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是温西吗?喂!我说,是不是彼得·温西勋爵?喂!我要跟彼得·温西勋爵说话。喂!”
“好啦,我都说了‘你好’啦。你是哪位?为什么那么激动?”
“我是芬迪曼少校。那个——是温西在听吗?”
“是的,我就是温西。怎么了?”
“我听不见你说话啊。”
“你这么大声叫喊,当然听不见我说话了。我是温西。早上好。你得跟话筒保持三英寸的距离,并且用正常的音量说话。不要再说‘喂’了!重新打一次给接线员,轻轻地把听筒往下按两三次。”
“噢,闭嘴吧!别啰唆了。我看到奥利弗了。”
“是吗?在哪儿?”
“正要从查令街的火车站上火车呢。”
“你没跟他说话吗?”
“没有——简直气死我了。我当时正在买票,正好看到他穿过栅栏。我当即跟着他追下去。还有人挡我的路,真见鬼。当时站台上停着一辆环线列车,他上了车,列车员就哐当一声把门关上了。我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挥手大叫停车,但是列车还是开出去了。真他妈的见鬼!”
“我理解,非常糟糕。”
“可不是吗?我后来搭了下一班车——”
“为什么呢?”
“噢,我也不知道。我想也许可以在哪个站台上看到他吧。”
“这也太渺茫了。你没有想到去问问他买的是到哪里的票吗?”
“没有。再说,他也有可能是在自动售票机上买的票啊。”
“是的。好吧,这一回合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他还会出现的。你确定那是他吗?”
“噢,老天,确定。我不会弄错的,把他磨成粉我都能认出来。我想应该告诉你一下这件事。”
“非常感谢。这可大大激励了我。查令街好像是他的老巢啊。你记得吗,他在十日的晚上就是从那里打电话出来的。”
“是的。”
“让我告诉你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芬迪曼。这件事现在越来越严重了。我建议你经常留心查令街火车站一带,我会去找一个侦探来——”
“警方的侦探?”
“不一定,私家侦探就可以。你们俩可以轮班在火车站守一个星期左右。你必须去跟侦探尽可能详细描述一下奥利弗的长相,这样你们就可以轮班监视了。”
“等等,温西——这可要花很多时间哪。我现在已经回到里士满的家里了,另外,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是吗?那么你忙的时候让那位侦探来监视呗。”
“这样未免太过分了吧,温西。”芬迪曼听上去非常不满的样子。
“那可是五十万英镑。当然啦,要是你不是特别有兴趣的话——”
“我当然有兴趣。但是我可不觉得这么做会有什么结果。”
“也许吧,但是总值得试一试。与此同时,我会再找一个人去盯着嘉提饭店。”
“嘉提饭店?”
“是的。那里的人不是认识他吗?我会派个人守在那儿——”
“可是他最近都没有去过。”
“噢,但他也有可能再去啊。没有理由从此再也不去的。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他在城里,并没有出国啊之类的。我就跟饭店经理说,我们有紧急的生意上的事情找他,这样说就不会造成什么不快了。”
“他们不会喜欢这种事的。”
“不喜欢也得忍着。”
“唉,好吧。但是,能不能让我去盯着嘉提饭店?”
“不行。我们需要你在查令街火车站辨认他。嘉提饭店的服务员或别的什么人可以认出他来。你说他们认识他的。”
“当然是这样。可是——”
“可是什么呀?——对了,你跟哪个服务员谈过?我昨天刚好有机会跟嘉提饭店的领班聊了一下,他好像对奥利弗的事一无所知。”
“不是领班,是另外一个人。是胖胖的、皮肤偏黑的那个。”
“好的,我会再去找找这个人的。那么,你到底去不去看着查令街那头?”
“当然了——既然你觉得有必要。”
“是的,这样很好。我会尽快找到侦探,让他跟你一起过去。你们可以自己作安排。”
“好的。”
“再见!”
彼得勋爵挂了电话,又坐了一会儿,自己笑了起来。然后,他对本特说:“我一般很少作预言,本特,但是今天要试一试。根据你的手相和纸牌,我要提醒你,必须小心黑暗的陌生人,诸如此类的事情。”
“真的吗,大人?”
“用银币在吉普赛人的手掌上画个十字。我看到了奥利弗先生。我看到他在旅途中跨过流水。我看到了重重困难。我看到了一个倒过来的黑桃,本特。”
“还有什么,老爷?”
