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纱和被气笑了。
这一刻什么恐惧害怕担忧,全都消失了。
她怒气冲冲的蹭蹭蹭走了过去,打量了半死不活的男人一眼。
用‘男人’这个称呼或许并不恰当,毕竟对方只是个和她一般大的少年而已。
都怪当时狭路相逢,甚尔给她留下的‘一大只’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了。
扑面而来的厚重血腥味最终还是软化了纱和的态度,她半蹲下身迟疑道。
“喂,还好吗?”
巷子里太暗了,纱和根本看不清甚尔的情况,只能试探的伸手,扶住他略有些宽厚的肩膀。
她的手往上摸了摸他的脸颊,上面还有着半干黏腻的血渍,触感冰凉,像是冬末里刺骨的融雪,更准确的说,除去稍有温热的呼吸外,他全身都像在雪堆里冻过一样冷。
纱和的心微微缩了起来,她伸出一只手拥住了他,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脖颈上的围巾围在了甚尔的脖子上,同时开始后悔没有再多穿一件衣服出来。
微暖的花香从女孩的身上转移到了甚尔那里,他感受着纱和笨手笨脚的动作,突然就莫名有种想笑的冲动,但下一刻却又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
“没事吧,啊……又吐血了。”
纱和手忙脚乱的拿围巾胡乱的擦着他呕出来的鲜血。
根本完全想不到这个时候能做些什么啊,她想。
“那,那我打电话叫救护车吧,可以吗?”
结果当然是被甚尔否定了。
“你是笨蛋吗?”
“哈,把自己弄到这种程度的你才是笨蛋吧。”纱和忍不住反驳。
“所以到底要怎么办,那,那我去买些药回来?”
回应她话语的是甚尔倾斜过来的沉重身子。
“等,等等……”纱和依着墙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你是要起来吗?等我一下。”她将自己当做墙壁和甚尔之间的支架,缓缓地将依着她的少年撑了起来。
“我们离开这里?”
“不然呢,难道跟着大小姐你去医院?”即使有气无力,甚尔的嘴巴也依然不饶人。
这让的甚尔让纱和想起了另一个讨人厌的小鬼,果然,禅院家嘴毒惹人嫌的风格都是一脉相承。
不过现在病人最大,她忍。
甚尔斜了一旁低他一头很是勉强的女孩若无其事道:“能坚持住吗,可以的话,最好快一点。”
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终于惹毛了纱和。
“说话给我客气一点啊,救你还这么多要求,信不信我把你扔回去啊!”
“我这只是提醒,是善意的提醒了。”他无辜的笑了笑:“毕竟如果不快点的话,被那些人追上来,可是会陪我一起丢掉性命的哦。”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还特地歪了下头,贴在纱和耳侧说。
纱和被他寒气森森的语气所惑,总觉得身后好似真的有人,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噗!”
这种情况下谁有心情笑得如此欠揍自然不言而喻。
“禅院甚尔!”纱和简直是从牙缝里将这个名字一字一字逼出来的。
“嗯,我在。”他散漫的回答着。
停顿了片刻后他又突然道:“叫我甚尔吧,当然,别多想,只是我更讨厌禅院这个姓氏罢了。”
纱和能听才怪,她像是逮到了对方小辫子一样,仗着甚尔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一口气连名带姓的喊了好多遍。
“禅院甚尔、禅院甚尔、禅院甚尔……”
甚尔或许是嫌弃她这种小学生一样的做法太过幼稚,没有再理她。
说话间,两人慢慢走到了月色下,她这才发现可能不是甚尔不想理她,而是他现在确实没有力气了。
就着月色的光芒,纱和偏头勉强看清了甚尔现在的状况。
他整个人都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划的破破烂烂的深色和服,被血浆洗了个遍,干涸的血迹让发硬的衣料在行走间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所以这些都是干掉的血。
所以系统的情报没有错,禅院甚尔这个人现在确实是在生死线上徘徊着的。
“怎么……咳,吓着我们五条大小姐了?”
“……”
“吓到你真是抱歉啊。”
“……”
虽然字面上是在道歉,但其实甚尔的话语里并没有什么歉意。
少年无赖似的偏头笑着,很清楚此刻的纱和不会对他做什么事情。
纱和脸上的表情让他有恃无恐——
那是生活在和平世界的人对伤者,出于同为人类而产生的天性的担忧与怜悯。
是一个烂好人。
是一个不像御三家养出来的人。
而纱和也确实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后问:“你做了什么?”
