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色问题

第一话

让搜查一课大感棘手的案件,不止一、两次地,在父亲的提醒下,避开了陷入迷宫的尴尬境地。如今,即使我还没有向他请教,父亲也会经常来找我讨论的。

“有没有过被凶手刺伤后,奄奄一息的被害人,试图割腕自杀的事情呢……老爸?”

“你是说,被害人因为无法忍受临死时的痛苦,而自己选择安乐死吗?外国的一格漫画里,曾经讲过这种事。警察看完举枪自杀的男人的嘴后,这样说——星期天的晚上,没有牙医出诊啊。”

“那个是黑色幽默吧。如果用子弹击穿头部还好,可割腕这种事,并不会使自己解脱啊。因为即使是同一把利刃,伤口的深度,也会有所不同。”

“不是这样的。经常割腕的人,即使伤口很浅,但只要看到自己的血,心情就会放松下来。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例子。胜海舟据称患有败血症,整年都用刀子割自己的后脑,但这就像头脑毒品中毒一样,因为这样做,能让他感到很舒服,所以就成了瘾。”

“胜海舟如何我并不知道,不过这个被杀的女人,并不是经常割腕的人呀。并没有报告说,她有药物依赖和住院病史。”

也许是觉得,我们之间相互争执很奇怪吧,父亲苦笑着,撕开七星牌香烟的新包装,说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不要当真啊。那个被杀的女人,是你正在负责的案子的被害人吧?”

虽然父亲快要变成糊涂的退休警察,但他曾经也是一名刚毅的现任刑警。在他的五个儿子中,只有排行最小的我,走上了和父亲相同的道路。这是父亲经常到我们夫妇家里来玩的首要原因。

或许是现场的情况,已经深深地融入了他的身体,使他无法忘记吧。每次看到我的脸,父亲便像念着口头禅一样,问我正在负责什么样的案件。

开始时,出于孝敬父母的心思,我和他聊起案子的事,哪知父亲的眼力,非但没有因为退休而衰退,反而越发变得锐利起来。让搜查一课大感棘手的案件,不止一、两次地,在父亲的提醒下,避开了陷入迷宫的尴尬境地。如今,即使我还没有向他请教,父亲也会经常来找我讨论的。

我点了点头,只见父亲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这样的话,就不必想得那么复杂了。濒临死亡的被害人,刻意装成自杀的样子,也许是为了庇护刺杀自己的那个人吧。这是件司空见惯的案子啊。凶手很有可能是被害人的家人,或是与被害人非常亲近的朋友。”

“要说这是司空见惯的案子,还言之过早。关于被害人庇护与自己,很亲近的凶手这一点,有一些与之不符的地方——被害人是被人用匕首,一刀刺入腹部的。然后,被害人自己拔出刀子,割了左腕。”

“是先被剌中腹部的吗?致命伤应该在腹部吧。顺序没有颠倒吧?”

“当然没有颠倒了。请您不要提‘身为女人,居然会利落地完成切腹’这种老掉牙的事了。腹部的伤无论怎么看,都是被他人剌中造成的,显然凶手对她抱有杀意。即使被害人之后割腕,也无法掩盖凶手的罪行。”

“那也不能就此断言,这是故意杀人啊。”父亲一边悠然地吐着烟,一边固执己见地说,“被害人抱着必死之心拿起刀,正巧在场的人,想要上前阻止,便与她扭打在一起,慌乱中,一刀误伤了她,这也说不定啊。于是扎人的人,脸色铁青地逃走了,如果剩下的那个女人,到最后还是一心想自杀的话,就很有可能出现这种状况。”

“或许凶手真的像老爸所说的那样,惊慌失措地从现场逃走了。因为直到被害人断气,凶手确实不在旁边。”

在肯定父亲说的一半的话后,我又慢慢摇了摇头,说:“可是,还有别的疑点。被害人遭到袭击的时候,身上虽然戴着手表和项链,但不知为何,在她拔刀割腕前,这两件东西都被摘了下来。那上面都留有本人的血指纹,所以,被害人肯定是腹部被刺后才摘掉的……为何要做这么麻烦的事呢?”

“跳楼自杀的人,一般会在跳下之前,将鞋脱掉摆在现场。而这个被害人摘掉首饰,会不会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呢?……关键是,戴着手表,会妨碍自己割腕。因为是左腕被割,所以,被害人应该是右利手。手表是不是戴在她的左手上啊?”

