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町由纪子整个人埋进沙发之中。
“看来事到如今,我也必须痛下决心了。”
“对不起,连累你被卷进这场莫名其妙的事情。”
“泉田警部补,这不是你的错。我本来就不是很赞同平河议员。因为我一直认为警察官僚理应在政治立场上保持中立,由特定政党选举产生根本就是一种错误。”
“你的想法是正确的。”
“谢谢你。当时我父亲出马参选我也表示反对,他的落选反而让我暗地松了一口气,啊,现在不是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由纪子面带苦笑,调正眼镜的位置。
“不过泉田警部补你的反应真是不错,居然回答为了维护地球和平,当场把平河议员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我是说真的。”
由纪子闻言,不禁露出狐疑的表情,我觑了觑以旧式转盘电话联络事情的凉子,然后压低音量。
“请听我解释。”
药帅寺凉子是警官,室町由纪子、岸本明和我也是警官,四个人加起来接触犯罪案件的机率自然是以几何级数增加。
再加上——
如同龙会呼风唤雨,药师寺凉子会引来案件权的麻烦,一旦出了事,就别想和平收场,只能以凉子个人的方式解决事情,否则凉子会因为累积过大的能量而失控,受害范围也将扩大。
“我之所以顺从她,的确是为了维护地球的和平,你能了解我的意思吗?”
当由纪子带着严肃的表情陷入沉思之际,凉子已经挂上电话迎面走来。
我恢复一般音量询问道:
“花园堇的姓氏与生父不同,她会不会是冠夫姓?有没有小孩?”
“她结过三次婚,资料没提到她有小孩。”
“不能因为资料没提到就断定她没有小孩。我现在虽没有任何证据,不过你想想看,花园堇如果有小孩,会不会是女儿?”
凉子以指尖抵住朱唇。
“泉田,依你的推测,你是认为藤城来澄可能是花园堇的亲生女儿?”
“你明察秋毫。”
“嗯……其实我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性,不过根据所有资料显示,藤城奈澄生于日本,当时花园堇人在美国。”
“这样啊。”
“好了,这件事稍后再做调查,既然现在决定突袭敌人,那么目的地要选在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呢,还是藤城馆邸,我心里已经有个底,泉田你有什么看法?”
人江经理向来看花园堇不顺眼,而且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由此可见花园堇的研究室不在亚尔古欧洲总公司大楼内部,而是藤城馆邸里。也因此厨师路易·潘德罗不小心发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惨遭凶手灭口。
“到此没有任何疑点。但是路易·潘德罗为什么人不在巴黎市内,偏偏跑到郊外的戴高乐机场被杀呢?”
针对这个问题我做了一个推测。
“花园堇或藤城奈澄其中一个、也就是凶手向路易潘德罗提出条件,表示愿意花钱堵他的嘴,不过他必须出国,永远不能再回来。现在已经无法得知路易·潘德罗当时是喜是惧,总之在他搭上飞往国外的班机之前不幸遇害,因为凶手一开始就不打算留他这个活口,我想原因大致就是这样。”
“确实是个不错的推理。”
关于路易潘德罗是否持有护照、现金以及航空机票,巴黎司法警察局应该拥有这方面的资料吧。
这时室町由纪子终于发表高见。
“昨天上午,巴黎司法警察局已经搜索过藤城馆邸了。虽然当时那只涉嫌重大的怪物突然冒出来,不过事后并未听他们提及有发现研究室、实验室之类的场所或设备,那个地方应该什么也没有吧。”
被劲敌泼了一桶冷水,凉子开始闹起别扭。
“想也知道是藏在某个机关里,当时又不是强制搜查,除了路易·潘德罗的房间以外的搜索行动都只是蜻蜓点水罢了。”
“你说的或许没错,不过我建议在直捣黄龙之前,先从其它情报源着手调查如何?”
由纪子不禁将视线调回我身上。
“你意思是?”
“昨晚在香榭大道攻击我们的暴徒目前正留在巴黎司法警察局接受侦讯,要不要静待侦讯结果出炉再做判断?”
