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著名的波士顿美术馆里,柔和的灯光斜照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巨画《完美》。从展出的第一天起,此画就引发了激烈讨论,有的美术评论家极力夸奖,有的将它批评得一文不值。对一般观众而言,这就是一幅美得惊人的画,总有一大群人驻足观赏。
《完美》画的是一个女人。在深红的背景中,一个女人面朝前直立着,半裸的躯体用透明的薄纱遮住,加上画家采用了栩栩如生的肉色颜料,更加大胆地凸显出女人完美无瑕的身体曲线。画中人双手伸向观众,黑色长发轻轻披散在双肩上,鲜艳的红唇微微张开,眼中散发出对生命无尽的热爱。在这幅画中,艺术家将心灵与现实相互交织,观赏者初次看到这幅画时,首先注意到的是肉体上的美感,再继续看下去,就能感受到画中人对生命的热爱。
画家名叫康斯坦斯·圣乔治。当画作挂出来展示时,引发了大众的兴趣和评论家狂风骤雨般的批评。画家本人几个月来竭尽心血,创造出这件杰作之后,突然累垮了。有人说他是因为工作过度,这种说法有一部分对;有人说他是痛心那些评论家,除了看到画作表面的美丽之外,对其内在精神一无所知,这个说法也没错。
不管真正的原因为何,事实上,从画作开始展示后的几个月中,圣乔治本人一直住在疗养院里。医生说他神经衰弱,担心他是否患有精神分裂症。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后,他的情况似乎有了改善,因此让他出院回家休养。出院后他独自住在自己的画室里,画室在一栋大型办公大楼中。画商们不时会到他的画室来,要求他出售那幅《完美》,但都被他拒绝了。一位住在纽约的富商甚至向他开价五万,也被他一口回绝。
画家对这幅画的爱就像父母爱自己的孩子一样,他每天都到展出的美术馆去,不过总是挑人不多的时候。他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站在画前,用充满爱慕的眼神望着画像;扯着自己下巴上蔓生的胡须,眼中闪着泪光,然后静静走开。
无论专业美术评论家或一般观众对这幅画作的意见如何,有一点是所有人都同意的,就是画上的模特儿,的确是位绝色美女。因此,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人们开始询问《完美》上的模特儿到底是谁?没有人知道,连圣乔治的同行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画作上的女子不是职业模特儿。这就引发了一些猜测,全国好多美女都被讨论到。接着有人猜想跟画家的感情生活有关,他们说画家一定是爱上了自己的模特儿,可是他的爱被对方拒绝了,因此画家才会罹患精神分裂症。这种说法谈多了,人们就越发觉得可信,因此常有人想要找到画上的模特儿。哈钦森·哈奇,一位机敏伶俐的记者,花了好多时间研究那幅画作,几乎将画上的每一个线条、每一种色彩都牢记在心,写过五六篇相关的报道,但都没能找到画上的模特儿。他访问过画家圣乔治两次,画家对模特儿的身份绝口不提。
十一月二十七日星期五的早上,哈奇走入报社,采访主任一看到他,便赶紧放下口中的雪茄,叫住哈奇。
“一名女孩失踪了。”采访主任唐突地说,“她名叫格雷丝·费尔德,住在多彻斯特郡一九五号。她在斯塔尔百货商场的摄影器材部工作。今天早上,和她同样在斯塔尔百货商场任职的室友埃伦·斯坦福小姐,向警方报告了费尔德小姐失踪一事。你马上过去采访,尽可能挖出东西来。这份是警方的正式报告。”
哈奇接过一张纸,读道:“格雷丝·费尔德,二十一岁,身高五英尺七,一百五十一磅重,黑色长发,眼睛黑褐色,身材苗条,鹅蛋脸,据说非常漂亮。”
接下来描述的是失踪者穿的衣服以及其他物品的详细报告。哈奇记住内容后便离开报社。他先到斯塔尔百货商店去,店里的人告诉他斯坦福小姐请了病假,没来上班。
哈奇立刻转道去了她位于多彻斯特的小公寓。斯坦福小姐在家。她愿意见记者吗?答案是:愿意。哈奇走进小会客厅,过了一会儿,斯坦福小姐走进来。她是位个子娇小的金发女子,双颊粉红,本该是蓝色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哈奇先向对方说明,来访的目的是要找到格雷丝·费尔德小姐,斯坦福小姐听了便热心地表示,愿意尽可能提供她所知的消息。
“我认识格雷丝已有五个月了,”她说,“就是从她刚到斯塔尔工作起。我们俩工作的柜台靠在一起,于是就交起朋友来了。因为两人在此地都是单身,所以我们就租了房子住在一起。她从西部来,好像是内华达州的什么地方,我是从加拿大魁北克来的。格雷丝不太讲自己的事,不过我知道在我遇见她之前,她已经在波士顿河岸区住了一年多。在她来斯塔尔百货之前,我相信她有一笔资金足够她不用工作仍可过活。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三天之前,也就是星期二那天,格雷丝上班时收到一封信。那封信似乎让她非常激动,可是她并没对我说什么,我也没问。当天晚上她没睡好。等到第二天早上,我们要出门上班时,她似乎又恢复过来了。我们一起走到地铁去坐车,她让我先去百货商店,说她稍后就到。
“我跟她分开,一个人先上了车。到公司后,对柜台领班说她会稍微迟到一点儿。从那之后,就再没有任何人见到她,或听到她的消息。我不知道她会到什么地方去,”女孩的眼泪流了出来,“我觉得她一定是碰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会不会是私奔呢?”哈奇想到这一可能。
“不会。”女孩答得很快,“我知道她在谈恋爱,可是那个人也同样对她的行踪一无所知。在格雷丝失踪的那个晚上,我还见过他。他来找格雷丝,知道她没有回家也没去上班,觉得非常惊讶。”
“他叫什么名字?”哈奇问。
“他是个银行职员,”斯坦福小姐说,“名叫威利斯,维克多·威利斯先生。要是格雷丝是跟威利斯一起离开,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可是我确定她并没这么做,那么,她会到哪里去呢?”