“不是。正因为不是这样,所以才可疑呀……被害人生前是左利手。也有关系人作证。而且,那个女人的右腕上,有手表带勒过的痕迹。”

听了我的回答,父亲眼神一变,疑惑不解地喃喃说道:“她是左利手?”他看似颤颤巍巍地弹落烟灰,“慎重起见,我再问你一遍,在被害人惯用的左手上,除了割腕的伤,没有找到别的异状了吗?……倘若被害人和凶手争执时,左手意外扭伤,导致惯用的手无法使用,那右手握刀就不奇怪了吧?”

“根据负责验尸的医生鉴定,被害人只是腹部被剌,左手的活动,应该没有任何障碍。现在,由于手表是用左手摘掉的,所以,被害人根本不可能,无法使用自己惯用的手臂。”

“你的话也有道理。能不能顺便再告诉我一下,被害人手腕上的伤,是什么样的?”

比起用嘴说,实际演示更容易让人理解吧。我挽起自己的左臂,手掌向上翻,伸到了父亲的面前。

“有两道割伤。正好在这里,就像一个十字。”我在手掌根部,向下五厘米的地方,用手指画了两条线,恰好沿着手腕,横着画了一个字母X。

父亲像是在城边给人看手相,看着我的演示说:“我没有见过那样交叉的伤口。因为死者一般都会,无意识地避开相同的地方,所以,即使伤口是在死者犹豫中割的,也应该是接近平行排列的呀……”

“那并不是死者在犹豫中割的伤口吧。全都是死者用相同的力道,像刻花纹一样用刀划的。虽然有些偏离血管的位置,但都是毫不犹豫,割开的伤口啊。”

“毫不犹豫、像刻花纹一样留下的伤口吗?”父亲重复着我的话,把七星牌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灭,然后,自己也挽起袖子,模仿自残行为,脸上渐渐有些不悦,他说,“作为刺青,地方显得不伦不类。倒不如把它看做是某种记号更好。虽然伤口十分凌乱,但如果把它看做是叉子的话,两道伤口交叉这点,就正好能说得通了。这样一来,也许被害人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自杀的想法。”

“难道老爸也认为:死者手腕上的伤,是要暗示凶手的名字,而刻意留下的死亡信息?”我不禁插嘴率先说出结论。

父亲显得有些扫兴,板着脸说道:“不错。我很早就察觉到了。你说话一直卖着关子,话题的方向都搞不清楚了。如果是死亡信息,就照直说是死亡信息,一开始这么说,不就行了吗?”

“我没在卖关子啊。”我争辩着说道,“调查总部里,也有很大争议,所以,我还不能作出这样的答复。被害人的行为中,存在着过多干扰,还无法找出信息的意图。难道我们漏掉了什么关键的线索吗?我之所以说话这么兜圈子,就是不想让您先入为主,好听听您的意见。”

“真是兜了个大圈子,最后却走到了相同的地方啊。那样的话,很难得出不同的结论呀。”

父亲撇回扫兴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抱着胳膊说:“使用与自己惯用的手,相反的手也好,把首饰摘掉也罢,要说可疑的地方,那就是奄奄一息的被害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就突然留下难以判读的信息的。看似干扰的行为,也可以理解为:让死亡信息成立的必要条件。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所以,能不能把案件的经过,详细地说给我听听呢?”

第二话

父亲虽然突然偏离了谙题,却点到了问题的关键。父亲看人的眼力,在任职期间,就从来没有迟钝过。

“被害人穐野久美,二十四岁,姓氏中的‘穐’字是禾木旁加个龟字,独自住在西武新宿线沼袋站附近的,一室一厅的公寓,准确的住址是,中野区沼袋五丁目,太平洋公寓二〇五号。杀人现场也在那房间,案发时间是上周日晚上。”

“我好像在报上,看到过那起案子。被害人是不是艺名‘秋野满’——禾木旁加个火字的秋野,而且曾参演电视上的特摄系列影片?那个节目好像是《时空战队·时间突击队》吧,一直播到今年春天。虽然过去的节目为了避讳火,特意写成‘千穗乐’,不过,要饰演特摄女战士的话,还是要与火药和火焰打交道吧。秋野满应该扮演的是蓝色战士、名叫庵野泉的女队员。”

父亲的话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禁瞪圆了眼睛说道:“您知道得还真详细啊。节目名倒还好说,角色姓名……报上根本没刊登啊……”

“因为孝太郎喜欢看啊。我陪着他看过好几遍录像带,早就烂熟于心了。他还死气白赖地求我,让我给他买了叫时间什么的,超合金玩具呢。可是他现在,好像已经满脑子想的,都是下一个系列了。怎么看这都是玩具赞助商的阴谋。”

