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得刺眼的月亮俯瞰着一群虏囚。我看看手表,时间刚过晚上九点,许多家庭应该都在电视机前面收看国营电视台播放的新闻节,或是“神秘的十二号星期四”吧。
也许在收看新闻节目时,会临时插播一则消息:“湾岸副都心的海滨都市广场有大批客人遭到禁闭,连前去支援的巡逻警车也受到不明原因的破坏!”
很有可能机动队已经在此时出动了也说不定。
凉子与我走向尾冈举行派对的会场,由于无法外出,许多参加者只得无可奈何地回到原处,瘫坐在收拾了一半的地板上。
才刚踏进一步,我便差点失声窃笑,一般人一定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只有警界相关人士才能体会我目睹到的光景所代表的意味。
坐在圆心的是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第一圈是官拜警视监阶级的干部,第二圈是官拜警视长阶级的,第三圈是官拜警视正阶级的,最外圈则是警视阶级人员,完全看不到一位低于这些阶级的警官。
“哎哟,好壮观的同心圆喔。”
就连药师寺凉子见状也忍不住露出苦笑,我轻轻甩头。
“就阶级社会的制度而言,日本警察与过去的共产主义国家简直如出一辙,同是警界的人看了就能明白整个警察生态。”
“没错,就跟动物园猴子山的猴子一样。”凉子吐露的说词几乎把人贬到最低点。
“不过待在圆心的感觉应该很不错才对。”
“你也喜欢这种感觉吗?”
我这一问使得凉子微蹙起柳眉。
“如果服侍在身边的是一群美青年和美少年、美少女的话当然不错,像那些欧吉桑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美少女也在你的守备范围内?”
“想想那副景像不是很赏心悦目吗?啊!我先去做RECORDING,你在这里等一下。”
RECORDING指的就是录音。听着高跟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我再次轻轻摆头。
虽然凉子表示一点兴趣也没有,其实说穿了她只是不想待在室町由纪子手下做事罢了。
“你应该是泉田吧。”转过头,站在眼前的是警视厅的警务部长,对我来说又是一个站在云端的人。
“在驱魔娘娘旗下一定很辛苦吧。”
“嗯……”
“我们高层也曾试着在远离警视厅的地方设置一个分部,把驱魔娘娘硬塞过去……”
警务部长叹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
“不过只怕会产生反效果吧!万一整个分部成了驱魔娘娘的殖民地,在国内掀起战乱该如何是好?”
“我国没有胜算吧。”
“是啊……不、不是这样的,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以为日本警察会被一个小女孩左右摆布吗?”
“事实不就是这样吗?”
我很想这么说,不过还是选择保持缄默。这就是我这种善良的劳碌命和凉子那种蛮横不讲理的人不同之处。
长相酷似约克夏犬的警务部长向我低声问道:“我是相信你才会问你,你知不知道驱魔娘娘的弱点?可不可以告诉我?”
“驱魔娘娘的弱点啊……”
事实上,我不只一次思索过这个问题,可惜完全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外貌是众所公认的美女、身材比例是模特儿级,头脑是东大法学部级、具有射击与剑道天分、精通英语及法语,虽然厨艺一窍不通,不过从她与由纪子的舌战可知,她丝毫不在意。
“好像没有弱点耶……”
“这就伤脑筋了。”
“听您这么一说,最伤脑筋的应该是我才对,即使她的脾气坏到足以抵消所有的长处与优点,不过她自己似乎不觉得这是一个弱点。”
听完我的回答,警务部长脸上的表情浮现露骨的失望,接着开始喃喃自语起来:“都是警政署不好,谁叫他们要录取这么一个危险人物。本来是有机会丢给大藏省或外务省(译注:相当于外交部)的,那些人却以为来了一个才貌兼备的美女,心里兴奋得不得了,结果全是警视厅在收烂摊子。”
“看到美女就雀跃不已”的恐怕是警务部长自己吧!
