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人笑着出了屋,其中一人问道:“下一家是哪家?”提灯笼那厮道:“下一家是郝家。”一人疑惑道:“郝家?哪个郝家?”提灯笼那厮道:“便是打落了小霸王一颗牙的那个郝巾庵。”先前那人似乎想了起来,笑道:“便是后来被我等挑断了脚筋手筋的那厮?”提灯笼那厮连连点头,笑道:“正是这厮。”三人言语着出了高家门,马踏月隐身暗处,见苏仁、颜未跟了出来,快步上前,苏仁低声道:“打昏两个,留下那打灯笼的。”马踏月、颜未点头,三人快速冲将过去,一对一,先将后面两人打倒在地,打灯笼那厮闻听得身后声响,回头来看,苏仁早将钢刀架在他脖子上,唬得那厮一惊,正待尖叫,被苏仁捂住嘴巴,低声喝道:“叫便死!”那厮惊恐万分,连连点头。
苏仁忽闻得颜未急道:“且慢。”但闻得一声闷响,苏仁急忙回过头来,却见马踏月猛然将刀刺入一人腹中,不觉一愣,低头看去,另一人竟已经被马踏月杀了!苏仁惊讶道:“怎的将他们杀了?”马踏月冷笑道:“此等歹徒作恶多端,不杀不足以解心头之恨。”颜未迟疑道:“快且将尸首藏了,恐人发现。”马踏月愤愤道:“便将尸首留在巷中,待明日他等发现,必然惊恐。”打灯笼那厮唬得双股战战,脸色惨白,苏仁松了手,低声道:“你想死还是想活?”打灯笼那厮如鸡啄米般点头,惊恐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苏仁冷笑道:“活命不难,我且问你,尚青鹤现在何处?”打灯笼那厮哆嗦道:“应在……在金迷阁,金迷阁乃是帮中重地。”苏仁问道:“与何人在一起?”打灯笼那厮道:“小的不知何人,估摸是衙门的人。”苏仁点点头,道:“且引我等去金迷阁,到得时,便饶你性命。”打灯笼那厮连连点头。
打灯笼那厮不敢怠慢,引苏仁三个走街过巷,到得金迷阁前。苏仁令颜未看押那厮,而后与马踏月近得高墙边,寻个趁手处,爬上了墙头,察看院内,甚是寂静。二人跳入院中,穿过花园,往那有光亮的厢房而去。至廊下,便闻得房内有笑语并杯觥声。苏仁近得窗格边,用口水湿破了窗纸,自纸洞中窥望屋内:只见得屋中一张大桌,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蜜饯糕点,桌边围坐四人,正开怀畅饮。苏仁借着烛光,认出了尚青鹤、辛何与常砉,另一人身着黑袍,背对着窗格,不知其面目,手把酒壶,逐一斟酒。尚青鹤有了六七分醉意,哈哈笑道:“说来道去,还是你等胆小怕事,若依了我之意,着人潜入黄州府衙,杀了姓徐的那厮,一了百了。”常砉叹道:“刺杀之事,说来容易做来难。尚爷也曾见识徐君猷手下,甚是厉害。”尚青鹤瞥了常砉一眼,冷笑道:“可将他等引到黄冈城来,到得黄冈,便是我青鹤帮的天下了。”那常砉摇摇头,道:“徐君猷、苏轼皆非等闲之辈,甚是厉害,要算计他等,谈何容易?”辛何摇晃着站起身来,端着酒杯,道:“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尚爷还是到麻城暂避一时为上。”尚青鹤叹了一口气,道:“也好,多年不见去麻城看看师兄了,此去麻城,城中之事便拜托诸位了。”那辛何端着酒杯,笑道:“尚爷只管放心,待风声过后,我等便亲往麻城相迎。”那常砉亦端起了酒杯,笑道:“明日一早,我等便不送尚爷了。”那尚青鹤鄙夷道:“何须相送,你等小心谨慎些个。”辛何笑道:“来来来,且同饮一杯。”