“那些家伙顶多只是受雇于人之下的黑道份子,你认为他们有能耐提供与亚尔古直接勾结的证词吗。”
凉子紧接着透露出人意表的内容。
“比较值得注意的是,当我提到发烧友男爵的名字时,迪鲍尔警视长与克雷蒙警部不约而同面面相觑的小动作。”
凉子指的是昨晚与克雷蒙警部交涉之后,我们便前往巴黎司法警察局,她独自进入迪鲍尔警视长的办公室,针对香树大道事件提出证词。
当时,迪鲍尔警视长与克雷蒙警部一听到“男爵”这个名字随即产生反应。正因为如此,自然遭到凉子锲而不舍的追问,反正迪鲍尔警视长一开始就有把柄落在凉了手中,将他惟惟诺诺的答案拼凑起来,得知这半年以来连续发生年轻女性下落不明的案件,警方暗中持续搜查,正好前些日子一个自称是“男爵”的人寄来一封信。这个名为“男爵”的人物承认杀害十二名女性,巴黎司法警察局原本采取半信半疑的态度,尔后证实信中所附的戒指与胸什均为失踪女子所有,对方不久又寄来尸体的照片与头发,巴黎司法警察局被迫在近日内将此事公诸于大众媒体。连续杀人犯向警方与媒体炫耀自己的犯案手法,已经成了“开膛手杰克”以来的传统。
“要是早一步知道这层关系,在听到发烧友男爵的自我介绍时,或许会主动提高警觉。”
“仔细想想,会不会他只是故意取了一个跟杀人狂有关的名字况且他还让我们知道他的长相,总觉得这个人做事不太用心。”
在我陈述己见的同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包围着我;仿佛有某个事物拉扯着我的神经,究竟是什么呢?当思绪的箭头指着感觉的方向,而感觉中的那个事物却冷不防隐藏起来,使我留下满心的浮躁。
“你怎么了?”
听凉子这么一问,我试着将自己所顾虑的情形说了出来。
“我在想发烧友男爵是不是做了变装。发型可以经过刻意吹整小胡子大概也是粘上去的,否则他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在人前自曝身份。”
“或许吧。”
只见凉子微微点个头,而由纪子倒是积极对我表示支持。
“一定是这样没错,早就应该发现这一点了。”
“哼,神气什么。”
“我有什么好神气的,发现这一点的又不是我,是泉田警部补。”
我才想自告奋勇出面调停,想不到一直保持沉默的岸本终于出声打岔。
“我、我是说如果,如果凶手是亚尔古跟藤城一族的人,那你们认为迪鲍尔警视长有办法袒护到何时,国家保安局或许真的会出面插手啊。”
“一旦情况演变成这样,的确不好处理,不过事实还不至于太严重,对方总是会有弱点的,就连法国总统这个职位也不能保证稳如泰山。”
凉子的语气听起来自信满满,于是我加以确认。
“你指的是藤城奈澄一事吗?”
“这也包括在内。明年初,法国总统所属的执政党即将选举党主席,虽然受到总统支持的候选人占了上风,但事实上与在野党的声势仅在伯仲之间。一县在此时闹出丑闻,情势铁定急转直下。至于要把这项情报提供给哪一方,选择权在我手上。”
“原来如此。”
我了然于心,药师寺凉子从来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做梦也想不到会跟炼金术这种玩意儿牵扯在一起。
我感到不悦,也觉得不安。
当一项全新的技术或体制出现之际;往往伴随着强烈的反作用与副作用。原子能量的发现产生了核子武器,生命科学的进步与复制人类诞生的恶梦紧紧连结,而炼金术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浩劫、实在难以想象。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炫烂的彩色美梦说穿了有九成是痴心妄想或诈骗手段。自从我进入警视厅开始,面对受害者的时候总不禁感到纳闷:“怎么这么拙劣的手法也可以把人要得团团转!?”
“炼金术可以把石头变成黄金。”
这种不劳而获的好事从来不可能以皆大欢喜收场。
“我记得之前你提到索西摩斯秘木这个名词,索西摩斯是人名吗?”
“没错,据说是发明炼金术的始祖之一,此人当时位于纪元前古代埃及的亚历山卓城(译注:lexandna,位于埃及北部尼罗河三角洲西北角,滨临地中海的都市,迄今仍是埃及的贸易大港。)。”
亚历山卓直到现代仍然是埃及最大贸易商港,反而在古代世界的重要性并没有太大,纪元前二百年的当时人口已经超越一百万人,远远凌驾罗马成为世界最大的都市。为希腊文化(译注:Hel-lenism与东方文化融合,较具普遍性的希腊文明。),意即融合古代希腊、埃及、美索不达米亚(译注:位于西亚,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之间,从亚美尼亚高原到波斯湾的领域,为亚述文明与巴比伦王国的发祥地。)多国文化的集散地,美术、建筑、哲学、医学等等十分兴盛,井传播到四面八方。据说这座亚历山卓城从古代到中世纪期间被称为“世界魔术之都”,为炼金术的发样地。
“索西摩斯不仅发明炼金术,同时也是横跨医学、化学、药学各范畴的天才,曾创造出许多异形生物与诡异的药品。”
“我们看见的怪物就是其中之一吗?”
