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雪像是打定主意要把所有的颜色都掩藏起来一样,纱和傍晚从禅院家出去时,它在下,纱和被甚尔半夜拽着回到禅院家时,它也在下。
纱和后半段是被甚尔抱着跑回来的。
因为追求速度,她没有打伞,到小厨房甚尔将她放下时,两人的身上和头上都落满了雪。
甚尔将小厨房的灯点上,然后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毛巾一脸嫌弃的拍打着纱和身上的雪。
比他还要嫌弃的是纱和,女孩跳着脚,一会喊道:“轻点轻点,是轻拍,轻拍!”
一会又道:“你拿的毛巾是干净的吗?”
甚尔顶着额头乱跳的青筋放轻了手里的动作,然后又回答道‘是干净的’,纱和才安静下来由着他摆弄。
甚尔弄完纱和身上的雪,又随意拍了下自己身上的雪后,就拉着脸斜靠到了灶台上。
“礼物呢?”
“什么礼物。”纱和也耷拉着眼皮假装听不懂。
甚尔无视跳脚的纱和,仗着腿长手长直接探身过来,将她藏在背后的礼物盒拿了出来。
少年一手提着礼物,一手捏住了女孩的下巴,微微使劲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行,知道了,不是我的生日礼物。”甚尔淡淡道。
纱和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气得跳起来要打他。
在意识空间的系统,望着硬生生将这种暧昧场景演变成全武行的两人,面无表情的将自己缩得更紧了。
还好,还好这个世界不用像之前那样攻略获得甚尔的爱意。
外面的两个人缠斗了一会,最终以纱和体力不支气喘吁吁的结局休战。
当然,对面斜着眼笑她的甚尔连口气都没喘。
岂可修,纱和磨了磨牙坐到了一边。
甚尔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轻轻撞了撞,示意她挪个地。
闹得满头汗的纱和懒懒得向旁边挪了挪,看着甚尔将灶火升起,又往上面的锅里添了两瓢水。
“添水干什么,你要喝热水吗?”纱和纳闷。
甚尔瞅了她一眼,不徐不疾道:“笨。”
纱和:……
“禅院甚尔!”
甚尔却没有再理她,直到升起的火苗渐渐大起,坐在灶炉前的纱和感觉到暖和时,她才模糊的感觉到甚尔的用意。
这家伙该不会是害怕她冷吧,还好,还算有良心,纱和没忍住翘了翘嘴角。
“这是什么?”
还没放松几秒的纱和僵了僵身子,向甚尔那边看了过去。
少年修长的手指夹着一个小盒子晃了晃,眼底是实打实的疑惑。
“为什么盒子里面还有一个小盒子,还有,这个稀奇古怪的东西是什么?”甚尔又将一个红色绳结编织的小袋子拿出来对着纱和晃了晃。
“才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纱和起身恼羞成怒的将袋子抢了过来,又把小盒子夺了过来,然后把小盒子装在了编织袋里递了过去。
“喏,人家是这样放的!”
她指着袋子上面的种花结道:“这是种花结,很难编的,这个是用两头冒的方法,编好种花结后,再用下面的穗子和上面的留线编网才能编出一个袋子的。”
“这是我跟我姥姥学得,很难编,也很罕见,市面上根本就没有。”纱和得意道。
甚尔却没有看她手上的袋子,而是盯着她似笑非笑道:“哦,你向你姥姥学得吗?”
在这个世界姥姥早就过世的纱和:……
她强行补救道:“是小时候教得。”
“三岁就会,看不出来大小姐记性这么好。”甚尔慢悠悠的又捅了她一刀。
纱和:……
“看不出来你对我知道的挺清楚啊。”关键时刻脑子转得飞快的纱和强作镇定道。
甚尔不紧不慢的看了她一眼,略过了这个话题。
纱和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甚尔又开始踩她痛点。
“那直接拿这个袋子装着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拿个这么大的礼物盒?”