“什么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才让人家这样对你。”
“啧,我哪记得这个,大概是以前抢了他的生意或财路吧。”他半真半假道。
“你都伤成这个样子,再大的恩怨也该还清了吧,难道那个人还在追你?”
“嗯,当然。”
甚尔的眼神都没飘一下,面不改色的撒着谎。
其实那个人根本不可能再找他麻烦了,毕竟那人的尸首就躺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
不过这些她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如果让她知道刚才只要再往里走几步就见到一个死人,依着她的胆子,怕是以后都不敢走夜路了吧。
东想西想的甚尔感觉眼皮变得更加沉重。
紧贴着他的纱和就像是一块温暖的熏香,让暴露在深秋寒风中的他忍不住抱的更紧然后沉沉睡去,忘却一切烦恼。
但他也知道这一闭眼,或许就再无法睁开了。
思维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散,各种记忆的碎片像录像带倒带一样不断的涌上来。
什么鬼,记忆最多的居然还是那个恶心的地方,禅院……
甚尔咬了咬牙。
“喂,你要去哪里?”
纱和喘息着停下了脚步。
甚尔慢半拍的重复着她的话语:“……去哪里?”
纱和又用着之前的方式,将自己当做甚尔和墙壁之间的肉垫,将他缓慢的靠墙放了下来。
寒凉的夜色里,甚尔看到她的眼睛逐渐与小巷那夜的双眸重合起来,一样的明亮……灼人。
“不要在发呆了,我知道,你肯定知道可以治疗你伤口的地方,说地名。”
“……”
沉默了几息后甚尔说了一个地名。
她知道那个地方,是混乱的自建民宅聚集地,离这里不远,也是以前甚尔常去的那个落脚的小屋子。
纱和没好气道:“回你那个破屋子等死吗?给我可以看病的诊所地址,要不然我就把你绑去医院,你自己选!”
甚尔仰头看着她,明明意识都快涣散了,但嘴里还依旧不着调的跑火车:“很贵的,没钱。”
纱和瞪着他不说话。
僵持片刻后,她得到了一个陌生的地址。
系统慢吞吞的飘了过来,淡淡道。
[隔了两个区。]
两个区,凭他们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走到。
纱和仰头看了看半空中的银月,又低头看了看明显已经撑不了多久的甚尔。
[这又何尝不是命运的一种呢,你不想回家吗,纱和?]
系统叹息。
纱和当然想回家,但却不想以这样的方式。
于是她仰头看着清淡的月亮没有回答。
就在系统以为她要接受现实时,纱和却突然开始站起来脱衣服。
[等……等等,穿衣服不影响我们回去的,衣服没关系的!]
甚尔的瞳孔也惊讶的扩大了一瞬,甚至不知道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居然下意识的偏头闭上了眼睛。
等他反应过来后,半是羞恼半是好笑的想睁开眼睛时,更浓的温暖的花香就将他全身包裹住了。
是衣服。
禅院甚尔睁开了眼。
穿着雪色单衣的女孩将深蓝色的和服勉强裹在了他的身上,然后从里面翻出了一块巴掌大的木牌慎重的放到了他的手上。
“我来到禅院家后,你们家就只给我发了两套换洗的学院服,现在一套在你的身上,一套在庭院晾着没有干。”
禅院甚尔没有说话。
“而这个则是你们家给我发的学院身份牌,只有一个。”
“也是你们家订的破规矩,无牌不得入院。”
“现在这两样东西你帮我保管,我明天上学必须要这两样东西。”
禅院甚尔怔怔的看着她。
女孩站起来,将乱糟糟的头发重新系了起来,然后在奔跑前又侧身看着他说了两句话。
“所以我会回来拿东西的。”
“所以,等我。”
微弱的热意,从木牌传到了掌心。
无论是女孩的行为又或者是她的话,都让他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良久的沉默后,他将掌心的木牌翻了上来,对着月亮看了看。
这是除他外每个禅院家子弟都会有的学院牌,有咒力者入上班学习咒术,无咒力者入下班学习认字。
唯独他,只有他,无咒力的嫡子没有这块牌子。
其实后来也是有的,是甚一向直毘人给他要的,但却被他扔掉了。
他抚摸着牌子背后熟悉的家徽,看向了牌子的正面。
没有禅院的姓氏,也没有五条的姓氏,只有两个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名字原来是……”
“是纱和啊。”甚尔慢慢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