孝太郎是我三哥夫妇的独生子,去年刚上小学,正是热衷于拍给小孩子看的特摄战士节目的年纪。看到父亲向赞助商发着脾气,我知道,父亲一定又在被任性的孙子,软磨硬泡地要买新的超合金机体了。

“虽然战队类型的特摄片,以前鹤立鸡群,但近来就不同了。也许是因为女性地位的提高,《时间突击队》里有两名女战士。除了蓝色战士秋野满以外,还有一个扮演粉色战士的女子,名叫‘MISATO’。”

“‘MISATO’当然是她的艺名。本名叫须藤聪美。”

“她在节目里扮演山崎美广,好像还是偶像歌手。她的容貌很有魅力,演动作片也算差强人意。不过,她现在的艺名,是用字母表示的,所以,也不知道这是她的姓还是名,真让人不太习惯。”

我微笑着附和父亲的牢骚,说道:“要说您了解这个节目,还言之尚早。杀害秋野满的凶手——一定就在一起出演《时间突击队》的演员当中。”

“在一起出演的演员当中?”

“正式演员除了粉色战士外,还有扮演男性队员的演员……可是,为了避免把话题说得太远,还是先向您说明一下,我们调查的大致经过吧。星期一早上发现尸体的人,是秋野满的经纪人吉住昭夫。那天,秋野满要在正在拍摄的录像电影中,出演一个小小的护士角色,于是,经纪人吉住便前往太平洋公寓去接她,结果却发现,她样子怪异地死在了地上。”

“秋野满扮演完特摄女战士,还要出演录像电影里的护士?……这么说,《时间突击队》有一集演的,就是蓝色战士装扮成护士,潜入医院的故事啊。比起临时护士,她对医疗器械的操作,异常熟练,令人佩服。可她为何会有那方面的经验呢?”

父亲虽突然偏离了话题,却点到了问题的关键。父亲看人的眼力,在任职期间就不曾迟钝过。

“听说她出道以前的本职是护士。从护士学校毕业以后参加考试,在都内的综合医院只干了半年时间。《时间突击队》的制片人,在参加综合体检时看中了她。看到担任护士的她时,制片人问过她,想不想扮演特摄片的女战士。”

“原来如此,难怪她会在节目中,扮演最厉害的角色呢。蓝色战士可是战队的副队长啊,是曾经冷静地劝说失控的红色战士,筱原一间留下的角色。”

父亲说着,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抚平了脸上的皱纹。

“喂,好像又扯远了。接着说案子的事吧。”

“秋野满被杀的情形,我上面巳经说过了。犯罪用的凶器,是厨房的水果刀,上面没有留下凶手的指纹。”

“是不是被害人在割腕时擦掉了?”

“现场的遗留指纹,以及疑似指纹的痕迹也被擦掉了,因为房间里关着灯,所以,凶手在逃走前,好像做了最低限度的自保工作。”

“凶手在剌杀被害人之后,就断定被害人立即死亡了吗?或许被害人借机装死也说不定。”

“也许是吧。死亡推测时间,是星期日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省略细节不说,太平洋公寓,是一座十分重视安全性的公寓,所以,我们认为是被害人自己,把凶手让进屋里的。于是我们推断,这可能是熟人作案……”

“仅凭这一点,应该并不能断定:《时间突击队》的男演员有嫌疑吧。查明什么新的事实没有?”

“嗯,在公寓的犯罪现场,做现场鉴定时,我们发现,有人往被害人的手机上打过电话。现场的调查员,向那个来电号码打电话时,接电话的人,自称是望月大介。”

“望月大介?……这个名字没听说过,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时间突击队》的制作人员,担任副导演。不过,由于不得已的原因,今年夏天,他被制作公司开除了。自那以后,便一直靠打零工度日。”

“他是节目的前副导演?那个望月打电话,找被害人有什么事情吗?”

“原因很意外。望月是从练马区的急救医院,打来电话的。听他说,前天晚上,他突然感到强烈的腹痛,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

“强烈的腹痛,是不是得了盲肠炎呀?”

“正是。不过,最后他没做手术,用药消了消炎就顺利治好了。当调査员把秋野满的死讯,告诉他的时候,他一时语塞,然后开始哭着说,都是因为自己在关键时刻,没有在场的错。因为他好像对这件案子,自我知道些什么,所以,我们立即派调查员,匆忙赶往了医院。”

“是去确认那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吧?”