“你知道她还有其他追求者吗?”哈奇问。
“没有。”女孩子坚决地说,“也许还有些倾慕者,但她对其他人都不屑一顾。她对我说过好多次了,所以我……我……知道。”她犹豫地说。
“你认识威利斯先生有多久了?”哈奇问。
女孩的脸马上红起来了。
“从跟格雷丝成为朋友后才认识的,”她回答,“是她为我们互做的介绍。”
“威利斯先生有意追求你吗?”
“当然没有。”斯坦福小姐的眼神略有愤怒地闪了一下,“他眼里只有格雷丝一个人。”
语气中透出些醋意,哈奇认为自己判断正确。也许两个女孩都在爱着威利斯这个家伙。在这方面,斯坦福小姐有些地方并没坦白。下一步,哈奇要去见威利斯。
“我想,你愿意尽一切可能找到费尔德小姐,对吧?”他问。
“当然。”女孩说。
“你有她的照片吗?”
“有一张。可是我认为格雷丝会……”
“你愿意把这张照片刊登出来吗?”哈奇问,“也许平时你不会这样做,可是现在她失踪了,把她的照片登报,是找到她最有效的方法。你愿意把照片交给我吗?”
斯坦福小姐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
“你能否找到你之前提到的那封信,”哈奇提议,“有的话更好。”
女孩子点点头,走出房间。当她回来时,手里举着一张照片。哈奇瞄了一眼,看出那是一张穿着晚礼服的女子半身照。而斯坦福小姐的眼睛正盯着一张残破的纸片。
“那是什么?”哈奇问。
“我不知道。”她回答,“我在找那封信时,忽然想起来她通常在看完信之后,就会把信撕碎、丢到废纸篓里。废纸篓每天都有人清理,我找到一张黏在底下的纸片。”
“让我看看好吗?”记者问。女孩将纸片递给他。看起来是一张信纸的外沿被撕下的部分,纸上只有几个不完整的粗体字:
sday
illyou
tothe
ho
哈奇瞪大了眼睛。
“你认得出这是谁的笔迹吗?”他问。女孩犹豫了一下。“不认识。”末了她回答。哈奇冷冷地盯着女孩好一阵子,然后将纸片翻过来,背面一片空白。注视着这张碎纸片,他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兴奋。“照片呢?”他用平静的口气问道。
女孩子将照片递过来。哈奇看到照片上女子的脸,拼命抑制住想要大声喊叫的冲动。这真是让人大吃一惊!最后,他拿着照片和碎纸片离开女孩的住处,脑中飞快地设想着各种可能。十分钟之后,他打电话给报社采访主任。
“绝对是条大新闻,”他兴奋地说,“失踪的女子就是圣乔治画作上的神秘女子。”
“干得漂亮!”采访主任说。
哈奇将他收集到的资料向采访主任做了简短汇报后,便坐下来开始琢磨那张碎纸片上的字。显然“sday”代表的是一周中的某一天,可能是“Tuesday”(星期二)、“Wednesday”(星期三)或“Thursday”(星期四),这些词的词尾都是“sday”。这样猜测大概没错,可是他仍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错,费尔德小姐最后被看到时是在星期三,即便如此,他仍看不出有何关联。哈奇认为下一行的不完整词句“illyou”最重要,原句可能是一个颇具威胁性质的“killyou”(杀死你),或者是请求性质的“willyou”(恳请你),也可能是“tillyou”,及其他十几种词尾是“ill”的单词。在他脑子里,综合考虑所有收集到的资料,他认为“killyou”的可能性最大。再下一行的“tothe”意思是够清楚了,只是在缺了前后文的情况下,不知道有什么含义。最后一行的“ho”,可能是“hope”(希望)的一部分。全部放在一起,还是毫无头绪,他决定暂时放在一旁。
接着,哈奇去拜访银行职员维克多·威利斯先生。据斯坦福小姐说,此人正在和费尔德小姐谈恋爱。但哈奇猜想,斯坦福小姐也爱上了这名男子。但哈奇发现,这人是个讨厌、沉闷的家伙,二十八岁,口风甚紧,什么都不肯说。
接下来的数小时里,哈奇忙碌非常。他发现在星期三,也就是费尔德小姐失踪那天,有个蒙着面纱的女人,很可能就是格雷丝·费尔德本人,曾经到银行来找威利斯。威利斯也随后用了个借口,向银行告假离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再次现身。因为他就快要结婚了,所以他请假离开并没有引起银行里其他员工的注意。哈奇在这个时候已经放弃费尔德小姐与人私奔的想法,他认为费尔德小姐根本没有私奔的理由。
接下来,哈奇到康斯坦斯·圣乔治的画室去拜访画家,他要告诉画家,他已经查出画作模特儿的真实身份了。但大楼的管理员说圣乔治不在家,敲门时也没人应答,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管理员说他经常如此。
星期五晚上,哈奇整理好这些虽然并不算多的事实,前去拜访凡·杜森教授。思考机器用一贯不耐烦的态度接待了他。
“什么事?”思考机器问。
“我觉得这件事并不值得劳您大驾。”哈奇不好意思地说,“只是一件有关女孩失踪的事。可有些事实在让我感到非常费解。或许,这只是个私奔事件。”
思考机器拖过一张垫脚凳,将自己的脚舒适地搁在上面,往后靠在椅背上。“说吧。”他直截了当地说。
哈奇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从在美术馆展览的女子画像开始,接着他看到女子的照片和一张被撕碎的信纸,直到他见到威利斯先生为止。他早就知道,要对思考机器说明案情,最好是从头开始讲才不会浪费时间。
“那张残破的信纸呢?”思考机器问。
“我带来了。”记者回答。
科学家对破信纸仔细地验看了几分钟,然后还给记者。
“如果我们能将这张碎纸和女孩失踪的事串联在一起,那么这张纸可能还有些用处。”他说,“目前暂时把它搁下。两个女孩住的房间里,丢进废纸篓的纸片不知道有多少呢。”
“不过,有没有可能……”哈奇说。
“任何事都有可能,哈奇先生。”科学家打断道,“现在你该做的事,就是找出画家圣乔治的笔迹,看看这张纸条是不是他写的,同时也去查查是不是威利斯写的。即使确定是威利斯写的,跟这件事大概也没有什么关联。”
“那么,费尔德小姐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呢?”
