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慵懒的微风吹入一间舒适的小起居室的窗口,拂动了趴在书桌上的女孩的秀发。女孩的头搁在自己白皙的右臂上,看不见她的脸。她纤细、优雅的身体静静地趴着,左手臂垂在身侧,手里握着一枝盛开的绯红的玫瑰花。长着棘刺的梗茎碰到地板上,梗上的叶子随着微风摆动着。碧绿的梗上有个斑点,是一滴血,好像是女孩娇嫩的皮肤被棘剌弄伤了似的。书桌上原有的轻巧书写用具被推到书桌后半部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已经打开了的盒子,包盒子用的蜡纸丢在一旁。显然这就是装着红玫瑰的盒子。
壁炉架上的座钟响了五下,可是女孩似乎完全没听到,毫不动弹。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仆开门进来。她看到女孩时,停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似的,想了一下,还是悄悄地退出房间,只是让房门半开着。她对这种不受理会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有十几次了,年轻的女主人收到这种里面只放了一枝红玫瑰的盒子之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女仆轻叹一声,走开了。
钟面上的指针缓慢地向前移动,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过去了。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软脚掌在地板上蹦蹦跳跳的声音,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狗从门边探头进来望了一下,然后摇摇摆摆地跑进屋里,将两只前爪放在女孩的膝上,等着女孩像往常一样地抚摸它。可是女孩仍然动也不动。小狗后退一步,用沉思的目光望着她。她大概是在玩什么新把戏吧。小狗趴在地板上,撒娇地叫了几声,女孩并没抬头望它。
这显然不是它期待的反应。小狗在室内前前后后跑了两次,然后回到女孩身边,两只前爪再次放在女孩膝上。女孩不看它。它吠叫起来,发出哀鸣,跳开,在屋里像风一般跑了一圈。这一次它停在女孩的左侧,就是手臂下垂、握着玫瑰花的那一边。它湿软的舌头舔着女孩紧握的手,使劲地嗅着。突然它感到一阵头昏,摇晃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在头上重击一下似的。它有如呼吸困难般地呜咽了几声,喉中发出咯咯声,然后疯狂地旋转身子,直到倒在地板上为止。不一会儿,它四肢朝上躺着不动了,目光呆呆地瞪着房间。女孩仍是毫不动弹。
座钟上的指针继续向前迈进,五点五十五分,女仆再次在门口露脸,等了一下,大胆地进来。“晚餐时你要穿什么衣服,小姐?”她问。
女孩不回答。
“快六点了,小姐。”女仆再说。
仍然得不到回答。
女仆走到年轻的女主人身边,轻触女孩的肩膀。“你会迟到……”她说。
突然女孩毫无反应的躯体吓坏了她。她使劲摇晃女孩,叫着女孩的名字。最后,她鼓起勇气抬起女孩的头。女孩脸上的模样使得她不由得大声尖叫起来,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转身摇摇晃晃地向房门走去,张大的眼睛中露出非言语所能形容的恐惧。她抓住门框想要支撑住自己,再次尖叫一声,然后向前倒下,昏过去了。家中其他仆人看到的情形就是这样:埃德娜·布尔道克小姐死了,面容扭曲,好像临死前受到某种极度痛苦的折磨似的,手中仍然紧握着一枝红玫瑰,梗上的刺扎破手掌;她的小白狗塔特尔死在她身边;女仆古德温昏倒在门边。两个仆人在古德温身边叫她、摇她,可是当她睁开眼睛时,只是大声尖叫,口中模糊不清地说些什么。埃德娜·布尔道克小姐身上除了左手掌上被玫瑰刺扎破之外,什么伤痕也没有,看不出致死原因;小狗的死因也无法解释。
“警方认为埃德娜·布尔道克小姐很可能是死于心脏病,”记者哈钦森·哈奇正在解释,“所以——”
“所以,”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嘲笑着打断他,“那只可怜的小狗当然也是死于同样的疾病了。”
“他们似乎也是这样想,不过这件事是有些奇怪的地方。”记者继续说,“比方说,女孩脸上的表情。”他颤抖了一下。“我亲眼看过,实在是非常吓人。小狗也一样。小狗身上看不到任何伤痕,甚至连类似女孩手上的玫瑰刺伤口也没有。因此,心脏病发作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除非——”
“胡说!”科学家不耐烦地叫起来,“死于心脏病的人脸上不会有痛苦的表情,小狗更不会有心脏病。尸体解剖有什么发现?”
