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车到我的旅馆,挂个长途电话给洛杉矶警局的凶杀组。我说这是十分紧急的事,必须立即联络宓善楼警官,说我有个火热的情报要告诉他。我得到了一个晚上找得到他的电话号码。
善楼显然是在熟睡。接电话的时候还在愠怒。
“哈啰,善楼。”我说:“这是你好朋友,唐诺。”
“你……你小不点的混蛋……你,你什么朋友不朋友……”
“别急,警官,”我说:“你想不想和奚哈维太太谈话?就是那件撞人脱逃案中受伤的那位奚哈维太太。”
“你要干什么?”他在电话中吼道:“半夜三更把我从床上拖起来,嘲笑……”
“她目前在拉斯韦加斯,”我说:“假如你立即来,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
“你在哪里?”
“拉斯韦加斯。”
“她也在?”
“我是这样说的。”
“为什么你突然改变计划了?”
“我那有什么改变计划。”我说:“我始终是站在法律和秩序这一边的。但是你们曲解了我的动机和事实。我承认,有两个聪明人想利用我。他们欺骗我,但是……”
“你住哪里?”
我把旅馆名字告诉他。
“等在那里,不要离开。”他说:“假如你真骗我,你是自作孽。我把你打碎,把你塞进碎肉机里去。”
“善楼,你凭良心说,我有没有骗过你?”我问他。
他犹豫地说:“至少你拚命试过。”
“没有,从来没有。”我说:“我试着拚命保护我客户。但是每次给你的消息,都是对你大大有利的。”
“好,”他说:“我再听你一次,陪你玩玩。”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打电话给你。”我告诉他:“你马上来就是了。”
等他挂断了。我打电话给白莎。
柯白莎最恨晚上电话吵醒她。
“哈啰,”她在那边咕噜着:“什么人也不看看时间……”
“白莎,我是唐诺。”我说:“快,快乘第一班可能班机来拉斯韦加斯。我要你乘第一个可能班机,快。我才和宓善楼通过话。他多半在你可能上机前,就会到这里了。不过你尽快就是了。”
“拉斯韦加斯,你这浑帐到拉斯韦加斯去做什么了?”
“为了解救你自己的困难,”我告诉她:“你最好自己亲自来参与。再说这里说不定用得到你这一套。”
“去你的,我不来。”她说:“我不会半夜不睡觉,玩空中飞人,飞来飞去为的是救你的老命。这次你是自讨苦吃。我打一开始就告诉过你,这是你的孩子,该由你来换尿片。现在是你换尿片的时候了。”
“好,这是我的孩子,但是坐在你的大腿上。”
“我们合伙关系结束了。拆伙了。”她说:“你告诉过我,记得吗?”
我告诉她:“那么我可以把五万元费用放我自己口袋,对吗?”
“什么费用?”
“五万元聘雇费。”
“你疯啦?”
“我是没有疯。”我告诉她。
“你说你在哪里?”
我把旅馆名字告诉了她。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好,我就跑一次,最好你是有理由要我跑的。”
“绝对有理由。”我告诉她:“非常有理由。”
我挂上电话,向床上一躺,怎样也睡不着。
善楼一定是弄到了包机。天尚未亮,他已在敲门了。
“好了,小不点儿。”我让他进来时他说:“奚太太怎么同事?”
“要见她吗?”我问。
他点点头。
“好,我们走。”我说。
我把他带进我租来的汽车,开到奚太太租的小屋。我们重重地敲门。
一度我心中有点惧怕。但是立即我们听到里面有声音,过不多久,门被打开。
“啥啰,奚太太。”我说:“这位是洛杉矶警察总局的宓善楼警官,他一直在找你谈谈。”
“找我?”她说。眼睛大大的,假装是十分讶异。
“是的。”
善楼说:“在洛杉矶,你被人撞倒过一次。”
“喔。”她想起来了,看看善楼又看看我。
“我们要进去,”善楼说:“我们想和你谈谈。”
“我,我没穿衣服。”
“你的罩袍不是在身上吗?”善楼说:“这样可以了。我们不是来看选美的。我是公事来调查撞人脱逃案的。”
善楼大步向公寓走进去。我不声不响跟进。
还是我上次来过一样的一间头公寓。进门还是简陋的起居室。只是这一次房间装有一张壁床已拉下。经过床铺,可以瞥见一个极小的厨房。
善楼把自己坐在室内最舒服的一张椅子上。我只好自己靠床沿坐下。奚太太站在那里,看看我,看看善楼。
“好了,”善楼说:“你开口吧!”