既不像猿猴又不像松鼠,专门吸食人脑,个性凶狠残暴,只是破坏力并不大。我对“索西摩斯秘术”没有太大的兴趣。
“那么,如果你从花园堇或藤城奈澄手中抢到了炼金术的秘密,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
“应该是封印起来吧。”
“占为己有!!”
我不自觉往后仰,由纪子大概是被吓傻了,只见她一语不发地轮流望着凉子与我。
“这不就等于偷窃新纳粹主义的心血结晶吗!?他们花尽心思研究多年,你却不费吹灰之力盗取成果!”
“炼金术这项技术本身就是一种邪恶,如果从花园堇手中抢过来,总要找个人来保管……”
“不行!一旦发生波及全世界的副作用,你有办法脱得了责任吗?”
“等到真的发生这种事情再来思考对策就行了,与其烦恼未来的事,不如着眼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比较重要。来,泉田,把这个拿去。”
凉子指向直立在沙发后方的名牌高尔夫球袋,我带着些许不协调感走过去打开高尔夫球杆袋,摆在里面的并不是高尔夫球杆。
“啊、喂!谁叫你私自打开的!”
“这是什么!?”
“看不就知道了吗?自动步枪啊,把亚马莱特公司制造的AR185轻量化。”
“我是问你,这玩意儿怎么会放在名牌高尔夫球杆袋当中!”
“是玛丽安放进去的。”
“谁是玛丽安?”
“黑发女仆啊。”
我一时无言以对,室町由纪子终于回过神来盘问道:“绕了半天,你才是女仆背后的指使者吧,驱魔娘娘。”
“我可没有指使她们,是她们太熟悉我的个性跟做事手法,什么事都替我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这更糟糕!”
我耸耸肩,盖上球杆袋。
“你准备背着这袋东西入侵藤城馆邪吗?”
“放一百个心吧,我有办法解除藤城馆邪的保全系统。”
“怎么做?”
才问着,我心底马上有了解答。差点忘了还有JACES的北冈种行的存在,亚尔古欧洲总公司是JACES欧洲总公司最大的客户,他们设置的保全系统自然只有他们自己可以解除。
“别想歪了。”
凉子看穿我的猜测,摇头道:
“JACES设置的保全系统确实只有JACES能够解除,不过这么做是有违商业道德的,所以遇到这种状况,我都是动用自己旗下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个正是入侵电脑的天才。”
“你说谁?”
“露西安。”
“谁是露西安!?”
“就在你身后。”
我回过头,两名美少女就站在距离我五步左右的地方,她们正是那两名仰慕凉子的女仆。然而现在她们所穿的并非传统法国女仆的服装,而是宛若描述未来世界的科幻电影当中的女主角一般,全身裹着黑色紧身衣,黑色军用夹克、贝雷帽与长靴。
“唔哇!”岸本毫无节制地发出赞叹。
“栗发女孩名叫露西安,黑发女孩名叫玛丽安。玛丽安是武器天才,她们两人是我个人旗下优秀的工作人员。”
“对方动手之后才还手。”
这句话井非凉子的座右铭。
“眼看对方要动手才还手。”
“对方动手前先下手为强。”
这两句也不算。
“我就是想打人,有意见吗?”
这句话最接近。
总之事到如今,不管我说破了嘴都是于事无补。细雪纷飞之中,在开往藤城馆邪的汽车上,我姑且试着询问:
“你手边有法国国内武器持有许可执照吧。”
“当然有。”
凉子操纵着方向盘,简短答道。走出公寓之际,她换了件套装,披上大衣、紧身迷你裙与高跟鞋,这身行头几乎已经成为她的战斗制服了。
“让我瞧瞧。”
“是可以,不过你真有办法分辨得出这是不是伪造的?”
老实说我从来没见过法国武器持有许可执照,于是我整个人沉默下来,此时室町由纪子开了口。
“驱魔娘娘,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很好很好,你临时提这个干嘛?”