“一点线索都没有,”记者说,“埃德娜·布尔道克小姐全身毫无中毒的迹象,血液检查完全正常。心脏倒是有不正常收缩的迹象,小狗身上也有同样的发现。法医的报告就是如此。女孩跟小狗都死了,却找不到毒药。”
“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哈奇先生。”
“昨天下午,星期一。”
“你说女仆发现了尸体。她有没有说进房间时是否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没有说。可是还有些奇怪的事——”
“等一下,哈奇先生,”思考机器打断他的话,“窗户是不是开着?”
“是开着,”记者说,“她坐在书桌前,正在两扇打开的窗子之间。”
科学家靠回椅子上。好长一段时间他就静坐着,斜眼望着天花板,细长的十指指尖相触。哈奇燃起香烟吸着,弹了弹烟灰。
“我想市场上该有桃子了吧,哈奇先生,”末了科学家说,“你出去时,记得买一个桃子,刮掉桃肉,将果核里的桃仁碾碎,带去给女仆闻,问她昨天进屋后靠近女孩时,有没有闻到类似的气味。”
哈奇好奇地将这些指示记下来。“我想你是在找毒药吧。虽然所有的血液检查结果都正常,有没有可能某种毒素还是进入女孩体内了?比方说,玫瑰花上的刺可能事先被涂上毒药?”他问。
“你说过小狗身上没有伤痕,也没被玫瑰刺伤?”科学家以问代答。
“什么伤痕也没有。”
“但小狗却死了。这就回答了你的问题,哈奇先生。”科学家沉思道。
“玫瑰的剌不可能杀死女孩和狗,因为只有女孩的手掌被刺着了。”哈奇说。
“说的不错。”科学家说,“根据逻辑推理,我们知道女孩跟小狗应该是死于同一原因。因此我们该推断玫瑰上的刺跟女孩的死毫无关联。二加二应该是四,哈奇先生,不是有时会是四,而是总会是四。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
“我觉得没什么没考虑到的了。如果排除这显而易见的原因,那么——”
“既然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原因,这样一来,女孩跟小狗的死因就清楚了。”思考机器意气风发地说,“这件事根本就不神秘。我们要解决的不在她是怎么死的,而是谁杀死她的。”
“不错,这是显而易见的。”记者同意地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思考机器静坐着仰头向上。末了,他低下头来看记者。“这枝红玫瑰从哪里来的?”他问。
“我正要告诉你关于红玫瑰的事,”哈奇说。“是从兰佩蒂花店送来的。警方正在调查。根据花店经理的说法,他在六月十六日收到一封特别邮递的信,信是从华盛顿寄来的,里面只有一张打印的、没有签名的字条和一些钱。字条上要求花店送十二枝红玫瑰给埃德娜·布尔道克小姐,但每次只能送一枝,每逢周一、周三、周六送出。花店接受了这份奇怪的订单,反正也无法将款项送回去。因此……”
他停下来,好奇地注视思考机器的眼睛。现在这双眼睛半闭着,水蓝色的眼珠从狭缝中望出,而原先紧闭成一条线的嘴唇也已软化,略成弧形。
“嗯,好!”科学家咕哝着,“继续说下去。”
“装有一枝红玫瑰的长盒子通常由公司的运货马车送去,”记者继续说,“可是,有时候运货马车不往那个方向去,那么花盒子就由送货员送过去。”
“所有的玫瑰花都送到了吗?”
“花店经理说的确如此。”
“女孩死时握在手上的那枝红玫瑰在哪里?”
