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韦莱茨医生面前的是一个小女孩,名叫克莱尔·塔兰特,她的父亲是卡特·塔兰特,母亲是黛拉·塔兰特。
“好孩子,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厌恶你的母亲呢?”韦莱茨医生和蔼地问道。
小塔兰特显然不喜欢听“厌恶”这个词,她紧紧地抿着嘴唇,不吭气,但是她那亲爱的姑妈露西对医生诉说时却是用的这个词:“医生,请你给仔细检查一下,她爸爸和我都不能理解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她一向性情温柔、通情达理,一家人本来是其乐融融,可是她却突然厌恶起自己的母亲来了!”
小塔兰特长得很像她父亲,也有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蓬松卷曲的头发和黄褐色的皮肤,而且她的个子很高,如果和父亲站在一块儿,她已经到父亲的肩膀了。
父亲和姑妈对小塔兰特的变化都感到困惑不解,尤其是姑妈,最疼爱小塔兰特了,她几次向父亲提出要带小塔兰特去看心理医生,小塔兰特记得当时父亲还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
小塔兰特对父亲的感情很深,平常她只要一想起父亲,心中就充满了快乐,但是今天却有点儿不同,她觉得内心的这种快乐消失了,她清楚,是自己伤害了父亲,因此感到很难过。其实,她是不愿意看心理医生的,觉得那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只是她不愿意让露西姑妈太难过,才同意跟姑妈来心理医生这里。
别看小塔兰特只有十二岁,但她还是挺有主见的,她坚信自己是对的。或许是由于心事重重的缘故,虽然她今天穿着白上衣和小裙子,头上系着蝴蝶结,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很多。
“好孩子,别紧张,随便从什么地方谈都可以,要不,就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儿?”韦莱茨医生不愧是专业人士,他又巧妙地把小塔兰特引到他想了解的话题上。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住在旧金山……”她突然停住了话,犹豫着是否该把露西姑妈没有告诉他的事也告诉他,她抬头看了看韦莱茨医生,只见他面带微笑,就决定继续说下去。
“我的母亲和父亲是在旧金山认识的,后来,他们就在那里结了婚。”
“好,你接着说吧。”韦莱茨医生鼓励着。
“当时,我父亲是在一家大公司工作,可公司总是频繁调动他,一段时间在这个工厂,以后又调到另一个工厂,父亲不愿意总这样,后来就想方设法让公司派他到波士顿附近的一个小镇工作了。我听说,父亲和姑妈都是在那个小镇长大的,父亲比姑妈小十五岁,自从祖父母去世后,是姑妈一手把他带大的。”
小塔兰特说着说着,又想起了一件事,“姑妈经常对我说:‘你长得很像父亲’,她还说‘你父亲从两岁起就比其他同龄的孩子要聪明得多,等到他上学时,就已经像个大人了。’每当这时候,姑妈总会对我微微一笑,夸奖我和父亲一样坚强,甚至在自制力方面还超过了父亲。”
或许是在这种环境和引导下,小塔兰特不得不学会控制自己,但是难熬的时间却让她开始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了,她很想发作,但是又不得不忍受,因为谁都不相信她,甚至连她最挚爱的露西姑妈也认为她这只是孩子气的心理。
一想到这儿,小塔兰特突然大声对韦莱茨医生说道:“塔兰特家族的人全都死光了,只剩下爸爸、露西姑妈和我了,我母亲在她叔叔死后,家里也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所以她和爸爸两个人都想回到家乡,和姑妈一起生活。”
“说下去。”韦莱茨医生低声说。
小塔兰特很想知道面前的这位医生在想什么,尤其是想知道露西姑妈都对他说了什么,比如说,是不是告诉他自己的智商在就读的所有学校中都是最高的?是不是把自己现在正在神童班学习的事也告诉了他?她认为这些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他想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则都是无关紧要的,如果露西姑妈真的把这些事都告诉了他,那么他一定不会怀疑她这么做是为了引人注目,也一定会开始相信她所说的话了。
“还有什么?再想想……车祸……”医生又催着她往下说。
小塔兰特清楚地听到了“车祸”两个字,她想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是的,我想起来了,那是一次可怕的车祸,当时爸爸和我很幸运,只是被甩出来,受了点儿轻伤,而另外一辆车里的人就惨了,他们全都死了,虽然那时我只有五岁,但是车祸的场面我记得很清楚,死者是一对年轻夫妇。”
“那次车祸是发生在你父母带你去东部的时候吗?”
