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特整个下午都在忙着打电话和冲印照片,因此,他的主人非常体贴地让他独自待在地处皮卡迪利街的公寓里,自己则忙别的事去了。
他首先去了一家专门在报纸上登广告的公司。他要求以最快的速度,在所有出租车司机可能会阅读的报纸上都刊登上一则寻找三个司机的广告——第一个:曾于十一月十日下午在地处波特曼广场的多默尔女爵家或者附近地区搭载过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第二个:曾于十一月十日下午或晚上在地处哈利街的彭伯西医生家附近搭载过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第三个:曾于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十点至中午十二点三十分之间将上面描述过的老先生送至贝罗那俱乐部门口。这三个司机可以与住在斯塔波旅馆的J·莫伯斯先生联系,他将为他们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付出相应的报酬。
温西要求他们将这则广告连续登三天,除非他主动提出取消。在付钱的时候,温西心里想着:“虽然奥利弗也有可能自己开车接送老头儿儿,但是,这还是值得试一试的。”
他的胳膊下夹着一个包。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他的下一个目的地,着名分析家詹姆斯·卢伯克爵士的住处。詹姆斯爵士刚好在家,很高兴地接待了彼得勋爵。詹姆斯爵士体态健硕,脸色红润,长着一头卷曲的灰发。温西赶到的时候,他正在实验室里进行一项马什的砷试验,他就在那里接待了客人。
“你不介意稍等片刻,让我把手里的活儿干完吧?”
温西在长椅上坐下来,兴致盎然地观察着本生灯的火焰持续地对试管进行加热,试管狭窄的末端逐渐出现了一种棕色残留物,颜色随着温度上升而不断加深。分析家不时地沿着漏斗往里加入少量盛放在塞上盖子的小玻璃瓶里的液体,这种东西看上去让人觉得极为不舒服。有时候他的助手也会上前加入几滴这种液体。温西知道,这必定是盐酸。此刻,这瓶古怪的液体已经被全部倒入了烧瓶之中,残留物的颜色也几乎变成全黑了。詹姆斯·卢伯克爵士取下试管,将其放到一边,熄灭了本生灯,并记下一段简短的笔记。然后,他转过身来,热情地问候了温西。
“我真的没有打扰你吗,卢伯克?”
“完全没有。我们已经做完手上的事情了。刚刚那个试验就是最后一个砷镜试验。我们必须迅速地为出庭做好准备。倒不是说还存在着什么疑问,那种分量的砷足够杀死一头大象了。在对刑事犯罪的指控过程中,我们肩负着职责,要让公众了解到用一丁点儿砷就能够轻轻松松地干掉一个不受欢迎的人。说起来,人们多么不懂得珍惜药物的价值啊。他们不会吸取教训的。好了,现在说说你碰到的小麻烦吧。”
“很小的一件事,”温西一边说,一边打开他的包,取出芬迪曼将军左脚的靴子,“实在不好意思来麻烦你,但是我确实非常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里涉及的又是一件完全私人性的事情,所以我就仗着我们的交情,厚着脸皮来找你啦。你看看靴底内侧——就在边缘处。”
“血迹?”分析家笑着问。
“呃,不是——抱歉让你失望了。我猜可能是颜料。”詹姆斯爵士拿起一个高倍放大镜,凑到近前仔细查看。
“是的,是某种棕色的清漆。可能是从地板上或者家具上蹭到的。你需要一份分析报告吗?”
“如果不会太麻烦的话,那样最好。”
“一点儿也不麻烦。我想可以让桑德斯来办,他现在对这类东西非常精通。桑德斯,你能不能小心地把这个东西刮下来,研究一下是什么?用载玻片做一个样本;要是可以的话,做一份分析报告。你什么时候要这份报告?”
“嗯,我当然希望越快越好。我不是说在五分钟内就要拿到。”
“好吧,你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喝杯茶。我敢说只消喝一杯茶的工夫,就能得出一个结论了。那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古怪的东西。以我对你的了解,我还真没想到这不是血液。你手里没有血案要办?”
