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夜时分。狭长的编辑室的一个角落里烟雾缭绕,在这团烟雾的中心,大记者哈钦森·哈奇正在奋笔疾书。打字机“嗒嗒”地飞速工作着,只有更换纸张时才停顿片刻。那些打印好的纸张一次又一次地被小伙计抓走,匆匆转身给版面编辑送去。经验老到的编辑匆匆瞥了一眼完成的稿件,便把它们放到付印稿件的工作窗口,这些纸张“嗖”地被扯了过去,进入了混乱嘈杂的排字间。
冷漠的编辑部头头儿用行话来形容这条新闻,管它叫“猛料”。讲的是一个名叫沃尔特·弗朗西斯的四岁大的孩子在当天下午被人绑架的事情,这个孩子是富有的年轻经纪人斯坦利·弗朗西斯的儿子。神秘的绑架者索要五万美元的赎金。令人惊讶的是,弗朗西斯觉得绑架者要价太高,不想支付赎金。于是,直到警察下结论说孩子是被人拐走的时候,他才告诉了警方绑架的事情。拐卖小孩的案件经常发生在诸如有篷马车等交通工具里。
哈奇正在生动地讲述这个故事。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可以把道听途说的故事娓娓道来。哈奇瞄了一眼时钟,换下一张纸,小伙计又急急忙忙地把这张稿件送走了。
“还有多少?”编辑在一边叫道。“就剩最后一段了!”哈奇回答。他的打字机又欢快地敲打了几分钟,然后停了下来。最后一张稿件被拿走了,他站起身,活动活动腿脚。“有你的电话。”一个小伙计告诉他。“谁打来的?”哈奇问。“我也不知道,”男孩回答说,“听上去那人好像正在吃泡菜呢。”
哈奇走进了小伙计指给他的那间小屋子。电话是奥古斯都·S·F·X·凡·杜森教授打来的。大记者立刻听出了这位著名科学家那永远充斥着愤怒的乖戾声音。这个思考机器!
“是你吗,哈奇先生?”电话线的另一端传来了声音。
“是我。”
“你现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他问道,“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没问题。”
“那你现在仔细听着,”思考机器直截了当地说,“从公园广场搭车,沿着从布鲁克林到伍斯特的那条路走,过了布鲁克林之后,再走大约两英里就是兰德尔十字路口,在那儿下车,往右一直走到一个白色的小房子那儿。在房子前面左转,再走一段,穿过一片旷野后,你会看见一棵大树。这棵大树就在一片茂密的树林边。你最好穿过树林,靠近那棵大树,这样不会引起别人注意。记住了吗?”
“记下了。”哈奇回答说,同时在脑海里勾勒着路线图。
“现在就去大树那里,立刻动身,就今晚。”思考机器继续说道,“树上有个小洞,就在跟你视线高度平齐的地方。把手伸进去,看看你能摸到什么东西,但是无论里边有什么,你都要回到布鲁克林,然后打电话给我,这非常非常重要。”
记者考虑了一会儿。这听上去简直就是大仲马笔下的冒险故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好奇地问。
“你去不去?”对方反问道。
“去,当然去。”
“再见。”
哈奇听对方挂了电话。他耸耸肩,对编辑说了声“回见”,就出门了。一小时后,他出现在兰德尔十字路口。夜很深,几乎让人看不清路。出租车呼啸而去,就在天边剩下最后一抹光亮的时候,哈奇找到了那幢白色的小房子。他走到房前,拐弯,朝着树林的方向穿过旷野。远处城市的灯火隐约映出那棵树高大的形状。
确定了大树的位置,记者先生便朝着树林的方向走去,大约走了一百多码,他爬过一道围栏,在漆黑的夜色里跌跌撞撞地前行。艰难跋涉了十几分钟,他终于走到了大树旁。
借着手电筒的亮光,他找到了那个小洞。洞是因树干腐烂而形成的,洞口仅仅比他的手大那么一点儿。他不知道树洞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迟迟不敢把手放进去。不久,他自嘲地笑了笑,按照思考机器的吩咐做了。
里面除了腐烂的木头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他抓出一把烂木屑甩在地上。不应该啊!他再次把手挤进洞里,摸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根绳子。那只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白色绳子。他端详着绳子,笑了。
“真不知道凡·杜森在搞什么鬼。”他自言自语着。
他又把手伸进洞里,不过什么都没摸着,那根绳子是唯一的东西了。另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际,他绕着大树仔细地观察,看看是不是还有第二个洞口。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是他成为优秀记者的资本。不过他仍旧毫无所获。大约过了三刻钟,他回到了布鲁克林,走进一家通宵营业的药店,拨通了思考机器的电话。电话的另一头立即拿起了话筒。
“非常好,非常好,你发现了什么?”对方问道。
“我猜你不会对我的发现感兴趣的。”记者严肃地说,“不过一条绳子而已。”
“好!好!”思考机器大喊起来,“那条绳子什么样?”