“当然了。他说案发时,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是这样啊。那他之前说,自己在关键时刻没有在场,是怎么回事?”

“望月大介说好,在案发日的星期日晚上八点,到秋野满的公寓去。据他本人所说,他身负着一项重大任务!”

“身负着重大任务?靠出演特摄女战士,刚出道不久的女演员,会把什么样的任务,交给一个被制作公司开除、靠打工度日的前副导演呢?”

“应该与刚才说过的‘不得已的原因’有关吧。”

“是望月被开除的原因吗?”

“是的。不过,这件事有些少儿不宜,难以启齿。”

为了不让在隔壁房间,看电视的妻子美惠听到,我压低了声音……

“从《时间突击队》即将播完的春天开始,蓝色战士和粉色战士不雅姿态的偷拍录像,好像大量流入到特摄影迷手中,录像内容低俗不堪。”

“偷拍录像?……是被删剪掉的,走光镜头集之类吗?”

“没那么简单。演员换上节目服装的镜头,和摄影室浴室的情景,好像都被清晰地拍了下来。虽然以前就有人,执迷于收集特摄女战士的性感影像,但内容大多都点到为止,而《时间突击队》外流的影像,则大大超出了普通级别。尤其是扮演粉色战士的MISATO,由于她原先就向着偶像派发展,所以,在历代女战士中,最受观众追捧。开始时这些影像,只是在特殊专卖店这类地方,以非法的高价销售,但马上就有人,利用文件共享软件,将大量的影像四处散播。”

“说到文件共享软件,前些日子,还有个开发这种程序的人,以违反著作权法被逮捕了呢。程序的名字,是叫Sausage还是Winner什么来着。电视里的新闻播音员,还把这些词和PTA的用语一起说了出来。”

“不是‘Winner’,是‘Winny’啊,老爸。还有,您把P2P错听成PTA了。唉,先不提这些了,听说由于那些恶意的地下影像四处散播,MISATO遭受到了精神重创。现在她连明星活动也不参加了,回到福冈的老家,闭门不出。”

“混蛋,太过分了。偷拍的凶手,你们査出来了吗?”

“因为影像是在摄影室拍摄的,所以我们断定:一定是内部人员作的案。我们经过秘密调查,最后查明,是副导演望月大介干的,于是,望月被制作公司开除,但他一直主张,自己是被冤枉的。”

“冤枉的?……”

“他说真凶另有其人,真凶为了遮掩自己的丑闻,就把罪名嫁祸给身份低微的他。我们去制作公司核查的时候,发觉望月的供述并非空穴来风。”

“也许吧。特摄系列的制作人员,在《时间突击队》播放结束后,又会以原班人马,制作下一个节目,所以,若是把偷拍影像,肆意散播出去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于是,公司决定卸磨杀驴,让副导演充当替罪羊。”

“的确有这种可能。抽到倒霉签的望月大介,为了洗清自己的污名,决定自己寻找偷拍的真凶。听说向他提出要帮忙找出真凶的人,就是秋野满。”

“是被害人亲自提出要报仇的啊。”

“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秋野满可能因为年长,一直把扮演粉色战士的MISATO,当做妹妹一样照顾。对于那个迫使MISATO停业的偷拍凶手,秋野满的愤怒,比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还要强烈。所以,她才努力与望月和MISATO秘密联系,准备揪出真凶。她怀疑指定好偷拍时日,并安装摄影机的凶手,就在《时间突击队》的男性成员当中。”

第三话

就像刚才说的,房间内是漆黑一片啊。被害人精神恍惚地,抓起了一件东西,就算万一颜色不对,自己不是也看不出来吗?

我一时停下了说话,父亲端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说:“事情渐渐明朗了啊。关键是被害人是通过什么契机,锁定偷拍凶手、找到决定性线索的呢?……而且,她还将那个人,领进了自己的房间,要私下与其直接对质。前副导演望月大介与被害人在一起,应该是充当着她的保镖和证人。”

“不愧是老爸啊,领悟得真快。”我欣然奉承着父亲,继续说道,“当初预定的计划,是望月大介早凶手一步,来到太平洋公寓,在秋野满的房间客厅里,安装隐藏相机和录音设备。当凶手被被害人叫进房间时,望月躲进卧室,监视二人的对质。万一凶手恼羞成怒,上前袭击秋野满的话,望月也能出面制止。然而,不巧的是,望月在约定时间,前往秋野满的公寓前,却因盲肠炎发作,而不得不去医院,甚至都无暇通知被害人中止计划。在望月被送往医院的时候,他的手机也被关掉了。”

“因为手机的电磁波,会对起搏器等精密仪器,和医院内部产生干扰。秋野满或许因为一直看不到望月,而且,还无法与他取得联系,而焦躁不安吧。是不是她急功近利,想要只身与偷拍凶手对质,结果却送了命呢?”

