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正好有位认识的学者牵涉在这个案件中,思考机器大概不会参与调查这宗钻石头饰失窃案。而且这件窃案如果不是由他一手侦破的话,一定会惊动警方,社会上流人士便会因此爆出丑闻,一个家庭的和谐就此被破坏,至少有四个人会陷入痛苦的深渊中。思考机器很可能是因为考虑到最后这个因素,才答应介入这个乍看似乎简单易解的案子。
当思考机器开始着手处理这个案子时,他正在自己的小实验室——那个完成他震惊世界的科学理论的小实验室中工作。他巨大的脑袋、长而杂乱的黄发,在成排的化学仪器中上下起伏,狭长的斜视眼盯着炭盆里的蓝色火焰。这时,他的管家老马莎走了进来。她个子虽然不高,却比这位举世闻名的科学家瘦小的身子硬是高出一个头。凡杜森教授不耐烦地扭头看着她。
“什么事?什么事?”他烦躁地问着。
马莎递给他两张名片。一张上面的名字是查尔斯·温盖特·菲尔德先生,另一张是理查德·沃特森·罗斯韦尔太太。查尔斯·菲尔德是个著名的天文学家,思考机器和他相知甚深,不过罗斯韦尔太太对他来说可就是个陌生人了。
“那位先生说是件很重要的事,”马莎解释说,“而且那位可怜的太太正在哭泣。”
“为什么?”科学家厉声问。
“先生,我没问她。”马莎也大声回话。
“等一会儿我就过去。”科学家说。
几分钟后,思考机器走进狭小的接待室(他一直认为接待室是个浪费时间的地方),屋里两个人站起身来。其中一位是个四十多岁的贵妇,穿着华丽的长礼服,身材高挑,全身散发出成熟的美。肿胀发红的双眼表明她刚刚哭过,不过现在已经拭干了,正好奇地望着这位面色苍白、目光锐利、有着纤细手指的科学家。另一位男士就是菲尔德先生。
经过一番介绍之后,科学家请两位访客坐下,自己则在一个有大坐垫的椅子上坐稳,疑惑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人。
“我对罗斯韦尔太太讲了一些你经手过的案子,凡杜森教授。”菲尔德先生开口说,“这件事实在是太神秘了,一个非常深奥难懂的难题,而且我也不愿意让警方插手。因此我带她来到这里,希望你能……”
“罗斯韦尔太太愿意告诉我这件事的经过吗?”科学家打断对方的话。他似乎更加深陷于大椅子中,头往后仰,眼睛向上斜视,苍白的双手指尖相触。
“简单来说,”罗斯韦尔太太说,“这跟我的钻石头饰上的一颗小宝石不见了有关。我一向把这个钻石头饰藏在保险柜里,除了我自己以外,世上没有任何人知道保险柜的密码。为了顾全我的家庭,我不能让警方涉入这件事,因此……”
“请你从头详细说明。”思考机器再次打断对方的话,“你要知道,我对你或你家庭的情况一无所知。”
罗斯韦尔太太吃了一惊。她是社会名媛,名字经常出现在报纸杂志上,经常举办豪华的社交活动,从来没有人会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她用疑问的眼光看看菲尔德先生,后者点点头。
“我第一任丈夫是个英国人,名叫西德尼·格兰瑟姆。”她解释着,“七年前他去世了,我们育有一个男孩,名叫亚瑟,现年二十二岁,在哈佛读书。格兰瑟姆先生没留遗嘱,他所有的财产和收集的珠宝都留给了我和我儿子,钻石头饰就是众多珠宝中的一件。
“一年前,我跟罗斯韦尔先生结婚了。他也是个非常富有的人,有一个女儿,名叫珍妮特,现年十九岁。我们住在联邦大道,家里有许多仆人,我知道他们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的事,太太。”思考机器断然地打断她说,“别再说这种话,我最讨厌这种说法。”
罗斯韦尔太太瞪了他一下,继续说下去:
“我的卧室在二楼,紧临着我继女的卧室,两间卧室之间有一扇门。因为我的继女胆子很小,而且有些神经质,这道门从未上锁。从我的卧室通向走廊的门在晚上一定会锁好,她的也是一样。两个卧室的窗户在晚上也一定会锁上。