“哦,”这位报业人士毫无表情地说,“只是一根白色的棉绳,我猜大概有六英寸长吧。”
“上面有没有打结?”
“稍等,我看看。”
他伸手到口袋里掏绳子,这时,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思考机器惊慌的声音。
“你没把绳子留在那里吗?”
“没有,我把它揣在兜里了。”
“老天!”那位科学家立刻说道,“糟糕。那绳子上面有结吗?”他问道,声音里明显地透出无奈。
哈奇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是的,”他查看之后回答说,“上面有两个结,只是普通的系法,两个结之间大概相距两英寸。”
“是单结还是双结?”
“单结。”
太棒了!现在听好,哈奇先生。解开其中的一个结,随便哪个都行,然后把绳子小心地抚平。接下来,你把它放回原来的地方,然后尽快打电话给我。“现在吗?还是今晚?
“现在,马上。”
“不过……不过……”记者先生开始惊讶了。
“这是极重要的事,”那愤怒的声音笃定地告诉他,“你本来就不该把那根绳子带在身上的,我只是让你看看那里有些什么东西。不过既然你已经把它拿走了,那么你就必须尽快把它放回去。相信我,这非常非常关键。另外别忘了,要打电话给我。”
那尖刻的、命令式的声音又激起了记者先生新的兴趣,他再次行动起来。一辆出租车正好经过药店的大门,向郊外驶去。他追过去,上了车。他坐在车里,解开其中一个结,拉直了绳子,然后开始琢磨自己怎么会接了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差事。
“去兰德尔十字路口!”记者说道。
哈奇下了车,再次沿着弯弯曲曲的路向前走去,穿过树林,来到大树跟前。他找到了那个树洞,把手塞进去,放好绳子。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是从他的身后传来的,几乎就在他的耳边响起。那是一种从容、镇定、自信的声音。
“举起手来!”哈奇是个对未来充满憧憬和抱负的人,头脑冷静,思维清晰,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我就知道会这样。”他自言自语。
他转过身去面向那个女人。夜色中,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高挑、瘦弱的身影。不过,他却清楚地看到,就在他鼻子前边的不远处,有一把左轮手枪稳稳地指着他。尽管是在黑夜里,那支手枪仍旧闪烁着点点寒光。
“那个,”记者一边举起双手,一边忍不住说道,“小心你的手枪走火。”
“你是谁?”女人问,她的声音听上去很镇静,却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欣喜。
记者沉思了一下。他对此事一无所知,假如照实说出自己的身份怕是不妥。思考机器也许正在某处努力想办法解决此事。因此,他最好是想一种折中的、模糊的说法,比较稳妥。
“我叫威廉姆斯,”他飞快地说,“吉姆·威廉姆斯。”谎话也要编得圆满一些。
“你在这儿干什么?”
又是个需要斟酌回答的问题。但他无法回答,因为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来这儿干什么的,自己也想知道。此时,他不得不冒险赌上一把,于是颤抖着答道:
“是他让我来的。”
“谁?”女人狐疑地盘问。
“最好用‘他’来称呼他。”记者答道。
“哦,当然,当然。”女人若有所思地说,“我明白。”
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了几秒。哈奇紧盯着那把左轮手枪,他开始对此事产生兴趣了。自打第一眼看见这把枪,他就连大气都没敢喘,黑洞洞的枪口一直正对着他。
“绳子呢?”末了,女人开口问。
这下记者可是陷入困境了。幸好女人自己帮他解脱了出来:
“在树洞里吗?”
“没错。”
“上面有几个结?”
“一个。”
“一个?”她兴奋地说,“把手伸进去,把绳子取出来递给我。别耍花样,快点!”