“所以我希望你能把这次行动的目的交代清楚,硬闯藤城馆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整垮藤城奈澄跟花园堇,查扣炼金术技术。”
“这样不对吧!应该是把杀害厨师路易·潘德罗的犯人交给巴黎司法警察局,到此我们就可以功成身退,接下来理当交给法国当局处理。”
“理·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发号施令了。”
“我没有发号施令,只是提案罢了。”
“这些话你拿去对犯人说吧,瞧,目的地已经到了。”
我们在藤城馆邪门前下车,与昨天同样是暗灰色的天空下,三辆呈现银灰色车体的大型货车,从门前并排停车到门内。门扉大开,穿着相同款式作业服的男子陆续把货物搬进货车,人数约有三十名,头发、皮肤的颜色各有不同。
凉子回望走在自己身后的五个人。
“好,全体部属都到齐了,准备进击!”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部属了!?”
由纪子的抗议完全不被受理,凉子的高跟鞋跟踩着响亮的步调进入前庭,一个陌生的男子小跑步凑了过来。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即使来到巴黎,我还是有不少机会听到这句日语。这名日本男性年约三十五岁,头发全部往后梳,体型微胖,西装左襟上的黄金羊徽章闪闪发光;此人的职位或许是亚尔古欧洲总公司总务课长或秘书长吧。
“休想逃跑,马上给我住手,不准你们继续搬运货物。”
被凉子一把揪住衣襟,男子呻吟道:
“你、你不要乱来啊,你要是敢动粗我就报警了!”
“没有必要,我们就是警察!”
男子的嘴巴与眼睛撑得大到不能再大。
凉子没有胡诌,我们确实是警官,只不过日本警察在法国完全无用武之地。
男子恢复冷静,好不容易明白了这个事实。由此可见连亚尔古也会出现欠缺危机处理能力的员工,只见他畏畏缩缩,眼珠子骨碌碌地瞟来源去。
“听、警车来了,巴黎司法警察局已经接获消息,乖乖束手就擒吧!”
巡逻警车的警铃声的确逐渐接近当中,大概是因为我们甩开了负责在公寓外面监视的警官们,所以他们现在紧追而来。
撞开愈形狼狈的男子,凉子朝玄关走去,我们五人则尾随在女将军身后。一群身穿作业服的男子们挡在前方,结果是节节败退,这时冒出一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是日本大使馆的达增书记官,看来他昨天跟今天都逗留在藤城馆邸,到底有没有用心做好大使馆的工作啊?
“久仰驱魔娘娘的大名,想不到你出手这么粗暴。到此为止吧!玩火一旦不懂得节制,可是会被烧得面目全非哦。”
无视达增态度盛气凌人、滔滔不绝地长篇大论,凉子继续走向玄关的位置,直接与达增擦身而过,达增气得脸上五官纠成一团。
于是他伸出手,准备以武力制止凉子的前进。
“站住,你想上哪儿去……”
达增就这样傻傻地跳进凉子设好的陷阱,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胸部,凉子便高声宣布——
“这是性骚扰,不可饶恕!”
凉子以右手朝达增的脸颊甩了一掌,受了这狠狠一掌的优秀书记官大人,哇的大叫一声,一屁股摔在地上,凉于双手插腰,俯视今天头一位牺牲者。
“一个杀人共犯还有胆在这里叫嚣?如果你以为你可以利用外交官特权开罪,一身清白回到日本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很期待到时你会受到什么样的处分!”
真正聪明的做法就是随她去讲。可惜不太聪明的达增低噪着站起身来,又被高跟鞋跟踩进两腿之间,最后翻起白眼昏死过去。我是不会同情他的,在药师寺凉子的非法搜查行动当中,牺牲总是伴随而来。
六名违法搜查队员侵入藤城馆邪内部,所到之处都看得见身穿作业服的男子,其中不乏有人走过来准备盘问我们,但是凉子立刻以法语开骂,玛丽安与露西安一举起自动步枪,所有人都吓得脸色发青、一哄而散。
凉子推开沙龙的房门,应该是由高跟鞋一脚踢开。坐在沙发上正在进行密商的两名女性抬起头瞪视不法之徒,她们不用说就是藤城奈澄和花园堇。在旅居巴黎的日本人社会里,美丽的女帝似乎相当偏好中国旗袍,这一天她穿着水蓝色丝绢以银线绣上牡丹花纹的中国旗袍。不晓得为什么,她不挑凉子或由纪子,反而直接找我问话。
“警部补,看来你并不是顶聪明的样子。”
“多谢你坦诚相告。”
我尽可能谨慎回应,自己早已了解的缺点被他人明白纠正,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跟着这个泼辣的野丫头一起行动;总有一天你会跌进深不见底的地洞,再怎么想也永远无法见天日,奉劝你自重。”
“我已经跌进去了,不过还是多谢你好心提醒。”
“只要是为了我,泉田甚至很乐意死在地洞里。”
凉子又开始瞎扯,而且往前踏出一步。
“趁着强制搜索之前逃跑就是心里有鬼的明证,你们打算利用炼金术统治全世界的企图已经曝光了,乖乖就范吧!”
