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罗那俱乐部的图书室里空无一人,一如往常。温西带着彭伯西来到最后一个隔间,又让一个侍者送来两杯威士忌。
“为了好运!”他说。
“为了好运。”彭伯西回应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是这样的,”温西说,“你也参过军,我相信你是个知道好歹的人。你已经见到乔治·芬迪曼了,真是可惜啊,不是吗?”
“怎么了?”
“若不是乔治·芬迪曼突然出现,他的臆想症又发作了,”温西说,“你今天晚上就会因谋杀罪被拘捕。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这样的,如果你被拘捕的话,多兰小姐也一定会因同样的罪名被拘捕。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但是你并没有好好对待她,不是吗?你能不能为她着想,把事实直接说出来?”
彭伯西脸色惨白,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你看,”温西继续说,“他们一旦拘捕她,她身上的嫌疑永远都洗不清了。哪怕陪审团相信她说的话——事实上他们很有可能不会相信,陪审团的人一般都很愚蠢——人们永远都会觉得‘其中另有内情’。他们会认为她只是运气好才得以脱身。这种事情对一个姑娘来说,确实非常糟糕,对吗?而他们甚至可能会判定她有罪。你我都知道她是清白的——但是——其实你并不希望她被关进监狱,彭伯西,是吗?”
彭伯西捶了一下桌子。
“你想让我怎样?”他终于开口说道。
“详细地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写下来,”温西说,“还其他人以清白。替多兰小姐澄清她与此事毫无关系。”
“然后呢?”
“然后就随你高兴了。如果我是你,我知道该干些什么。”
彭伯西用手撑着下巴,好几分钟都沉默地坐在那儿盯着羊皮封面上有烫金字的狄更斯全集。
“很好,”他终于说道,“你说得不错。我早就应该这么做了。但是——见鬼!——谁让我运气那么糟……
“谁让罗伯特·芬迪曼那么讨厌呢。说起来还挺有趣的,不是吗?这就是你所谓的神奇而富有诗意的正义啊,不是吗?如果罗伯特·芬迪曼是个诚实的人,我早就得到了那五十万英镑,安·多兰也已经得到了一个完美的丈夫,而这个世界上又能够多一个一流的诊所。但是罗伯特偏偏是个无赖——结果现在……
“其实我原来并不想这样坑害多兰的。如果我跟她真的结了婚,我一定会对她很好。你要知道,我确实是有点儿讨厌她,她总想扮出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而且我当时说的那些话——她对性事有点儿痴迷——那是真的。很多人都是这样。比如纳奥米·鲁兹沃斯也是。所以我才向她求婚。我必须找个人订婚,而我清楚地知道只要有人开口,她一定会答应……
“你知道吗,这一切本来都那么容易……真是见鬼。这老头儿儿自己送上门来,胸口都只剩一口气了,让我知道了这笔钱我连边儿都摸不着了,接下来就让我给他开一剂药。我只消在几粒胶囊里灌上点儿东西,嘱咐他晚上七点服用。他把药丸放在眼镜盒里,确保他不会忘记吃药。我连一个字都没有写下来给他。到了第二天,我只消重新购进一些药品,把瓶子都装满就行了。我可以把卖给我这些药的药剂师的地址给你。很容易吧?——真是好笑……人们竟然把这样的权利交到了我们手里……
“我本来也不想让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样糟糕的境地的——我只是在保护自己而已。我到现在还是不后悔杀了那个老头儿儿。我比罗伯特·芬迪曼更能好好使用那笔钱。他的脑袋里空空如也,对他的现状也非常满意。虽然我估计他现在已经准备离开军队了……至于安嘛,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应该感谢我。无论如何,多亏了我,那笔钱她现在是拿定了。”
“那你得先澄清谋杀案与她无关。”温西提醒他。
“这倒是。好吧,我会全都给你写下来的。给我半个小时,怎么样?”
“没问题。”温西说。
他离开了图书室,信步走进吸烟室。马奇班克斯上校正在那儿坐着,看见他便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很高兴在这儿见到你,上校。我过来跟你聊一会儿好吗?”
“当然,亲爱的孩子。我不着急回家,我太太出门了。需要我帮忙吗?”
