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多漏洞吗?”
陈洁停车的时候问。她开车不如我,但停车技术比我强。倒也是,我在意速度和技术,从没在意过刮蹭这种小事,我觉得那是保险公司的工作。前后都有车,很好的隐蔽,我们没打算下车,车窗留个小缝,熄掉引擎,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说,很多漏洞吗?”
我没明白:“什么漏洞?”
“我骗你来云南见卢放那些说法,你没生气吧?”
“我对你没多大期望,生什么气?”
“什么叫没多大期望?欧阳楠,你给我说明白!”
“你说,让我冒充欧阳桐见卢放。当时我就想,卢放是瞎子吗?他可以还不知道欧阳桐死了,如果我告诉他,我欧阳桐已经在路上了,他百度搜一下,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还跟我来?”
“因为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让我来。”
“那一路这么多天,你也不跟我讨论卢放?”
“我觉得你想好自己就说了。如果我先问你,你又得费劲编瞎话,没必要浪费你脑细胞。”
她瞪我一眼:“你心肠真好。你自己总得做点儿设想吧?”
“很多设想,什么都想过了。”
陈洁来兴趣了,追问:“最好的设想是什么?”
“最好的可能是,卢放是皇室遗老,我来了云南被告知,我是朱三太子的后代,接着就是一大帮人拥立我登基了。”
陈洁乐了,露出两排牙齿。真白,我皱眉想,她哪儿来的机会刷牙啊?她合上嘴,咬住下唇说:“你要是当了皇帝,会不会娶我做皇后?”
“大理国女子那么多,为什么娶你?”
“因为,你以前搞不定我呀,但当了皇上,就该把我强招进宫,找平衡嘛。我呢?为了保住性命,就得顺从你的……淫威!”
“我搞不定的多了,到现在为止,我搞定的也就一两个。”
“那么少?”
“多少算多?多少算少?”
我把她问住了,她换原先那话题:“最坏的可能呢,你最糟糕的设想?”
“你会在路上找个机会杀了我。”
她笑容绷住:“你真这么想?”
“我真这么想。知道我想什么吗?”我说,“我们盯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我有没有可能被你借刀杀人,帮你除个仇人?”
她不高兴了,更像是被我伤了,从车里翻出笔记本,无线上网。走一路我不都知道她还带这个了。知道又有什么用,高速路的信号肯定不够我种菜偷菜的。我挠挠头看门口,陈洁说这就是卢放的别墅,欧阳桐活着的时候盯着这里快十年了,一直没机会得手。她说2005年和2007年,有两个兄弟说是替他们欧阳大哥报仇,结果连卢放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人做掉了。
之前陈洁带我开车绕了一圈,别墅坐落在湖畔,三面高墙,另一面可以直接划船进湖心。看上去高墙起码有三米五,就算上面没有高压电,但想从这儿进去,估计得五万兵马拿出古代攻城的气势。临湖那面没墙,从湖对岸划船进来似乎可行。卢放在这边圈了一片水域,划过来时虽然上不了他的岸,但肯定没高墙那么难。我们找当地人聊了一下,放弃这一计划,逼养的卢放喜欢养鳄鱼!
没办法我们就停在可以看见出口的角落,起码能知道他出门都是什么架势。套用我和陈洁的盘问方式,最好的设想是,他一个人拄着拐,一瘸一拐地去街对面买报纸,这都不用谋杀,一次交通事故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当然,这设想比我登基还离谱。最坏的就是出来一个仪仗队,哪个是他都看不出来,大炮都解决不了。
“弄颗原子弹,对准,砰!结束。”
“你真无聊。”她头也不抬。
“你听出来了吗?我哄你呢。”
“你可别哄我,”她盯着笔记本说,“小心我趁你不注意杀了你。”
她看什么东西那么带劲儿?我凑过去,靠!我案子的报道。我没看清是什么网站,还做了个大专题。我要不是被通缉,早告他们了,要我的那份广告分成。我忽然意识到,我最近的思维方式全是这样的—我要不是被通缉,我该怎么怎么样……我可以用它来造无数个句子,全都是我想干又干不了的事。我纳闷了,哪儿冒出的这么多兴趣爱好?老子还是良民的时候,怎么就觉着干什么都没劲,也就计划杀人能让我安静几分钟呢?