“还真的没有。如果我确实没有打扰你的话,我是很愿意留下来喝茶的。”
“绝对没有。再说,你既然已经来这儿了,正好帮我看看我那几本古旧的医学书。我知道这些书非常珍贵,但是它们非常古怪。跟我来。”
温西一边享用卢伯克夫人做的烤蛋糕,一边翻阅十几篇古代的解剖学论文,度过了愉快的几个小时。这时,桑德斯拿着报告过来了。试验结果证明,靴底上的残留物是一种普通的棕色油漆,常用于粉刷家具。它的配料比较新,但并没有包含任何特殊的成分。它并不用于地板上漆,而多用在门、隔板墙之类的地方,几乎随处可见。在报告的结尾还附上了化学公式。
“这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吧。”詹姆斯爵士说。
“这种事情得碰运气,说不准的。”温西回答道,“能不能麻烦你在载玻片样本上贴上标签,并且在标签上和分析报告上都签上你的名字?我把这些东西都保存在你这里,万一我们需要的时候再来拿着参考。”
“没问题。你要我怎么写这个标签呢?”
“嗯——就写‘芬迪曼将军左靴底之清漆’,以及‘芬迪曼将军左靴底之清漆的研究报告’,再写上日期,我签上名字,你和桑德斯也签上你们的名字,我想应该就可以了。”
“芬迪曼?就是那天突然去世的那个老家伙?”
“就是他。不过你们可别像小孩子一样带着那种好奇的表情看着我,我也没有什么血淋淋的故事好讲的。如果你们一定要问的话,这里唯一的问题就是老人那天晚上待在哪里。”
“我越来越好奇了。不过无所谓,反正这跟我没什么关系。也许等这个案子结束了,你可以告诉我内情。与此同时,标签的事还得继续。我想,你可以作证说这双靴子是将军的,我可以作证说看见了靴底上的清漆,而桑德斯则可以作证说从靴子上取下清漆并加以分析,得出了这样的试验结果。确凿无疑的事实。给你,你在这里和这里签名。一共是十四个便士。”
“这个价钱可不贵。”温西说,“可能你收一百四十英镑都不算贵——甚至一千四百英镑都不贵。”
詹姆斯·卢伯克爵士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你明知道这是在奚落我,还故意讨人厌。好啦,如果你一定要学斯芬克司,故作神秘,那就学吧。我会把这些东西都锁好的。你要把靴子拿回去吗?”
“我想遗嘱执行人应该不会很在意这个。我要是拿着一只靴子走来走去,这看上去也很蠢。你就好事做到底吧,把靴子跟别的东西放在一起,等我需要的时候再来拿吧。”
于是将军的靴子也被锁进了柜子,而彼得勋爵则得以轻松地继续他下午的愉快出访。
他首先想到的是前往芬斯贝里公园看望乔治·芬迪曼一家。但是他又想起了这个时间希拉还没有下班——她经营着一家时髦的茶坊。而且,他又进一步想到(有钱人一般很少会考虑到这一层),如果他到得太早,他们一定会留他吃晚餐,而晚餐一定不会太丰盛,然后希拉就会不安,而乔治会心烦。所以他转而前往他参加的众多俱乐部中的某一家,点了一份烹饪得恰到好处的科波特比目鱼,配上一瓶圣母酒,还有餐后甜点苹果夏洛蒂,最后又要了一杯黑咖啡,加一杯陈年白兰地——一顿简单却令人心满意足的晚餐,使得温西心情大好。
乔治·芬迪曼家在一栋半独立式的小楼里租了底层的两个房间,以及厨房和浴室。小楼的大门上方有一扇黄蓝相间的扇形气窗,所有的窗户上都挂着棉布帘子。虽然他们租下的其实是备有家具的房间,但是房东太太总是说那是公寓,因此房东就不必负责为房客打扫卫生,提供饮食,等等。彼得勋爵走进小楼的时候感觉到空气非常差,因为有人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煎鱼。另外,由于一开始温西只按了一次门铃,结果住在地下室的人专门跑上来开门,很不高兴,原来要是想找底楼的住户,应该按两次门铃。
听到大厅里的说话声,乔治从餐厅里探出脑袋来说:“噢,你好啊!”
“你好。”温西说,一边试图在挂得满满当当的帽架上找个空地方,到最后只能把他的帽子挂在一个婴儿车的把手上,“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没有打扰你们吧?”
“当然没有。你肯屈尊到我们这个死人洞里来实在是太好了。进来吧。里面一团糟,向来如此。没办法,穷人就得过这种猪一样的日子。希拉,这位是彼得·温西勋爵——你们见过的,是不是?”
“是的,当然。您肯到这里来真是太好了。您吃过晚餐了吗?”
“吃过了,谢谢。”
“来杯咖啡吗?”