“有几十种可能。”对方回答,“她可能在街头突然生病或死亡,被送进医院或任何不知名的收容所;她可能因在商店中顺手牵羊被抓,随便给了警方一个假名;她也可能发疯了,跑得无影无踪;她更可能跟另一个男人私奔了;她可能自杀;可能被谋杀了。我们该问的不是‘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真正’发生了什么事。”
“不错,我明白你的意思,”哈奇微笑着说,“可是我还是看不出……”
“你当然看不出。”科学家打断哈奇的话,“除了自杀、被杀、私奔之外,我们假定她什么事都没发生。你认为她没有私奔,其实你只是考虑到一种可能性,就是她跟威利斯私奔。你不相信她跟威利斯私奔,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跟圣乔治私奔呢?”
“圣乔治?”哈奇倒抽一口气,惊讶地说,“一位知名的大画家跟一个售货员私奔?”
“在你提过的那幅最伟大的人像油画中,她不是圣乔治的理想女性吗?”思考机器语带讽刺地说,“如果那是真的,那么她有可能正是圣乔治心目中的理想妻子,对吗?”
哈奇倒是从未考虑到这个可能性。他点点头。
“你也说过,圣乔治已经有好几天不见人影了,”科学家说,“那么他们躲在一起的可能性岂不更高了?”
“我明白了。”记者说。
“就我看来,圣乔治是爱上了这位女子,”思考机器继续说,“因此,想要解开这个女孩的失踪之谜,圣乔治应是调查的主要目标。我们可以暂时不考虑自杀的可能,她没有自杀的动机。如果她真的跟威利斯相爱,她更有活下去的理由了。被谋杀呢?这个可能我们也可以暂时放置,不过以后可能要回过头来考虑它。去问圣乔治,试试看用什么方法能迫使他回答你的问题。”
“可是他住的地方一直锁着门,”哈奇说,“有人说他似乎疯了。”
“很可能是疯了,”思考机器说,“不过也有可能只是躲在里面工作,不愿有人进去吵他;甚至有可能已经跟费尔德小姐结婚了,两人一起住在里面。”
“嗯,我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确定他是否住在他的画室里。”记者皱着眉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当然,我可以不分昼夜地守在他的画室外面,看看他会不会出来买东西,或者有没有人送什么吃的东西进去。”
“这样做花费的时间太长了,而且可能会一无所获。”思考机器说。他起身走到隔壁房间去,一会儿之后折回来,盯着壁炉架上的时钟。“现在正好是九点钟,”他说,“你从这儿到画室去要多久?”
“大约半小时。”
“那么,现在立刻出发。”科学家说,“如果圣乔治先生真的在他的画室里,他会在九点三十二分时出门。他会撒腿就跑,可能连帽子和外套都没穿。”
“什么?”哈奇龇牙咧嘴地叫着,他真的迷糊了。
“你要躲在他出门时看不见你的地方。”科学家继续说,“他出来时,很可能不会关上房门,你就进去找找有没有费尔德小姐的踪迹。当他回来时,你要在门外跟他见面,问他一切你想问的问题。明天早上到我这里来。他大概会离开二十分钟。”
哈奇隐约地想到科学家可能是在胡说八道,可是他以前也见识过科学家奇怪的思考方式,不管表面上看来是多么荒谬,最终总能产生神奇的效果。
“今晚九点三十二分。”记者注视自己的手表说。
“明早来之前,记得要先找到威利斯和圣乔治的笔迹,”科学家吩咐着,“然后跟我说说今晚的发现。”
哈奇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他躲在离圣乔治画室门外几英尺远的一个黑暗角落。现在正好是九点三十分整。他已经躲了七分钟。如果圣乔治真的是躲在自己的画室里,过去两天里拒绝见任何人,那么,到底是什么神秘的力量,会迫使他走出画室呢?