她说:“我先要去上洗手间。”
“可以,手脚要快一点。”善楼说。
奚太太走进洗手间,把门关上了。
善楼看着我对我说:“我把你估错了,以为你在耍花招。”
“如假包换。”我告诉他。
“最好是这样。不过千万别误会了,除非你没有犯法,否则不论你帮了我什么忙,你总是要受处分的。你老走法律漏洞,太多次了。多走斜路,这次你可遇到鬼了。”
我说:“是有人利用了我。我要先弄清楚,才能一五一十告诉你。我至少有一个好处,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一次不正确的消息。我告诉你的都兑过现。”
他从口袋拿出一根雪茄,说道:“让时间再给你考验,赖。”
我们坐着等,善栖看着我。深思着。
“小不点,”他说:“我不知道你这次玩什么游戏,只要你没骗我,我就跟着你玩。”
“谢了。”我说。
“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几乎可以确定你是在玩捉迷藏。但第一眼看到奚太太,我知道你和她没有预先串通好。至少她是不知道我会来的。”善楼说:“这些丹佛的该死警察,硬说董的车子车祸那天下午在丹佛。他们该脸红。唐诺。你知,我知,车祸是这辆车,没问题。”
“我知?你知?”我问。
他双眉一蹙,说道:“不要来那一套,小不点。否则我又要重新冒火了。”
我不吭气。
他一个人咬了一阵雪茄。
“整个案子,始终有点不对劲。”他说。
我不出声。
“嗨,”他说:“这女人在洗手间,太久了。”
他自椅中一下起来,敲着洗手间说:“好,快一点。”
没有回音。
善楼突然惊愕地看向我说:“她总不会穿这衣服从厕所子里爬出去吧?”
抽水马桶排水声自里面出来。
善楼轻哼了一声,回来坐下。
文静了一阵。
善楼终于又站起来,走到洗手间门口说:“出来吧。”她说:“我不想出来。”
“出来!”他告诉她:“你在里面太久了。”
“我还没准备好。”
善楼大声敲着门。“把门打开。”他说。
“我告诉你我不想出来。”
善楼脸红了。“你想搞什么鬼?”他问:“快出来。把门打开。”
“等一下。”她和善地说:“我会开门的,不要催我。”
善楼闯过来坐下,用不豫之色对着我。
我说:“她在里面快十分钟了。”
“怎么样?”善楼问。
我耸耸肩膀。
我们又等了二分钟。
“有人坐在厕所不出来。”我问:“警察手册上有没有讲应该怎么处理?”
“讲虽没讲,不过我来给你看怎么处理。”他站起来,走到洗手间门口,说道:“开门。”
“马上好。”
“开门!”善楼说。
“我还没有弄好。”
“你最好开门。”善楼说:“否则我要踢门进来了。”
“你敢!”她说:“我有权上厕所,我……”
善楼退后一步,用左脚站地,伸出右脚,一脚踩在门闩部位,洗手间门没有被他踩开。
门在颤抖。
“出来,”善楼说:“否则我进来拖你出来。”
“我告诉你,我现在不愿意出来。”
善楼再一次用左脚站定,右脚拚命一踩。
门一抖,木头裂开的声音,然后门向后一开,撞上门上,大声地摇动。
奚太太!站在那里,罩袍还在身上,两眼看向开着的窗外,窗子离地有八尺。
“不要想跑。”善楼说。
“你竟敢这样。”她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无礼。”
“你在里面已经十五分钟。”善楼说:“这些时间要做什么,都可以做十次以上了。我不要兜圈子。我要事实。现在你给我出来。”
她又向开着的窗口看了最后一眼。自己走了出来。
善楼又坐回到他那张椅子。向一张直背椅一指,叫奚太太坐下。我还是坐在床沿上。
善楼面向她移动一下椅子,把雪茄忽左忽右的咬着。“那件撞人脱逃案子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什么撞人脱逃?”
善楼说:“你控诉有人撞了你逃掉了。”
“我实在是不对的。”她说。善楼把眉毛蹙了起来。
“事实上,大部分是我的错。”她说:“我转头在看一件东西,但是人还是在向前走。是我撞上那车子的。”
“你是在行人穿越道上走?”