哈奇决定以谦卑的姿态来向她表明自己不会搞出什么花招。女人伸手接过绳子,手指不经意地在他的手上滑过。尽管夜色很深,但是并不妨碍他感觉到她的手指的滑润细腻。
“他说了什么?”她继续问。记者先生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冒险一搏了。“他说‘是的’。”他低声说道,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把左轮手枪。“是的?”女人又很快地重复了这句话,“你确定他说了这句话吗?”
“我确定。”记者先生说。一个念头呼地闪过他的脑际,他感觉自己正卷入某场阴谋之中,可悲的是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到底是针对什么的阴谋。但是不管怎么样,只要那把左轮手枪一直瞄着他,他就无法从这件事情中脱身。
“那东西在哪儿?”女人问。
他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了,“我不知道。”他毫无底气地说。
“他没有给你吗?”
“哦,没有,他……他不放心交给我。”
“那我怎样才能得到它呢?”
“噢,他会安排好的,”哈奇为了稳住她,继续说,“我记得他好像说明天晚上要做什么似的。”
“地点呢?”
“就这里。”
“谢天谢地!”
女人突然松了一口气。她的语气透露出她的真实想法,不过她并不想放下手枪。沉默良久。哈奇心里琢磨着事态发展的可能性。如何取得那把手枪似乎是当前的首要问题。他的双手是依然高高地举在空中,而且没有什么迹象表明那个女人会让他把手放下来。最终,还是女人打破了沉默。
“你带家伙了吗?”
“啊,没带。”
“真的?”
“真的。”
“你可以把手放下来了,”她说到,脸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你在前边带路,一直穿过这片旷野,然后左转,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不要回头。我会跟在你身后,拿这把枪指着你的头。如果你企图逃跑,或是叫喊,我就会开枪。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记者先生思量了一会儿,最后说:“我一定照办。”
他们磕磕绊绊地上路了,穿过旷野之后,哈奇按照女人的指示向左边拐去。他在身后那把小玩意儿的威慑下往前走着,此刻,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手脚被束缚,自由被剥夺了,不过他的这种想法也意味着不管会是什么样的风险,他都不会冒险一搏。只要他老老实实地按照指示去做,就会安全无忧,他决定百分之百地听从指挥了。另外,哈奇知道思考机器这会儿一定正在某处用他修长的手指摆弄着馅饼。他知道这是思考机器心满意足时的表现。
他想当然地思量着,认为只要他们到了刚才那人指示的那个地方,不管那是什么地方,他就会得到新的指示。突然,他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那个女人在抽泣,他想转头过去看个究竟,不过他记起了女人对他的警告,考虑半天,他忍住了好奇心的折磨——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如果他此刻回头看的话,他会看到那个女人一边蹒跚地往前走,一边抹眼泪,那支左轮手枪在她的身侧晃荡着。
最后,大概走了一英里甚至更远,他们来到了一个地方。道路的不远处有一座房子。
“那座房子,进去!”女人下达了命令。
他走进大门。五分钟后,他站在了一座装潢舒适的小房子里。昏黄的油灯幽幽地闪着光亮,那个女人把灯挑亮了。接着她似乎是挑衅一般摘掉了面纱和帽子,站在记者先生的面前。哈奇惊讶得倒吸了一口气。她很美——那是一种野性的美——朝气蓬勃、婀娜多姿,年轻女人应有的一切优点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了。她的脸颊红扑扑的。
“我猜你是不是认识我?”她惊奇地问。
“哦,对的,我当然认识你。”哈奇肯定地回答。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不过他清楚得很,自己根本就没见过她。
“我想你一定很讨厌我一直让你像刚才那样举着双手,不过那是因为我被吓坏了,”女人继续说着,唇边似乎露出了笑容,“还好,现在没什么事儿了。”
“那是很有必要的。”哈奇附和着说道。
“现在我要你写信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情。”她接着说,“还有,你要告诉他,那件东西一定要立刻安排妥当。我会看着你把信寄出去的。坐这儿!”
