不凑巧的是,市场里的电脑系统出了问题,那段有买卡人影像的视频现在还在技术科里等待着恢复。
技术员说,恢复的可能性百分之五十吧。
说得轻巧,这百分之五十可是吴宏磊乃至查立民十年来苦苦追寻的答案。刘文海是否和史申田有关联,现在还没有定论。解开命运的谜底,也许就在那百分之五十机会恢复过来的视频影像中!
“你好像有心事儿?”查立民问道。
“没有没有,稍微有点累。”
“最近在忙什么呢?”
“哦,一个毒贩子,盯了小半年了。”
“还是要注意身体啊,我们都到该保养的年纪了。”张晓阳身子靠在椅背,双手展开,“我老婆天天给我炖薏米粥,我喝了不错,养脾胃,你们都可以试试。”
“我说你这也老得太快了吧,”邢越旻调侃道,他转头看向夏菲,“跟我们这帮老头在一块儿,是不是觉得挺没意思的。”
“不不,我觉得你们挺有活力的。”夏菲咯咯笑笑,问吴宏磊,“听说你和查立民是同学,怎么后来做警察了。”
这个问题措手不及,吴宏磊一时语塞,挠挠鼻子。
“我,我是不是问错什么问题了?”
“不是,是我爸想让我考公务员。”吴宏磊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看了一眼查立民,查立民正超然物外。
“人也到齐了,上菜吧。”李斌挥挥手打了圆场。
吃完了饭,查立民把夏菲送回了租来的房子里,因为婚事儿已列上了日程,所以不用的物件已被打包,随时准备搬家。客厅里堆满了透明胶封住的纸箱子。隔壁房间传来女生的笑声,夏菲的室友有朋友到访。
查立民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夏菲的房间,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朝南卧室,因为紧临地铁,租金也要1800元。房间的墙壁被刷上了淡粉的暖色;天花板是一盏圆形的五彩吸顶灯;20英寸(1英寸2.54厘米)的液晶电视正对着床;床上铺着卡通印花的绿色床单;床头有一盏台式的简约小灯,不大的光圈,却把这个房间烘托得格外温馨。
不一会儿,夏菲换上了睡衣,端着一盆洗好的葡萄进来,躺到床上,然后把脚跷在查立民的身上。
“我怎么觉得你那个叫吴宏磊的同学,不怎么喜欢我。”
“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我感觉到了。”
“你哪感觉到了?”
“女人的直觉。”
查立民把头撇了过去:“他这人就这样,做警察的精神压力大吧。”
“给我递张纸巾,”夏菲转了一个身,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国庆的时候,你上我们家去吧,我妈说让我那些亲朋好友都见见你。”
“嗯。”
“我倒无所谓,反正年纪还小,倒是我妈觉得我们应该快点结婚。”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闪婚?”
“怎么着,你还觉得委屈了?”夏菲脚后跟重重地敲在查立民的大腿上,往嘴里丢了一个葡萄。
“怎么可能?”查立民手搭上了夏菲的大腿,“只要你愿意结那就结呗。”
夏菲从床上坐起来:“听你的口气,好像不太愿意,”她嘟着小嘴,“说!到底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娶我?”
查立民笑了:“当然喜欢,当然愿意。”
“那你写封情书给我吧,看我感动不感动。”
“老夫老妻了,还干这事儿,我上学的时候语文就没及格过。”
“谁跟你老夫老妻了,”夏菲嗔怒道,“就算是老夫老妻了,你也得像现在这样对我好,你要意识到自己是在老牛吃嫩草。”
查立民乐得不可开交:“老牛吃嫩草,亏你想得出!”
“来,老牛,喂你颗葡萄。”
夜色撩人,灯光下的人更美,葡萄的水果分子让房间更为甜蜜和湿润。
查立民伏在夏菲的身上,突然一下不动了。
“怎么了?”
“我好像漏了。”
夏菲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年纪大了都这样,你不用过分自责。”
“我出去给你买药吧。”
夏菲两只莲藕般的手臂死死地缠住查立民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别了,要是有了话,我就把他生下来。”
查立民一颤,这大概是他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半夜,夏菲在身边睡得很沉,查立民却睡不着,他在心里慢慢算着结婚所需的花费。虽说这几个月赚了一点钱,但杯水车薪,新房肯定买不了,既然父母已经开口,不如就先在老房子过渡,等再攒点钱,想法付首付。这个大头去掉,其他的开销,也不至于过于离谱,查立民见过夏菲的父母,知道他们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可也不能太寒酸……
算来算去,钱总是还差那么一口气儿。
他拿出手机,写了一条短信给他大学时代的同学,除了张晓阳之外,那人在业务上也和查立民对口,最近正在洽谈一个单子,如果谈得下来,提成加奖金应该能解燃眉之急。
他把短信发出去,才发现已经半夜一点多了,不过也无所谓,都是老熟人,等明天早上,他看见了回复也不迟。
查立民钻进被窝,刚准备抱上夏菲,手机竟然回了。
“谁啊?”夏菲在梦里呢喃着,然后侧过身。
查立民摸到手机,被上面的信息怔住了,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愣愣地盯着屏幕半分钟,才缓过神来。
夏菲的低鼾声传来,他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穿上拖鞋来到卫生间。查立民一手扶着墙,一手按了手机键,是一个陌生号码,上面写着:
查立民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林春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