“马洛里侦探主管调查工作,”记者说,“他认为埃德娜·布尔道克小姐是因玫瑰棘刺上的毒素而死的。所以他把那株玫瑰的茎送到化学实验室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毒素残留的痕迹。我想玫瑰花和装花的长盒子应该都还在他那里。”
“那正是马洛里的作风,”科学家恼火地说,“典型的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懒人做法,一点儿都不动脑筋。现在跟我说说有关埃德娜·布尔道克小姐本人的事。她是什么人?干什么的?她的身体状况如何?”他靠回椅背,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她是普莱顿·布尔道克的独生女。普莱顿家虽不是巨富,可是生活还是相当舒适的。”哈奇说,“她和父母以及约十八九岁的弟弟住在一起。她虽然还没满二十一岁,却是社交界的名人,所以……”
“所以结识了许多男士,其中不乏仰慕者,”思考机器替他说完,“这些人是谁?我要知道她的情事。”
“她似乎还没有什么情事。如果有的话,至少也尚不为外人所知。”
“那个女仆古德温,她怎么说?”科学家坚持地问。
“她说她也不知道。”
“可红玫瑰总得有人送啊。从她接受十二枝玫瑰花这件事,虽然每次只有一枝,就可知道一定有某人倾慕她。因此,我要问,这个人是谁?”
“这也正是警方想知道的。”
思考机器突然站起来,拿起帽子,用力盖在满头黄发的大脑袋上。
“我要到花店去,”他说,“你先买个桃子再去见女仆古德温。一个小时后跟我在警察局见面。”
十分钟后,思考机器就到花店了。他等了五分钟,花店经理才有空跟他谈话。
“我想知道的是,”科学家解释说,“你从哪一天开始送玫瑰花到布尔道克小姐家去。我还想看看你的交货记录。也就是说,当那盒玫瑰花由运货马车或送货员送到时,你会收到收据吧。请让我看那些收据。”
经理有礼貌地同意了,查看店内的记录。“那封信和附件是在六月十六日收到的,”他用手指着记录簿往下找,“跟早上的其他信件一起收到的。六月十六日是星期一,因此第一枝红玫瑰是在当天下午送出的。”
“你百分之百确定吗?”思考机器再问,“这些记录关系到某个人的生死。”
经理惊愕地看了对方一眼,站起身来。“我再查一下,”他说。他走到柜子前,取出另一本记录送货收据的本子,翻动书页。找到之后,他将本子摊开,放在思考机器面前,指着其中一行。“就在这里,”他说,“星期一,六月十六日,下午五点三十分。埃德娜·布尔道克小姐亲自签收的。你看。”
思考机器静静地斜眼看着记录簿,足足有一分钟之久。“从那一天起,每逢周一、周三、周六,都有一枝红玫瑰花送过去,从未间断,直到凑足十二枝为止,对吗?”末了他问。
“不错。原先的指示就是如此。每次送货和签收的记录都在这个本子上,你愿意的话,自己看吧。”科学家点点头。接下来十多分钟,他全神贯注地检查记录簿。“这些纸条呢?”他抬头问,“我找到三张纸条。”
“有时候我们刚好没有送货车往那个方向去,”经理解释说,“我们就派专人送去。每次都会收到一张回条,就粘贴在这里,这样回条就可以收在记录簿里。”
思考机器详细检查了那些回条,将回条上的日期记录起来,合起本子,离开花店。
十五分钟后,死者的父亲普莱顿·布尔道克先生收到一张仆人送来的名片。他看了一下,点点头,请思考机器进来。
“很抱歉来打扰你,可是为了公理正义,我不得不来,”科学家解释,“我只问一两个问题。”
布尔道克先生好奇地望了一眼面前的小个子,示意对方坐下。
“首先,”思考机器开始说,“当你女儿死……去世时,她是否订过婚了?”
“没有。”布尔道克先生回答。
“至少有些追求者吧?”