“上面提到你了吗?”我问。
“说了,不过说我是人质。”
“他们在给你机会,提着我人头去自首。”
“你又来了,你干吗总是用阴谋论来看人?”
“我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最终怎么做。我说了,我在食物链最底层,提防是我的本能。”
“可是,你怎么会想到,我能杀了你?”
“因为,”我摸摸她的脸,鬼知道我怎么想出这种缓解气氛的行为,“你真话太少,我没法信任你。”
“那我怎么说?我跟你说,喂,欧阳楠,反正在哈尔滨闲着也是闲着,跟我去昆明杀个人,散散心呗。这么说合适吗?”
“不只是这个。你清楚一切。”
“我清楚什么?”
“我始终认为,除夕那天你赖在我那里,而此时欧阳桐就被杀死在他家,绝对不是巧合。”
“我赖着你?”
“对,你赖着我,这个弄不明白,什么都免谈。”
“好,”她频频点头,真生气了,“你不是一般的自以为是。”她要下车,跟任何耍小性子的女孩一样。这回她又要去哪儿?我该求她别走吗?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绝好的拉住她的理由,大门打开了。
两个西装男人一前一后夹着一位唐装老人步行到门口,不用问,那一定是卢放。他们在门口站了一分钟,卢放同两个保镖讲笑话,声音很大,刚讲完自己就哈哈大笑。那两个年轻人好像挺拘谨,没卢放笑得那么放肆。一辆奔驰SUV从车库里开到门口,卢放在两个保镖之间上了车。
“真够环保的,”陈洁看着奔驰远去,说,“看见没有,他宁可走着出来,也不愿把车开进院子,下楼梯就上车。”
“算上司机,有三个人在他身边。”
“所以你下手最合适。我那天早晨发现你在车上,我就觉得,只有你才能干成。”
“因为我杀了欧阳桐,他会对我有兴趣?然后呢?我是不是该弄幅画献给他,我说大王请看,再卷出一把匕首?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也一样没机会。”
“那算了,我们不杀他了,反正他也没几年活头了。”
“你认真的?”
“我认真的。这一路上,我改主意了。”她侧着头倚在窗前,手指捋着头发,看着远方的云,说,“我很害怕。我想我们应该躲起来,找个偏远的山沟躲它几十年。这儿有这么多钱,够我们花了。”
“墓地里还有一百多万。”
她没懂我意思,但她继续讲:“我们可以每个月进次城,买种子、化肥种地。你在山那边,我在山这边,咱俩没事天天贫,坐俩山头喊着贫。实在无聊,我们就生俩孩子,也不用上户口,这样连名字都不用起,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我可以做菜给他们吃,我这么聪明,三天就能学一道,一年就能做一百个菜。”
留她可劲儿憧憬,我从她手里拿过笔记本,搜索“卢放”,叫这名儿的太多了,我加“果敢”两个字。有一篇他的专访,题目是《卢放:中缅文化的纽带》,里面回顾了卢放的奋斗三十年,他的亲生儿子在特区建设中牺牲,成为全文最煽情的段落。那记者可能就跟胡东博一样无耻,有才华,但睁眼说瞎话。反过来想,至少陈洁这回没骗我。
找他电话并不难,网上有他前单位部门的电话,地点在缅甸,可却是云南区号。他们和真正的缅甸人语言不通,讲不了电话。我打过去,我说我是五年前给卢镇长做过专访的记者—我看了眼署名,张晶?—张晶的同事,想就卢镇长这五年的退休生活再访一次。那边查了半天,难道他们没有电脑存档,全都是装在档案袋里的?好半天那边回话说,卢先生退休后一直在云南,可以给我住宅电话。住宅?我看着眼前的房子,白宫紫禁城吧?
我打进眼前的“住宅”,一个老女人接的,管家还是佣人?老派财主的家庭结构不都是这样吗?我还没说找谁。她直接问我哪位。想来也是,打来的只会找卢放,总不至于找厨子或老妈子。我说:“我是欧阳楠,能让卢先生接电话吗?”
“卢先生正在忙,”她还蛮谨慎的,“留下你的电话,他有时间会联系你。”
“不用了,我没有固定的联系方式,晚点儿再打给他。”
陈洁回过神来,可能刚才那两分钟让她经历了五十年余生。她笑着说:“你要显得你很professional,是吗?”
“什么?”