花园堇率先开口。
“没错,只要独占炼金术这项技术;日本就能统治全世界。小姐,你也是日本人吧,难道你不希望日本统治全世界吗,这样你还算是日本人吗!?”
“喔——喔——想不到新纳粹主义的理论这么浅薄。”凉子讪笑。
“你自称是爱国者,所以凡是反对你的等于国家的敌人就对了!这种论调在阿道夫希特勒一死就随之灰飞湮灭了,你倒是说说看,日本统治世界到底能捞到什么好处?难不成要向全世界发放上亿张地区振兴券吗?”
“真是个叫人倒足胃口的小丫头。”
花园堇今天也是一身和服打扮,我看这位老太大要是真有统治全世界的一天,该不会强制全体地球人类穿上和服吧?
这个时候我还有闲情逸致满脑子胡思乱想。
“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
花园堇以骨节外突的手指戳向凉子。
“我问你,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我所掌握的可是元素转换技术,绝非现代科技文明所能办到的?”
花园堇的双眼炯亮得有如眼球铺着一层油膜,狂热宗教份子的眼神就是这样。
“这是古代人的睿智,而且是我发现的。这是多少科学家梦寐以求却无能为力的伟大成就,诺贝尔奖这种玩意儿我根本不屑放在眼里。”
“哎哟,原来你这么想得诺贝尔奖啊?可惜学术界未承认你的伟大成就。”
花园堇不理睬凉子的挪揄。
“一旦有能力自由转换元素,世界将完全改观,不起眼的水泥会摇身一变成为昂贵的石油,也可将放射性废弃物与氮氧化物转变成无害物质,还能点石成金,日本再也不必向外国购买资源与粮食了!”
“胡说八道,现在就是只卖不买才被列为黑名单。你是想让日本变成世界公敌吗!”
“我有个提议。”
一直保持缄默的女帝陛下终于发言了,花园堇不服气地闭上嘴,藤城奈澄则稍稍探出身子。
“这么样吧,凉子、由纪子,你们要不要跟我们合作?”
她妩媚一笑,如此提议。
“我的兄弟尽是些只知依附藤城家的名望、不断挥霍家产的浪荡子,他们经营的分公司一家接一家面临营运危机,染指已婚或订婚的女职员,事后再支付上千万和解费,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从来不知反省。”
说着说着她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语调之中蕴含着不可言喻的怒气。
“即使如此,就因为他们是男人,所以可以名正言顺取得藤城家的名望与财产以及亚尔古的经营权,在日本政经界呼风唤雨,我不能轻易饶过他们,我要夺走他们全部的力量,叫他们在我面前下跪!”
“没错,的确不能轻易放过这群男人。”
凉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由纪子则默默凝望奈澄,奈澄闻言大喜。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明白我的处境,所以你是愿意跟我联手了。”
凉子温婉地笑答:
“不——愿——意。”
“为什么不要?事成之后,我保证给你亚尔古副总经理宝座,不,到时我是董事长,就让你当总经理好了,我很看重你。”
这是不可能的,我在内心替凉子作了回答。曾经有人希望与凉子成为平起平坐的搭档,结果被凉子以冷笑拒绝,这次也不例外,凉子绝对不会跟输家打交道。
“毁灭无用的男人,由女人掌权,我对这一点没有异议。”
“既然这样……”
“可是我还是不想答应。”
凉子说道,奈澄的表情由一开始的纳闷逐渐转为激愤。
“说了半天,你就是不答应,那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的理由是什么?”
“好,因为我受不了除了我以外的女人统治全世界!”
奈澄顿时半张着小嘴,大概是没有意料到会听见如此露骨的回答吧。终于。她望向由纪子寻求支援,由纪子接过她的视线,默然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可能也无意说服凉子。于是奈澄的视线再度回到凉子身上,气得声音颤抖起来。
“……那么只要我处在你的下位就行了是吗?”