“我和我继女的侍女都睡在楼里仆人专用的另一层。我这样安排主要是因为我在卧室里藏了价值约五十万元的珠宝,放在墙上的小保险柜里。要打开保险柜需要一组密码,当初为我设定密码的人已经死了,所以在这世上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组密码。
“昨晚,也就是星期四晚上,我戴着钻石头饰去参加一场宴会。我继女留在家中。凌晨四点我回到了家。侍女都已经去休息了,珍妮特也在熟睡。我取下头饰,跟其他珠宝一起放在保险柜里。我很清楚现在不见了的小钻石当时还镶嵌在上面。我关上保险柜,按下把手,转动号码盘。我也拉了拉保险柜的门把手以确定关紧了。然后……然后……”
不知何故,罗斯韦尔太太突然痛哭起来。两个男士呆坐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思考机器坐立不安地望着对方,他本来就不善于应付女人,碰上哭泣的女人更使他手足无措。
“嗯,嗯,然后呢?”等了一会儿之后,他唐突地问。“我大概在凌晨五点时才睡着。”罗斯韦尔太太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大约二十分钟后,我被喊着‘珍妮特,珍妮特,珍妮特’的声音吵醒了。我立刻完全清醒过来。喊叫声是由我养在卧室中已有好多年的凤头鹦鹉发出来的,它跟往常一样站在靠窗的栖木上,似乎受到很大的惊吓。“我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珍妮特可能出了什么事,我走到她的卧室去,她仍睡在床上,我轻轻摇她,没有醒来。我回到自己的卧室,没想到一眼看到保险柜的门大开着,里面的珠宝和一些文件散落在地板上。我想窃贼可能是被鹦鹉的叫声给吓跑了。我检查了我和珍妮特房间里的每一扇门窗,都关得紧紧的。
“当拿起钻石头饰时,我发现其中一颗钻石不见了,显然是被人从镶座上挖去了。我仔细地在保险柜里和地板上找了又找,还是找不到。当然,我只能想到这颗钻石的消失跟我继女的某些举动有关。如果她没有进入我的房间,鹦鹉不应该会呼叫她的名字。当然鹦鹉也不会打开保险柜。因此,我……我……”
她再次失声痛哭,好一阵子没人说话。
“你晚上开灯了吗?”末了思考机器开口。
“开了。”罗斯韦尔太太回答。
“鹦鹉在昨晚之前是否曾在夜里打扰过你?”
“没有。”罗斯韦尔太太说。
“它有没有说‘珍妮特’这个名字的习惯?”
“没有。我相信在昨晚之前最多只听它说过这个名字三四次而已。听起来很可笑,我继女不喜欢鹦鹉。”
思考机器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百科全书,看了一阵。
“你有没有把密码记在什么地方?”他问。
“有,可是任何人都不可能……”
科学家用手做了一个不耐烦的姿势。“你记在什么地方了?”他再问一次。“密码的第一个数字是3,”罗斯韦尔太太赶快解释,“我把号码写在一本法文版的《悲惨世界》里。这本书跟我卧室里的其他书放在一起。第一个号码是3,在第三页上,第二个号码在第三十三页上,第三个号码在第三百三十三页上。全套密码是3-14-9。就算有人看到那本书上的号码,也不会把它跟保险柜的密码联系在一起。”
科学家再一次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菲尔德先生明白那是恼怒的意思。“你说过你的继女有点神经质?”思考机器说,“很严重吗?有没有什么梦游症的症状?”罗斯韦尔太太的脸红了一下。
“她是有点神经质,”末了她承认说,“可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梦游症患者。她曾接受过半打以上的专家治疗。有两三次,我们怕……我们怕……”
她犹豫了一下,不再吭声。思考机器用奇怪的眼神瞪了她一眼,然后再次斜眼看着天花板。“我明白,”他说,“你怕她可能精神不正常,而且她可能有梦游症而你却不知道,对吗?”