“那个年纪的女孩当然有。你——你……”他看了名片一眼,“凡·杜森先生,这件事实在不用再讨论了。我和我太太都相信小女之死是心脏病突发之故,警方也持同样看法。我不想再谈下去了。”
思考机器的斜眼中闪过一道不同寻常的光芒。他朗朗地说:“调查工作不会就此停止。我不知道你想阻止调查的目的何在。”
“我并不是要阻止调查,”布尔道克先生很快地说,“整件事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因此我相信再查下去也没有用。而且这种不愉快的事,再查下去,只是徒增我们家人的痛苦而已。”
思考机器点点头表示理解,几乎有点抱歉的样子。“好吧,只再问一个问题。”他说,“在你女儿所有的追求者中,你最反对的是哪一个?”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布尔道克先生厉声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思考机器再问一次。“不用谈了。”布尔道克先生断然地说。“为了公理正义,我必须知道他是谁!”思考机器坚持地说。
布尔道克先生瞪着眼前这个小个子,脸上逐渐浮起恐惧的神色。“难道你怀疑这个人……”他顿了一下,“老天!想到她受的痛苦……难道她是被谋杀的?”他问。
“告诉我名字,快,”思考机器催促着,“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不得不要求警方正式下令强迫你说出来了。我实在不希望那么做。”
布尔道克先生好像没听到科学家的话,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人,穿过窗口。他的手紧紧攥拳。“如果是他干的!如果是他干的!”他狠狠地说着。突然,他神智恢复过来,看看面前的访客。“对不起,”他直率地说,“他叫保罗·达罗。”
“住在本市。”思考机器说。这不是个问题,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住在本市,”布尔道克先生重复一次,“至少以前住在本市。据说他四五个星期前离开了。”
看到布尔道克先生坐下将头埋在双手里,思考机器便自行悄然离开房子。几分钟之后,他到警察局去找马洛里侦探。侦探坐在办公桌后,将两脚翘在桌上。他正皱着眉头,猛抽香烟,看到科学家进来时,高兴得跳起来,这跟他往常的习惯大不一样。
“有何贵干?”他问。
“请借我用一下姓名住址簿。”思考机器回答。他弯下腰检视本子,找到字母D的那一页,看完了抬起头来。
“我们尚未能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犯罪行为,”马洛里侦探承认,“我把玫瑰花的刺送去检验,化验报告上面说一点毒素也没有。”
“检查玫瑰刺根本就是个笨主意。”思考机器不客气地评论,“玫瑰花在这里吗?”
马洛里侦探从他办公桌的抽屉内取出玫瑰花,他看到思考机器接过花,做了些奇怪的举动。思考机器首先拿起玫瑰花,伸直手臂,在空中摇晃了几下,然后上前两步,闻了几下。接着他再拿起花,在较近距离再摇晃几下,然后再闻几下。马洛里侦探好奇地看着。最后科学家将花拿着靠近自己的鼻子闻,仔细检查花瓣,然后将花放在桌子上。
“还有装玫瑰花的盒子呢?”科学家问。
马洛里侦探一声不吭,把盒子拿出来。思考机器小心地在盒子内外闻了一阵子,然后翻过盒子,检查上面地址的笔迹。
“你知道是谁写的吗?”他问。
“花店的人写的。”侦探回答。
“你能不能派个人给我,半个小时就够了?”科学家要求。
“我想应该没问题吧。”马洛里侦探咕哝着,“你到底要干什么?”
“半个钟头后,我就可以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了。”思考机器对他保证,“现在把你要派给我的人找来吧。”
唐尼侦探过来了,小个子科学家把他带到走廊上,给了他一些指示。唐尼快步从警察局前门跑出。思考机器回到马洛里侦探的办公室去,看到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气呼呼地坐着。
“你把他派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咆哮着说。“等他回来时我再告诉你,”科学家回答,“对一无所知的事情实在不应该太过激动。等一会儿我们再谈,现在先静下心来。”
他在椅子上坐下,靠回椅背,饶有兴味地把玩自己的手指,马洛里侦探瞪着他。几分钟之后,哈钦森·哈奇一头闯进门来。一看就知道他非常兴奋。
“怎么样?”思考机器安详地问。“她嗅闻那个压碎的果仁后,立刻就昏倒了。”哈奇激动地说。“昏倒了?”科学家重复了一句,“昏倒了?”语气中一点惊讶也没有,可是……“不错,她吸了一口气,大叫一声,就昏过去了。”记者仍激动不已。“不得了!不得了!”思考机器喃喃自语。他坐着,斜眼朝上望。
“再等几分钟,”他说,“看唐尼会带来什么消息。”
十五分钟后,唐尼回来了。马洛里侦探好奇地看着他走进来,递给思考机器一张纸条。冷静的科学家仔细地看过后,将纸条递给马洛里侦探。
“花盒上的笔迹跟这个一样吗?”马洛里、唐尼、哈奇三人一起比对过两个笔迹后,一致同意:“一样。”
“那么写这个地址的人就是你要逮捕的人,”思考机器干脆地说,“他名叫保罗·达罗。唐尼侦探知道他的地址。”
两天之后,记者哈钦森·哈奇走进来时,看到凡·杜森教授正在他的实验室桌上用一根铜丝拨弄一条肢解的蛙腿。每当铜丝碰到蛙腿,蛙腿就会产生一阵痉挛。