“没这个必要,对我俯首称臣,我就认可你的地位。”
“你从小个性就这么不可爱,就是因为这样,一群有钱有势的男人都不敢靠过来,你好歹也算是个美女呀。”
好歹也算是,我不自觉看向凉子,她似乎不把奈澄的闲言闲话放在心上,与面对由纪子时的太度浑然不同。
“我不要求男人有钱有势,我不在乎这些,因为我自己早就拥有了,而且以后只会持续增加。”
凉子的嗓音清亮澄澈。
“我喜欢的,是与敌人战斗的时候能够放心背对着他的男人,除此之外就算他再怎么土里土气、毫无情趣、不懂流行品味、连只舞也跳不好都没关系。听起来好像很糟糕,不过我可以忍耐。谦虚一点想想,其实我也有依赖别人的坏习惯。”
你哪里谦虚我怎么看不出来?我目瞪口呆。不过这倒是头一次听药师寺凉子谈论她对男性的看法,那个被她看上的男人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室町由纪子觑了我一眼,接着语气平和地说道:
“驱魔娘娘,你这番话很令人玩味,不过现在谈论的是另一个主题。”
“啊啊,说得也是。”
凉子难得坦率地点点头。
“刚刚有点离题,不过重点是你们已经玩完了,痴人说梦话到此为止,你们这两个杀害路易·潘德罗的凶手应该立即向巴黎司法警察局自首。”
“少血口喷人,不要乱栽赃!”
“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好吧,既然你们不自首,我只有直接把你们押到巴黎市警察局,另一方面网路也已经布好线了。”
奈澄不解地眨巴着眼。
“网路?”
“没错,资讯社会最强的武器。如果在网路散播消息说亚尔古与新纳粹主义一派有所关联,证据就是花园堇博士的出现,不晓得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
奈澄轻轻倒抽一口气,或许是想起了过去曾经有个大企业由于对待顾客态度恶劣,这件事后来在网路上广为流传,遭到网友猛烈抨击,结果被逼得刊登全版广告郑重道歉的实例。亚尔古与新纳粹主义的关系一旦被揭发,绝对无法仅以“敝公司员工态度恶劣”一句话了事。
“亚尔古与新纳粹主义的关系若是曝光,犹太系银行与报社不会不闻不问,甚至有可能引发全球性拒贸运动,企业形象下跌非同小可,这一点你的兄弟们应该会理解。”
“我的兄弟?”
“我今早已经拨了国际电话通知你的几位兄弟了,他们可是连想都不想一下就把你给卖了,这也难怪,谁叫你趁人不备暗算他们,不信就打个电话向他们确认看看,不过大概不会有人接,就算接了也是通知你欧洲总经理的职位从明天起解除,到底会是哪个情形呢?呵呵呵呵!”
沐浴在凉子的哄笑之下,奈澄刷白了脸,欲言又止,现线扫过凉子、由纪子还有花园堇,即便是女帝,却也遭受到友军全数歼灭的恶报,犹如一个亡国的大帝。那副动摇的模样揭露了她的真正身份——集大型企业亚尔古与作为领导阶层的藤城家权势于一身的女帝才会具备的反应。
“这个时候还紧张个什么劲儿。”
一个稳若泰山的声音从花园堇口中传来,这个行迹诡异的老妇人虽然比奈澄矮了二十公分,现在看起来仿佛化为一座巨大雕像。
奈澄发出充满挫败感的声音。
“因为,事情都演变成这样了。”
“无论你有什么想法,都不关我的事。”
花园堇几乎要从口中吐出毒汁。
“我把一生都投注在这项研究之中,实践了古今以来没有一个学者办得到的丰功伟业,接下来我要的是足以弥补我半生辛勤与努力的报酬,没错,亚尔古、藤城家还有你这个丫头都必须弥补我。”
花园堇孤傲地宣布,被喊作“丫头”的奈澄将面色如铁的脸转向老妇人。
“你胡说什么;再继续下去将对亚尔古造成致命的伤害。”
“哼,我不欠亚尔古人情债,战后对我父亲视若无睹,最后又不让他掌管公司,你说对亚尔古贡献良多的重臣除了我父亲以外还会有谁?”
“我、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你父亲……那个叫杉山彻彦的人作为一个研究学者的确相当优秀,然而我也听说他不得人缘又欠缺经营能力。”
奈澄的语调转尖,花园堇则朝着完全丧失权势的女帝大吼:
“给我住嘴!我不准你这个成天只知道想办法把男人勾引上床的淫荡女人侮辱我父亲,没有了藤城家的名号,你这个小丫头什么也不是!”