“专业,有腔调,是他赏识的那种做事方式。年轻人,我会重用你的。”
“但他活不到我上岗之前。”
“你真要杀他?好吧,我只是借刀杀人,我跟他有仇,世仇,你别冒这个险了。”
“你把我弄出哈尔滨,我就已经欠你的了。”
我继续上网,不知道怎么回事,很想把菜收了,这是我唯一还没有被警察封锁的领地了。地早荒了,菜被偷得一干二净。下面无数的留言,我好友不多,很多不认识,从没这么被关注过。几十条留言一一看完,居然没一个主旋律的,全都是要帮我。个个留话说有需要就言语一声,他家有空房子,警察找不着之类的。我记得看过一篇文章,讲不实名的网络马甲可以放大内心的暴力,现在更有趣,它还会放大你内心的仗义、勇气。试想一下我真敲他们家门,说让我躲两天,这帮人不得手机藏身后打110呀。
我邮箱链接在开心网上,顺便进去看一下。其实没用,细想一下好像从没收着过一封正经的邮件。没人费那个劲写信给我。我全家翻车那天我发了不少邮件,收件人不同,内容都一样。他们人都来了,却没一个人回我邮件。以前贴邮票的年代我就没收着过信,这十年形式改了,本质还是没变,没收着过邮件。我应该是全中国最孤独的人。
全是广告邮件,怎么发财,怎么泡妞,哪儿的妞多,花钱注册里面全是。我也不删,留着他们,不然我的邮箱真就毫无意义了。有一个好像不是广告,下载附件里面全是乱码,我看看发件人,King什么的。这注册名不错,我还幻想当太子呢,人家已经是国王了。我拨拉一下陈洁,问她为什么看不了。她说乱码。我问为什么是乱码。她说word2007的,她的不兼容。我问为什么不兼容。她说她的是word2003的。
这时候我终于搞清楚了,我说:“现在是2010年,你还用2003年的东西?”
“你懂什么呀?”她把本子抢过去,硬关机。“你也就会站路口打手势,再就是走两步路回五次头地提防,还食物链底层?我说你这种人就到山里去住着得了。”
她心情好了,那种讨厌又回来了。我瞪大眼看了她一会儿,说你脸上长了个痘痘。这样就挺好,她又去忙活了。我感到浑身震,过电的快感,操,手机来电。这手机我还是第一次接电话呢。
是那个老女人,我想她一直站在电话前,对行车中的卢放进行一次谨慎的报告。她说:“卢镇长知道你,他问你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想约你吃晚饭。”
“在哪儿?”
“他会再联系你。卢镇长很关心你今晚去哪里休息,但他忙得走不开。”
休息?这说法好熟,不用担心,我去冰窖休息。挂掉电话,陈洁问我定了吗。我说:“明天,我还差身西装。所以呢,我们现在去shopping怎么样?”
我后悔用shopping这个词了,听着挺好玩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八个字母的单词,却要用三个小时来完成。我只要一套西服,陈洁却挑了不下十套裙子。我在昆明的第一天全都搭在等人上了,刚才是等卢放一小时,现在看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商场关门前我都得在吸烟室等陈洁了。
里面像我这样的男人不多,都是吸完烟就走,继续陪爱人逛。他们比我享受生活。我还在考虑一顿饭能有什么机会。我以前碰过的都是注射胰岛素、添加氰化物的手段,这都不成。前者得等卢放住院那天,我再学点儿护理学,当上护士才成;后者更不靠谱,吃饭,中国人都是合餐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大家同归于尽吧!
带刀带枪带双节棍呢?进门前当然搜身,这属于变相自杀,估计欧阳桐那两个小弟就是这么挂的。我要是有个隐形的暗器就好了,或者一身好功夫?嗯,可以带李连杰和成龙去。
陈洁进来找到我。奇怪,商场还没广播要关门呢,她就逛完了?她说:“这些先放车里,再逛逛夜市就差不多了。”
南方是好,晚上十点多还门庭若市。人一多陈洁就拉住我的手。我想这样也好,免得走散了浪费电话费。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十指相扣,那又有什么呢?这是在昆明,没有人知道她是我嫂子,我是她小叔子,我们不会被瞧不起。但是,自欺欺人也不能欺人太甚!