四人举杯碰了,尚青鹤一饮而尽,醉眼朦胧,道:“来来来,你等亦饮了此杯。”辛何三人举杯却未饮,望着尚青鹤,脸上露出冷笑。不多时,尚青鹤猛觉腹中巨痛,嘴角渗出血来,愤怒的望着辛何,口中咕噜着,欲言语甚么。而后啪的一声,伏在桌上,气绝而亡。辛何冷笑一声,拍着尚青鹤的头颅,道:“黄冈城,不是你青鹤帮的天下,是我等的天下!”那着黑袍的人冷笑道:“我等必先在徐君猷行动之前清剿青鹤帮,其余几个知情堂主一个不留,帮中财物且先转移隐藏。”辛何、常砉点点头。
苏仁在窗格外偷窥,看得紧张之时,忽闻得马踏月低声道:“有人。”苏仁急忙回头来看,却见得七八个人自暗处冒了出来,手握钢刀,厉声喝道:“休要走了贼人。”那室内烛火顿时灭了。苏仁急忙抽出刀来,与马踏月合并一处。众汉围了上来,一人将钢刀一指,喝道:“你等甚人?端的吃了豹子胆,敢闯到金迷阁来了。”苏仁冷笑道:“你等可是青鹤帮的兄弟?”那人一愣,道:“是又怎的?你是何人?”苏仁冷笑道:“我等乃是自麻城来接尚爷的,你等恁的愚蠢,尚爷在里面被人害了,兀自不知。”那人一愣,道:“胡说,你等如此鬼鬼祟祟,焉能骗得过我。”苏仁叹道:“你等不信,便唤尚爷出来。”那人犹豫片刻,高声道:“大哥,兄弟抓得两名歹人。”屋内无人应答。苏仁又道:“害死尚爷的是县衙的辛捕头、常押司。”那人疑道:“你怎知晓?”苏仁叹道:“他等现在屋内,你若不信,可着两名兄弟进去一看。”那人颇有些犹豫,却闻得屋内有人道:“诸位兄弟,尚爷酒醉不能回话,且杀了这两厮。”
苏仁哈哈笑道:“你等在酒中下毒,害死了尚爷,又要除去青鹤帮诸位堂主,霸占青鹤帮财物,恁的歹毒至极。今我揭穿你等阴谋,让诸位兄弟知晓,烦劳诸位兄弟转告诸位堂主,小心谨慎些个。”苏仁一番话,令众汉将信将疑,纷纷要求尚青鹤出来,但屋内悄然无声。马踏月怂恿道:“若再不出来,我等兄弟便杀了进去。”屋内依然无人言语,苏仁诧异,问道:“诸位兄弟,此屋可有后门?”众汉茫然,原来此屋是青鹤帮禁地,唯堂主方能进入,寻常兄弟即便进去过也不知其中构造。苏仁急道:“他等定然逃脱了。”遂冲到门前,飞起一脚,将门踹开,挥刀冲了进去。马踏月紧跟其后,众汉子见得,纷纷跟了上去。
苏仁仗刀在前,借着微光,不见屋内有人,高声道:“快且点火。”马踏月也叫嚷着点火。众汉子茫然,有人点了蜡烛,只见屋内零乱,尚青鹤倒在地上,面容狰狞,满嘴污血。苏仁厉声道:“留四位兄弟救尚爷,其余人等随我去追凶手。”众汉子已然相信苏仁了。苏仁提过一盏灯笼,与马踏月冲进了后屋,三名汉子跟随其后。里屋中一侧堆有十余个酒坛,另一侧有一个兵器架,架上有十余种兵器,正面摆有三把硕大的虎皮交椅,墙上悬挂了“仙鹤展翅图”。马踏月看那窗格,疑道:“莫不是跳窗逃了?”苏仁摇摇头,举着灯笼,察看四下,近得交椅前,见得右边一把交椅偏移几分,急忙上得前去,移开那交椅,低头一看,那交椅下乃是青砖铺地,其中一块青砖有些异样,苏仁用脚一踩,便闻得一阵响声。马踏月见得靠酒坛一角露出一个洞口来,忙道:“此处有密道。”