“对,有可能。”罗斯韦尔太太承认。“现在来谈谈你的儿子。告诉我一些有关他的事。我想他有零用钱吧?他是勤奋好学还是游手好闲?有没有谈过恋爱?”
罗斯韦尔太太的脸又红了。她显然不愿意让她儿子牵扯进来。她用询问的眼光望着菲尔德先生。
“我看不出……”菲尔德先生开始抗议说。
“我儿子不可能和——”罗斯韦尔太太插嘴说。
“太太,你向我提出了一个纯理论的问题,”思考机器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话,“我相信你希望能得到答案。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他做出要起身走开的样子。
“对不起。”罗斯韦尔太太飞快地说,几乎快要哭出来了,“我儿子有一笔零用钱,每年一万元;我继女也是一样。我儿子勤奋好学,主修政治学;我继女参与许多慈善事业。我儿子没谈过恋爱,只是……只是他非常喜欢我的继女。这实在是件不幸的事,因为……”
“我知道,我知道,”科学家再次插口,“因为女孩精神上的问题,你当然会反对他们谈恋爱。此外你对这个女孩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一点儿也没有,”罗斯韦尔太太很快地回答,“我非常喜欢她。我只是担心我儿子的终生幸福而已。”
“我想你儿子明白你对这件事的态度吧?”
“我暗示过他几次,并没有坦白说出。”她解释道,“我觉得他根本不明白这种事的后果有多严重。”
“就你所知,你儿子或继女曾看过或谈论过那本写着密码的书吗?”
“据我所知,没有,也未听说过。”
“你的仆人呢?”
“没有。”
“你的钻石头饰带来了吗?”
罗斯韦尔太太从手提包中取出钻石头饰。这是一件光彩夺目、熠熠生辉的珠宝艺术精品,结构复杂精细,形态精美雅致,重量正好能舒适地戴在头上。一颗约四五克拉光辉夺目的大钻石在尖端闪耀着,两侧各有一串小钻石从中心向后方伸展。只是其中一颗小钻石不见了,可以看出底座上扣住钻石的尖叉也被撬直了。思考机器默不作声地仔细端详这件华丽的头饰。
“你可以自己查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不需要我的参与。”末了他说,“既然你不希望家庭以外的人知道这件事,因此你必须亲自去捉住这个窃贼。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你的儿子和继女。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运用基本逻辑思考就能知道,另一颗钻石也会消失不见。”
罗斯韦尔太太一脸惊讶的表情,菲尔德先生也感兴趣地倾身向前。
“如果你明白了第二颗钻石是怎样不见的,”思考机器沉思着说道,丝毫没发现他简短的一句话对其他两人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你就会明白第一颗钻石是怎样消失的,从而找到两颗消失了的钻石。”
“如果我们知道有人要偷另一颗钻石,”罗斯韦尔太太忧虑地大声说,“那么是不是最好将所有的珠宝都放到银行的保险箱去呢?”