哈奇第二十次看手表。他已经将自己的手表跟思考机器家中的时钟对过了。分针缓缓地移动着,九点三十一分,九点三十一分半,他听到画室的门发出咯咯声。突然间,房门大开,圣乔治冲了出来。
他出门时没有左顾右盼,没戴帽子也没穿外套。哈奇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他的面孔一眼;他的嘴唇紧闭,眼中闪露着疯狂的光芒。他猛地推开房门,沿着走廊跑下通往大街的楼梯。画室的门开着。
等到跑步声消失和通往街上大门的关门声传来后,哈奇才走进画室,随手关上门。这是个狭小的房间,里面有着浓重的令人难受的中国香的味道。在白炽灯泡的光亮下,哈奇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接待室里。室内从地板到天花板,随处散放着各式各样层次繁复、色彩艳丽的绘画半成品,处处流露出艺术家的气息。
哈奇已经不去想圣乔治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自己的画室了,现在他只要将此地细致而快速地搜查一下。看起来接待室里没有什么东西可查,于是他走进画家的工作室。
哈奇飞快地浏览了整间画室,走到一张小桌子前。他拿开覆盖在桌上的一些报纸,突然低下头去,捡起一副女用手套,放进自己的口袋中。
接下来,他到处翻动,看看有什么值得拿走调查的东西。最后,他打开一扇门,发现此处可以通往卧室。卧室里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着一口大锅,还有一大堆尚未清洗的盘子,显出这个率性的人经常自己做饭。室内有一张桃木制的大梳妆台,哈奇一眼就看到上面有一块女用面纱。他也抓起来塞入自己的口袋里。
“看起来收获不少呢。”他微笑着喃喃自语。
屋里有一扇半开的门,是通往浴室的,哈奇只探头往里望了一眼。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他该准备离开了。当他静悄悄地推开门迈步踏进走廊时,听到通往大街的门被打开的声音,他走下楼梯,走到一半时,碰见了圣乔治。
“圣乔治先生吗?”他问。“不是。”对方回答。哈奇认识圣乔治。他见过对方五六次,而且至少也谈过两次话。否认身份一点用处都没有。“我是来告诉你,格雷丝·费尔德小姐,也就是画作《完美》上的模特儿,失踪了。”哈奇说。对方瞪着他。“不关我的事。”对方厉声说,并往楼梯上方冲去。哈奇一直等到画室门关上才离开。
这时已经是差十分十点钟了,哈奇要去找斯坦福小姐,请她鉴定手套和面纱的主人是谁。他坐上一辆出租车,拿出手套和面纱,仔细察看。手套是皮制的,尺码较小,摸起来质地厚重;面纱是由一种如蛛丝般纤薄的东西制成,他不知道是何种材质。
“如果这些东西都是格雷丝·费尔德小姐的,”记者自言自语,“那么就可能代表了某种意义。如果不是,我就是个蹩脚的小偷。”斯坦福小姐的住所还亮着灯,记者按下门铃,一名仆人出来应门。“如果斯坦福小姐还没休息的话,是否能让我跟她见个面?”他要求道。
仆人进去通报,请他在小客厅里等着,一会儿之后,斯坦福小姐走了进来。“实在很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记者说,对方微笑说没关系。“不过,我得问你是否曾经见过这些东西?”他将手套和面纱放在她手中。斯坦福小姐仔细地检查着。她的手颤抖起来。“这副手套,我知道是格雷丝的,面纱我就不敢太确定了。”她说。
哈奇感到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勉强克制住自己没喊出声。
“你是否……是否是在威利斯先生家中找到的?”女孩问。
“目前我还不能告诉你这是在哪里找到的。”哈奇回答,“如果这些东西属于费尔德小姐,而你也发誓确定的话,我想这表示我们有一条线索了。”
“啊,我就是担心会变成这样。”女孩喘着气,坐在沙发上啜泣起来。
“你担心会变成什么样?”哈奇困惑地问。
“我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她哭着说,“威利斯先生跟这件谋杀案有什么直接关联吗?”
记者想开口说些什么,又停了下来。他自己也不太确定。他好像揭露了什么东西,但自己还不清楚。
“斯坦福小姐,”他尽量放轻声音,“你最好把跟这件事有关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我。我现在所知的信息都是不完整的,如果你能把你所知的详情说出来,我们就能早些让真相大白。”
女孩好一阵子默不作声,最后她抬起头来面对记者。
“威利斯先生被逮捕了吗?”她问,声音平静了。
“还没有。”记者说。
“那么我什么问题都不回答。”她将嘴唇紧闭成一条线。
“谋杀的动机是什么?”哈奇坚持问下去。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女孩子也坚定地说。
“还有,你为什么认为这是宗谋杀案?”
“再见。你不用再来这里了,我不会见你的。”
斯坦福小姐转身离去。哈奇有点伤感,有点困惑,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只好走出门去。他的脑中像是有一团乱麻,不知道哪里是起点、终点或连接点。他很想尽快去找思考机器谈一谈。
记者从多彻斯特搭出租车回家。在家中,他将所知的消息在桌上一条条地列出来,思索了好久,直到夜半才无奈地摇摇头上床休息。
第二天早上,哈奇在吃早餐时摊开报纸,一眼就看到头条新闻——有个窃贼闯入康斯坦斯·圣乔治的画室,几乎将他杀死。那人对圣乔治开了一枪,击中他的右臂。当时圣乔治先生正躺在床上睡觉,窃贼破门而入,他被吵闹声惊醒,走进接待室时被射中一枪。他的伤势并不严重,但是窃贼早已逃逸无踪。
当天早上,哈奇将这个看来杂乱无章、毫无头绪的故事讲给思考机器听。费尔德小姐的失踪是故事的核心,其他许多不相干的事似乎都围绕着这个核心发生。哈奇说完后,将刊载着画室遭窃报道的报纸拿给思考机器看。画家本人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
思考机器看完报道后,将报纸还给记者。“你看到威利斯的笔迹了吗?”他问。
“还没有。”记者回答。
“立刻去找。”对方指示,“可能的话,拿一份样本给我。你看到圣乔治的笔迹了吗?”