“是的。”
“来车有开得多快呢?”
“我不知道。”她说:“我回想好像那辆车已停住不走了。”
“什么?”菩楼怪叫道。
她点点头,转向我说:“我抱歉,我占了你的便宜,唐诺。虽然你是个好人,但是现实总是残忍的。人总是自私的。”
“你说车停住,没有在走。是什么意思?”善楼问。
“我没有说车没有走,我说好像没有走。”
“你当初可不是这样对警察说的。”善楼说。
“警察没有给我机会讲。他们看到我是在行人穿越道上被撞,就自己认为车子是在动的。”
“你是被撞倒的?”
“我也许自己去撞到了车子。我不知道。我在走,突然肩部撞到了。之后就是一大堆人围着我,有人在大叫。叫要救护车。而……”
“那车呢?”善楼问。
“车子走了。”
“那这就是撞人脱逃。”善楼说。
她仔细地想了想,“我想称之谓脱逃是可以的。”
我问:“你有没有把姓名,地址,告诉开车的人?”
“没有,为什么?”
“但是你乘救护车离开了?”
“是的。”
“有这个必要吗?”
她狡猾地笑笑说:“唐诺,老实说我就怕你问这个问题。我也不准备回答你这个问题。我是一个无助的寡妇,我要自己照顾自己。”
善楼低低地咕噜了一下。
“法律是很奇怪的,”奚太太说:“法律说开车的人撞了行人,一定要停下车来,帮助被撞的人。但是法律没有规定行人撞了开车的人,要停下来,帮助他。至少我没见过这项规定。”
“你看过法律规定了?”
“总有人看过就是。”她说。
“你让这位赖唐诺,用一万元钱,和你做了妥协,是吗?”善楼问。
“等一下,”她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件事请赖唐诺解释,比较会清楚一点。”
“我要你来告诉我真真的事实。”
“赖唐诺来找我。起先他说他是推销杂志的。我告诉他我出了车祸。他说他认识一个朋友,有的时候那朋友会把车祸的控诉权买下来,由他来控诉。有时候可以赚不少钱。我就告诉他,我倒蛮有兴趣的。”
“你的意思是他给你钱,之后你就不再控诉了。”善楼问。
“老天,你弄错了。”她说:“完全不是如此。正好相反,他买下权利,就是要控诉,要从里面弄点钱出来。”
善楼不再看她。开始看向我。“小不点,我要知道,”他思虑地说道:“我又开始嗅到臭味道了。希望你的手是干净的。否则你只好自己去舔了。”
“今天发生的,我没插手。”我说:“她说的也是真的事实。我告诉她我不是保险公司代表,我也告诉她我不是去做妥协的。我告诉她我有个朋友,常把这种车祸控诉权买下来,从中取利。”
善楼生气地说:“玩得很小心,是吗?”
“当时她的说法,假如查得到开车的人。这笔生意不坏。”我说。
“嗯,原来如此。”善楼说:“极巧极巧的是,你去取钱的人家,正好是有这辆撞人车子的人家。真巧,是吗?”
门上响起非常坚决的敲门声。门外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里面开门呀。”
奚太太第一个敏捷地跳起来,把门打开。
一个男人,肩部宽宽的,厚厚的脖子,红脸,眼白有红丝,褐眼珠,下巴有点翘出,看起来像个拳击手。站在门口说:“这里在搞什么名堂?”
善楼站起来,面对他,把雪茄咬成一个尖端向上的挑衅姿态。“我先问问你是干什么鬼的?”
男人说:“是富马文。我是执业律师。我代表这里的奚太太。我要知道这里在搞什么名堂。尤其要知道你是干什么鬼的?”
宓善楼说:“我是宓警官。”他自口袋拿出一只皮制的皮夹,把警章向富律师亮了一下。
“等一下,等一下。”富律师说。阻止善楼想把有警章的皮夹放回口袋去。
富律师把皮夹拿过来,仔细看着警章说:“嗯哼!洛杉矶,嗯?”
“是的。”善楼说。
“我不知道洛杉矶市区扩展到内华达州来了。”富律师说。
“没有。”
“那你是跑出了管区了。”富律师说。
“我在调查一件案子的一个线索。可靠的线索。”
“正确的做法是,”富律师说:“会同管区警察单位,由管区负责,两人一起行动。”
“时间来不及这样做。”善楼说。雪茄咬在嘴中的角度下垂了三度。
律师大转身,夸大地回旋向我:“你又是什么人?”