“就算你把珠宝全部移走了,你卧室里的保险柜很可能还是一样会被打开的。”
思考机器的语气平静、神秘,其他两人只是盯着他看。“我认为你最好把所有珠宝都留在原处。我可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不会有任何危险。如果你自己找到了答案,就不用再来找我,否则我会亲自出面为你调查这件事。重要的是,千万不要打断或企图去阻止任何要发生的事。”
谈话到此已经进入尾声,菲尔德先生站起身来,他还有一个问题。
“你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吗?”他问,“珠宝是怎样被偷的?”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一定不会相信。”思考机器简短地说,“再见。”
三天后,罗斯韦尔太太派人请思考机器马上到她家去。他到达时,罗斯韦尔太太的神情非常激动。
“钻石头饰上又有一颗小钻石不见了。”她口气急促地对他说,“情况跟上次完全一样,甚至连凤头鹦鹉的叫声也是一样。我按照你的建议,每天晚上都小心监视,可是昨晚我因为太疲倦而睡着了。鹦鹉的叫声惊醒了我。为什么珍妮特会……”
“让我先看看你的房间。”科学家提议说。
罗斯韦尔太太领他到卧室去,这里也正是整个神秘事件的中心。他再次检查钻石头饰,然后查看保险柜,接下来不经意地拿起记载保险柜密码的那本书,确定了全套密码,然后锁上再打开保险柜,做了两次之后,最后将屋里的门窗都检查过,确定每个都扣紧了。全都查完后,他走到窗边,好奇地注视站在栖木上的鹦鹉。
就鹦鹉来说,它的体型相当高大,羽毛雪白,黄色的冠毛下垂着,似乎露出忧郁的神情。大概是不喜欢有人这么无礼地对它瞪视,如果科学家行动不够敏捷的话,他的眼镜差点就被抓下来了。
通往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她就是珍妮特。个子瘦高、身材纤细,有着一头亮丽的金发。她面色苍白,几乎是有点病态的苍白,双眼露出疲倦、消沉的神情。看到屋里有陌生人,她似乎吃了一惊。
“对不起,”女孩说,“我不知道……”她正要转身走开。
凡杜森教授朝女孩点了点头,让她留在屋里,然后立刻扭过头去看凤头鹦鹉。那只鹦鹉冠毛高耸,正喋喋不休地大叫着。罗斯韦尔太太也被鹦鹉愤怒的神态吓住了,她迅速抓住科学家的胳膊。“那只鸟!”她叫着。
“珍妮特,珍妮特,珍妮特!”鹦鹉尖声地叫着。
珍妮特疲倦地倒在一张大椅子上,根本没留意她继母紧张的神情,也不去看那只尖叫着的鹦鹉。
“你没睡好觉吗,罗斯韦尔小姐?”思考机器问。
“噢,我想是吧。”女孩回答,“我像是睡了很久,可总是非常疲倦。我也经常做梦,而且几乎总是梦到这只鹦鹉,它在梦中叫着我的名字。”
罗斯韦尔太太飞快地望了凡杜森教授一眼。他走到女孩身边,检查她的脉搏。“你喜欢看书吗?”他问,“你读过这本书吗?”他拿起那本法文版的《悲惨世界》。
“我的法文不够好,”她回答,“我读过英文版的。”他又随意问了几个不相干的问题。末了,思考机器站起来走出去。在楼下会客室中,他给了罗斯韦尔太太一些奇怪的指示,然后便离开了。
当天晚上约十一点钟,珍妮特上床休息,不到一个钟头就沉沉入睡了。半夜一点钟,罗斯韦尔太太从床上爬起来。早些时候,她已经将自己和继女卧室的门窗都仔细关好、上锁。现在她从自己的床头小桌上拿起一个宽口小瓶,蹑手蹑脚地走到珍妮特的床边,女孩的脸色几乎和床单一样苍白,双手朝外伸展着。罗斯韦尔太太弯下身子在女孩的手上弄了些什么东西,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半个钟头后,她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罗斯韦尔太太打电话给思考机器,两人谈了十五分钟。她显然是在解释什么,科学家用他一贯简短、不带感情色彩的语气回答。电话挂断后,他接着打电话给另外两个人,一个是知名的精神病学家亨德森博士,另一个是著名的神经科专家福里斯特医生。在电话里,他分别对两人说了同一句话:“我要给你看一件不寻常的事。”