“或许她是怕突然取消约定的话,会让凶手起疑心吧。况且,她也不会想到,自己赖以信任的保镖,会在关键时刻,因为盲肠炎住进医院。”

“虽然我不是说,应该惧怕对手,但性格过于刚毅、强硬的话,会适得其反……不过,秋野满没有把这个被自己视作凶手的男人的名字,提前告诉望月大介?”

“这是最让人遗憾的地方。据望月大介所说,被害人本来就有些故弄玄虚,其实她并未打算,将凶手的真面目公之于众。不管望月如何追问,除了凶手是《时间突击队》中的男性成员,她什么也没有告诉望月大介。

“唯一能补救的,就是把嫌疑人,锁定在少数几个人当中。《时间突击队》的男性成员,应该有四人。红色战士、黄色战士,绿色战士和……”父亲掰着手指头,依次列举着成员的颜色,“节目开始时,包括蓝色战士和粉色战士在内,小组里一共有五人。但从中间开始,新人物黑色战士登场,正式演员变成了六人。如果杀害秋野满的凶手,就在他们之中的话,那么,这个问题最后就变成了红、黄、绿、黑的四色问题了。”

“四色问题?”

听我这样一问,父亲忍不住微微一笑,仿佛要将擅长的知识,倾囊而出一般,说道:“就是用数学方法,证明一张地图,能否只用四种颜色,就使相邻国家颜色不同的问题。这是成为图论先驱的难题,一九七六年,数学家阿佩尔和哈肯,为了将数量庞大的区分方法,一个不漏地找出来,动用了当时最新的计算机,耗费上千小时的计算,才成功解开了这个问题。不过,要抓到杀害秋野满的凶手,应该没必要借助计算机之力吧。”

“是呀。奄奄一息的被害人,应该能够预想到,望月大介会将凶手的犯罪动机,如实告诉警察,从而把嫌疑人,锁定在四人当中。因此,我认为,刻在被害人左腕上的X形伤口,也一定表示凶手在四人之中。调查总部的观点,集中在死亡信息上,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终于到达中心话题了吗?……为了谨慎起见,先将四名嫌疑人的名字,写在纸上如何?”

我拿起铅笔,把嫌疑人所扮演的人物名称和艺名,以及本名,做成一份表格,写在了报纸里夹着的广告背面。

<扮演绝色名 A><扮演绝色名 B><扮演绝色名 C><扮演绝色名 D>红色战士筱原一间大牟田勋草刈熊太郎黄色战士太田勇西胁满西田春敏绿色战士熊神猛中岛哲郎中岛哲郎黑色战士仁志干康永射豪人远藤和已

“名字太多了,真是好记。”父亲点上一根新香烟,专心地盯着这张表,说道,“这四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都确认过了吗?如果有一、两个人的名字,能从这张表里剔除出去,就能省不少事呢。”

“哪儿有这种美事啊。这四人虽然成了特摄节目的正式演员,但水平还差得远呢。因为那天是星期日的晚上,所以,他们的工作日程都是空的。没有一个人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哎哟,这就没办法了。只能把焦点,集中在死亡信息的问题上了。一直让人想不通的,就是秋野满为何要特意用与惯用的手,相反的那只手,在自己的左腕上留下印记。最简单的解释就是,现场除了被害人以外,还有另一个左利手的人……”

我立刻摇了摇头说:“除了秋野满,没有左利手的人。”

“也许是吧。如果有的话,在观看《时间突击队》的时候,我应该会注意到的。可是,除了左利手以外,如果有和‘左’字关系很深的人存在的话,那么,这个人不是很可能就是凶手吗?”

“非要这么想的话,倒是可以发现,这四个人都和‘左’有关联。”

“什么关联?”

“扮演红色战士的大牟田勋,在高中时代,曾在棒球部担任左场手;黄色战士西胁满,虽然本名叫西田春敏,但如果将其姓氏中的‘西’字,放到地图中,不是正好处于左边吗;另外,绿色战士中岛哲郎的父亲,是横须贺市的市议员,在政治上属于自由党左派;最后,黑色战士永射豪人,则是高知县人,是个如命的酒鬼。”

“是左党吗!……看来仅凭一个‘左’字,确实显得太过摸棱两可,很难锁定一个人啊。不过,对秋野满来说,他们应该是共同参演《时间突击队》的演员。如果留下信息的话,应该表示与节目的内容有关吧……提到左手,最先想到的,不是应该是合体机体的零件吗?就是可以变成叫时间什么的巨型机器人、由人乘坐的机体,你不知道吗?”