苏仁提着灯笼,近得密道口处,只见十余级石阶延伸下去。顺着石阶,进入密道,但见墙壁上插有火把,行了二三十步远,却见得左侧一条道,约莫一丈远,一道铁门,铁门上横着大木闩。苏仁冲着身后三人道:“你等且依道去追,看他等逃往何处?”三人应声,急急追去了。苏仁近得铁门前,卸去了大木闩,推开了铁门,闻得铁门后有惊恐声音。将灯笼找来一照,却原来是一处密室,室内一角挤缩着四人,却原来是四个年轻女子,衣衫褴褛,满面惊恐。苏仁惊讶不已,问道:“你等可是被青鹤帮掳来的女子?”众女子惶恐的望着苏仁,苏仁低声道:“我等乃是黄州知州徐君猷徐大人手下,特来营救你等。快且起来,随我等逃出去。”
众女子闻听,战战兢兢站了起来,出了密室。苏仁在前,众女子紧紧跟随,马踏月殿后。依着密道前行,转弯右拐,终于见得向上的石阶,其上赫然一个洞口。苏仁出了洞口,却原来是一户人家房中,但房中无人。众人出了密道,又出了房间,至院中,却见得一扇门开启,苏仁引众人出了院门,却原来是一条僻静小巷,小巷一端深处传来打斗之声。苏仁指着小巷另一端,道:“烦劳马将军引他四人先行,暂且躲藏起来,而后速赶往黄州,禀报徐大人。”马踏月道:“苏爷小心则个。”苏仁点头,马踏月遂引四位女子逃了。
苏仁寻声跑去,隐约见得有数人打斗甚急,正是三名汉子追上了辛何,辛何挥舞钢刀,边斗边退。三名汉子紧紧相逼,苏仁高声道:“休走了凶手!”辛何闻得叫声,只道又到追兵,心中惊恐,猛然反攻,砍伤两名汉子,而后转身便跑。待苏仁赶到,两名汉子正哇哇叫痛,另一人畏缩不前。苏仁见状,遂道:“你等且回去,速通告帮中诸位堂主,召集众兄弟,定要生擒了辛何、常砉与另一同伙,为尚爷报仇。”三名汉子唯喏。苏仁言罢,顺着小巷追去了。
追出小巷,却是个十字街口,苏仁立在街中,察看三向,已然不见了辛何三人身影。苏仁无奈,只得罢了,转又想起颜未,辨认了金迷阁方位,顺着街道右侧跑去了,再拐了一道弯,便看见前面的金迷阁了,只见院内火光闪闪,人声嘈杂。苏仁环视四下,未见颜未,遂高声唤道:“颜爷,颜爷。”却见暗处传来低低声音:“苏爷,我在此。”苏仁寻声走去,却见得墙角根处一条黑影,低声道:“苏爷,出了甚事?”苏仁听得明白,正是颜未,遂道:“尚青鹤被辛何毒死了,青鹤帮已然乱作一团。”颜未诧异道:“辛何为何毒死尚青鹤?”苏仁道:“青鹤帮势力过大,辛何等有所顾虑,今徐大人插手黄冈,他等惊恐,故杀人灭口,除去心患、夺其财物,又可应付徐大人之追查。所有罪责皆可推在尚青鹤头上。”颜未冷笑道:“好歹毒的计策。”又追问马踏月何在,苏仁如实告之。
颜未问道:“我等何往?”苏仁瞥了墙角根下打灯笼那厮,道:“我等押着这厮,且寻个僻静处,呆到天明,估摸徐大人等便会到来。”颜未点头,一把抓过那厮,喝道:“且引我等到你家去。”那厮不敢不答应,引苏仁、颜未走了三条街,入得一条小巷。苏仁问道:“家中还有何人?”那厮答道:“小的爹娘早死,只一个姐姐,早嫁到黄陂县去了,目今只小人一个。”颜未问道:“你这厮唤做甚名?”那厮吱唔道:“小人姓尚,名小二。”苏仁问道:“与尚青鹤可是同宗?”那尚小二吱唔道:“虽是同姓,却非同一个祠堂。”言语间,到得一户人家门前,尚小二指点道:“小的便住这里。”