“也没有。”记者惭愧地承认。
“马上去找,可能的话,也带一份样本给我。不过,你得先去调查威利斯现在或以前是否拥有枪支,如果有的话,你要查出枪膛是否装了子弹。也要调查圣乔治是否拥有枪支,如果有的话,尽你所能,一定要把枪拿来。”
思考机器漫不经心地翻了翻哈奇带来的两只手套和面纱,然后还给哈奇。哈奇起身,手上拿着帽子,准备离开。
“你还要去查查,”思考机器说,“圣乔治的情况怎么样了,重点是他的神志是否清醒。问问威利斯今天有没有到银行上班,可能的话,找出他昨晚在什么地方。就这样。”
“斯坦福小姐呢?”哈奇问。
“不用理她,”思考机器回答,“我可能会亲自见她。我要你去做的都是非常急迫的事,一旦有了结果,就要立刻告诉我。要是你行动够快的话,也许能避免另一件惨案发生。”
记者快步出门。当天下午四点钟,他回来了,思考机器立刻出来见他,手上拿着一张信纸。
“怎么样?”科学家问。
“那张碎纸片上的笔迹是威利斯的,”哈奇毫不迟疑地说,“我见到他以前写的字,跟碎纸片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科学家哼了一声。
“我也找到了圣乔治的笔迹,”记者继续说,“跟碎纸片上的完全不同。”
思考机器点点头。
“认识威利斯的人都从没听说过他有枪。”哈奇说,“昨晚,他跟数位同事共进晚餐,八点离开餐馆。”
“喝酒了吗?”
“可能喝了几杯,”记者回答,“但他并不是个贪杯的人。”
“圣乔治有枪吗?”
“这一点我查不到,不过我从另一个画家那里拿到了他的笔迹。”记者解释着,“他现在在医院里,神志不清,几乎疯了。好像比他上次住院时更糟糕。中枪的伤口倒是没什么大碍。”
科学家仔细检查手上的信纸。“你带来那张碎纸片了吗?”他问。
哈奇掏出碎纸片,科学家把它放在信纸上。哈奇猜测科学家大概是在比较两张纸的异同。
正当科学家专心研究时,仆人马莎走了进来。“今天早上来过的年轻小姐想再见你。”她说。
“让她进来。”思考机器说,连头都没抬起来。
马莎走了出去,一会儿之后,斯坦福小姐走进来。哈奇静静地站在一旁,好奇地注视着女孩。科学家抬起头来,女孩的脸红了一下,眼中露出急切的神情。
“我知道不是他干的,”她开口说,“我刚收到一封他从斯普林菲尔德寄来的信,信上说格雷丝失踪当日,他在斯普林菲尔德……”
“你知道谁没有干什么?”科学家问。
“我是说威利斯先生没有杀死格雷丝。”女孩回答,突然露出信心十足的模样。“看这个。”
当科学家读着女孩递过来的信时,女孩坐到椅子上。她这才看到哈奇也在屋里,露出惊讶的表情。她瞪着对方好一阵子,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转头看着思考机器。
“斯坦福小姐,”他慢条斯理地说,“今早你来时,你犯了错,没有将实情告诉我,我要的是全部实情。如果你现在愿意坦白地将你所知道的全盘托出,也许我能够真正帮上你的忙。”
女孩的脸又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想说话,嘴唇颤抖着。
“你是否知道,听好,不是猜测,而是真正知道,”科学家用刺耳的声调说,“费尔德小姐,或者你称为格雷丝的女孩,已经跟威利斯订婚了?”
“我……我知道,是的。”她结结巴巴地说。
“而你爱上了威利斯先生。你爱他吧?”
她再次满脸通红。她瞟了一眼哈奇。要让一个女孩承认爱上什么人,实在需要一些勇气。“我非常敬重威利斯先生。”末了,她低声说。
“好吧,”科学家走到女孩面前,“如果你不坦白将一切都说出来的话,难道你看不出你可能会被冠上非常严重的罪名吗?一个女孩失踪了,而你的名字很可能跟一宗谋杀案扯上关系。你觉不出来吗?”
一阵长长的沉默,女孩子勇敢地看着科学家的斜眼。最后,她垂下头。“我想我明白。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否听过威利斯先生威胁费尔德小姐?”
“是的,我听过一次。”
“你是否知道费尔德小姐就是那幅《完美》中的模特儿?”
“我不知道。”
“那是幅半裸体画像,是吗?”
女孩的脸又红了一下。“我听说过,”她说,“但从未见过那幅画。有好几次,我对格雷丝提议跟我一起去看画,她总是拒绝。现在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威利斯知道格雷丝就是画上的模特儿吗?我想知道的是,你觉得他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太清楚。”她坦白地说,“我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争执,好多次他们两人争吵不休,可能就是为了这件事。有一次我听到威利斯先生恐吓她,好像是说如果她做了什么就要开枪打她之类的话。我实在是不太清楚。”
“我想你说过,费尔德小姐认识威利斯比你早些吧?”
“是她介绍我认识威利斯先生的。”
思考机器把玩着他手上的纸。“你知道你带给我的信纸上写了些什么吗?”
“是的,知道一些。”女孩子回答。
“那么,你为什么要带来给我?”