“姓赖,赖唐诺。”我说。
奚太太说:“他是昨晚很晚的时候我告诉你的人。大律师,他就是给我钞票,叫我签张字条,收购权利,由他来控告任何撞我的人,或是……”她笑笑地说:“我们曾经撞过的人。只是当时我没有这样对他说。”
富律师说:“奚太太,你的字条说你会一直在厕所等我来的。”
“他把洗手间门踢了下来。”她说,右手食指指向善楼。
“他干了什么?”富律师问。
“把门踢坏了。”
“让我来看一看。”
她带他到洗手间门口,指给他看踢裂了的门框。
“真是胡作非为。”富律师讲。
“让我们来看看,原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善楼对奚太太说:“你跑进厕所,打开窗子,抛了张字条出去,是吗?”
她脸上有光地笑了:“没有错。我有权要我的律师来。所以我抛一张纸条出去。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看了条子,向我点点头,表示她懂了。一定是她去打电话代我通知到富律师的。”
善楼的脸,现在有点乌咯咯的样子。他从她看向富律师,又从富律师看向我。
“这件事,你参与到什么程度,小不点?”他问我。
“我告诉过你我的立场。我只是告诉你你要的消息。其它的发展我完全不知道。是你让她跑进洗手间,把门关起来的。”
“你有什么罪要控告我的当事人吗?”富律师问善楼:“我是说,在洛杉矶。”
“我没确定,”善楼很小心,一面在想一面说。突然,他一下转向奚太太说:“你以前有没有其它撞人脱逃案子?”
“我……”她犹豫地:“我……”
“不要回答这个问题。”富律师说:“你不一定要回答。”
现在又轮到善楼蹙眉深思了。他咬着雪茄缓慢地说:“好像,我想起一件事。”
善楼再把眉毛蹙得更紧一点,又沉思了一下,突然,他又转向奚太太。“你叫什么名字?”
“奚哈维太太。”她说。
“这是你先生的名字。你是一个寡妇。”
“是的。”
“你自己的名字叫地仙。地上的大仙。是吗?”他突然地问。
她,一本正经,怕有失身分地说:“我的名字是仙蒂。”
慢慢的一线微笑爬上善楼的脸。“我明白了。”他说:“不倒翁仙蒂,又称地仙,出了名的人物,你的专长就是在行人穿越道上翻筋斗,然后报警说有人撞人脱逃。”
善楼转向我,有点高兴地微笑着。“看来你懵懂一时,被人耍了,唐诺。”他说:“中丁老掉牙的假撞车了……不过,等一下,等一下。”
善楼把两只腿分得开开的,把下巴戳出,咬得雪茄吱吱响,脸上笑容仍在,只是有些轻蔑的成分。“看样子,我们开始要把这件案子弄明白了。小不点,我告诉你一件事,也许你这样聪明的人,这次真的受骗了。也许你是整个骗案的导演。不论怎么样。这件事的编导,这一次,一定是要很倒霉,很倒霉了。”
富律师说:“在你自己还没有很倒霉之前,我建议你早点离开这里。以后你出来办案,要注意到管区的尊严性。而且应该对别的管区有职业上的尊重。”
善楼对他说:“放心,我要是有什么事要请敬你的,我自己会开口,目前我做我的,还不到向你摊牌的时候。”
他走向电话,拿起来,接通总机说:“给我接飞机场。我是宓警官,接飞机场就可以。”
过了一下,他问:“下一班飞机去丹佛几点?”
他蹙眉,看看手表:“早一点没有?”
他犹豫了一下,他对电话说:“给我登记一个位置。洛杉矶总局,宓善楼警官。”
善楼砰一下,把电话放下,对富律师说:“我们的帐以后再结。”
他又转头向我,“假如你真的付了一万元现钞。”他说:“我可能饶了你。但是假如这只是纸上作业,话说就算了,表示你是幕后导演。看我剥你皮。”
“我是付了一万元现钞。”我说。
“为了白莎,希望你说的是实话。”说着,他走了出去。
富律师把门为我打开。说:“赖先生,我看你也没有在这里耽下去的理由了。”
我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