颜未推开门,苏仁看看小巷两头,悄无一人。三人进得门去,颜未关闭了门。进得屋内,隐约闻得一股霉味,苏仁问道:“你这厮有多日不曾回家来了?”那尚小二吱唔道:“已有月余。”苏仁冷笑一声,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道:“今日亏得你命大,否则此刻已和那两个短命的同伙一般,横尸巷弄了。”尚小二不免后怕,惶恐道:“小的谢二位好汉爷不杀之恩。”苏仁冷笑道:“上苍有好生之德,今日留你性命,还望你好好做人,不可再为非作歹。”颜未笑道:“想那尚青鹤何等嚣张,何等自以为是,今夜恶贯满盈,终不免死在别人手中。何况你等小子?”尚小二连连点头,道:“小的知罪了,往后定然好好做人。”
苏仁问道:“青鹤帮与县衙勾结,除却辛何、常砉之外,还有何人?”尚小二思索道:“还有其他公差衙役捕快等二三十人。”颜未冷笑道:“端的是蛇鼠一窝。”苏仁问道:“我问的是县衙官员大人。”尚小二摇摇头,道:“小的只知尚爷常与辛捕头、常押司来往,不曾听说得有其他大人。”苏仁点点头,问道:“青鹤帮有几个堂主?”尚小二道:“有三个堂主。”苏仁问道:“他等唤做甚名?”尚小二道:“乃是天鹤堂堂主祖甲、地鹤堂堂主武义、人鹤堂堂主符气。”苏仁问道:“今夜金迷阁中,怎的不见他三人?”尚小二摇摇头,道:“小的不知。”苏仁问道:“你是哪个堂的?”尚小二道:“小的乃是人鹤堂的。”苏仁问道:“青鹤帮总计有多少人?”尚小二思索道:“遮莫一百三四十人吧。”
苏仁又问起了青鹤帮所作所为,青鹤帮与官府差吏串通勾结,横行霸道,强抢强卖,欺男霸女,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以致黄冈百姓人人自危,敢怒而不敢言。青鹤帮与官府差吏的种种罪行,尚小二足足说了三四个时辰,真可谓擢发难数、罄竹难书,直听得苏仁、颜未发指眦裂、握拳透爪。
不知不觉,东方渐晓。苏仁、颜未押着尚小二赶往西城门,方出了小巷到得街口,却见一队公差过来,厉声喝道:“你等甚人?可是青鹤帮的?”苏仁站住,笑道:“我等不是青鹤帮的。”那队公差围拢过来,为首公差冷笑道:“你等为何随身携带腰刀?”颜未淡然一笑,道:“差爷要找青鹤帮的,自去找尚青鹤便是。”那公差冷笑道:“那尚青鹤已经死了,我上哪里去找他?”苏仁故作惊讶,道:“却不知他得了甚病?”那公差冷笑道:“这厮自知罪孽深重,已经服毒自尽。”苏仁惊诧道:“罪孽深重?公爷何出此言?”那公差冷笑道:“青鹤帮在我黄冈为非作歹,今已天怒民怨,我黄冈县令老爷着我等缉拿青鹤帮一伙歹人,不可放过一人。”言罢,至尚小二面前,打量一番,冷笑道:“你这厮有些面熟,是不是青鹤帮歹徒?”尚小二惊恐不已。颜未见状,近得那为首公差,摸出腰牌,示与他看,那为首公差见得,惊讶不已。颜未淡然一笑,道:“休要多言。”那为首公差连连点头,引众公差去了。
早起的市井百姓三五成堆,议论纷纷。尚小二谢过颜未,疑惑道:“今日有何不对头。”苏仁冷笑道:“墙倒众人推,这便是青鹤帮的下场。”苏仁三人到得西城门,却见城门口站有甚多弓手,正盘问出城百姓,高处站有一人,虎视眈眈,观其装束,乃是县尉。苏仁三人近得城门口,那县尉看得清楚,喝道:“你三人,且报上名来?”苏仁见县尉手中拿着一卷,猜想是青鹤帮名册,笑道:“县尉大人手中拿的可是青鹤帮名册?”那县尉闻听,面有愠色,喝道:“你等何人?莫不是青鹤帮歹徒?”苏仁笑道:“县尉大人端的有趣,怎的见人便是青鹤帮的?青鹤帮的人,平日作恶多端,市井百姓人人识得。县尉大人若要捉拿青鹤帮歹人,着黄冈众多受害的百姓来辨认便可。”