“不用了,谢谢。真的不麻烦了,我刚刚喝过。”
“好吧,”乔治说,“那只能给你来点儿威士忌了。”
“稍微等一会儿吧,老兄,谢谢。现在我可喝不了,刚喝了一杯白兰地。葡萄酒和粮食酒可不能混着喝。”
“很明智的想法。”乔治的眉头舒展开了。事实上,如果温西同意喝威士忌的话,他们就只能去附近的酒吧买了,那意味着得花两个六便士的硬币,外加跑腿的人的费用。
希拉·芬迪曼拉了一把沙发椅到近前,自己则坐在一个大坐垫上。她大约三十五岁,年轻的时候一定非常美丽,但是长期的操劳和营养不良使得她的外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
“炉火真是小得可怜。”乔治阴郁地说,“就只剩这么点儿煤了吗?”
“真抱歉。”希拉说,“她今天早晨没有把煤加满。”
“那你怎么没发现呢?她老是这样。只要煤桶里还剩有一星半点儿她就不愿意给我们加煤。”
“我现在就去拿。”
“算啦,你别去了,我去吧。但是你必须跟她说说这事儿。”
“知道了——我一直都在跟她提这事儿。”
“这个女人简直比母鸡还迟钝。别——我说了你别去啦,希拉。我怎么会让你来搬煤呢。”
“莫名其妙。”他妻子颇为尖刻地说,“你太虚伪了,乔治。有外人在的时候你就突然变成绅士了。”
“我去吧。”温西急切地说,“我喜欢去取煤,从小就喜欢煤。一切脏兮兮闹哄哄的东西我都喜欢。煤放在哪儿呢?带我去拿!”
芬迪曼太太放下了手中的煤桶,乔治和温西还礼貌地争夺了一番。最后,他们一起走到后院那个位置极不方便的大桶边,温西使劲儿把煤挖出来,乔治把煤接过来放到煤桶里,希拉则在一边举着一个很大的瓷釉蜡烛台,上面摇摇欲坠地插着一根长蜡烛,用以照明。
“你去告诉克里克特太太,”乔治暴躁地宣泄着怨气,“她必须每天都给我们把煤加好。”
“我会试试看的。但是她很讨厌别人对她指手画脚的。我怕她会辞职。”
“嗯,我想总有别的清洁女工吧?”
“克里克特太太诚实可靠啊。”
“我明白,但是这并不等于一切。只要花点儿功夫,总能找到合适的人的。”
“唉,好吧,我会想办法的。可是你为什么不去跟克里克特太太谈谈?平常她还没到我们家我就出门了啊。”
“噢,是的,我知道了。你不用这样翻来覆去地讲你要外出工作的事儿吧。难道你觉得我很高兴吗?问问温西我对这事儿是什么感觉。”
“别傻了,乔治。彼得勋爵,为什么在跟仆人打交道这件事上,男人都那么胆小呢?”
“跟仆人打交道本来就是女人做的事,”乔治说,“跟我没有关系。”
“好吧,我去说。但是不论是什么后果,你都别向我抱怨。”
“亲爱的,如果你能把话说得有技巧一点儿,是不会有什么所谓的后果的。我就不明白这么点儿事你怎么就办不好。”
“哈,是的,我会跟你一样有技巧的。我想您不用受清洁女工的气吧,彼得勋爵?”
“我的老天啊,当然不用!”乔治插口道,“温西过的是体面人的日子啊。他们根本不懂得在皮卡迪利的有钱人的高贵的乐趣。”
“我的运气比较好一点而已。”温西说道,脸上带着一种因为太有钱受到指责而显露出来的勉强的歉意,“我有一个非常忠诚和聪明的管家,他像母亲一样细心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我敢说,他也知道他手头宽绰。”乔治颇为不屑地说。
“我不知道。我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本特都会陪在我身边的。打仗的时候他是我的军士,我们在一起经历过一些艰苦的时刻,后来战争结束之后我又找到了他,请他来我这儿工作。他原先当然也是做管家的,但是之前的那位大人死了,他们家也散了,所以他很愿意过来。现在要是没有了本特,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是不是您在办案子的时候替您拍照的那个人?”希拉问道,急切地想要抓住机会将谈话转到一个不那么容易惹人恼火的话题上。
“是的,他非常擅长拍照。唯一的毛病就是他有时候会太沉醉于在暗房里冲印照片,害得我不得不自己去找东西吃。我给他装了一个电话分机。‘本特?’——‘是的,大人!’——‘我的领扣在哪里?’——‘在衣橱右手边第三个小抽屉中间的格子里,大人。’——‘本特!’——‘是的,大人!’——‘我把烟盒放在哪儿了?’——‘我记得在钢琴上看到过,大人。’——‘本特!’——‘是的,大人!’——‘我的白色领带打结了。’——‘是吗,大人?’——‘那么,你倒是能不能帮我想点儿办法啊?’——‘对不起,大人,我正忙着冲印一张底片呢。’——‘让你的底片见鬼去吧!’——‘好的,大人。’——‘本特——等等——别冒失——把底片都冲印好再来帮我打领带吧。’——‘当然,大人。’接着我就只能悲惨地坐在那儿等着他把那可恨的底片弄好,或者是随便什么别的东西。我就是我自己家里的奴隶啊。”
希拉大笑起来:“您看起来是一位非常幸福、非常受优待的奴隶呢。您目前在调查什么案件吗?”