深夜昏暗的灯光将罗斯韦尔太太卧室中的摆设映出形状奇特、若隐若现的阴影。床变成一大片暗白色,而另外一个显而易见的地方就是保险柜上亮银的刻度盘。珍妮特·罗斯韦尔的卧室中一丝亮光都没有,里面传来熟睡者稳定、匀称的呼吸声。凤头鹦鹉没有站在栖木上。窗外的整个城市都已沉睡。远处传来钟敲四下的声响。
一阵轻微的吱扭声打破了寂静,一阵柔和的足音传出,珍妮特身穿白袍,神秘地现身在连接两间卧室的门口。她的眼睛圆睁,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脸色有如粉笔一样苍白,头发蓬乱地披散着。月光在她身上闪烁着。
女孩暂停了一下,在阴暗中不知是谁突然发出倒抽一口气的声响,立刻被抑止。女孩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毫不迟疑地慢慢穿过房间,朝放着书本的桌子走去。她在桌子前弯下腰,等到她直起身时,手上正拿着那本法文版的《悲惨世界》。她的手指在书页中翻了好几次,有三次她在昏暗的灯光中将书本举起贴近眼前,最后她好像满意地点点头,小心地将书本放回原先找到的地方。
从桌子旁,她笔直地向映着银色微亮的保险柜刻度盘走去。在她走动时,另一个人影静悄悄地从阴影中现身,蹑手蹑脚地跟在她身后走。当女孩弯腰向前,把手放在刻度盘上时,一束强光从灯泡射出,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她并没有退缩,好像一点儿都没察觉到这束亮光似的。亮光慢慢从女孩的脸上转到她手上。
刻度盘在女孩的手指下转动几次,发出一声咔嗒,她停止转盘,门闩啪地响了一声,保险柜被打开了。钻石头饰就明显地摆在前方,嘲弄似的闪闪发光。女孩子拿起豪华的头饰,随手就丢在地板上,阴影中有人再次倒抽了一口气。同样地,声响马上被抑止。
女孩紧张抖动的手很快地将保险柜中的珠宝取出来,随手丢在地上。她好像在寻找其他什么东西,显然是徒劳无功。过了一会儿,她站直身子长叹一声。又过了一会儿,站在女孩身后的第二个身影沉稳地低声说:
“你在找什么?”
“信件。”她回答时好像在做梦似的,可是口齿清晰。她停了一下,突然转过身来,像是要走回自己的房间。就在她向前走时,亮光再次照在她呆滞的眼睛上,第二个身影伸手抓住女孩的手臂,她好像吃了一惊,身子晃了一下,眼睛闭上,突然再次大大地睁开,瞪着她面前的脸孔,露出非常惊恐的表情。她尖声大叫,向前平视着便昏了过去。
“福里斯特医生,她需要你的帮助。”思考机器用他一贯冷静、沉稳、不带感情的声音说。他用手指碰触了一下墙上的电灯开关,整个房间一下子全亮起来。福里斯特医生和亨德森博士很快地与罗斯韦尔太太和亚瑟·格兰瑟姆一起走进来。医生检查倒在地板上的人,其他人用痛苦、受惊的眼光在一旁看着。罗斯韦尔太太虚弱地倒在一把大椅子上,她的丈夫站在旁边无助地抚摸她的头发。
“不用担心,”思考机器说,“她只是受惊了。”
格兰瑟姆转身面对他,神态凶狠,孩子气的眼睛闪现出愤怒的光芒。“全是谎话!”他激动地说。“她没有偷那些钻石。”
“你怎么知道?”思考机器冷静地问。
“因为……因为是我拿的,”年轻人脱口而出,“如果我早知道你会玩这种卑鄙的把戏,我决不会答应参加的。”他的母亲瞪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年轻人。