“因为你说你知道我有这些信,我担心这些信会给我和威利斯先生带来更多麻烦,所以干脆带来给你。”
思考机器将信纸递给哈奇。“你该会有兴趣看这些东西,哈奇先生。”他解释说,“圆括号中的字就是你手上碎纸片上的字,我加在原信上,使你能看清原文的完整意思。”
记者轻声读着:
If you go to that studio Wedne (sday) to see that artist, I will k (ill you) because I won\'t have it known (to the) world that you are a model·I (ho)pe you will heed this warning·
(假如你星期三去画室见那位画家,我就会杀了你。因为我不愿让其他人知道你就是那名模特儿。我希望你能正视这个警告。)
V·W·
读完了信,记者抬头看思考机器。对方舒服地半躺在沙发椅上。“那么,斯坦福小姐,”科学家不动声色地问,“费尔德小姐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这个直率的问话吓了斯坦福小姐一跳,她猛地站起身来,瞪着思考机器。对方却一动不动。她怔在那里,哈奇看到她的胸口快速地起伏着,好像是在抑制激动的情绪似的。
“在哪里?”思考机器再问。
“我不知道,”斯坦福小姐勃然大怒,厉声地说,“我连她是否死了都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威利斯先生没有杀死她,我给你看的信上说得很清楚,他人在斯普林菲尔德。你别想骗我说错话。”
斯坦福小姐的暴怒对思考机器一点影响都没有。他冷冷地抬眼望着对他挑衅的柔弱女子。“你最后一次看到威利斯先生的手枪是在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他有枪,我只知道威利斯先生跟你我一样都是无辜的,而且我爱他。至于格雷丝·费尔德小姐怎么样了,我不知道。”
她的眼睛突然涌出泪水,转身离开房间。过了一会儿,屋里其他两人听到通往大街的门“砰”的一声关上。
哈奇疑惑地看思考机器。
“你在圣乔治住的公寓中,闻到氯仿或乙醚的气味了吗?”思考机器起身时问。
“没有。”哈奇说,“我只注意到那里门窗紧闭,屋里有很浓郁的中国香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思考机器很快地望了记者一眼,默默地走进隔壁房间。几分钟之后,他走回来,拿着外套和帽子。
“咱们要去哪儿?”哈奇问。
“去圣乔治的画室。”对方回答。
这时,隔壁房间的电话铃响了。科学家走过去接听。
“是你的同事。”他对哈奇说。
哈奇过去接电话,听了好几分钟。他回来时,脸上一副兴奋的表情。“什么事?”科学家问。
“采访主任告诉我一件奇怪的事,”哈奇回答,“康斯坦斯·圣乔治大概是真的发疯了,竟然从医院逃走不见了。”
“坏了,坏了!”科学家叫起来。哈奇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
“非常危险!”他快步跑到电话机旁,打电话给警察局。“马洛里探员,”哈奇听到他在说,“对了,我是凡·杜森教授。请你立刻到我家来。十分钟到,好,我等你。非常重要。再见。”
思考机器在屋里走来走去,焦急地等着。哈奇认识科学家已经很久了,头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
最后,他们干脆走到屋外,站在台阶上等。马洛里探员乘坐的出租车一赶来,两人便钻进车中。科学家对出租车司机说了些什么,车很快就开走了。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哈奇根本就搞不清楚思考机器在玩什么把戏,所以很高兴听到马洛里探员开口问科学家这是怎么回事。
“一件惨案就要发生了,”思考机器厉声说,“我们也许能及时制止它。如果我能早一个小时知道,即使只早半个小时,也能确保阻止惨案发生。”
一到目的地,思考机器率先跑下车,哈奇和探员也随即跟出去。
“圣乔治先生在公寓里吗?”思考机器问电梯管理员。
“不在,先生,”管理员说,“他在医院。”
“有没有他房间的钥匙?快拿出来。”
“我有,先生,可是我不能给你。”
“那么就给我!”探员大吼道。他拿出警员徽章在管理员眼前晃了一下,对方立刻就被吓住了。“啊,警察!是,先生。”
“圣乔治先生的公寓里有几个房间?”科学家问。
“三个房间一个卫生间。”管理员答得飞快。
两分钟后,他们三人进入接待室,屋里弥漫着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氯仿气味。思考机器往四周一望,快速钻进隔壁的画室。
“糟了,糟了!”他叫着。
地板上有个蜷缩成一团的男人,血从头上好几个伤口流出。思考机器弯下腰,伸手探了探颈部的脉搏。
“还好,只是失去知觉而已。”他说,将地板上的人扶起来。
“维克多·威利斯!”哈奇叫出来。
“维克多·威利斯!”思考机器困惑地重复了一遍,“你确定吗?”
“不会错,”哈奇肯定地说,“就是那个银行职员。”
“那么,咱们还是来晚了。”科学家说。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发现右边有一扇门。他推开门,探头往里一望,是个衣橱。画室的另一头还有一扇门,他也推开门探头去看,是个厨房储藏室,里面有很多罐头食品。
接下来,思考机器走进哈奇曾经搜查过的卧室。他先推开浴室的门,看了一眼便把门关上。接着他想要打开另一扇似乎是衣橱的门,发现门上锁了。
“啊!”他叫了一声。他趴在地板上,使劲地在门与地板间的缝隙嗅着。突然,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他站起来,退到一旁。“把门撞开。”他说。
马洛里探员目瞪口呆地望着科学家,哈奇也是一样。
“什么?里面有什么?”探员问。
“撞开门,”科学家厉声说,“赶快撞开,否则天晓得你会在里面找到什么。”
探员和哈奇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两人合力用肩膀撞击门板。门板稳如泰山,他们再用力拉把手,门依旧拉不开。
“把手枪给我。”思考机器说。探员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拿走手枪,将枪口置于锁孔上,扣动扳机。门锁应声而碎,探员正要伸手去推开房门。
“小心子弹射出来!”思考机器大声警告。
思考机器将马洛里探员和哈奇拉到一旁,以免受到从房里闯出的人的攻击,然后推开房门。一阵令人窒息的烟雾涌出,那种带有令人作呕的甜味的无疑就是氯仿,可是房内并没发出声响。马洛里探员疑惑地看着科学家。
科学家小心翼翼地从门外看进去。他并没有被室内的景象吓着,他早已心里有数。康斯坦斯·圣乔治仰面躺在地板上,似乎已经死了。他一手握着一把沾血的手枪;另一只手则紧掐着一位身材姣好的女子的喉咙,女子也仰面朝上,呆滞无神的眼睛大睁着。
“打开窗户,每一扇都打开,再过来帮我。”思考机器下令。马洛里探员跟哈奇立刻照办。思考机器将手枪从画家无力的手中拿走。哈奇跟探员两人将两具失去知觉的躯体搬到窗口。
“这就是格雷丝·费尔德。”记者说。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思考机器忙着救治三个昏迷不醒的人。马洛里探员和哈奇两人按照吩咐,尽量加快空气流通。窗户大开后,冷风灌入,几分钟后氯仿的气味就慢慢消散了。三个昏迷的人中,首先苏醒的是维克多·威利斯。哈奇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在公寓里出现。威利斯的昏迷主要和他头上的伤有关,其中两个伤口流了很多血,氯仿只是使他更加昏沉而已。头上的伤口则是被枪柄敲击造成的,显然是画家干的。最后,威利斯睁开了眼,茫然地望着他面前的几张脸。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你大概没事了。”思考机器说,“马洛里探员,这个人是你的犯人。罪名是非法闯入及企图谋杀圣乔治先生。”
马洛里探员笑了。和思考机器办这趟差事,就只有这句话的意思他领悟得清清楚楚。一个犯人交在他手上,接下来的当然就是铐上手铐了。
“要叫救护车来吗?”他问。
“不用,”思考机器说,“再有半个钟头,他就会完全恢复了。”
威利斯的神志慢慢清醒了,他转过头,看见了仍然昏迷不醒的圣乔治和格雷丝·费尔德。“她果然在这儿。”他突然叫出声,“我早知道。她死了吗?”