“够了!”
奈澄挤出上下两排皓齿。
“我根本就不想成为杀人共犯,我已经受够再被人指称是新纳粹主义一派的人了,我要退出。不、打从一开始我什么也不知道,全部都是这个老妇人一手策划的。”
“对,这才是最适合你的。”
凉子冷笑。
“每年从藤城家领取好几亿生活费,度过充满性爱、时尚与美食的每一天才是你的幸福,很快地你会肥胖得再也见不到美貌的残影,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呢?你尽管放心地从不适合你的舞台退场吧,这个瘟神老太婆就由我来解决。”
奈澄怒目瞪视凉子,却缺乏反击的力量,看来是我过于高估了这位女性。
奈澄的外貌与打扮并没有任何改变,然而在我眼中的模样却突然变得寒酸,可以说完全失去了尊严。丧失了自信与霸气,拼命乞求身家安全的败者看起来实在悲惨。
凉子连一眼也不屑再瞧奈澄。
如果将奈澄比喻成没落的女帝,凉子就是永远的女王、或许有言过其实之嫌,然而即使在面临全然的败北之际,凉子也不会舍弃她的尊严吧,两名漂亮的女仆玛丽安与露西安之所以将她视为“Milady”,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得已说出本名就能让你步步进逼到这步因地,小姐,你的贼运确实相当亨通。”
花园堇游刃有余地转向凉子,仍然不忘称呼她“小姐”。
“你以为我是凭运气才有办法制服你?”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靠的是实力,实力!”
“没有力量的小鸡才会不时这么强调,在我看来只能算是一个笑话,我从来不靠什么运气,凭借一己的实力与努力解开炼金术的秘密。”
“真的是这样吗?”
“这话什么意思?”
花园堇眯起双眼,凉子的眼眸则泛着嘲讽的目光。
“我不认为凭你这种程度的冒牌科学家真有能耐解开炼金术的秘密。在自然科学界,新发现的法则若想成为众人认同的真理需要什么条件,不用我多作说明吧!?”
连我这种理工常识明显上缺的文组学生也晓得这点道理,科学上的新发现若要被视为真理,以下二点不可或缺:
任何人来计算都能得到相同解答。
任何人来实验都能得到相同结果。
所有超能力无法成为科学上的真理,原因在于每一次实验所得到的结果均不相同,而目实验本身的严密性也颇受质疑,根本搬不上台面。
不过,花园堇仅仅以皮笑肉不笑接受凉子的指摘。
“小姐,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依据‘索西摩斯秘术’成功完成实验,听过‘索西摩斯秘术’吧?在这之前除了凯贝尔以外没有人成功过。”
“所以我才怀疑这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巧合?你居然说是巧合!”
花园堇全身开始打颤。
我没有同情她的意思,只是当一个人付出努力与辛劳,终于实验成功,结果被人认为“只是巧合”,发火是理所当然的。
另一方面,挑衅成功的凉子继续乘胜追击。
“如果你坚持这并非巧合,那就再制造更骇人的怪物出来如何?不要那种小里小气、似猴非猴的马波尼克,而是那种可以吃下整座都市的怪兽,如此一来我就承认你的确解开了‘索西摩斯秘术’。”
马波尼克应该是之前出现的那只既不是猿猴、也不是松鼠的怪物。
“好吧,就照你的意思,你说说你想看什么。”
“哎哟,还有菜单可点呀。”
“不过,等你要的怪物现身以后,就算你被吓哭我可不负责。”
“我要真能亲眼目睹,一定感激涕零、硬咽不已,不过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喔——呵呵呵呵!”
这时的花园堇双眼有如火山口一般,火红的岩浆正沸腾着,但声音却出奇地冷静。
“不要再傻笑了,快说出你的要求吧。”
“这样啊,那就从‘索西摩斯秘术’里做个艾斯塔美诺斯好了,听好喽,是艾斯塔美诺斯哦。”
“没问题,你等着。”
花园堇回答得相当干脆,这时一个粗野的吼叫遮断了她的声音,沙龙里出现一名男子。
“喂,再磨菇下去警察就要来了,到时看你怎么办,从今以后我就跟你毫无瓜葛了,让我回去吧。”
是平河议员,他从正面与凉子四目撞个正着,顿时僵在原地,表情活像白天见到鬼一样,我们的视线也集中在他身上。
众人在无意间犯了个错误,凉子心一惊,立刻凋回视线,只见花园堇已经奔向对面的房门,短挂一角飘起,她甚至脱掉草屐穿着短布袜跑步。
“抓住她!”