调整心情之后,他又问道:“你说说看,就算驱魔娘娘再怎么厉害,应该也敌不过美男子的魅力吧。”
“可能性应该不小,不过到目前为止,从来没听说驱魔娘娘跟哪个男人交往过。”
“可是看她那种个性,又不是尼姑或修女,怎么可能没交男朋友。”
我望着夸张地叉起双手的警务部长,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警务部长是人事课长的顶头上司,归根究底就是把我逼到“驱魔娘娘”手下的元凶之一,事到如今还装出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模样,并煞有介事地跟我商量因应对策,简直是笑死人了。
“像这种只为自己着想,凡事只求明哲保身的老头子,等哪一天驱魔娘娘晋升成为他的上司或是总监,一定会来个大清算。”
我倒想看看到时是怎么样的一副光景,正当极端危险的想法攫住我之际,背后传来一个更胜一层的危险声音:“你们好像聊得很开心嘛,警务部长,方便我打个岔吗?”
我亲眼目睹警务部长的脚底从地板跳起有五公分高,着实“吓了一跳”的警务部长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来,凉子还不怀好意地向他说道:“部长。”
“什、什么事?”
“你的左肩上飘着一个杀人悬案的被害者幽灵喔。”
“不要吓人!”警务部长大吼,声音几近歇斯底里。
同时,他的吼声又重叠了另一个声响,不、不止声响还发生摇晃,我想起先前狮子铜像倒塌的状况,一道恶寒不禁窜过背脊。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震动更为剧烈,而且地点更为接近,许多人站起身不断面面相觑。
“现在是怎么了?现在是怎么了!?”
警务部长重复着毫无意义的问题,不过得不到任何回答,控制台其中一个讯号灯闪烁不止,工作人员见状,额头开始浮现汗珠。
“电梯掉下去了,是百货公司B号电梯,好像是缆绳断了。”
“电梯里有多少人!?”
凉子与由纪子异口同声问道,原来由纪子也来到这里。
“目前尚未查明,不过B号电梯最多可搭乘四十人。”
“电梯掉到哪层楼?”
“地下三楼,缆绳是不可能自己断掉的,我们通过了严格的安全标准,营业前也做了完善的检查……”
不理会这段微弱的辩解,数人立刻快跑离开。凉子与由纪子打前锋,我紧跟在后,一同奔向紧急逃生梯,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觉得踩在地板的脚步声听起来如此不祥。
电梯里究竟是什么情景,也许很多人已经可以想像得到,只不过当电梯门应声开启之际,顿时传来强烈的血腥味,我不由自主地捂起口鼻,凉子没有做出这种软弱的动作,但她也微微叹了一口气,嘶哑的声音滑出端丽的朱唇。
“……实在是太惨了。”
这种形容可说是相当保守的说法,电梯的天花板、地板与三块壁面全沾满了红黑色的液体,地板上沾着相同颜色的物体堆叠在一起。
“……没我们的事了,走吧。”凉子低声说道。
“你不调查看看?”
“少啰嗦!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把连续激人悬案的罪名全扣在你头上,让你到十三楼去!”
如果是凉子,很有可能这么做。于是我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室町由纪子只是瞄了我们一眼,同样不发一语。
今晚想必会是漫长的一夜——我不得不这么认为。湾岸署应该已经重新整装待发,也已经联系上警视厅了,然而十分不巧的是,干部们全部不在,即使在这种状况下,至少还是会有人命令机动队采取行动才是。
回到一楼,凉子似乎完全恢复了。她走进出入大厅,看看手表,接着发出懊恼的怨叹:“唉呀!‘神秘的十二号星期四’已经播完了,不知道四个人当中谁才是地底人?”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看的话,只要到饭店随便一个房间借部电视来看不就行了?”
凉子顿时缄默不语,随即说道:“少胡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克尽搜查官的任务才对!”这番话说得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不过我并不想引发她的反弹,只回答一句:“你说的对。”
接着凉子背靠着大厅的装饰梁柱。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没看那出连续剧……如果是今晚的事件……”
“先别管那些,你觉得犯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随便你怎么掰都没关系。”
我仰望玻璃窗外的红色月亮,直接答道:“应该是快乐犯(译注:以犯罪为乐的犯人)。”
“哦……”
“再不然就是跟海滨都市广场的经营者有过节的人。”
“以勒索金钱为目的的恐怖份子可能性如何?”
凉子提出问题,我摇摇头,觉得肩上有种负担,肌肉十分僵硬。
“觉得不可能。”
“理由呢?”