“你是怎么从镶嵌底座上取走钻石的?”思考机器仍然用冷静的口气问。“我——我用手指挖。”
“你现在做一次给我看看。”思考机器将钻石头饰递给他。
格兰瑟姆一把抓过头饰,用力在上面拉扯,屋里其他人注视着,可是头饰上的每一颗钻石都仍然牢固地留在镶嵌底座上。最后,他在躺着不动的女孩的床沿上坐下,脸涨得通红。
“你的动机很好,但你是个傻瓜。”思考机器刻薄地说,“我知道那些钻石不是你拿的,你刚刚已经试过了。容我再加上一句,罗斯韦尔小姐也没有拿那些钻石。”
格兰瑟姆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他的母亲和继父也是一样。福里斯特医生和亨德森博士正忙着救治女孩,没留心其他人。“那么钻石到哪里去了?”罗斯韦尔太太问。思考机器转身斜着眼望她,神情中露出一丝不屑。
“钻石安然无恙而且很容易找到。”他不耐烦地说。他抬起神志不清的女孩的手腕,检查女孩的脉搏,过了一会儿,他转身面对医生。“你认为一个患梦游症、神志不清的病人该是这副样子吗?”他简慢地问着。
“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的病人。”亨德森博士坦白地说。“真是不寻常的精神疾病,非常与众不同。”福里斯特医生也说。一小时后,思考机器在楼下的会客室中将这件看似神秘其实简单的事向大家解释清楚。这时天已快要亮了,每个等待、观察了一夜的人脸上都露出疲倦的神色,可是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这位知名科学家解释。年轻的格兰瑟姆面色苍白、神情紧张地坐着;珍妮特在楼上平静地睡着,一位特别看护在旁照顾。
“事件本身并不复杂,”思考机器半卧半坐在一张大椅子上说,眼睛往上翻,“有些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不寻常之处,反而使得事件更加简单。当我把所有的事实放在一起后,答案就显而易见,就如二加二得到四一样。
“一开始,我就认为本案与盗窃没有关系。窃贼会拿走很多东西,不会只取一颗小小的钻石。那么家中其他的人呢?格兰瑟姆先生吗?他的母亲对我保证他是个安静、勤奋好学的年轻人,每年有一万元的零用钱可用。可是也要记住,他并不比家中其他成员更有机会进入这个房间。两个房间的门都锁住了,仆役们在夜间无法进入,所以他们可以不用考虑。
“因此,我们该考虑到的只有你,罗斯韦尔太太,和你的继女。可是除非你有意要嫁祸陷害你的继女,你应该是没有动机去偷珠宝的。我也相信你不会是那种人。所以真正有嫌疑的就是你继女了。她可能真的有梦游症,否则就是个好演员。她每年有一万元零用钱,并不需要假装有病去偷珠宝。因此梦游症可能就是真正的原因了。接下来我要解释保险柜是如何被打开的。”
格兰瑟姆坐在椅子上,倾身向前,双手抓紧椅子的把手。母亲白皙的手温柔地握住儿子的手。儿子用不耐烦的眼神瞪了母亲一眼,转头看着思考机器。罗斯韦尔先生、精神病专家和另一位神经科医生都被思考机器冷静的逻辑推理迷住了,聚精会神地听着。
“如果是梦游症,那么谁是梦游症患者呢?”思考机器停了一下后继续说,“看起来不像是你,罗斯韦尔太太。你是个正常、健康的人,不是个容易激动、神经过敏的人。你说过你半夜被凤头鹦鹉叫喊着‘珍妮特’的声音惊醒,如果这是真的话,这就证明了你不是梦游症患者,真正的患者是不会记得事件发生的经过的。那么你的继女呢?她的精神不正常,连你都在担心她的精神有问题。既然其他人都没有精神方面的毛病,因此梦游症患者就是她了。连凤头鹦鹉也这么说。“现在让我们看看保险柜是怎样被打开的。我们明白除了罗斯韦尔太太之外,没有人知道开保险柜的密码。可是她也的确将密码写在了某个地方,因此有人可能看到了这个密码。你的继女在她正常时并不知道这个密码,可是我敢说她在梦游的状态中,知道这个密码藏在哪里。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原因。不过这并不是问题所在。