在一个十字绣的摊位,我借机松开她的手,挑选样式。陈洁白了我一眼,她看出了我的想法。太明显了,这不是刀具的摊位,不是烟草的摊位,甚至不是烤肉摊位,是进了夜市的第一家,而且还是十字绣!一个我先要用头三年来学习怎么把针线搞到一块儿的东西!
不过我还是挑了一个,以证明我对女红有着十足的兴趣。我把图案给她看—新郎官,新娘子,左龙右凤,下面还种着小花。“你看都开了,一个也没谢,这不挺好吗?”陈洁狠狠地瞪着听我介绍。那个晚上,直到回去,她的手都离我远远的。
回去?照陈洁的话,这就是一个说法。也没地方回,用同样的办法,陈洁在小旅馆开了个房。十分钟后我从窗户钻进去时挺欣慰,标间,两张床。还有,陈洁生气呢,她在和我保持距离。我刚一落地,她就去洗澡了,一句话也不说。
我先把十字绣打开研究一下,人类真神奇,怎么只靠花花绿绿的线,就能秀出这么好看的东西呢?见她没出来,我就去翻她的袋子。各种胸罩,各种内裤,这回可够换洗的了。还有几条男士短裤,估计是她给我买的。不然给谁的?然后我就看裙子,想想穿在她身上的样子,还有配这里哪种胸罩合适。也就是十分钟,我长了好多见识。
陈洁出来的时候,我正拿一个红胸罩对我自己比画。她视而不见,没笑没生气,说轮到我去洗了。我叹了口气,说:“日子差不多了,你先帮我拆线呗。”
“啊,你身上还有二十多针呢!”
我真无法理解她怎么会忘记,什么样的女人呐?要么就是我太若无其事了,从没抱怨过疼?想到这儿我有点儿佩服自己了。其实不是,我身上缝的是二十五针,不是一针两针,就像踩一根钉子和一个钉板的区别。我已经麻木了。
拆线倒是真疼,还好她浴巾扎得不紧,可以分散注意力。刚拆完一处,陈洁注意到我的视线,停下来和我平视,问:“如果我把浴巾摘了,你能更好过一点儿吗?”
“不知道,试试吧。”
“不要脸。”
她接着拆线,我也不好意思盯一个地方了。我东看西看,房间里很正常,暂时没什么危险。唉,走两步能回头五次,她怎么想的词儿?
半个小时针线全部拆完,加上沾血的酒精棉,我要她把这些装袋子里,明天自己扔。她这回没反驳我,对我说:“你别去了,你这样,跑都跑不远。”
我点上烟,发现这里没烟灰缸,索性弹茶杯里。“你知道的比我多,你告诉我,欧阳桐是不是卢放杀的?”
“你明天问他吧。”
“你先告诉我。”
“我没法告诉你,我告诉你是,你会怀疑我;我告诉你不是,你也会怀疑我。”她起身,我以为又要离家出走呢。啪的一声她把灯关了,我们躺在黑暗里,一人一张床,这样多好。“你为什么不问他呢?你完全可以让他信任你,让他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今天我在吸烟室就想,如果真是卢放干的,我明天要是也成功把他宰了,后天我干什么,大后天我干什么?然后我就琢磨你说的那个田园生活,可能那是最好的选择了。”
“是山沟沟生活好不好!田园?还桃花源呢。”
“我没那么乐观,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我跑出来,从你这儿寻求庇护,你把我带到云南,告诉我,杀了这个人。结果这个人就是真正的凶手?不对,故事不能是这样的呀。所以,我想从你这儿了解真相。”
“我只是知道,他算是凶手吧。欧阳桐活着的时候,一直觉得有一天会被卢放杀。他可从没觉得会死在你手里。”
“我也没那个出息。”我把烟熄掉,马上又点一根,“什么叫算是凶手?”
“卢放六十了,他总不至于屁颠屁颠跑哈尔滨来,拿拐棍敲他脑袋呀。总得有个人替他出手呀。”
“而且替他出手的人,不知道他再等俩小时,我就帮他把事办完了。陈洁,欧阳桐出事那天你为什么来找我?你知道有人要对他下手,是吗?”
“别问了,行不行?”
我没说话。
她继续说:“你发誓,你再也不问我为什么那天去找你了。”
“好,我发誓。”
“发誓要发全。”
“好,我发誓我再也不问除夕那天,你为什么去找我了。”
“发誓要跟着否则你怎么怎么样的。”
“否则……永远得不到你。”
“拜托!”她叫道,“要不然你也得不到,这叫什么誓?”