“没有了。我想看一看未来,但是只有一片空白。那个吉普赛人已经发话了。”
“我会记在心里的,大人。”
“务必记住。如果我的预言没有实现,我就送你一个新的照相机。现在呢,我要去找一个自称开了一家侦探公司的家伙,让他给我找个得力的人来盯住查令街火车站。接着,我要去一趟切尔西,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你今天下午可以休假,给我留点儿三明治之类的东西就行了。如果我回来得迟,晚上也不用等我了。”
温西先在侦探公司很快把事情安排了一下,接着便来到切尔西一间能够俯瞰泰晤士河的可爱的小工作室。他要找的那扇门外面挂着一块整洁的牌子:玛乔丽·菲尔普斯小姐。前来开门的年轻姑娘长得十分讨人喜欢,长着一头卷发,身上穿着的蓝色外套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黏土。
“彼得勋爵!见到您真是太好了。快进来。”
“我没有打搅您吧?”
“当然没有。您不介意我继续工作吧?”
“当然不会。”
“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把水壶放到炉子上,要吃什么东西就自己找。我想把这个人像做完。”
“好的,那我就自作主张煮一壶蜂蜜茶吧。”
“多贴心的主意!说真的,您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好的人之一。您从来不对艺术指手画脚,也不愿意被别人束缚住手脚。而且,您总是愿意在吃喝上头花心思。”
“别把话说得太早。我不愿意被束缚住手脚,可是今天我来找您确实是有所求的。”
“您可真敏感。大多数人来这里都一点事儿也没有。”
“而且一坐下来就不肯走了。”
“确实如此。”
菲尔普斯小姐把头侧向一边,挑剔地打量着她正在制作的舞女像。她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陶瓷小雕像品牌,销路甚好,并且物有所值。
“这个雕像非常吸引人。”温西说。
“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而已。不过这一件是客人定做的。有钱也买不来独特的品味。对了,我给您做了一件圣诞礼物。您最好现在就看一看,如果不喜欢,我们就一起把它砸碎。我把它放在那个柜子里了。”
温西打开柜门,取出一个约有九英寸高的小雕像。这是个穿着飘逸的晨衣的青年男子,正在专心研读搁在膝盖上的巨大书卷,外形、神态都栩栩如生。他笑了起来。
“简直太棒了,玛乔丽,真是杰作。我非常喜欢。您没有照着这个样子做一大堆吧?我是说,不会在赛弗里奇出售吧。”
“放心,我只准备再送给你母亲一个。”
“她该高兴坏了。真的非常感谢。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开始盼望着圣诞节快点儿到来了。我去做点儿吐司,好吗?”
“谢谢。”温西高高兴兴地在煤气炉边坐下来,而雕塑家则继续她手中的工作。茶煮好了的时候,雕像刚好也完成了。菲尔普斯小姐脱下外套,坐进壁炉边的旧沙发椅里。
“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我想请您详细介绍一下安·多兰小姐的情况。”
“安·多兰?我的老天!您不是看上她了吧?我听说她快要获得一大笔钱了。”
“您的心眼儿太黑了,菲尔普斯小姐。吃两片吐司吧。请原谅我舔手指头了。我没有看上那位小姐。如果是那样,我大概就不必请人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了。我根本还没有见过她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您是说长相?”
“先说长相吧。”
“好吧,她长得很一般。留着黑色的直发,额头前遮着短短的刘海。她的额头很宽,方脸。鼻子很挺,很漂亮。她的眼睛也很好看,灰色的。眉毛浓密,没有修成时髦的样式。但是她的皮肤很不好,牙齿乱糟糟的。另外,她是个矮胖子。”
“她是位画家,对吗?”
“嗯——怎么说呢,她画画。”
“明白了。就是个有钱的爱好者,自己有画室。”
“对。我必须说,多默尔夫人对她非常好。您知道,安·多兰是老芬迪曼太太那边的一个什么远亲。多默尔夫人刚刚知道有那么一个人的时候,她只是个穷困潦倒的孤儿。老太太希望自己身边能有个年轻人陪着,所以就决定照顾她的生活。而最好的事情是,她根本就不试图要控制她。她给了她一间很大的屋子做画室,她可以邀请任何她喜欢的朋友,也可以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只要合理就行。”
“多默尔夫人年轻的时候深受专制家庭管制之苦。”温西说。
“我知道,可是绝大多数老年人好像都会忘记这些。我相信对多默尔夫人来说,那些事情也已经过去很久了。她一定是位非常特别的老人。对了,您要知道,我跟她并不是十分熟悉,而且我对安·多兰也所知甚少。当然,我去过她们家。她举办过几次聚会——很糟糕的那种。有的时候她也会到我们这样的工作室来转转。但是她并不是我们之间的一员。”
“大概只有特别穷、工作特别勤奋的人才能成为你们之间的一员吧。”
“不对。比如说,您跟我们就相处得非常融洽,并且我们都觉得很高兴。关键并不在于是不是画画的。像鲍比·霍波特的画就毫无章法、极其可怕,但是他这个人很可爱,我们都很喜欢他。我想安·多兰一定是有某种情结。情结这个词太好用了,什么都能用它来解释。”
温西给自己加上了一大勺蜂蜜,一边颇为赞同地听下去。
“我真的觉得,”菲尔普斯小姐继续说道,“安本来应该有所成就的。她很有脑子,总是能把事情管理得井井有条。但是她没有创造力。另外嘛,您也知道,我们这个小圈子里的人总是在分分合合地谈恋爱。如果你自己并没有那种近乎病态的热情,那么身处这样的环境是非常难受的。”
“多兰小姐有没有这种病态的热情?”