当然是因为想给你买其他东西但没有买到啊。
纱和又气又有点心虚。
眼看着甚尔还要去开礼物盒,实在不想再受甚尔言语打击的纱和赶紧拦住了他。
“不许在这里打开,回去再开!”
甚尔的动作顿了顿,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跟她犟下去,撇了撇嘴将东西放进衣袋收好,秀丽狭长的眉眼悄然的弯了弯。
纱和自然是没有看到甚尔低头时眼中的那瞬温柔,她此刻正低头陷入自我反思中。
这个生日是不是太糟糕了,补办的不说,连蛋糕都没有,礼物甚尔好像也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好像一样能拿得出手的都没有。
好逊啊。
纱和苦着脸揉了揉头发,然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在厨房里转了一圈。
于是甚尔就看着蹲在角落里的女孩突然间低沉了下去,又突然起身在厨房里挑挑拣拣,扒拉出了两个番茄几个鸡蛋还有一袋面条。
“甚尔。”女孩抬起头认真严肃的看着他道:“我给你做碗长寿面吧。”
沉默过后,甚尔压住了自己想跑的腿,勉强道。
“你没事吧,又或许你想让我出事?”
“……禅院甚尔,你会不会说话!”
******
或许甚尔害怕自己跑了,纱和做饭会直接把这里烧掉,所以他最终还是没有跑成。
但还不如跑了呢!
纱和打鸡蛋,甚尔挤过来顺手将鸡蛋磕了一下,打好放到了碗里。
纱和:“……你是不是觉得我还不会打鸡蛋?!”
“只是顺手,打鸡蛋哪能难得倒大小姐啊。”甚尔一副无赖样挑着眉眼看她。
总觉得他在意有所指嘲笑她却又没有证据的纱和:……
这也就算了。
纱和去切番茄,甚尔也插手,纱和洗一个他切一个,美名其曰纱和太慢自己快饿死了。
火也是甚尔看,油也是甚尔倒。
到最后纱和直接要和甚尔掐架。
“你在看不起谁啊,到底是你做还是我做?!”
甚尔这才终于乖乖的坐到灶台前看火,不过人虽然坐了下去,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上瞟着看女孩。
炒菜时噼里啪啦乱蹦的油点,让女孩拿着锅盖充当盾牌如临大敌的向后退了几步,这幅样子逗笑了甚尔。
即使没有笑出声,还是被瞥见了的纱和瞪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甚尔却更想笑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笑,但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笑意自心底生出,无法停止,难以自制。
他用空出的手捂着脸颊,隔开视线,笑得整个人都在抖。
虽然一直没有笑出声音也没有什么过激动作,但这也不妨碍台上的纱和像看傻子似得看着他。
看了半响的无声戏后才想起来锅里还有东西的纱和惊呼一声:“啊,我的蛋。”
最终这个番茄鸡蛋面还是完美出锅了。
纱和自定义的完美。
因为她没有尝味道。
“长寿面就是只有寿星一个人才能吃。”
纱和闻着香味捂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嘴上还在这样信誓旦旦的说着。
“这样会分走你的寿命的。”所以纱和想也没想的拒绝了甚尔要把面分给她的提议。
更何况纱和做得也少,正正好卡着一碗的量做得,像甚尔那种饭量只能说是塞个牙缝而已。
于是甚尔就真的没有再推让她。
纱和捂着肚子心里又有些不太平衡。
就算她真的不吃,不过就不能再多让她两下吗,笨蛋甚尔!