“反正我发完了。”
“行吧,你可以问问我身高体重三围数字什么的,但就是不许问我这个了。”
“好。”
“我问你个问题,那天你送我回家,你说那一刻爱上我了什么的,是不是真的?”
“我说了吗?”
“你没说。”
我坐起来,笑着解释:“我回来一路都在想,那句话我到底说出声没有,我都想打电话问你了。”
“我也不知道你说没说,反正我听见有人说了。”
“那就是我。”
“是吗?”
“是,我说了,我想起来了。你他妈当没听见!”
“哈哈,欧阳桐,你有时候真是傻得可爱。我也跟你说个秘密,我认识你,比认识你哥早,我说的认识也有喜欢的含义。”
“啊?”
“新阳路和安发街交会处。”
我还得点一支。这话没假,我在那儿当了两年半的红绿灯,我妈都不清楚我负责哪个路口,她只知道我是东岗分局的。我骤然有种自豪感,我站路口八百多天,过了那么多车,都能记住我的脸,我应该去那儿开家饭馆。
“你给我开过罚单。”
“是吗?我肯定是看你太漂亮了,把你拦下来,找个茬儿跟你说话。可是我很好说话的,我一般不给美女开罚单。我想不起来你。”
“你是想不起来我,你没见过我。”
“哦?求求你,一气儿说完。”
“我那天在路口等人,停的地方可能不对。你先拍拍车顶,然后脸贴着车窗往里看。”
“我前两天在火葬场才知道,这种表情有多可笑。”
“挺可爱的,你怎么看也看不着我,可还是努力看。我也看着你,我还拿笔在玻璃上给你画眼镜胡子。”夜色里她笑出声来,“我当时就觉得这男孩真帅,做我男朋友该多好。”
“还画眼镜胡子,满十八岁了吗,小妹妹?”
“没满,警察叔叔,我那年十七。”
“啊?你当时应该出来跟我打个招呼,留个电话,我还没跟高中生谈过恋爱呢。”我停了一会儿,我当年二十二岁,她真的是十七岁。五年过去了,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触,我摸摸额头,凉凉的,我说:“如果当时我们认识了,也许什么都不一样了。”
“你在怪我没出来吗?”
“算吧,我在怪你制造了一个遗憾。”
“我说了,我十七岁,偷把我爸车开出来的,没有驾照。我哪儿敢开车门?”
“好在我们后来都有过幸福。”这句话有点儿虚,不过我确实很认真地想这几年。
“你别恨欧阳桐,你也别恨丹丹姐,我觉得有些事被你看得太重了,你甚至都不敢碰我。你想想我,大二还没读完,我爸就病重,我退学,我和欧阳桐赶着定日子,我爸还是先走了,现在他也走了,我只能把你当成这冰冷世界的最后一个亲人了。”
我喜欢这个词,冰冷世界。我很想过去吻她,抚摸她,激出她柔软的一面。我得控制住自己,讲不清为什么,我现在不能这么干。
我说:“欧阳桐很好,他比我勇敢,比我坚强,比我够男人,我好多年都不敢承认,但这次我认他,他是我大哥,他值得我敬重,真的。那个人生了我,没养我,但生我的恩,是我哥替我还的。我以前对他没感情,提到就叫他欧阳桐,从今以后我叫他哥。我欠我哥一条命,卢放的局我必须要去。丹丹也很好,起码我非常非常爱她,还娶到了她。她跟我哥在一起,那是她的选择。她自己要这么生活,我不该去在意那么多。这不是羞耻,我现在知道了,但是晚了,他们都死了,死前也没能最终在一起。其实要么爱别人,要么被爱,这种事很难两全的,老天爷能给我一样,让我深爱着丹丹,一直心中有爱,我就很知足了。”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说话,我以为她睡着了,后来她轻声唤我。我应了一下。她又是沉默很久。我翻身背对她,窗外依然弯月。
“欧阳楠?”
“嗯?”
“我想和你做爱。”
我捂住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鼻子一抽一抽,就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如果你嫌我脏,你可以不碰我。我只想为你做点儿什么,我可以,我可以用手,用嘴。”
真弄不清怎么了,我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漫过整张脸。我趴下来,贴住枕头吸干泪水,仰起头对着墙壁说:“明天吧,我跟你保证,我明晚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