“在梦游状态中,她坚信她是在找一些什么东西,某些她非常关心的东西就放在保险柜中。当然有可能她想要找的东西根本就不在保险柜里,可是在她不正常的心态中,相信它在。她的目的并不是那些珠宝,今晚她的行动大家都亲眼看到,并证实了这一点。她要找的是什么呢?信件。在她亲口说出前,我早就知道了。信件的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罗斯韦尔太太,我认为你应该将这些信件藏起来,甚至烧掉。”
罗斯韦尔太太的丈夫和儿子一起转过头来,用询问的眼光望着她。她则用恳求、无助的眼光回视他们。
“那些信件是……”她开始解释。
“不用说了,那不关我们的事。”思考机器草率地打断对方的话,“如果是有关家中不可外扬的丑事,那也是你们自家的事。
“即使我们已经知道打开保险柜的人的确是罗斯韦尔小姐,”思考机器以不带感情的声调继续说,“你们每个人今晚都亲眼看到她是如何打开保险柜的,我还要再进一步去证实这件事。在第二颗钻石不见之后,我指示罗斯韦尔太太,当她的继女入睡后,悄悄地在她手上涂上一层草莓果酱。如果下一次保险柜被打开时,那本《悲惨世界》的书页上沾有果酱,那么毫无疑问可以证实保险柜是罗斯韦尔小姐打开的。我敢说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在打开保险柜前会故意将红色果酱涂在手上。我们在书上的确找到了果酱,这时我请你,福里斯特医生,还有你,亨德森博士前来。以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还得再说一件事,格兰瑟姆先生,你想将这件窃案揽在自己身上,只是出丑而已。人的手指无法挖出头饰上的钻石。”
好长一段时间里,屋里的人都在静静地考虑思考机器的话,末了,格兰瑟姆打破了沉默。“那两颗失踪的钻石在哪里?”
“噢,那个,”思考机器轻松地说,好像这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事似的,“罗斯韦尔太太,请你叫人将那只凤头鹦鹉带进来好吗?”他接着对其他人解释,“我事先让人把鹦鹉带离这个房间,不想让它妨碍我们的调查工作。”
罗斯韦尔太太站起来,给站在门外的仆人一些指示。仆人走开,一会儿后走回房间里,脸上露出一副严肃的神情。“鹦鹉死了,夫人。”他说。
“死了!”罗斯韦尔太太不禁大吃一惊。
“好!”思考机器很快地将双手合在一起,“不管怎样,带过来吧。”
“为什么?是什么东西杀死了鹦鹉呢?”罗斯韦尔太太迷惑地问。
“消化不良。”科学家回答,“窃贼来了。”
他突然转身面向仆人,后者正将放在一个大银盘子上的鹦鹉端进来。
“谁?我?”吃惊的仆人倒抽一口气。
“不是你,是这个家伙,”思考机器说,抓起死鸟,“事发时它在现场。它又长又硬的尖喙正好用来撬起头饰上的钻石,它当然有足够的力气做这件事。它曾经试图抓走我的眼镜,证明了它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它看到罗斯韦尔小姐将钻石头饰丢在地上,头饰上的小钻石吸引了它,于是将之撬起,一口吞下。吞下钻石时它感到疼痛,所以就叫起‘珍妮特’,想让珍妮特去帮它的忙。同样的情况发生了两次。凤头鹦鹉的尖喙就像钢针一样强壮有力。”
当天稍晚,思考机器从死鸟体内找到两颗钻石、一个帽子饰针上的玻璃珠以及一个水晶鞋扣,他派人全部送还给罗斯韦尔太太。他诊断凤头鹦鹉的死因是急性消化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