“你来看一下,哈奇先生,”科学家说,“这个实验跟我们目前遇到的难题有些关系。”他抬起自己纤细的手臂,有如音乐家舞动指挥棒似的,有节奏地上下挥动。每当下落时,铜丝就会碰到蛙腿。
“注意看,”科学家说,“到第二十下时跟我说一声。”
“十四、十五、十六,”哈奇数着,每当铜丝碰到蛙腿,肌肉就收缩一次,“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思考机器没再继续刺激蛙腿,将铜丝停在半空中。可是蛙腿仍然按照原先的节奏收缩了一下,然后才静止下来。
“你看到了吧。效果跟我碰第二十一次完全一样,”思考机器解释说,“为什么会这样呢?总有一天能用科学知识来解释,可是……”
他暂停了一下,“还没捉到达罗吗?”他问。
“没有,一点踪迹都没有,”记者回答。“警方已经对他发出全国通缉令了。今天布尔道克先生也将赏金从五千元提升到一万元。”
“警方的一个老毛病就是喜欢自作聪明,”思考机器批评地说,“我并没有说达罗就是凶手。当然他有可能杀了布尔道克小姐,可能性大得很,可是我们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他只能算是个嫌疑犯而已。不过他对我们找出真相很重要,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
哈奇讶异地看着科学家,心中有成百上千的问题要问。这时,走廊上突然来了一个年轻人,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个年轻人头戴一顶软呢帽,帽檐儿拉下盖到眉际,弓着腰的姿势看起来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他的右手放在口袋中,好像用力握住什么东西似的。他的脸色苍白,眼中闪着疯狂的光芒。
“进来。”思考机器安详地说。
“我……我有话要跟你说,现在,”年轻人急促地说,“这件事非同小可,我——”
“我在此候教,达罗先生,”思考机器愉快地说,“请坐。”
达罗!哈奇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全国警察都在竭力搜寻的人,竟然不可思议地在此出现了。达罗仍然弓着腰站在门口,瞪着屋里的两个人。
“我冒着极大的危险到这里来,”年轻人宣称,口气中带有恐吓的意味。“当我要按门铃时,正好看到马洛里侦探从街角转过来,所以我就闯进来了,还好你的门没上锁。马洛里可能也快到这里来了。我有话要告诉你,可是我不愿意被捉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完全明白,”思考机器回答,“我不会让马洛里侦探看到你的。走进来,不要挡在门口。”
“别耍花样!”达罗恶狠狠地警告。
“不耍花样。坐下吧。”
年轻人鬼鬼祟祟地朝走廊左右望了一下,走进实验室,在屋子一个角落的沙发椅上坐下,面朝其他两个人。一阵紧张而又漫长的沉默。终于,门铃响了。达罗好像随时要将右手从口袋中抽出似的。
“是马洛里。”思考机器说,起身向门口走去。达罗箭步上前,挡住科学家的去路。“你要明白,”他低声说,“情急之下,我会拼命的,绝不能被抓。如果你敢出卖我,我……”他住口了。思考机器从达罗身旁走过,穿过门到走廊上,他的仆人老马莎正要去应门。“马莎,马洛里侦探在门外,”科学家说,“请告诉他我不在家,但一小时以后我会去警察局找他,达罗先生会跟我一起去。”
他回到实验室,关上门。他们听到马莎打开前门,听到马洛里侦探低沉的声音和马莎的回答。最后是门关上和马莎走过走廊的脚步声。达罗冲到窗前往外看。
“好了,达罗先生,”科学家坐下后说道,“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躲起来,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我也理解你深沉的悲伤。所以,咱们来谈谈重要的事吧。”
年轻人转身面对这个身材矮小、毫不起眼的家伙。“你说我会在一小时后跟你到警察局去。”他用指责的口气说。“不错,”科学家不耐烦地说,“既然你是无辜的,你当然会自愿跟我到警察局去。”
年轻人跌坐在沙发椅上,好长一段时间里,他只将头埋在手里。过了一会儿,哈奇看到眼泪从年轻人的指间流下,肩头也抽动起来。思考机器把头靠回椅背,斜眼往上看,十指指尖相触。
“先谈谈你跟布尔道克先生的问题吧?”最后科学家建议道。
“你不会明白他对我的恨意有多深,”达罗突然开口,“他虽然不是很富有,但却很有影响力。鉴于目前这种对我不利的情况,如果我不幸落入警方手中,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地打击我,将我送入坟墓。我不知道他会采用什么手段,但无疑肯定会去做的。我怕他怕得要命,因此来找你,不敢去找警察。除非能证明我的无辜,否则我绝不会向警方投案。”
思考机器点点头。
“我们之间的敌意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不过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达罗继续说,“我知道他的影响力,终我一生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下。有五六次他已将我逼到濒临饿死的关头。如果我真的要犯谋杀案,谋杀的对象一定是他。我告诉你这些事是因为……”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思考机器唐突地打断他的话,“是谁在玫瑰花上下了毒?”