“您说的那个巨型机器人,是时间巨人吧。其实,调查总部里,也有人想到了这一点,在调査过录像之后,却发现能够变成时间巨人左臂的,是蓝色战士操纵的机体。随便一提,另一侧的右臂,则是粉色战士的机体变的。”

听了我的回答,父亲显得很失望:“是这样啊。那就只能放弃这条线索了。”

“我们来思索一下,险些忘了的左手上那道X形伤痕吧。大牟田勋的本名是草刈熊太郎,您不觉得其中的‘刈’字,和‘X’很像吗?”

“不,咱们不必拘泥于伤口的形状。因为如果这道伤痕,是某种记号的话,那被害人就没有必要,特意弄伤自己的皮肤,直接用蘸血的手指,留下信息不就行了吗?”

“有道理。可这样一来,就更让人想不通了啊。为什么秋野满没留下血字信息呢?相比用刀割腕,留血字不更可靠?”

我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父亲如有所悟,说道:“你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问题点。被害人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才没有留下血字信息的。我的看法是,如果被害人用手指蘸血,留下记号,万一信息没有写完,不就很可能会误解了吗?”

“有可能误解?”

“或许会让人想到血的颜色吧。”父亲用深思熟虑的口吻说道,“如果奄奄一息的被害人,是在手指沾血的状态下丧命的,那么,最先映入别人眼帘的,就是红色。”

“血液的红色?……因为很可能会让人误以为,这表示凶手是红色战士啊。”

“不错。被害人割腕时,房间里应该漆黑一片,但就算是眼睛看不见,也肯定会从血液联想到红色。”

“反过来想,被害人想要指出的凶手,并不是红色战士大牟田勋。我说得对吗,老爸?”

“总之,这么想也没错。不过更重要的是,被害人在临死之际,很可能想的不是凶手的名字,而是凶手所扮演角色的颜色。这份名单也是如此,凶手的扮演角色名和艺名,以及本名三行交错,被害人恐怕一时陷入了混乱。如果这样的话,在被害人浑浊的意识中,首先想到与共同参演者相联系的颜色,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考虑到了颜色,所以,反而不能利用,能够让人联想到红色的血。被害人割腕时,选择离血管较远的地方下刀,或许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原来如此。您的想法也有一定道理。实际上,被害人在和望月联系的时候,好像就是用红色或黑色,这些颜色的词语,指代偷拍凶手的。但是,这样的话,被害人又为什么,不迅速抓住手边的物品,来表示其颜色呢?”

“就像刚才说的,房间内是漆黑一片啊。被害人精神恍惚地抓起一样东西,万一颜色不对,自己不也看不出来吗?”

“您说得也对。就像您说的那样,如果被害人想要表示,凶手所扮演角色的颜色,那究竟会是什么颜色呢?”

我问完,父亲闭上了眼睛,做出思考的样子,只见他指间夹着的七星牌香烟,已经燃烧到了烟屁股。

父亲冥想了一阵后,冷不防睁开了眼睛说:“这么说,这个被杀的秋野满,原先是个护士。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件案子。”

第四话

父亲向我一努下巴,微笑起来,之后沉默不语地,悄悄点燃了第三根香烟。

“那件案子,应该发生在我退休之年的前一年。在夜店工作的女招待,被人勒死在莺谷的公寓里。那个女招待名叫山本道子,年龄二十五岁。”

“不是护士吗?”

听我这么一问,父亲无语地摇了摇头。他把茶碗端到嘴边,眼神渐渐模糊起来,缓缓说道:“不过,那个人不仅被杀,还被人强暴,所以尸体的样子,和一丝不挂并无二致。我记得死者漂亮的紫色胸罩,还被野蛮地扯烂。房间内有翻动的痕迹,现金和存折全都不见了。”

“是盗窃案件吗?”