凉子、两名女仆、还有我紧追着逃跑速度快得令人不敢置信的老妇人。
“巡回演员由纪跟岸本你们负责看守奈澄跟其他人!”
就这样。由纪子与岸本留了下来,我们四人则从沙龙到走廊追捕花园堇。奔上阶梯,到二楼走廊,再继续奔到三楼,花园堇冲进一个房间随之紧闭房门,仔细一看才发现房门必须在控制面板上输入密码才会打开,如此一来就不能直闯而入了,我心想。
此时栗发的露西安把一个物体盖在锁住房门的控制面板上,那是一个大小约和电子辞典一样的薄形长方体。只见她的手指像钢琴手一样跳跃着,接下来好像是某种连线完成,控制面板的显示萤幕交替出现令人眼花纷乱的数字。
“这台机器正在试算一百万组数字配对。”
还不等凉子说完,控制面板的显示萤幕排列出六个数字760844,同时传来金属声响,门锁被打开了。
“好,突击!”
凉子下达指令。我只觉得自己快昏倒了,哪一天凉子带着这两个美眉女仆偷袭东京警视厅,铁定有办法在最短时间之内挟持警视总监。
打开房门,凉子毫不迟疑地率先冲进去,两名女仆则瞄着我,以手势叮咛我跟上凉子。此时后方传来一连串的怪声,有枪声、撞击声、物体倒地声以及惨叫声。
我回过头,见到走廊转角出现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官,他跨断地走了一、二步,便按住前胸倒向地板。
“你们两个快走。”
我以日语说道。并推着两名女仆,不知她们有没有听懂,不过她们也明白现在不是相互谦让的场合,首先是玛丽安、接着是露西安爬进房门与墙壁的缝隙,确定两名女仆的动作之后,我也跟进。
一刹那,空气被猛烈撕扯开来。
下方传来钝响,呈现在我眼前的是被钉在门板的大衣一角,以及直插进大衣里不停哆嗦的军用短刀刀柄。
“乖,不要乱动哦,这是为了你着想。”
我听见一个宏亮却充斥着恶意的声音,射出短刀的男子身形飘忽地来到我面前。
是发烧友男爵,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我感到不解,但很快便做出接近正确的答案。发烧友男爵不单是“黑社会”的居民,而且与亚尔古和藤城家有着密切的关系。
“好久不见,我真想念你。”
语气里带着刻意营造出来的辛呢,不过听起来有点漏风,于是我使出最坏的心眼说道:
“你大概是还没去看牙医吧。”
“牙医不太好约,你上次打断我门牙,我一定要好好向你道声谢。”
发烧友男爵手中耍弄着另一把军用短刀以示炫耀,这时我想起放有自动步枪的高尔夫球杆袋还搁在沙龙里,不过说实在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用。
发烧友男爵斜斜的嘴角浮现歪歪的笑意。
“在香榭大道上你赢了,当时是我手下留情,不过这次我不会‘虫’蹈覆辙,你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没有!”
开口的同时,我踢出右脚,朝着发烧友男爵的膝盖头狠狠一端,右脚飓地一声旋了半圈,发烧友男爵纵身跳开避过我这一踢。趁他鞋底就要着地,我这次以左脚扫向发烧友男爵的左脚,发烧友男爵瞪视我,眼中燃烧着愤怒之火,军用短刀猛地刺出,我侥幸闪过,却听见一个讨厌的声音,钉在门板上的大衣被扯出一条大缝。
也因此我可以自由行动,以腋下夹住发烧友男爵的手臂顺势一扭,短刀便从发烧友男爵手上掉落。我先给了他的鼻头一拳,再抓住他那撮碍眼的小胡子使劲一扯,打算把假胡子摘掉。只是胡子不但拉不掉,还冒出繁的一个怪声,想不到发烧友男爵的人中到脸颊之间居然出现一道裂痕。
“哎呀呀,你手脚可真粗鲁。”
这句日语说得十分流利,发烧友男爵推开哑口无言的我,手指抵着裂成两半的脸庞。
“这副假面具已经不能用了,亏我花了那么多工夫跟费用才弄到手。”
说着,手便伸向下颚,缓缓剥开脸皮。当发烧友男爵这个假脸皮被除去后;真正的脸皮随之出现,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此人正是JACES欧洲总局的优秀职员北冈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