那县尉顿时语塞,脸色通红,喝道:“你这厮定是青鹤帮的!来人,且与我拿下。”苏仁哈哈大笑,道:“县尉大人言我是青鹤帮歹人,有何证据?”那县尉冷笑道:“看你这厮鬼鬼祟祟,定非善辈。且拿回县衙,严加审问。”苏仁笑道:“青鹤帮在黄冈为非作歹数年,往日却不曾见得你等这么盛气凌人,今日怎的这般神气?”那县尉气急,遂抽出腰刀,喝道:“且拿下青鹤帮歹人!”顿时,众弓手举刀挥棒围了过来,街巷的市井百姓远远围观。颜未见状,急忙上前,高举腰牌,道:“县尉大人,我等乃是黄州府公差。”那县尉见得腰牌,不由一愣,遂拱手笑道:“原来如此,多有冒犯。”
正言语间,却见城门外一骑赶来,高举令箭,道:“知州大人到,闲杂人等闪开。”县尉惊讶,急忙令弓手闪在两旁。不多时,大队人马赶到,当先一人,正是黄州兵马统制马踏月,其后是徐君猷、苏公等,后有军兵三百人。那县尉识得马踏月,急忙上前,拱手施礼。马踏月望见得苏仁、颜未,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拱手道:“苏爷、颜捕头,不知我等是否来迟?”苏仁笑道:“马将军来得正好,县尉大人险些将我认作青鹤帮歹人捉了。”那县尉脸色通红,吱唔道:“都怪卑职有眼无珠。”马踏月瞪了那县尉一眼,问道:“你等在此捉拿青鹤帮歹人?”那县尉道:“卑职奉县令大人之令,缉拿青鹤帮余孽。”遂后,将名册呈与马踏月。
马踏月看那名册,多数姓名画了圈,显然是已被捉住,余下还有三四十人。马踏月遂将名册呈与徐君猷,徐君猷问明情形,遂吩咐三百军兵驻扎城外,听候调遣,亲率少数随从进城。一行人方入得黄冈城,早有三四十名百姓齐齐跪倒在前,高呼冤枉。徐君猷翻身下马,搀扶起为首的一位老者,甚是歉意道:“我徐大受有愧于黄冈百姓。”遂令随从收了状纸,道:“诸位乡亲,且随我到黄冈县衙。”徐君猷遂弃了马,走在头前,众百姓跟随其后,吵吵嚷嚷,引得愈来愈多的人加入其中,浩浩荡荡。
徐君猷领数百之众到得黄冈县衙前,县令舒牧、县丞尹塘正在堂中议事,闻知门吏来报,急忙出得衙来,惶恐上前,跪倒在地,道:“黄冈县令舒牧饭囊衣架、昏昏默默、目花耳塞、不辨忠奸,以致地方百姓生灵涂炭、饔飧不饱、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卑职汗流至踵,惭愧之至,甘愿大人处治。”徐君猷冷笑一声,道:“你等且起来。”舒牧、尹塘惶恐而起,低头垂手。徐君猷道:“舒大人,青鹤帮帮主尚青鹤可曾缉拿归案?”舒牧忙道:“回禀大人,尚青鹤已经畏罪自尽?”徐君猷冷笑一声,道:“舒大人怎知尚青鹤是畏罪自尽?”舒牧一愣,吱唔道:“回禀大人,有青鹤帮喽罗招认道,乃是同党辛何、常砉毒杀了尚青鹤,但尚未抓获此二人,无以对质,况且喽罗之言亦不可全信,故而言其自尽。”徐君猷淡然一笑,问道:“县衙辛捕头、常押司亦是其同党?”舒牧面有愧色,自袖中摸出一折,呈与徐君猷,叹道:“今查,县衙差吏之中,与青鹤帮勾结为恶者共三十三人,此卑职之失职也。”
徐君猷翻开折子,见得众差吏名册,愤愤道:“黄冈县衙竟如此腐败,你等官员却无有丝毫察觉,反为其美言,道是甚么善人,分明是袒护包庇,致有今日之祸。”舒牧脸色苍白,叹道:“卑职愿领罪。”县丞尹塘吱唔道:“大人息怒,且容卑职细禀,我县事务繁杂,然官少吏多,但凡各种公文账籍、征丁赋税、纠纷狱诉等等,多由差吏处理,而后报呈县令,不想他等差吏暗藏私心,从中做了手脚,使得县令蒙蔽其中……”徐君猷不待尹塘言完,将折子一摔,怒道:“事到如今,尔等不知悔改,兀自百般狡赖、推脱罪责!你二人在黄冈三年,竟妄言甚么蒙蔽其中?恁的可笑至极!”舒牧侧眼望了尹塘一眼,叹道:“卑职知罪。”