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手枪,然后放了一把椅子。哈奇走到桌前坐下来,面前就摆着笔和墨水。他知道自己目前只是人家的俘虏。他不能给自己刚刚还大谈特谈的“他”写信,也写不出关于那个虚无缥缈的“它”的任何事情,他默默地坐在桌前,眼睛盯着白纸。
“怎么啦?”她的疑心病又犯了。“我……我不能写。”他的话脱口而出。她冷冷地瞪着他好长时间,似乎她早就看穿了这位记者先生的把戏似的;他又“饶有兴趣”地盯着那把左轮手枪了,它可关系到自己的性命啊。他感到紧张了,而且还摆脱不掉这种紧张情绪的纠缠。
“你是个冒牌货!”她终于开口了,“你是侦探吗?”
哈奇不置可否。女人慢慢地退到门边,用力按了几下门边的振铃,眼睛还紧紧地盯着哈奇。铃声大作。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了,进来两个人,他们明显是两个小喽……
“带这位先生到楼上后侧的房间,锁起来。”女人命令道,看都没看两个小喽一眼,“你们要死死地看住他,不能让他逃掉!就这样,动手吧。”
这是大仲马的另外一个冒险故事了。记者先生刚想开口解释,却看到女人眼睛里射出一道冷酷的目光,准确地说是透着邪恶的目光;既来之,则安之吧,他胆怯了。于是,我们的记者先生被带到楼上关了起来,一个小喽留在房间里监视着他。
黎明时分,哈奇睡着了。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十点钟,太阳都老高了。看守的家伙却还坐在门边,眼睛瞪得溜圆,一副警惕的模样。记者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努力地回忆发生的事情。然后,满脸笑容地说道:
“早上好。”
看守的小喽只是瞪了他一眼。
“我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记者问。
看守不理他。
“那个女士叫什么名字啊?”
人家还是不理会他。
“或者,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被关在这里吗?”
还是无人理睬。
“如果我要逃跑的话,”哈奇随口说,“你会怎么做?”
看守随意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枪。记者先生满意了,“原来他不是聋子,嗯,肯定不是。”他自言自语道。
他一边哈欠连天,一边胡思乱想,一会儿琢磨思考机器到底在搞什么鬼,一会儿想象着他的编辑发现他没有出现在报社后很可能会神经质地杜撰出一个“记者遭人绑架”的故事。就这样,他打发掉了上午的时间。终于,他耸耸肩,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在脑后,坐下来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下午一两点钟的时候,他听到隔壁的房间里有人在哈哈大笑。先是一个女人的笑声,而后又听到一个小孩子在咯咯地笑着,声音很大。他终于听到了几句话。
“你胳肢我!”孩子大声喊道,然后又是大笑。
我们的记者知道那个引起小孩子大笑的“胳肢”是什么意思,那是“你挠我痒痒”的另外一种简略的说法。过了一会儿,笑声没有了,只听到那个孩子在执拗地要求着什么。
“你是人质。”
“不,我不是。”女人耐心地纠正道。
“不,你就是人质。”
“不行,让莫里斯当人质吧。”
“不!就让你作人质。”
就是这些。很明显,某人要当“人质”了,因为那个小孩子实在太难缠了。最后声音消失了。哈奇在小喽兢兢业业看守之下,哈欠连连,过了大约一个钟头,他又开始焦虑不安了。他要强行打开看守的话匣子了。
“你们到底要拿我怎么样?”他问。
看守不说话。
“你的嘴巴难道没有长在你自己身上吗!”哈奇又脱口抛出了这句话,显得非常不耐烦。他在沙发上伸了伸懒腰,对自己若干个小时之前的冒险行为懊恼不已。他听到门边有动静,就抬起头看了看。小喽也听到了,拿着手枪走到门前,小心地打开了房门。快速耳语了几句,然后离开了房间。哈奇思索了一会儿,就向窗户冲去,这时,那个女人进来了,手里还拿着手枪。她的脸色苍白,紧紧地握着武器。她没有锁门,只是把门关上了,不过她的身体和手中的左轮手枪却挡住了记者夺门逃跑的道路。
“你要干吗?”哈奇无精打采地问。
“不许说话,也不许叫嚷,哪怕是出一丁点儿声音都不行,”她紧张地说,“如果不照我说的做,我就杀了你。明白了吗?”