“如果出现了这类的恐吓信,长官与总监就不会同时出现在这个地方。”
“三十五分。”
“太严了。”
“满分五十分。”
“扣分的理由是什么?”
我问道,于是凉子以高跟鞋鞋跟踢了大理石地板一下。
“如果海滨都市广场真的收到了恐吓信,公司方面很有可能不会通报警察。”
“嗯,说的也是。”
虽然不知道外国是怎么样的做法,但是日本企业并不会事事寻求警方的协助,负责调查企业犯罪的刑事搜查二课与监视黑道集团的搜查四课,就时常抱怨工商企业不合作的态度。即使董事、监事这类重要成员遭到杀害,大企业甚至会托词:“已经解决了。”以拒绝警方介入。由此可见,他们暗地所做的事情有多么不欲为人所知。
“现在该怎么办?电梯的意外就交由室町警视处理,那我们……”
“当然是去侦询。”
“侦询高市理事长吗!”
“不然你以为找小喽啰问得出什么东西来!”
“您说的是。”
我们找到工作人员,秀出警察的权威,表示想找高市理事长谈谈,而高市也同意了,只不过附带条件是:由于事务繁忙,仅能抽出五分钟的时间;他所指定的地点是在紧邻出入大厅的业务专用会客室。做完形式上的寒喧之后,高市开口说道:“在任职副知事期间,我对于湾岸副都心的建设投注了无比的心血。”高市的语气十分庄严,完全不像政府官僚或财经界人士的态度,反而令人联想到宗教团体。
企图使旁人浸淫在近似庄严肃穆的气氛是凉子最不屑的。
“不过有人质疑那是你一头蛮干的结果。”
“我知道外界有这类的毁谤。”
高市以不变应万变答道。
“遭到毁谤的感觉一定很差吧。”
“是啊,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成大事者难免会遭到凡夫俗子的嫉妒。”
“关于这一点,我是心有戚戚焉。”
凉子表现得相当亲匿,藉以试采高市的表情。只见高市笑了,这让我觉得他是在掩饰自己的表情。
“据说当时的知事反对高市先生所立案的湾岸副都心计划。”
“那是在刚开始的时候,不过请他做了功课之后,他就改采赞成的态度。”听着听着我开始感到厌恶起来。
“做了功课”是政府官员的用语,在大臣与知事面前摆出只对自己有利的资料,再加上心理上的压迫,促使众人同意自己的说法。
“知事后来因操劳过度而住院,最后只有辞职下台。”
“对于此事我只能表示同情,不过知事在湾岸副都心开发上的成就,后世绝对会记上一笔的。”
“听说知事在病床上曾经提及:‘高市这个骗子,我绝对饶不了他!’”
“小姐。”刻划在高市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你看起来是一位理性的人,想不到会听信愚劣传媒的不实报导。”
“您这番话的前半段说的一点都没错。”
“谦虚”这两个字眼凉子向来是无缘的。
“知事原本就是在环境保护派系的支持下当选的,他会赞成一个无限制填海,促使东京人口愈趋密集的计划,想来很有可能是被骗了没错。”
“小姐。”
高市的笑意愈来愈深,连一旁的我看了都不禁觉得浑身不舒服。
“小姐,你可不能被那群自称是环境保护人士的不负责任庸俗论调给耍了。我既没有盗采山坡地,也没有滥垦森林,我可是无中生有,赋与新诞生的土地利用价值,这才是我真正的所作所为。如果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就等于缺乏体会他人用心良苦的能力,实在可悲至极。”
只见高市的笑容逐渐消失,接着是一种与其说是宗教家,倒不如说是异类检察官般冷酷苛刻的表情支配着他的脸,而他就带着这副表情,礼貌性地以目光答礼,然后转身走出会客室。
凉子与我也来到出入大厅,默不作声走了六步,到了第七步,凉子很不痛快地做了一个结论:“总而言之,那个老头根本就是把这块鸟不生蛋、乌龟不靠岸的海埔新生地当做他的私人领土。”
“这么说,这栋大得很夸张的摩天楼就是他的城堡啰?”