“马洛里先生,叫那个笨蛋闭嘴,”科学家不客气地说,“把他弄到隔壁房间去。”
马洛里探员照办,扶着威利斯走到隔壁去。费尔德小姐和圣乔治并排躺在冷风吹送的窗口下。思考机器为两人各灌下一小口白兰地。过了一会儿,圣乔治睁开眼睛。
画家的神志一恢复,便马上想站起来,可是他实在是太虚弱了,即使是已接近癫狂也无法积聚足够的力量。末了,他只能半躺着胡言乱语,诅咒、尖叫。思考机器仔细端详着他。
“没救了。”他说。科学家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救治女孩,最后他只能让探员打电话请市医院派救护车来。思考机器的目光在女孩和画家身上来回徘徊。“没救了,”他重复道,“我指的是圣乔治。”
“女孩能康复吗?”哈奇问。
“我不敢保证。”思考机器坦白地回答,“事实上,从她失踪那天起,她就处于半昏迷状态,如果她的健康状况跟她的美貌一样无懈可击,她就有可能复原。她现在最好是留在医院里继续接受治疗。”
几分钟之后,两辆救护车开到,将三个人拉走。威利斯是个囚犯,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圣乔治仍然不停地胡言乱语、大声咒骂;女孩则像个大理石塑像一样美丽,也一样苍白。
救护车离开后,思考机器回到卧室,又将发现画家和格雷丝的小衣橱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里面就像是个装填了垫衬的牢房,约有六英尺见方,四周全用两三寸厚的毛毡盖住,天花板上有个小通气口,因此一些氯仿的气味才会漏出来。里面仍然充满了难闻的药味。
“走吧。”末了他说。
马洛里探员跟哈奇跟着他走出门,不久以后,他们回到科学家的住处,在实验室里坐下。哈奇已经将整个故事在电话里向采访主任报告过。主任欣喜若狂,这绝对是条新鲜、有趣的头版新闻。
“哈奇先生,我想你需要知道一些细节吧?”思考机器坐回自己舒适的大椅子上,开口说道,“马洛里先生,既然你听了我的话,将威利斯当犯人抓起来,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当然。”探员说。
“让我们回溯一下,从哈奇来找我时讲起。”思考机器说,“这样可以把事实说清楚些。马洛里先生,我相信法律的公正性在于将一切相关事物都正确、清晰地解释妥当,对吗?”
“当然。”探员再说一次。
“哈奇先生将这件事的开头对我详细说过,”思考机器解释道,“他说了画作的由来;画上模特儿的神秘之处;她无比的美貌;他如何发现她就是格雷丝·费尔德,一个售货员;他也提到画家圣乔治有精神上的问题,以及画家为了女孩不肯嫁给他而伤心欲绝的传言。
“所有线索都使圣乔治跟女孩的失踪有所关联。对圣乔治来说,这个女孩的美貌代表着他所追求的一切:希望、成就、生命力。因此,他会爱上这个女孩是很自然的事。她虽然貌美如花,可智力却不一定会跟美丽成正比;而他虽是个有名的画家,却是个行为古怪的人,在某些方面非常幼稚。两个人的个性简直是南辕北辙。
“这些事我当时一眼就看出来了。哈奇先生将女孩的照片和一张信纸的碎片拿给我看。在那时,我还不清楚这张碎纸有什么意义,我得先知道信是谁写的。如果是威利斯写的,就可能没有意义,因为他已经跟费尔德小姐订婚了,有书信往来是理所当然的事;万一是圣乔治写的,那可就意义重大了,这代表他直接跟此事有关。我们有理由相信,圣乔治与费尔德小姐之间的友谊,在画作公开展示后就断绝了。
“因此,即使是初期调查工作,也应该把重心放在圣乔治那里。我对哈奇先生说过,女孩有可能跟圣乔治私奔,一起躲在某个地方,因此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这个画家,可哈奇先生找不着他。
“在此,我玩了一个幼稚的小把戏,很快就把画家从他躲了两天的地方逼了出来。我对哈奇先生说,如果画家在家的话,他会在当晚九点三十二分出门。我让哈奇先生躲在一旁,等画家出门后,进入房间去寻找女孩的踪迹。圣乔治先生果然在我指定的时间离开他的画室,而——”
“可是为什么?你是怎么办到的?”哈奇插嘴问。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东西是他的心肝宝贝,”科学家解释,那就是他的画作《完美》。我查过电话簿,知道他有个电话。如果他把自己锁在房里躲起来,那么显然只有打电话才能找到他。就在九点三十分,我打电话给他,他果然接了电话,我告诉他美术馆失火了,他的画可能会被烧。
如我所料,圣乔治顾不上穿外套、戴帽子,连门都没关,就飞奔去了美术馆。失火一事当然是我捏造的。哈奇先生走入房间,找到一副手套、一块面纱,斯坦福小姐后来证实是属于费尔德小姐的。她想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从威利斯那里拿来的,以及威利斯是否已被逮捕。她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呢?显然是因为她知道,或者她自以为知道,威利斯跟这件事有些关联。