哈奇点点头,表示他已经明白了。他也在揣摩着突然更换看守的原因和警告的意思——某人将要或者已经进入了这座房子。远处传来的一阵拍门声一定程度上证实了他的猜测。
“现在不许出声!”女人压低声音说道。楼下传来一阵仆人赶去开门时走路的声音。不一会儿,记者听到两个人在嘀咕着什么事情。突然,一个人提高了自己的声调说道。“什么,伍斯特不可能那么远!”那个声音在暴躁地反驳。
哈奇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思考机器。哈奇注意到女人在听到这句话后有所行动了,她拉动枪栓将子弹上膛。我们的记者先生看到了这位女士的决心,不敢出声了,不然那就是找死。尽管他或许能够引来别人的注意,比如说把钥匙扔在地上,思考机器就可能听到声响,明白其中的玄机了。他把一只手伸进口袋,慢慢地拿出一把钥匙。他可能就要冒险一搏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那是小孩子轻快的脚步声。房门被推开了,一个满头乱发的男孩跑了进来。
“妈妈,妈妈!”他高声喊着。他跑向那个女人,抓住她衣襟。
“哦,我的小宝贝,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她可怜巴巴地说,“我们完了,全完了。”
“我害怕。”小男孩说。
房门敞开着,那可能就是哈奇逃跑的路线,不过哈奇并没有扔下手里的钥匙,而是盯着眼前的女人,又看了看小男孩。楼下又传来思考机器的声音。
“那么电车站有多远?”
仆人回答了几句话,然后传来脚步的声音,接着是大门关闭的声响。哈奇知道思考机器来过,又走了。他出人意料的冷静,可是女人放在手枪扳机上的手指头却在颤抖不已。
小男孩从妈妈的衣裙后边害羞地看过来,上下打量着哈奇。记者先生仔细端详着他,看了又看。他终于确定了,这个小孩就是沃尔特·弗朗西斯,那个被绑架的男孩。他的照片被刊登在十几个城市的每一种报纸上。这又是个新闻,一个特大新闻。
“弗朗西斯太太,你能不能把枪放下,”哈奇小心翼翼地说,“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你看上去太紧张了。”
“你认识我?”她问。
“我只是认得这个孩子,沃尔特,而且他叫你妈妈。”
弗朗西斯夫人很熟练地拉了一下枪栓,唬得哈奇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去。这时,女人却哭了,梨花带雨,哪个男人看了都会产生怜香惜玉的情怀,更不用说我们的记者先生了。终于,女人扔掉了手枪,把小男孩搂在怀里,露出了温柔的神情。小男孩心满意足地让妈妈抱着。那时,哈奇本可以夺路而逃,不过他却坐了下来。他开始对这件事情感兴趣了。
“他们不能把你带走!”妈妈呜咽着。
“现在没事了,”记者安慰她说,“那个来带走沃尔特的家伙已经走了。另外,如果你愿意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
弗朗西斯夫人惊讶地看着哈奇,“你帮我?”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可能会派上用场的。”哈奇又说。
哈奇在努力回忆一件事情,当他记起来的时候,他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想起那件事。他想起了八九个月前发生的一桩不幸婚姻,而不幸婚姻的主角就是斯坦利和他当时的妻子。如今,那个神秘、漂亮的年轻女子就站在他身边。
准确地讲,是她抛弃了斯坦利。当时发生了家庭暴力,然后她就离开了那个家,离开了她年幼的儿子。不久后,她去了欧洲。传言说他们已经离婚了,至少是分居,不过这只是传言而已,没有任何的依据。在呜咽和哭泣中,弗朗西斯夫人断断续续地把整件事情告诉了哈奇。
“他打我,他打我!”女人说道,她的情感很复杂,愤怒和羞愧交织在一起。“然后把我惹急了,我跟他拼命。不久,我去了欧洲。我知道应该通过法律处理这件事情,不过我舍不得我的孩子,所以我决定回来把孩子要回来,即使用绑架的手段也在所不惜。我做到了,不管是谁想把我和我的孩子分开,我宁可杀了他。”
哈奇看到了伟大的母性,那是不顾一切的舐犊情怀。
“我策划了这起绑架案,威胁我丈夫说要五万美金。”弗朗西斯夫人继续说,“我这么做是为了把事情做的像个职业的……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噢,绑匪,像职业绑匪干的那样,不过一直到周详地策划好行动方案、确定能够得到我的孩子之后,我才把恐吓信寄出去。我不能让我丈夫想到这事儿是我干的,至少在我们安全到达欧洲之前不能露出破绽,因为我知道通过法律处理婚姻问题要经过很长时间。