“现场的样子就是这样。凶手以为房内无人,便入室行窃,结果遭到房主抵抗。也许凶手是借灭口之际,满足了自己的性欲吧。若是平时,主人会在这个时间段出去上班,可是碰巧那天,她患了感冒在家休息。被害人好像经常和男人鬼混,衣橱里放着安全套的盒子,于是,凶手便借用放在那里的安全套,匆匆做完了事。这个男人很谨慎,不光是体液,连毛发和指纹都没有留下。”

“这是专业惯犯的手法啊。”

“调査总部也是这样认为的。就在我们寻找目击者,走访现场周边调查时,却得到了奇怪的证言。在被认定是案发的时间段里,有人在现场附近,目击到了可疑之人。”

我丝毫没有看出父亲的话,和太平洋公寓的案子,有什么样的关联。我疑惑不解地问:“那个可疑的人是谁?”

“从公司下班回家的职员说,自己和一个可疑的年轻人,擦身而过。那个人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学生,嘴里一边嘀咕着‘小明美的胸罩是紫色的’(Akemichan No Bura Jyawa Mura Saki〉之类的怪话,一边向现场公寓的反方向走去。”

“明美?内衣的颜色,的确和被害人的一致,可是名字并不一样啊。”

“并非如此啊。我刚才说过被害人,是在夜店工作吧。明美是她在夜店时候的花名。”

听到父亲若无其事的回答,我挠了挠头说:“啊,是这么回事啊。这么说,凶手并不是偶然路过的强盗,而是和被害人认识的男人啊。很可能是那家夜店里的常客,袭击店里的女招待,之后将现场伪装成盗窃现场。”

“就是这样。调查总部曾经一度放弃盗窃这条路线,逐一调査夜店内的常客。然而,虽然将客人,一个不漏地调查过了,可就是找不到真正的嫌疑人。于是,总部断然决定,制作路人目击到的可疑者肖像,在现场附近,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查到那个可疑者了吗?”

“查到了。多亏了那张肖像画啊。我们很快就査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份。他是住在下谷的医学院学生,名叫森下。现场附近,有一家拉面馆,他是那里的常客。”

“医学院学生?……那么,他和那个被杀的女人认识吗?”

“不认识。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的侦查十分谨慎,但并没有査到,森下和被害人之间,有什么丝毫的联系。”

“那他不就和现在所说的‘跟踪狂’很像了吗?就是那种碰巧在附近,遇见女人,便一头热地跟在女人身后,四处走动的男人。”

“当时并没有‘跟踪狂’这种言简意赅的叫法。那个大脑袋的医学院学生,有可能会随意跟踪女性……我是这样认为的,于是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本人狠狠审讯一顿再说。”

“成功地让那个家伙招供了吗?”

我伸出腿,父亲耸了耸肩,表情有些沮丧地说:“我们不仅没审出来,还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呢。虽然他承认案发当晚,在从那家常去的面馆回家的途中,自己的确从现场经过,但声称自己和那个被杀的女人,一次面也没见过。他不像在撒流,可我们对他知道死者内衣颜色这件事,觉得非常可疑。我们决定单刀直入地,就‘小明美的胸罩是紫色的’这句话询问森下,结果他哑然地回答了我们。”

“哑然地回答了你们什么?”

“他是顺口溜,是关于心电图检查的。”

“心电图检查?”我不禁张大了嘴巴。

父亲声音沙哑地叹了口气说:“心电图的记录方法,也有很多种,根据电极放在身体哪个部位的不同,显示也有所不同。但使用最普遍的,是十二诱导心电图,其名称,源于置于人体双手双脚的四根肢体诱导电极,和贴在胸部的六根胸部诱导电极。”

“四根和六根,加在一起也不到十二根呀。”

“十二指的不是电极的数量,而是电信号的波形数啊。从肢体诱导电极,导出六种波形,然后将全部肢体,诱导电极作为地线,从每一根胸部诱导电极中,分别导出波形,因此,总共会记录下十二种……我这也是听了森下的话,才知道的这些啊。”

父亲的解释,令我的眼前一片混乱。我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真够乱的!……”

“是呀。这里你要认真听好。贴在胸部的六根电极,虽然叫做胸部诱导接头,但这六根接头,又称为V1至V6,分别决定负责的部位。进行心电图检查时,为了避免将这些接头混淆,故将它们染上了不同的颜色。医生将这些接头,按照顺序,贴在患者的胸部,但如果这名医生经验不足的话,是很难记住这些接头的颜色和顺序的。”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就有了那句顺口溜吗?”