甚尔吃饭得速度不慢,但纱和瞌睡的速度更快。
将她吵醒的是手机里特意定下的闹铃。
“啊,十二点了,甚尔,新年快乐啊。”
纱和睡眼朦胧道。
“嗯。”站在灶台前收拾东西的甚尔也回头看她,侧脸在灯火下温柔的不可思议。
“新年快乐,纱和。”
******
从前纱和认为世界上最难过得莫过于三件事,睡不饱,饿肚子,冻死人。
而今纱和见识到了世界上最难过的事情——睡到半路,被甚尔送回去时冻醒,然后开始饿肚子。
纱和捂着棉被坐在门口望着外面纷飞的大雪发呆。
甚尔那个没良心的把她放下就直接跑了,害她想问他还有没有吃的都没来得及问出口。
纱和现在虽然困,但明显更饿。
于是饿得睡不着觉的纱和,就这样起床拖拉着被子,在门口看雪发呆,顺路给自己灌点凉茶解饿。
然后被冷风吹了半响的纱和觉得这不是个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在外面越看越冷,越冷越清醒,越清醒越饿,越饿越睡不着,然后更饿,简直就是个无解的闭环。
想明白的纱和反手就把门关上缩回了屋里,抱着被子躺地上期望困意来袭打败饿意,让她早点休息。
她没能等到困意的大军,却先一步等到了甚尔……更准确的说是甚尔手里的那碗鸡蛋面。
‘咚咚咚’的三声门响后,还没有睡着且闻到香味的纱和翻身起来就打开了门。
夜色和雪色里,穿着灰蓝色单薄和服却一点都不见哆嗦的甚尔,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居高临下的站在外面打量了纱和一番后,嗤笑出声。
“啧啧啧,真有半夜饿得睡不着觉,也不知道在做饭时多给自己煮个鸡蛋的笨蛋啊。”
这话定语长,且绕口,饿晕的纱和压根没有理会其中的意思,直接抢过来就吃,并且同样没有要给甚尔留的意思。
少年没有再多说什么其他话,也没有走进去,而是直接盘腿背对着纱和面对着庭院坐了来了。
一外一内,一个穿着暗色的粗布和服,一个披着亮色的毛毯被子,两个人刚好卡在门扉的分界线上,背对而坐。
纱和抱着碗扒拉了一会,热饭下肚,脑子终于也重新启动了起来。
“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饿了……而且这是你重新给我做的?!”
彻底清醒过来的纱和震惊、傻眼且不敢置信。
背靠着她的少年却答非所问:“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这话简直像一盆冷水,一下子给纱和心中燃起的感激的大火浇成了个可怜的小火苗。
纱和面无表情的踢开脑海中的小剧场,继续当一个没有感情的干饭人。
和扣扣索索的纱和不同,甚尔给她用得是厨房里最大的碗,里面的菜料也足。
纱和吃着吃着,半碗就饱了,还剩半碗不好意思浪费掉就只能一筷子一筷子的吹着慢悠悠的吃。
背后的甚尔仰了仰头,少年比她要高,站在的时候她只到甚尔肩膀,坐下的时候也只及甚尔耳根。
因此甚尔一仰头,上面扬起的弧度很容易就磕碰到了纱和的头顶。
少年清越的声音和着风雪传了进来。
“喂,吃不完就不吃了。”
纱和感受着背后涌来的温度,高高的翘起了嘴角。
“谁说得,我可以吃完,肯定可以吃完。”
一口一口又一口,外面风雪呼啸冻得人瑟瑟发抖,里面纱和的心却跟着胃部慢慢温暖了起来。
上升的热气模糊了纱和所看到的事物。
在这种时刻,鬼使神差的,纱和突然就开始好奇背后这个天天口不对心,坏脾气少年的命运。
一直以来,纱和都在小心的避开这条线,反复的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游戏。
因此她一直都不去且不敢也不想了解这里人物的命运,就是害怕自己有一天陷入到这个过于真实的游戏世界里。
但这一刻,不知道是背后的温暖太过真实,还是碗中的热气太过迷眼,纱和踏出了这条界线,想要知道身后这个少年的命运。
“小毛巾。”她在心里轻轻的喊着:“甚尔的结局是什么来着?”
系统在意识空间里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
[游戏人物的命运是既定且无法改变的,你真的要知道吗,苏晴?]
纱和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这是自她改名为纱和后,系统第二次叫她的原名。
而且这也是往日由着她胡闹的系统,第一次如此认真且确定的告诉她,人物命运无法改变。
无法改变吗?