“是的。事实上——还是我们刚才说的那回事——本特今天晚上又投入了他的摄影工作之中了,我没有地方待了。我一个晚上都在东游西荡,就像你们说的那种什么鸟,没有脚的那种——”
“真是抱歉啊,你被迫要到我们这个穷困不堪的破棚子里来寻求庇护。”乔治带着酸涩的笑容说道。
温西开始希望他没有来到这里。芬迪曼太太又恼怒起来。
“您别回答他的话。”她努力想把话说得温和些,“这种话根本没法回答。”
“我要把这个问题寄给主持‘罗西每周问答’节目的朱迪丝阿姨。”温西说,“A说了一句让人无法应答的话,B该怎么办?”
“抱歉,”乔治说道,“我说的话太没水准了。我已经把文明人的那些习惯都忘记啦。你们最好别理我,说你们的吧。”
“现在您在办理的是什么案子呢?”希拉顺着她丈夫的建议,重新问道。
“嗯,事实上,是关于老将军的遗嘱的一个有趣的小问题。”温西说道,“莫伯斯让我调查一下去世先后的问题。”
“噢,您觉得您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我非常希望可以。但是这件事实在很微妙——说不定只要几秒钟答案就自动呈现出来了。顺便问一下,芬迪曼,荣军日那天上午你在贝罗那的吸烟室待过吗?”
“这才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吧。为什么不直接说呢?我没在那儿待过。另外,我对这件事完全不了解。我真不知道那个讨厌的老巫婆多默尔为什么不能在临死前弄一个体面正常的遗嘱呢。她明明清楚地知道老头儿随时可能去世,为什么还要把这种关于钱的烂摊子丢给他呢?另外,如果老头儿真的死了,就轮到那个姓多兰的女人来继承她的钱了,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呢?她完全可以处理得像样一点儿,替罗伯特和我稍稍着想一下。”
“考虑到你对她和多兰小姐这种粗鲁的态度,乔治,我怀疑她连这七千英镑都不愿意留给你。”
“七千英镑对她来说算什么?就好像是一个普通人兜里的五英镑而已。让我说,这是侮辱人。我承认我对她是粗鲁了点儿,但是总好过让她觉得我是为了她的钱而拍她马屁吧。”
“你太矛盾了,乔治。如果你不想要这笔钱,为什么还要抱怨你得不到呢?”
“你总是把错都怪在我头上。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稀罕这笔钱——但是那个姓多兰的小妞总是在暗示我想要,我得回敬她一下。我对这笔该死的遗产到底包括些什么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不过想说,如果她真的想分给罗伯特和我一些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能只是区区七千英镑。”
“好啦,别抱怨了。眼下也说不定这笔钱就唾手可得呢。”
“我知道——我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但是这个老傻子偏偏立了这么一个愚蠢的遗嘱,弄得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这笔钱。甚至连老头儿儿留下的那两千英镑我都不能动。我现在只能傻坐在这里掰指头,看着温西拿着卷尺走来走去,还有那个温顺的摄影师——只是为了决定我能不能继承我亲祖父的钱!”
“我知道这个事儿极其讨厌,亲爱的。但是我相信一切很快都会好起来的。要不是因为杜格尔·麦克斯图尔特,你也不会那么介意的。”
“杜格尔·麦克斯图尔特是谁?”温西突然警惕地问道,“从名字来看,他应该是我们这些老苏格兰家族中哪家的人吧。我猜我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是不是那个乐善好施、愿意四处帮忙的家伙,在城里有个很有钱的朋友?”