“是的。胸部诱导接头按照从V1开始的顺序,颜色依次是红(AKAI)、黄(KIIROI)、绿(MIDORI)、茶(CHA)、黑色(KUROI)和紫色(MURASAKI),将这些颜色词语的首个字母依次找出,便是……”

“A(红)KI(黄)、MI(绿〉、CHA(茶〉。把黑色换成BLACK的话,就变成‘BURA(胸罩)是紫色’了,这样就能记住了呀。”

“说得没错。按照森下的话说,‘小秋美的胸罩是紫色的’这句话,就是品德恶劣的男生的符号,在护理学校则流行说成‘小秋美国考’。虽然我不知道,以前这起案子,是否和现在的类似,但不管怎么说,从公司下班回家的那个职员,肯定错把秋美(AKIMI)这个名字,听成了明美(AKEMI組)。而被害人的内衣是紫色,也不过是碰巧和那句顺口溜一致而已。”

“那个医学院学生森下……”

“被无罪释放了。因为我们査出他和案子完全无关。他只是在考试以前,边走夜路,边在嘴里,念叨着记背的内容罢了。”

“那杀害女招待的那个凶手呢?”

“和调查总部最初的看法一样,是专业惯犯所为。凶手大约一个月后,又在日暮里,用相同的手法,犯下同样的罪行。那件案子留下了线索。在我们追究其他罪行时,他承认了自己在莺谷犯下的罪行。”

父亲向我一努下巴,微笑起来,之后沉默不语地,点燃了第三根香烟。虽然这或许是在对我说“提示都给你了,剩下的自己去想吧”,但我依然毫无头绪。

“莺谷的女招待被杀案,和这次这件案子,有何关联呢?”我提高声音问道。

父亲则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说:“哎呀呀,你的反应可真够迟钝的。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十二诱导心电图,分为肢体诱导和胸部诱导两部分。在莺谷的案件中,胸部诱导接头的顺口溜,扰乱了我们的调查。但在太平洋公寓的案件中,与肢体诱导接头有关的顺口溜,则成为了破案的提示啊。”

“与肢体诱导接头有关的顺口溜?……”听到父亲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我不禁大感疑惑,“难道这也和颜色有关?……”

“对呀。就像我刚才说的,所谓‘肢体诱导’,就是将用颜色区别开的四根电极,固定在患者的双手双脚上。按照右手红色、左手黄色、右脚黑色、左脚绿色的顺序,依次夹在上面。和刚才的小秋美(AKIMICHAN)一样,这里也将这四种颜色的首字提取出来,就变成了秋久美(AKIKUMI)。不过,这个顺口溜很不好记。因此,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想起那个医学院学生森下所说的‘用女演员秋吉久美子(AKIYOSHI KUMIKO)的名字,来记肢体诱导接头的顺序’。”

“是秋久美吗?……”我失声叫道,手掌一拍桌子,烟灰缸里的烟灰,仿佛受惊似的顿时飞了起来。

“秋野满的本名叫穐野久美(AKINO KUMI),红、黄、黑、绿的四个首字都包含其中。”

“是吗?这的确像是进入了四色问题的领域啊,但又不仅如此。穐野是护士出身,预定在第二天的录像电影中,扮演护士角色。因为她参加过护士的考试,所以,脑子里应该还记得,心电图检査的步骤。我想,也许从在护士学校上学时候起,她就把自己的本名放在四肢上,来记背诱导接头的颜色吧。”

“能够注意到这一点,您实在是太伟大了。按照秋久美这样的顺口溜,左手应该放黄色的接头吧?”我兴奋地向父亲求证。

父亲语气平静地说:“没错。正好固定在手掌根部,向下五厘米的地方。你还年轻,就算对你提起心电图检查,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吧,可是我已经做过了好几次体检了。”

“这样一来,伤口的位置,也符合条件了啊。如果被害人在左腕上,留下的伤痕暗示黄色,那么,刺杀她的凶手,就是扮演黄色战士的西胁满——本名西田春敏了。”

父亲满意地点了点头。可是,仅凭这些,还无法作出最后的断定。

于是,我明知故问地说:“我觉得您的想法是对的。不过问题是,不知道仅凭这些材料,能否说服我们主任。要是有旁证,还能补充这条线索就好了。”

父亲眉开眼笑,美美地吸了一口烟,说道:“要说具有说服力的材料,还是有的。可不要忘了,被害人在手腕上划叉子之前,把自己的手表和项链都摘掉了,这是因为记录心电图时,是必须摘掉金属物件的。也许被害人是在无意中这样做的,但如此浪费时间,所做的这些事,正是被害人为了表明死亡信息的意图,所故意布置的。这条线索不会错的。虽然仅凭死亡信息的解释,并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但只要彻底盯住西胁满的话,总有一天,他会露出自己狡猾的狐狸尾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