察觉到甚尔结局可能不会太好的纱和垂眼勉强笑了笑。
“是啊,就算无法改变……我也想知道,毕竟我肯定是走在他前面的。”
[……是死亡,被五条悟杀死。]
纱和挑面的筷子顿了顿,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才继续问道:“因为他是坏人吗?”
同样只从其他地方得到只言片语的系统点了点头。
[应该是坏人,他为钱杀了一个无辜的女孩,然后五条悟把他杀了。]
纱和知道五条悟,他是自己第二周目的任务对象,是五条家的神子,也是那个只到她肩头高的男孩。
“……这样啊,其实我也不奇怪的。”
缠着面条的筷子慢慢哆嗦了起来。
明明还没有把面塞到嘴里,纱和喉头却哽咽的厉害。
她在心底轻轻的向系统道:“我不奇怪的,毕竟他看上去就是坏人。”
“坏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纱和对系统说话的时候语气还是很冷静的,但抬眼的时候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一滴眼泪顺着滚到了面碗里。
“太讨厌了,早知道不问了,新年第一天不应该哭的。”纱和在心底喃喃。
“喂,你怎么了。”声音从背后相贴的骨骼处震动着传来。
身后的甚尔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想要回头看她,却被纱和突然后仰的头抵住。
“我没有事情……不要回头。”
骗子,甚尔听着背后传来的明显的哽咽声在心底轻嗤道。
五条纱和,你个大骗子。
但他还是没有回头。
等纱和冷静下来,终于把最后一口饭扒进肚子里时,手里的碗已经哇凉哇凉。
甚尔起身接过碗瞅着纱和笑嘻嘻的面孔也跟着扯出了一个笑,假装没有看见女孩眼角处没有擦净的泪渍。
“走了,回去赶紧休息吧。”少年顺手揉了下她的头发,然后在女孩的抱怨声里一步步从走廊踏进了风雪里。
“甚尔!”
少年站在雪地里回头,不知何时只穿着单衣跑出来女孩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他。
昏暗的夜色中,大雪纷飞,即便是甚尔也很难看清她的表情。
“甚尔,昨天生日你许愿了吗?”
“没有。”
他早就过了许愿的年龄,禅院家也早就剥夺了这个权利。
“那甚尔把那个愿望给我吧。”
“行,给你。”少年看着女孩裸露在外的双脚皱眉催促道:“赶紧回去吧。”
“那我要现在就用掉。”
女孩的声音隔着风声有些失真,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甚尔犹豫着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去看看她,他能够感觉到女孩此刻的心情极为难过,但却不知道她是为什么难过。
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不知道能不能开口询问,不知道他能不能安抚住她。
或许此刻的她需要的是独处而不是他。
这样的想法最终将甚尔的脚步钉在了庭院里,没有上前。
他站在雪里静静的等待着她。
“我许愿,希望甚尔成为一个好人,然后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你没事吧五条纱和?”等了半天只等到一句没头没尾话语的甚尔拧了拧眉。
纱和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这是我的愿望,希望甚尔能够作为一个好人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不,这是我的期望。”
甚尔嗤笑:“活这么长干什么。”
对面的女孩沉默了下去。
“赶紧回去,你想生病吗?”甚尔催促。
“不是。”
“啊?”
“我说,才不是这样,只有活着才会有好事发生,活得时间长当然有用啊,笨蛋甚尔!!!”
说完后,女孩就跑回去啪的将门关了起来,独留甚尔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看着空空的走廊半响都没有动弹。
良久,少年仰头看着天空中飘扬的大雪,伸手接到了一团雪花。
“让我活下去,是你的期望……”
“嗤,五条纱和,你是笨蛋吗?!”
虽然口中这样说着,但在那一刻,可能连甚尔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眼神比飘下的雪花还要柔软明亮。
[感觉不太妙。]远处小心扒着窗缝的系统喃喃道。
[该让纱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