“我真希望有机会去参观一下理事长室,他很有可能把栽在他手上的敌人砍下头来做成标本,挂起来当装饰用。”
“拜托,你不要做这种奇怪的想像行不行?”
“哼!我肯定那个男人至少会在梦里做出这种事。你应该也看到了,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凡事都要将自己正当化的类型,也只有那种人才会露出那种眼神。”
凉子的观察与判断相当正碓。为什么人们只有在与他人相关的事情上,才会做出正确的观点与评判呢?
侦询高市的结果,是让我们的疑惑更加深了一层。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足以招来怨恨的过节多少是有的,但是嫌犯的面貌尚未具体浮现。
根据今晚所发生的每一场意外,就算假设是出自同一个犯人的手笔,此人究竟是以何种手段进行犯罪计划的呢?我们仍找不到任何头绪。
就拿狮子铜像倒塌的意外来说,在场有上百名目击者,却采集不到一个可靠的证词。
“突然间就开始摇晃,然后倒了下来,当时根本没人去动狮子铜像。”
以上是大多数人的证词,位于二公尺高台座上的狮子铜像就算有人偷偷摸了一下,也不可能让沉重的铜像倒塌。
我又想起关于“驱魔娘娘”的一个八卦——“连吸血鬼也会吓得退避三舍”——为什么要把吸血鬼拿出来大做文章呢?
“因为一跟她牵扯上就会发生怪事。”
所谓的怪事,就是现代科学常识所无法解释的现象,让一般正常人忌讳走避,而神秘主义者、占卜业者与自称拥有超能力者为之鼓掌叫好。一旦与凉子有所牵扯,不知为何,一定会发生这类现象。因此没有人形容凉子是“连开膛手杰克也会吓得退避三舍”或者“连怪盗二十面相也会怕得俯首称臣”,既不叫她“驱凶娘娘”也不是“驱盗娘娘”,而是“驱魔娘娘”。
不晓得是不是看穿了我内心的想法,凉子以强硬的目光看着我。
“你应该感谢我,跟我一起办案常会遇到很好玩的事情。”
好不好玩是另外一回事,不会无聊倒是真的,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感谢的,我只诅咒让我碰到这种上司的坏运气。
话又说回来,这样的情形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到了明天,不知道我们能不能以过去式谈论:“昨天晚上就像一场恶梦”。
看着由电脑列印出来的高级公寓住户名单,身旁一个声音叫住了我。我当时坐在与凉子相隔一段距离,位于从管理中心通往出入大厅的长廊一隅的沙发上。声音的主人名叫岸本明,是警视厅警备部参事官贴身保镖,也就是室町由纪子的部属。
说到警视厅的警备部,可是有全日本实力最坚强的机动队与保安警察在背后撑腰、几乎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单位。能够当上参事官贴身保镖,想必一定是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然而岸本却比一般男性来得矮一些,肤色白皙,脸颊丰腴、头发是自然卷,嘴唇跟婴儿一样红润。他虽然不是东大法学系的毕业生,但也是出身于一流大学的CAREER,才刚任职警部补,就像甫孵化的小鸡,屁股上还黏着蛋壳。
“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住户的名单?”
“你想做什么?”
欺负CAREER菜鸟是身为NONCAREER的义务,见我冷漠回应,岸本反而用他那恶心的樱桃小嘴巴笑了起来。
“我说,泉田警部补……”
“请不要直呼我警部补,你也跟我同阶级吧。”
“说的也是,前辈。”
“我也不是你的什么前辈。”
“别这么冷淡嘛,就算顶头上司的交情恶劣,我们之间也没有必要针锋相对吧。”
岸本完全误会了,我讨厌他并不是因为他是室町由纪子的部下,而是我本来就不欣赏岸本这个人。如果有人告诉我:“是你对CAREER有偏见吧!”我也不会有异议,因为实际上就是这样没错。
于是我默不作声地伸出手,将名单递给岸本。他以夸张的手势接过之后,立即快速浏览,眼球上下左右转个不停,最后才开口发出感叹:“原来叶山江里也住在这里的公寓,真想不到。”
“她是谁?”
“泉田先生,你居然不知道!?她可是目前红透半边天的人气偶像耶!”