“我不知道。”达罗颓丧地说。
“你一定有些想法。”思考机器坚持地说。
“我是有个想法,”对方回答,“今天早上,我冒着被抓的危险去找一个人,一个我以为很可能就是谋杀了埃德娜·布尔道克的人。可当我到那里时,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房门关着。公寓管理员说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思考机器很快地从椅子上转过身来,探询地看着达罗。
“她叫什么名字?”他严肃地问。
“我不知道她怎么会牵涉进这件事的,”达罗说,“一想到她会跟这件事有关,我就很难受。可是……”他暂停了一下,“你需要的话,我会跟你一起去见她。”
“哈奇先生,”思考机器指示说,“请到隔壁房间去打电话叫一辆出租车。”他再转身面对达罗。“我想她威胁过你或者布尔道克小姐吧。”
“没错。”达罗不情愿地说。
“现在,最后一个问题了,”科学家说,“你跟布尔道克小姐之间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妻子,”达罗低声说,“四个月前我们秘密结婚了。”
“嗯,”科学家若有所思地说,“果然不出我所料。”
马洛里侦探在他的办公室中不停地前后走动,胡思乱想着。电话铃响了。是思考机器打来的。“带着法医立刻到克拉德公寓来。”科学家那不耐烦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又一起谋杀?”侦探惊讶地说。“不,是自杀。”科学家说,“再见。”
马洛里侦探和法医弗朗西斯来到一幢小公寓四层的起居室。思考机器、哈奇和保罗·达罗三人已经在里面等着。睡椅上有具尸体四肢伸展地躺着,上面盖着床单。
“马洛里先生,这位是达罗先生,”科学家介绍说。“而这个,”他指着睡椅,“就是杀死布尔道克小姐的人。布尔道克小姐已经是达罗太太了。这个女人叫玛丽亚·皮库妮,这是她亲笔写的自白书。”他将一个信封递给侦探。“还有这些撕破的纸,就是她用来练习模仿达罗先生的签名的。在送给达罗太太的玫瑰花盒子上的签名都是她写的。皮库妮小姐是因为吸入氰酸剂而死的,达罗太太的死因也是一样。皮库妮小姐将氢氰酸滴在玫瑰花瓣上送出去,达罗太太闻到之后就死了。”
很长一段时间马洛里侦探呆呆地站着不动,好像很难接受这个消息似的。末了,他打开那封自白书,里面有十多行字,他从头至尾读了一遍。那是一个可怜、混乱、无条理、扭曲的心灵的自白。她也深爱着达罗,当他决定离开她时,她的爱都变成了恨。她亲手将达罗太太毒死,再伪造达罗的签名,将罪行嫁祸给他。可是她对达罗的爱又突然复活,痛悔之下,终于以自杀谢罪。
“达罗太太之死其实并无神秘可言,”稍后,思考机器对马洛里侦探和哈奇说。女孩和狗同样死法,表明这是一起毒杀案;我们也知道解剖时狗身上并没有发现任何伤口,由简单逻辑推理就可知道毒素是由吸入方式进入身体的。众所周知,最强有力的吸入性毒素就是氰酸剂,几乎可立刻致死,因此这是我首先考虑到的毒素。这种毒素实在太强了,很少会有纯的氰酸剂出售。在店中能买到的大多是百分之二的溶液。这种溶液,只要在花瓣上滴上一滴就能杀死布尔道克小姐,而狗如果闻了,也会遭受同一种命运。
因此,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布尔道克小姐是怎么死的。我们也知道氢氰酸溶液非常容易挥发,因为女孩死时房间的窗户开着,我们看到这枝花时,花上的毒素已经消失在空气中了。可是我仍然捕捉到一丝残留的气味,闻起来就像是压碎后的桃仁。