“我把孩子偷出来了,而我丈夫已经发现是我做的。我要我的儿子,决不能被他爸爸通过司法途径从我手里把他带走。后来我给弗朗西斯写了封信,告诉他我要沃尔特,恳请他可怜可怜我,给法院提供个什么文件,然后把孩子判给我。在那封信里,我跟他约好暗号,告诉他该怎样表示他自愿放弃孩子的抚养权,当然,我没有告诉他我的地址。我在那棵树的树洞里放了根绳子,就是你看见的那一根,上面打了两个结。这是我在少女时代跟他约好的傻气、浪漫的通信暗号,已经过了好几年了,那会儿我们都住在这附近。如果他同意由我来抚养孩子,那他昨晚就要亲自或者派人来解开其中一个结。”
到了这会儿,哈奇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很清楚,弗朗西斯没有带着第二封信去警察局,而是找到了思考机器。思考机器就派了他这个大记者跑过来解开一个结,表示弗朗西斯先生同意了夫人的要求,然后弗朗西斯夫人就会写信告诉他们她的地址,这样他们也就找到了查找孩子踪迹的线索。现在这一切都很明朗了。
“你在信里清清楚楚地提到绳子的事情了吗?”他问。
“没有,我只是在信里说我期待着他在那个树洞里留下回话,就是用他多年前的法子在那个地方留下‘同意’还是‘不同意’的信号。绳子的方法是我小时候的小把戏,两个结表示‘不同意’,一个结儿表示‘同意’。这样,即使绳子被其他人发现了,别人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为什么思考机器一开始并没有告诉他将会发现一根绳子,而只是让他解开其中的一个结。那位科学家考虑到他们可能会用另外一种他们年轻时惯用的充满浪漫色彩的暗号。
“我在那里碰到你的时候,”弗朗西斯夫人继续说,“我就觉得你是个冒牌货,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过我就是相信这个念头。但你的回话又没有什么漏洞。你看起来像个侦探,为了以防万一,我就把你带到这里关了起来,直到我把孩子接出来。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记者拾起地上的手枪,在手指上打着转儿。这个动作似乎并没有影响弗朗西斯夫人。
“那你为什么在接到孩子之后还待在这里呢?”哈奇问。
“我认为这里比在城市里要安全多了,”她坦白地说道,“我计划带着我的孩子搭乘的那艘去欧洲的汽船明天就要起航了,我本来打算今晚去纽约赶那艘船的。”
记者低头看了看孩子。小男孩已经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小手紧紧地抓住妈妈不放。这是多么动人的画面啊。哈奇有主意了。
“那你现在就收拾行李去纽约,我跟你一起去,”他说,“我会尽我所能来帮你。”
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已经在前往纽约的火车上了,哈奇转过头来面向弗朗西斯夫人,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
“枪里为什么没装子弹?”他问。
“我怕别人被它伤着。”她笑吟吟地回答。
她很高兴,脸上洋溢着温柔和幸福,愿上帝赐福于这位苦难的母亲吧。她不时地看看火车过道另一边的卧铺,那里睡着她的孩子。看到这一切,哈奇很有成就感,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法律上会怎样定性,不过,去他的法律吧。
哈钦森·哈奇写了弗朗西斯夫人和她的儿子逃往欧洲的独家报道,报道写得相当精彩,可文章里的内容并非全部都是真实的。大约过了一周,他把事情的经过详尽地告诉了思考机器。
“我知道,”这位科学家在听了故事之后说道,“弗朗西斯来找过我,我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其实我从弗朗西斯说的话中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当时你被囚禁在那个房子里,而且你还听到了我说话,我去那里只是为了求证一下那位妈妈是不是已经接到自己的孩子了。我听到小孩在叫妈妈,便满意地走开了。当时我也知道你在那栋房子里,因为你没有按照我说的打来第二通电话;而且直觉告诉我,一旦你了解了弗朗西斯夫人母子的事情真相,你会帮助他们离开的。我离开那里是为了给你们的逃脱制造机会,弗朗西斯是个自负的混蛋。我当着他的面也是这么说的。”
故事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