一副吹毛求疵的语气,我只好以手掌抚着脸颊。
“抱歉了,我对这方面的资讯不熟。”
“她是露儿的配音。”
“……?”
“每周五晚上七点,樱花电视台的当红卡通‘紧身衣战士露儿’主角的声音就是这个配音员配的,你知道卡通的故事内容吗?”
“没兴趣。”
我冷冷说道,岸本却毫不引以为意地自顾说下去。
“露儿是个就读国中二年级的女孩子,又是体操界的明日之星,有一天得到赫拉女神的启示……”
“赫拉……不就是希腊神话里的女神吗?”
“没错,就是维护女性权利的神祇。”
“哦,是这样吗?”
“然后呢,露儿在接受女神的启示之后,化身为守护地球和平的爱的战士,她以紧身衣的姿态迎战邪恶的敌人,武器有蝴蝶结、手环、棍棒也就是新体操的道具。”
“……”
“原着漫画目前在巷谈社的‘大小姐月刊’连载当中。我平常就满爱看卡通,对了对了!露儿的紧身衣颜色是粉红色,另外四名同伴的紧身衣颜色有:红色、蓝色、黄色、绿色,以后会陆续出现紫色、金色、银色,共同组成美少女八人组……”
我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情:绝对不能把岸本调到少年课,要是把未成年的少女交到他手上,铁定会出事。
“我知道了,帮我向露儿问好。”
我撂下这句话,硬拿回名单站起身,因为我注意到我的上司大人正摆出刁蛮的架势向我招手,如果不及时赶过去,一记必杀飞踢是免不了的。
“你叫我吗?”
“嗯,饭店的工作人员有事跟我联络。”
凉子边说边往前走。
“对了,岸本跟你说了些什么?”
直呼姓氏连头衔也省了。
“只是闲聊而已……”
“我知道,是紧身衣战士吧。”
我不禁眨了眨眼。
“你怎么知道他的嗜好?”
“岸本已经发誓效忠于我了。”
“你是如何拉拢到他的?”
“我在巷谈社有管道,替岸本要到了‘紧身衣战士露儿’的真人尺寸娃娃,岸本为了报答我,就把他上司的相关情报透露给我,以后也会持续下去。”
紧身衣战士的真人尺寸娃娃……岸本那小子究竟拿这来做什么用途呢?我不敢继续想下去,只希望岸本在尽量离我远一点的地方过着他幸福的日子。
凉子与我移动到饭店所在的楼层,在柜台听取中年侍者的说明。就在十分钟前,一名年仅十几岁、全身带血的半裸少女跑来求救。她原本是受邀来参加在湾岸副都心的高级饭店举办的上流社会秘密派对,因为对方暗示会提供多项兼差机会。
想不到来了之后,不但被打得遍体鳞伤,又强迫她跟多人滥交以及注射毒品,在千钧一发之际拼命挣脱才逃了出来——这是事情的来龙去脉。
“敞饭店居然有这种房客,实在是可耻到了极点。”
凉子与我向垂头丧气的侍者保证绝对不会公开饭店的名称,然后就走向问题所在的房间——二十楼、半套房二○○八号室。凉子要我别插手,事实上也轮不到我出场。
凉子敲了门,又向窥视孔送了一个秋波,注射毒品之后已经失去正常判断力的二○○八号室房客,二话不说便开了门——就像一群愚笨的小猪引大野狼入室。
“如同折断婴儿手臂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眼前的情景完全符合这个形容词,虽然不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但也只花了三瞬间,三名年轻男人全瘫在地上。一个掩着满是鼻血的脸不停呻吟;一个双手遮着两腿之间,翻起白眼,口中冒着白沫昏死过去;一个不断呕出胃液、蜷缩着全身。几个大男人联手欺负一个少女,这种人渣是自作自受,不过看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如果还有意识就必须随时看守,所以最好是把他们打昏。”
凉子毫不留情地说着,顺便踢了掩住脸呻吟的男子右侧腹一脚。第四名男子身穿浴衣,见状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我要以违反麻药取缔法以及强暴妇女未遂现行犯的罪名逮捕你们!”
凉子手中拎着装有白色粉末的塑胶袋正式宣布,身穿浴衣的年轻人嘶吼道:“为、为什么这里会有警察!”