“这些事弄清楚之后,我就到花店去调查,”他继续说,“花店收到十二枝玫瑰花的订单,事先付过钱,而且全都送到布尔道克小姐家去了,可是杀死女孩的却是第十三枝玫瑰。从花店的收据簿上可以看出来,在四周中,每逢星期一、星期三、星期六就送出一枝玫瑰花,所以一共送了十二枝。但布尔道克小姐被杀那天是四周后的星期一,因此是第十三枝。这枝玫瑰由某个人送到,花店的收据簿上没有送出的记录,所以并非从花店送出,而是从别的地方送出的。
“此外,送花时的特别安排,每次只送一枝,上面也没有送花人的卡片,显示出这是布尔道克小姐跟送花人之间的秘密协议。换句话说,她很可能知道花是谁送的,但是送花人的身份又不能让别人知道。因此,这些花其实是一种联络方式,抑或是一种爱情的象征,在她家中不会像书信那样引人注目。
“因此,布尔道克小姐跟这个不知名的送花人之间必定有某种关系。可想而知,这个不知名的人不能跟女孩公开来往,必定是女孩家中有人反对之故。谁呢?她的父亲!你们看出来没有?我只是随随便便地问了一句,他立刻勃然大怒,一个人的名字浮出水面,达罗先生。这样,整个事件就指向达罗先生了。再加上原先寄到花店的信件也是从华盛顿来的,这更加深了他的嫌疑。
“在警察局,我看到了那枝杀死布尔道克小姐的玫瑰花。我小心地闻了一下,闻到一股淡淡的碎桃仁的味道。接着我检查装花的盒子,发现上面的笔迹像是男人写的。我已经看过花店的收据簿,知道这不是花店工作人员写的。会不会是达罗先生呢?唐尼侦探为我找来了达罗先生的笔迹,两相加以比较,看起来很相似。这一点跟其他已知的事凑在一起,事情就很明显了。你们看出来了吗?秘密联络,毒剂,都指向同一个人,达罗!因此,我告诉过你,马洛里侦探,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可是,就从装花盒子上有他的笔迹这件事,使我想到这件谋杀案可能不是他干的。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不会笨到亲笔在装花的盒子上写字。
“此时,布尔道克先生接受了他女儿被谋杀这件事实,提供赏金以求缉拿凶手,而达罗先生前来找我。一旦他走入我的房门,告诉我他的故事,我就知道他是无辜的了。他说布尔道克先生憎恨他(两人之间到底有何矛盾跟此事并无关联),他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躲起来,为什么他不敢去找警察,为什么要来找我等等。他对我说他去找皮库妮小姐,可是她不在。所以我们就一起过来。门锁着,公寓管理员打开了门,看到你我看到的那幅景象。”他停下来,静静地望着天花板。
“总之,”过了一会儿,他补充说,“这个自杀的女孩知道达罗在按时送玫瑰给布尔道克小姐,为了报复达罗的移情别恋,她也去买了一枝玫瑰花,在花瓣滴上一滴氢氰酸毒液,亲自把花送了过去。包玫瑰花的蜡纸能暂时避免毒剂挥发,等蜡纸一打开,毒气就弥漫出来,结果你们都知道了。”
好长一段时间,马洛里侦探和哈奇都说不出话来。最后记者想到一个问题。
“你要我送压碎的桃仁去给女仆古德温……”他开口说。
“呵,对了,”思考机器打断他的话。“那只是个小小的心理试验,为什么会有那种结果我无法解释。这也是科学上许多怪现象之一,哈奇先生,就如你看过的蛙腿肌肉试验。比方说。戊烷基硝酸盐是种强烈的心脏刺激药物,闻起来有香蕉油的味道。如果某个人用过这种药物,然后让他在不知情之下闻到香蕉油的味道,那个人就会有如服用戊烷基硝酸盐的感觉。氢氰酸闻起来有桃仁的味道。我要你送桃仁去给古德温闻,目的是要找出在这件谋杀案中有没有用到氢氰酸,而她是否在不自觉中闻过这种毒素。结果证实了我的逻辑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