“极其乐善好施。”希拉冷冰冰地回答,“他会强迫他认识的人……”
“闭嘴,希拉。”她丈夫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话,“彼得勋爵不会想知道我们家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
“既然提到了杜格尔,”温西说,“我敢说那些事我多少也能猜到。以前的某个时候,我们的朋友麦克斯图尔特好心地向你们伸出了援手,你们无法抗拒这个诱惑——是多少?”
“五百英镑。”希拉回答道。
“五百英镑。结果其中只有一百五十英镑是现钱,其他部分则作为酬金,被支付给他那个非常慷慨、连保证金都不收就预支了现金的在城里的朋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我开始在肯辛顿开办茶坊的时候。”
“啊,是的。而由于生意不景气,当你们开始无法每个月按百分之六十或者别的利率偿还本息的时候,那位城里的朋友又极其慷慨地,并且不计麻烦地,把未还的利息也计入本金中以收取复利。麦克斯图尔特的手段我很了解。芬迪曼,我就是好奇地问一句,现在总共是多少钱了?”
“你如果非要问的话,”乔治恼怒地低声说,“到这个月三十号就是一千五百英镑了。”
“我提醒过乔治的——”希拉不明智地开口抱怨。
“噢,你总是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不管怎么样,那可是你的茶坊生意。我告诉过你,经营那玩意儿挣不到钱。但是这年头,女人总是觉得她们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办妥。”
“我知道,乔治。可是所有的盈利都拿来还麦克斯图尔特的利息了啊。我本来是想让你向多默尔夫人借钱的。”
“是吗?我是绝对不会去的。我当时就明确告诉过你了。”
“好了,好了,听我说。”温西说道,“不管这件事结果如何,欠麦克斯图尔特的那一千五百英镑都不是问题了。如果芬迪曼将军在他妹妹之前去世,你能拿到七千英镑;如果他在她之后去世,你也肯定可以根据他的遗嘱得到两千英镑。此外,你哥哥也一定会对他作为其余遗产的继承人而获得的那笔钱作出合理的分配和安排的。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这些该死的纠缠不清的法律问题弄得遗产都被冻结了,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动。而我则什么都得不到。”
“我明白,我明白,”温西耐心地说,“你只需要去找莫伯斯,让他把你名下的钱提前支付给你就行了。无论如何你都至少能获得两千英镑,他一定能够给你这笔钱的。事实上,如果有人向他提起的话,他有责任必须替你解决这笔债务的。”
“乔治,我不也是这么跟你说的嘛。”芬迪曼太太热切地说。
“当然,你总是在告诉我要怎么做。你从来都不会犯错误的,是不是?如果这件事情闹上法庭呢?我们还得支付好几千英镑的各种费用,该怎么办呢,聪明的女人?”
“如果真的到了这种程度,我也会让你哥哥出庭的。”温西体贴地说,“如果他赢了,他将得到足够多的现金来支付相关费用,而如果他输了,你还是能得到你那七千英镑。你去找莫伯斯吧,他会帮你解决问题的。或者——我有办法了!我去找这个麦克斯图尔特,看能不能把这笔债务转到我头上。如果他知道是我的话,当然不会同意的,但是说不定我可以通过莫伯斯来沟通。然后我们就可以威胁要以敲诈的罪名去控告他。这事儿有意思了。”
“你太好心了,但是我宁可不这么做。谢谢。”
“你看着办吧。但是,无论如何,去找找莫伯斯吧。他会想出办法来处理好事情的。说到底,我觉得遗嘱本身应该不会引起什么官司。如果我们没有办法彻底弄清楚死亡先后的问题的话,我觉得你和多兰小姐最好是能够在法庭之外达成和议。这可能是最公平的办法了。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为什么?因为这个叫多兰的女人非要得到她那一磅肉不可!这就是为什么!”
“是吗?她是个怎样的人?”
“那种赶时髦的切尔西女人。丑陋不堪,顽固不化。是个画画的——专画那些难看的、皮包骨头的、不穿衣服露出苍白的身体的妓女。我估计她自认为即使不能算是个成功女性,至少也是个半吊子的知识分子。怪不得这年头男人都找不到体面的工作呢,就是因为这种叼着烟卷、桀骜不驯的女人无处不在,假装自己都是天才或者女商人什么的。”
“噢,得了吧,乔治,多兰小姐又没有抢了谁的工作。她总不能成天坐在那儿陪着多默尔夫人啊。画画又有什么错呢?”