“噢呵呵呵呵——你听清楚了,警察是无所不在的,甚至是你们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只要看到一名制服警官,就表示附近至少有十名警察。”
“简直就跟蟑螂一样嘛。”
“给我闭嘴!”
凉子线条诱人的长腿咻的一声,高跟鞋尖扎随即刺进年轻人的右小腿,年轻人的双眼喷出三十公分的火花,口中迸出哀嚎。
正当凉子大肆使用“搜查官不当暴力”之际,我翻着年轻人的衣服,检查对方身上的驾照与信用卡,他名叫川名英二,住址是涉谷区广尾。
“这里不是高级住宅区吗?你做什么职业的?”
回答是“艺术工作者”,艺术工作者也有许多分类,对方表示:自己组了剧团,想实现“前卫诗、戏剧与音乐的完全融合”。
凉子拿过驾照面露冷笑。
“身上带了好几张金卡的艺术工作者啊——说穿了就是不务正业的有钱大少爷,向老爸伸手要钱,在家白吃白喝。”
“我、我爹地认识很多政治家跟政府官僚,你们、你们做出这种事,小心以后后悔莫及!”
原来他是跟他的爹地来的,我耸耸肩,交给凉子去处置。
“什么爹地,连日本话也说不好,以后后悔莫及?没听过一开始就后悔的吧。”
“啊啊……日本真是十足的愚人天国,从事任何创造性的行为都会遭到妨害。”
“注射毒品又殴打女孩子,也叫做创造性的行为?”
凉子冷笑道:“日本一流的艺术家中有人会吸毒吗?‘不用毒品就无法创作’的心态,等于证明了这种人只有二、三流的水准罢了。”
“唔……”
“你是三流!三流!”
“……”
“喂!你好歹也吭点声,连首即与诗也不会做,还敢在人前说自己是艺术工作者!”
我继续搜查房间,没收了注射器、洗涤器还有数张拍立得照片。照片中是一群二○○八号室的房客殴打少女的画面,照片中每个男人都笑得很得意,看到其中一张之后,凉子立即以女王般的口吻宣告:“这种人不仅个性,连两腿中间都是腐烂的,让这种人的遗传因子流传后世就是危害人类。”
说罢便用力甩动右脚,我则是向后转,只听见一声闷响与惨叫。
直到惨叫最后的尾音消失在空气当中,我才转过头去,只见年轻男子的手按在两腿之间在地板缩成一团。
“嗯,这下至少今年内他是没有办法再对女人乱来了,其实我觉得直接去势来得更方便。”
“真是个耸动的案外案。”
这些人滥用药物以致于思绪混淆不清,完全不知道海滨都市广场内部发生了什么事。只怕还有其他房客也是一样的情况,既不能外出,电话又不通,在这巨大的摩天楼里,或许有人宁愿耽溺在安乐的梦乡……不,就算在美梦当中被杀,也可能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冀望。
躺在床上的四人中有一个似乎已逐渐恢复了意识,只听他发出模糊的呻吟。
“吵死了,马上给我回到地底去!”
凉子不屑地呻道,看来她对于“神秘的十二号星期四”的完结篇还存有相当程度的依恋。
“不逮捕他们吗?”
“现在哪有多余的间工夫理会那种小卒,反正他们又逃不了,扣下驾照就够了。”
凉子掸了掸双手,看来像是在拍掉灰尘。
“等送到辖区警局后,再来好好修理他们,到时顺便加一条妨碍公务执行的罪名。”
我跟在凉子身后走出二○○八号室,总觉得我们不像犯罪搜查官,倒像是擅闯的强盗。
晚上十点刚过,一切维持小康状态。也许机动队已经埋伏在海滨都市广场周围,只是以目前的状况仍然很难直接闯入。电视继续播映着综艺节目与连续剧,而在警方的立场,在明了事态的严重性之后想必是大惊失色,除了拼命商量因应对策外,还得想办法不让传媒获知任何消息。
我的上司坐在椅子上,以近乎挑衅的姿态跷着双腿。
“如果把这两小时之内所发生的事情写成小说,史蒂芬·金至少可以写上一千页吧,你不这么觉得吗?”