“在我打电话给圣乔治的第二天,哈奇先生把他的发现以及跟斯坦福小姐谈话的结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这表示斯坦福小姐怀疑她所爱的威利斯谋杀了费尔德小姐。为什么?因为她听到威利斯威恐吓费尔德小姐。威利斯这家伙是个轻率冲动的笨蛋。动机是什么?妒忌。妒忌什么?他知道她半裸地在一幅画上当模特儿,而画画的画家也爱她,这就是他妒忌的事。他的一切作为都与此有关。”
思考机器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下去:
“跟哈奇先生谈过之后,使我相信斯坦福小姐知道的远比她愿意说出来的更多。怎么说呢?虽然她给了哈奇先生一张信纸的碎片,但很可能她也找到了那张破碎信纸的其他部分,甚至还拥有其他威利斯跟费尔德小姐来往的信件。今天早上她带来的那封说是从斯普林菲尔德寄来的信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因此我就送了一封短信给她,说我知道她有那张残破信纸的其他部分。她一收到我的信,很快就把原信送来了,她说那是在哈奇先生离开她家后,在某个抽屉中找到的。
“这时,哈奇先生提醒我阅读在圣乔治公寓中发生盗窃案的报道。我一读之下,立刻判断出这是威利斯干的。为什么?因为一般窃贼不会在家中有人时故意破门而入,他们会用撬锁的方法悄悄进去。我们知道威利斯妒忌心强,他正是那种会破门而入企图杀死圣乔治的人,尤其是如果他认为费尔德小姐也躲藏在那里的话。
“由此看来,认为圣乔治知道女孩子藏在何处的,不只我一人,威利斯也认为女孩在画室里。我故意用生硬的口气质问斯坦福小姐,希望从她口中套出威利斯到底知道多少,可是她对他死忠到底,一点消息都没透露。
“以上这些线索有几个意义。首先,威利斯并不确定女孩藏在何处,他只是怀疑而已,如果他已经杀了费尔德小姐,那么他当然知道女孩身在何处;其次,如果费尔德小姐跟什么人私奔了,那人必定是圣乔治,没有其他男人牵涉到这件事;第三,圣乔治很可能跟她在一起,或是很靠近她,即使是他已经杀了她也是一样;第四,子弹打伤了圣乔治的胳膊,让他无法继续作画,使得他精神崩溃、狂性大发,因为这样一来他的前途算是全毁了。
“因此,我们知道费尔德小姐跟圣乔治在一起,可是她爱的人是威利斯,所以她是被迫跟圣乔治在一起的;另一个可能则是她已经被杀害了。但她究竟在哪里呢?他的画室里?有可能。我决定要去搜查画室。就在此时,传来发狂的圣乔治从医院逃走的消息。他逃走只为一个理由,就是要去跟他所爱的人会合。所以我知道,即使费尔德小姐尚未被杀,也会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
“基于以上的理由,我立刻赶到画家的住处去,在那里发现威利斯被打伤。显而易见的,他在搜查画室时,被回来的圣乔治撞上,圣乔治就像任何一个疯子一样,力大无穷地攻击威利斯先生。现在我明白他逃离医院的意图了。他已经毫无希望、毫无前途,他要做的就是杀死女孩,然后再自杀。怎么做呢?最有可能是下毒。他大概舍不得用刀或枪将自己深爱的美人弄得鲜血淋漓、肢体残缺。在哪里下手呢?可能就在她一直被禁闭的地方,也就是卧室的衣橱里。那个地方四周都装填着厚厚的垫子,一点声响都漏不出去。我想这个房间可能是画家留给自己用的。他知道自己有精神病,在他没发病的时候,准备了这个房间,一旦快要发狂了,就将自己关在里面,等到发作过了才出来。他把女孩关在里面,也许是为了不让她害怕,便断断续续给她少量的氯仿,使她经常处于半昏迷状态,因此她才不容易恢复神志。其他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
思考机器起身,其他两人也跟着站起来。马洛里先生,因为你是警方人员,万一需要破门而入时,有你在方便些,所以我需要你在场。“科学家说。”女孩怎么会在画室里呢?“哈奇问。”大概是圣乔治叫她来的,可能是要她再当一次模特儿。为名画家当模特儿能满足女孩的虚荣心,她第一次当模特儿时可能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威利斯也是因为这个虚荣心才会恐吓女孩以及企图杀死圣乔治。不幸的是,当费尔德小姐来到画室时,画家的精神病正发作,他对女孩疯狂的爱意被拒绝后,便怒气冲冲地将她禁闭起来。
接下来一阵静默。哈奇抚着帽沿沉思着,马洛里探员也没说话,该说的都说过了。两人转身准备离去,记者又想到两个问题。“我想,圣乔治的精神病是不会好了吧?”
“毫无疑问。他大概只剩几个月可活了。”
“费尔德小姐呢?”
“如果她现在还活着,她会恢复过来的。等一下。”思考机器走到隔壁房间,他们听到电话铃响。过了一会儿,他走回来。“她会复原的。”他说,“午安,再会。”记者和马洛里探员一起离开,走上大街,如大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