“为什么她就不能单纯地陪着她?早些年有无数未婚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告诉你吧,亲爱的,她们过得比现在这些只知道听爵士乐、穿短裙、假装自己事业飞黄腾达的女人好多了。这个赶时髦的小妞对老太太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情。她所看重的只不过是钱而已——钱和名声。我们去打仗就是为了这个——我们回来也是为了这个!”
“乔治,你别跑题。多兰小姐可没有迷恋爵士乐——”
“我没有跑题。我在说这些现代女人的事,不是针对多兰小姐个人。但是你总是喜欢把什么事都当作是针对个人的。女人就是这样。你根本没法泛泛地讨论一个问题——一定要具体到某一个人身上。你太片面了。”
“我没有。我们一开始就是在讨论多兰小姐的事情。”
“你说一个人不能仅仅只做另一个人的陪护,而我告诉你在早年间有很多好女人都是纯粹做陪护的,而且过得都很好……”
“这我可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她们确实是这样的。而且她们也会学会恰当地陪伴她们的丈夫,不会像现在的女人那样,一天到晚都忙着跑去办公室或者俱乐部,或者参加聚会。如果你以为男人喜欢女人这样做的话,我老实告诉你吧,亲爱的,你想错了。男人们痛恨这种行为。”
“这很重要吗?我是说,现在的女人不再那么担心嫁人的事情了。”
“噢,是啊!对你们这些现代女人来说,丈夫已经不重要了,是不是?谁都可以成为丈夫,只要他口袋里有钱——”
“你为什么要说‘你们’这些现代女人?我又没说我是这样想的。我也不想去工作啊……”
“好极了,你终于说出来了。全都是你在作出牺牲。我知道你不想去工作。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现在这种一塌糊涂的处境。你不用勉强自己忍受这些的。我知道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幸亏你家境好,温西,等你结婚的时候总还能负担你太太的生活。”
“乔治,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你说过——”
“我知道我说了些什么,但是你理解错了。你总是这样。跟女人争论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好了——够了。看在老天的分上,请不要再从头开始一遍了。我想喝一杯。温西,你也得喝一杯。希拉,叫芒斯太太家的那个姑娘出去买半瓶尊尼获加威士忌回来。”
“你就不能自己去吗,亲爱的?芒斯太太不喜欢我们支使她女儿。她上一次非常不高兴呢。”
“我怎么去?我已经把靴子都脱了。你还真爱没事找碴儿。就算芒斯太太吵翻了天,又能怎样呢?她又不能吃了你。”
“她确实不能。”温西插口道,“但是考虑到酒吧这种地方对小女孩的不良影响,我必须赞同芒斯太太的看法。这是一位母亲应该担心的事情。我要亲自扮演圣乔治,从蓝龙的魔爪下拯救芒斯家的女儿。什么都阻止不了我。你们不用麻烦帮我指路了。我对找寻酒吧有一种特别的本能。哪怕外面起了大雾,而我戴着眼罩,双手都被捆在身后,我也能找到。”
芬迪曼太太跟着他走到前门处。
“您千万别把乔治今天晚上说的话放在心上。他的肚子不舒服,所以脾气特别坏。而且近来他对这个该死的钱的问题实在是操碎了心。”
“没关系。”温西回答,“我非常理解。你还没见过我肚子不舒服的时候呢。有一次我请一位年轻的姑娘吃饭——龙虾配奶黄酱、酥皮卷、甜香槟酒——都是她点的——我的老天!”
他扮了一个让人很同情的苦相,出门往酒吧的方向走去。
当他回来的时候,乔治·芬迪曼正站在大门口。
“我说,温西——非常抱歉我刚才那么粗鲁。都怪我这个臭脾气,还有现在这种该死的境况。希拉已经上床睡觉了,还哭着呢,可怜的孩子。都是我的错。你真是不知道这些倒霉的事快把我逼疯了——虽然我也知道这不能被当作借口……”
“没关系的。”温西说,“振作起来吧,问题都会解决的。”
“我妻子——”乔治又想说下去。
“她绝对是个好女人,老兄。问题只是,你们俩都需要好好休个假。”
“是的,非常需要。好吧,永远都不要放弃努力。我会听从你的建议,去跟莫伯斯谈谈的,温西。”
这天晚上,本特脸上挂着一个一本正经但是非常满意的笑容迎接了他的主人。
“过得不错吧,本特?”
“非常令人满意,多谢大人。手杖上的指纹跟您给我的那张纸上的指纹完全吻合。”
“是吗?这条线索很重要。我明天再看吧。本特——我今天晚上可真是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