徐君猷厉声道:“你等行径,本府自会上奏朝廷。当务之急,必先清剿余孽、惩治罪恶,平冤昭雪,安抚民心。”舒牧唯喏。徐君猷回过身来,环视数百之众,高声道:“青鹤帮贼人勾结某些公吏,为虎作伥,横行黄冈,祸害数年之久,造成几多冤案,此乃是县令失职、知州失职。今日,我等便要铲除凶恶之帮,肃清奸邪之徒。”众乡亲闻听得,齐声高呼。徐君猷竟忍不住热泪盈眶,苏公捋着胡须,露出一丝惬意的笑容。
接连三日,徐君猷、舒牧坐审案子,共接得状纸一百八十八张,所有诉讼案子与青鹤帮与县衙公吏相关,其中凡如高莺莺奸杀案、郝巾庵致残案等人命案四十八起;又有烧毁、抢夺、霸占他人家财、地产、商铺案共计一百余起;又有奸污、抢占、掳淫妇人女子案数十起。凡如金迷阁地下密室中的女子便是失踪的五名年轻女子,其中一人半年前已死去,后经青鹤帮喽罗指认,挖掘出尸骨。
第三日,有公差来报,在一处隐蔽的宅院房中发现五具尸体,经辨认,乃是三具尸体是青鹤帮堂主祖甲、武义、符气,又有两具尸体是押司常砉、田家庄里正田器。徐君猷、苏公、马踏月、舒牧、尹塘赶到命案现场,此是一处幽雅别致的宅院,经查,此宅院本是黄冈一商贾宅院,后因得罪青鹤帮,只得离开黄冈,此宅院便归捕头辛何拥有。众人站立门口,见得室内一张桌子,倒翻的椅子,打碎的酒壶酒杯,地上倒着五具尸体,尸体间兀自散落了甚多银子与珠宝。其中常砉、田器倒在墙焦,是中箭身亡;祖甲、武义手握弓弩,双目圆睁,痛苦狰狞;符气手握着钢刀刀柄,可惜刀尚未出鞘。仵作勘验,祖甲、武义、符气皆系中毒身亡。
徐君猷喃喃道:“他五人死于非命,唯独不见了辛何这厮。”马踏月叹道:“那夜,辛何三人毒杀了尚青鹤,不想阴谋败露,仓皇而逃,躲藏在此。今大势已去,辛何顿起私心,使计杀了青鹤帮三个堂主并常砉、田器,而后卷财潜逃。”苏公点点头,弯腰拾起一锭十两银子,喃喃道:“定是辛何先假意与常砉、田器合谋,以利诱之,下毒害了三个堂主性命,然后辛何又用弓弩射杀了常砉、田器。”徐君猷愤愤道:“今当速下海捕文书,通缉辛何。”那厢,舒牧唯喏。
徐君猷令人抬出尸首、财宝,而后封了宅院。回县衙途中,路经“肤豢阁”酒楼,但见那大门早已上得官府封条,那黄州名士题写的匾额已取下焚毁,丢弃一旁,只余下一个“肤”字。沿街百姓见得徐君猷,纷纷上前敬酒献茶。徐君猷一一谢过。苏公欣慰不已,心中叹道:“惩凶治恶,保一方平安,黎民百姓安居乐业,本是为官者之本职。如今这世道,却似是个反的。”
苏公苦笑一声,挤出人群,见得远处墙根下站着两人: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老妇人与一个面有菜色的小女孩。那老妇人拄着一根木棍,一脸茫然,形如木雕。苏公一愣,心中诧异:“这两人似曾在哪里见过?”稍加回想,便思想起来,正是那日讨饭的祖孙二人。苏公不免哀叹,又恨自己有心无力,急忙偏过头去,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