温西压低了声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向他解释了一番。上校非常难过。
“啊,那么,”他说,“在我看来,你做了一件极好的事情。当然,我也是从一名军人的角度来看的。能把这件事的真相弄清楚,当然最好。我的天啊!彼得勋爵,有的时候我的确认为战争对我们的年轻人造成了非常坏的影响。但是话又说回来,毕竟并不是所有的军人都受过专门的训练,而这中间的差别是相当大的。我明显地体会到,当今社会上人们的荣誉感同我小的时候相比要淡薄许多。对这些人来说,并没有那么多借口可找,有些事情做到了,有些事情则没有做到。这年头的男人——并且我必须很遗憾地补充,还有女人——都放任自己做出一些在我看来是无法理解的事情。我能够理解一个男人犯下血案——可是下毒——还把一个贤淑的好姑娘逼入这样百口莫辩的困难境地——不,这样的事我无法理解。可是,正如你所说的,正义终究会得以伸张。”
“是的。”温西说。
“请原谅我暂时走开一下。”上校说着离开了吸烟室。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找到温西,和他一起来到图书室。彭伯西已经写完了他的声明,正在检查。
“这样行吗?”他问。
温西把声明看了一遍,马奇班克斯上校也同他一起浏览了一遍。
“这样很好,”温西说,“马奇班克斯上校跟我都是证人。”
这件事做完之后,温西把几页纸收好,放进胸前的口袋里。接着他转过头来,沉默地看着上校,好像在向他传递什么信息。
“彭伯西医生,”老先生开口道,“既然这份声明已经到了彼得·温西勋爵的手中,你也明白他必须按照规矩把它交给警方。但是这么做必然会给你本人以及其他人带来巨大的不愉快,在这种情况下,你也许会希望用别的办法解决问题。作为医生,你也许愿意自作安排。不然的话——”
他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了他刚刚去取来的东西。
“不然的话,我刚好从我的柜子里拿来了这个。我就把它放在桌子抽屉里,明天就可以将它扔到乡下去。已经上了膛了。”
“谢谢你。”彭伯西说。
上校慢慢地把抽屉关上,退开几步,阴郁地躬了躬身。温西把手在彭伯西的肩膀上按了一下,接着挽起了上校的手臂。他们走过图书室里的七个小隔间,他们的影子在七盏灯的灯光之下移动、拉长、缩短、重合、交叉。门在他们的身后被关上了。
“喝一杯怎么样,上校?”温西说。
他们来到酒吧处。酒吧的人准备下班了,只有几个人还在那里谈论着圣诞节的安排。
“我要到南方去。”“锡肚子”查洛纳说,“我受够了这里的鬼天气和这个国家。”
“我希望你能来看我们,温西。”另一个人说,“我们可以给你准备些好酒。我们打算在家里办一个聚会,你也知道,我太太就是喜欢把那些年轻人都聚在一起——都是些可怕的女人。但是我请了一两位绅士,可以打打桥牌、玩玩枪,这样我才能熬过这一天啊。圣诞节的这种天气真是要命。真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弄出这么一个节日来。”
“如果你有了孩子就好啦。”一个秃头红脸的大块头打断他的话,说道,“那些小鬼可喜欢这个。你应该好好组织一个家庭,安特鲁瑟。”
“好极了,”安特鲁瑟说,“你天生就是一副圣诞老人的模样。我告诉你吧,孩子们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陪他们玩啊、出去旅行啊,还要在我家那么点儿大的地方再安置几个佣人,那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对付的。如果你知道有什么好工作,一定要替我介绍介绍。那可不是——”
“嘿,”查洛纳说,“这是什么声音啊?”
“好像是摩托车的声音。”安特鲁瑟说,“我一直都是这么说的,那可不是——”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那个红脸的男人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一时间只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进进出出的脚步声。门被猛地推开了。众人都惊愕地转身看过去,威瑟里奇面色苍白、一脸怒气地闯了进来。
“我说,朋友们,”他叫道,“又发生了一件令人不快的事。彭伯西在图书室里开枪自杀了。他们总得考虑考虑其他会员的感受啊。科尔耶在哪里?”
温西推开众人走到大厅里。如他所料,那位被派来跟踪彭伯西、身着笔挺的制服的侦探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请把帕克探长找来,”他说,“我有一份文件要交给他。您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这个案子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