“嗯,没有。我猜她应该是喜欢过什么人——但是没有什么结果。为什么您对分析安·多兰的情况那么有兴趣?”
“将来我会告诉您原因的,反正不是因为无聊的好奇心。”
“显然。大家都知道您是个正派的人,否则我也不会告诉您那么多事。我真的觉得,安一直很固执地相信她绝不可能吸引任何人,所以她不是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就是无趣得要命,甚至会态度粗鲁,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我们这一小群人确实痛恨多愁善感的人,尤其无法忍受被疏远。安其实很可怜。事实上,我想她已经开始脱离艺术领域了。上一次我听说她的事时,她告诉别人她准备去做什么社会服务工作,照料病人,诸如此类的事。我觉得她这样做很明智。她跟干这一行的人大概可以相处得更好些,他们比我们要可靠和有礼貌得多。”
“我明白了。嗯,假设我想装作跟多兰小姐巧遇,应该去哪里等她?”
“您看上去还真是对她很着迷啊!我猜您可以去鲁兹沃斯家试试,他们对科学问题和改善穷人生活之类的事情很感兴趣。当然了,我估计安现在还在服丧期,但是这也不见得会影响她去鲁兹沃斯家。他们的聚会对礼仪上的细节没有那么认真严谨。”
“非常感谢。您可真是重要的信息来源。而且,作为女人,您并不爱问问题。”
“谢谢您惜字如金的表扬,彼得勋爵。”
“我现在可以全神贯注地听您说啦。有什么新闻吗?谁在跟谁谈恋爱呢?”
“噢,生活就跟沙漠一样无聊。没有人跟我谈恋爱;施里兹夫妻又大吵了一架,比平时都凶,现在已经分居了。”
“不会吧!”
“确实是的。但是出于经济上的原因,他们必须共用一个画室——您知道,就是由马厩改建的那个房子楼上的那一大间。要跟一个已经分居了的人在同一间屋子里同吃同住、一起工作,一定尴尬极了。他们彼此之间连话都不说。最尴尬的是,如果有人要去找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就要假装没看到你,也没听到你说的话。”
“我实在想不出来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生活。”
“非常困难。我本来想让奥尔嘉住在我这里,但是她的脾气实在太坏了。而他们两个谁也不愿意放弃那间画室,将它让给对方。”
“我明白了。但是这个故事里不应该还有一个人吗?”
“是的——乌里可·费恩斯,那个雕塑家。但是他也不能让奥尔嘉住到他那里去,因为他妻子在那儿呢,而且他对他妻子非常依赖,因为他的雕塑品卖不出钱来。此外,他现在正在为参加展览制作一个巨大的群像,根本没有办法移动,那个作品大概有二十吨重。如果他离开家,带着奥尔嘉私奔,他妻子肯定不会让他再进工作室。做雕塑家可真不方便,就像是拉低音提琴,工具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累赘。”
“确实。不过,如果您要跟我私奔,我们可以把那些陶瓷的牧羊神都放在一个手提包里拿走。”
“当然。那该多好玩啊。我们要去哪里?”
“不如我们今天晚上就出发,一直跑到奥迪尼诺剧院去看戏——如果您晚上没有什么安排的话?”
“您真是太可爱了,我要直接称呼您为彼得。我们去看《模棱两可》怎么样?”
“是那部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通过审查的戏?好啊,您要是愿意,我们就去看。是不是说特别伤风败俗?”
“不是。我估计就是有点儿阴气。”
“啊,明白了。我很愿意去。不过我得提醒您,很可能碰到每个细节我都会大声地问您意思。”
“这就是您心里娱乐的意义,是吧?”
“是的。别人会被我逼得发疯的,他们会嘘我,还会发出傻笑声。如果走运的话,最后我就会跟别人在吧台边上大吵一架。”
“我看我还是别冒这个险了。算了吧。我来告诉您我最想去做什么。我们去大象剧院看《乔治·巴维尔》,之后再去吃一顿鱼加薯条的晚餐。”
双方都同意了这个安排,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最后又在另一位朋友的画室里吃烤鲑鱼,一直待到深夜。彼得勋爵回到家里时,发现客厅的桌子上留着一张纸条:
大人:
侦探公司的人今天打来电话,表示他接受大人的意见,会留心那个人,并且明天会打电话来进一步报告。如果大人需要消夜,餐厅的桌子上有三明治。
您忠诚的
M·本特
“用银币在吉普赛人的手掌上画个十字。”勋爵大人高兴地说,然后翻身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