“也许吧,我很少接触史蒂芬·金的作品。”
这里是饭店里的茶坊,我把昆兹的小说摆在桌上,凉子的视线扫过小说封面,然后移到我的脸上。
“泉田,原来你喜欢‘爱与正义必胜’的完美结局啊!”
“也不尽然是这样,至少昆兹的小说不会故意制造令人不快的感觉,还自以为具有高度文学价值。”
“小心史蒂芬的书迷听到哦。”
“我又没有在批评史蒂芬,这只是感觉罢了。”
凉子充满好奇地看着我,绕着的双腿又换了个姿势。
“记得你在大学里念的是英文系,对吧。”
“嗯。”
“为什么会想当警察?”
“你会不知道吗?”
“看了太多犯罪小说?”
“答对了。”
我的回答相当简短,反而令凉子不太满意,幸好服务生及时出现,煞有其事地递出菜单。
“客人,要不要点一份松饼加香草红酒茶呢?”
“香草……什么?”
“加入香草、红酒、桥子汽水的高级红茶。”
服务生的说明顿时被凉子大喝一声覆盖过去。
“你以为吃这种东西就能填饱肚子吗!?我要猪肉三明治或美式潜艇堡,再端杯咖啡来!”
凉子从来不减肥的,而且也没这个必要,因为她一直保持着完美的曲线。大概是由于活动量大,因此新陈代谢正常。要维持她的旺盛精力恐怕需要大量的营养素,原因在于她的目标是:“成为爱卡提莉娜女皇!”
服务生飞也似地奔离现场。
“你食欲真好。”
“食欲是我唯一的需求。”
“啊!唯一的……”
“我是个淡泊名利的人,从来不奢望世界和平啦、全人类幸福啦这类的事情,我只要自己过得好就别无所求,很谦虚吧?”
“这样就叫做淡泊名利跟谦虚吗?”
以武则天和爱卡提莉娜二世为目标的女人会淡泊名利?这实在是令人无法想像。
凉子转移话题:“阿道夫·希特勒的名言就是:‘创造世界恒久的和平与秩序’。像这种需要几千年的努力才可能实现的想法,他却企图在自己有生之年内完成,实在是太贪得无厌了。”
我并未多做评论。
出了茶坊往管理中心的方向走去之际,我们差点与在走廊上高声尖叫、跟随奔出的人影撞个正着。那是一名年约三十五岁左右的女性,她跑着跑着脚底绊了一下,眼看便要跌在地上,幸而及时拉回重心。她身着的套装胸前别着名牌,写着“湾岸美术馆管理员村野”,应该是海滨都市广场内开设的美术馆工作人员。
凉子语气锐利地问道:“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药师寺,发生了什么事!?”
“请、请看那边。”
管理员颤抖的手指向美术馆室内,视线跟着所指方向看过去,我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从今晚体验过的种种事件来推测,想必又是血流满地,一群惨遭不幸的尸体横陈四处。然而只见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打扫得光亮洁净,别说是鲜血或尸体了,几乎连一点灰尘都看不到。
随即听见高跟鞋鞋跟发出清彻的响声,凉子走进室内,右手自然是握着COLT三二口径手枪。
我连忙紧追在后,此时听见凉子在转过挡在正前方的隔墙之后说道:“哎呀哎呀,全部被割破了,真是一点也不留情。”
随即跃入我眼帘的是并排在墙上的画,不,应该说曾经是画,现在全部被撕裂、划破,成为仅剩被边框包围的画布残骸。从左到右,尽是惨不忍睹的情景,凉子回过头来看着瘫在地上的管理员,文诌诌地提出质问:“这个房间里展示的绘画价格总计起来是多少呢?”
“每一张都超过一亿圆,大略计算下来一百亿回绝对跑不掉。”
管理员的声音打着哆嗦,即使是我这种不懂艺术行情的人,在听到金额时,体内的心脏亦当场漏跳一拍。凉子似乎没有跟我一样发出小市民的大惊小怪,她随手将一张画连同画框从墙上取下,翻过来检查底层。
“画框的底层破了,这个凶手还真是手法巧妙又不嫌麻烦。”
我明白凉子话中的含意。
所有的画全是从里侧遭到破坏,从紧贴在墙面的里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