“是的,当时我父亲调到那里工作,在俄亥俄州的一个小镇就发生了车祸。”
“那么你母亲呢?”韦莱茨医生问道,不过很快他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认为这个孩子肯定不愿意说这些事,后来转而又一想,从车祸发生到现在已经有七年了,这个孩子已经习惯了,而且她还会经常想起这件事。
“我母亲是从毁坏的汽车底下被挖出来的,她伤得很重,在医院里经过几个星期的抢救,才活了下来。”小塔兰特说着说着,一下子就想起了车祸后那漫长的几个星期,她还清楚地记得,在那段时间里,父亲几乎都是在离家数百英里远的医院里度过的,家里只有她自己,这让她感到非常孤独。
“她的容貌全都被毁了。”她突然说道。
“当你看到她那个样子时,是不是很不舒服?”韦莱茨医生低声问道。
坦率地说,刚开始也许是很不舒服,不过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啊!况且她也知道,过几年后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车祸后的第一年,尽管父母都不在她身边,但在露西姑妈的悉心照顾下,她的生活还是很愉快的。
后来,父亲公司的主管看到他既要工作,又要到医院照顾妻子,还要牵挂家中幼小的女儿,十分辛苦,就暂时将他调到俄亥俄州的一个小镇工作,因为小镇离母亲住的医院很近,这样,父亲就有机会来看望她,但父亲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停留的时间总是很短暂。
“过了不久,母亲就出院回家了,父亲为了便于照顾她,就租下了紧挨着露西姑妈的一栋房子,实际上,从那以后我就有两个家了。在一个家里,那个女人像幽灵一般,总是悄无声息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者是要做什么,她总是把屋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将阳光挡在外面,她还一刻也离不开自己丈夫;而另一个家就是露茜姑妈家了,因为每当母亲需要治疗或休息时,父亲就会让我住到那里去。”
事实上,小塔兰特非常喜欢姑妈的那个家。
“后来,当你知道母亲又要离开一年时,你是什么感觉?”韦莱茨医生问道。
小塔兰特想了想,说:“我很高兴。因为,自从发生车祸后她就彻底改变了,我说的不仅是指她的容貌,而且还有她的整个举止,她以前总是很快乐、很开朗,但现在完全变了!我们家的人都知道,等母亲到三十五岁的时候,就是去年,也就是车祸后的第六年,她就能合法地继承叔叔的遗产了。”这时,小塔兰特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继续说道:“我听父亲说过,她的脸通过整容手术就能恢复正常,为了让我了解这件事对她的重要性,父亲还仔细地向我解释过。所以,当她要离家去做整容手术时,我很高兴,尽管时间很长,但我知道,那样她就能继承叔叔的遗产了。”
“噢,”韦莱茨医生若有所思,“那么在她继承遗产前,你父亲没有打算给她做整容手术?”他问道。
“没有,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先做,比如她要学习走路,学习使用双手,她被烧得很严重,不仅要进行皮肤移植,还要进行其他方面的治疗,这些事情总不能同步进行吧。”
“你说得对,做这些的确需要时间。”韦莱茨医生点点头说。
或许是出于某种原因,小塔兰特认为自己有必要继续为父亲辩护,她看着韦莱茨医生,认真地说:“为了母亲,父亲几乎用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而露西姑妈的收入又很少。”
韦莱茨医生温和地说:“我想可能还有保险金。”
小塔兰特则解释说:“我听露西姑妈说,那点儿保险金少得可怜,根本无济于事。还有,车祸的责任虽然在那对年轻夫妇身上,但是他们没有任何亲戚,所以也无法赔偿。再说,父亲又不愿意找人去借钱,所以经济非常拮据。”她停了停,似乎有些放松地说,“如果母亲继承了那笔遗产,就解决大问题了,可以支付整容手术那昂贵的费用了。”
小塔兰特又记起自己和露西姑妈一块儿等待父母回家那天的情景,她兴奋地说:“那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啊,我一大早就急切地盼望着。上午十点多钟,我听到门外传来母亲的欢笑声,要知道,自打车祸发生后,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这种笑声了,当时我高兴极了。”
韦莱茨医生看得很清楚,小塔兰特说这些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突然,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沉着脸说:“我原本答应姑妈跟你说,可是现在我先说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告诉你,那个女人根本不是我母亲!”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韦莱茨医生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过了一个星期,小塔兰特禁不住姑妈的催促,又来到韦莱茨医生这里。这一次,韦莱茨医生照样先听了一遍她的讲述,然后温和地建议说:“我想,你也许应该试着从你父亲的角度来看这件事。”
“什么?从他的角度?”小塔兰特的声音有些不安,她盯着韦莱茨医生的眼睛,愤愤地说:“他认为我是在嫉妒,嫉妒我母亲!”
“噢,你认为他完全错了。”韦莱茨医生随声附和着。
“我已经七年没有母爱了,所以,我非常希望重新享受母亲那特有的爱,希望得到那个快乐、慈爱的母亲,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那她现在不是这样吗?”
小塔兰特摇了摇头,她感到心里一阵抽动,“对不起,韦莱茨医生,无论你怎么说,都无法让我相信她是我母亲,即使我们一直这么谈下去,也永远不会有结果的。”
看到这种情形,韦莱茨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后来,露西姑妈又带着小塔兰特看了十几次,也同样毫无效果。最后,父亲和露西姑妈经过商量,决定不再带她到韦莱茨医生那儿去了。
但是,她父亲很快又作出了一个新的决定:带黛拉出去旅行。
这一天,小塔兰特正一动不动地坐在露西姑妈客厅的角落里,父亲走了过来,他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母亲,她已经受够了,再也无法忍受你了!”父亲说着,突然提高了嗓门儿,“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儿,知道你这样做对她是多大的伤害吗?”他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太不冷静了,于是又缓和了下来,“我准备带你母亲出去旅行,这样对她的身体康复有好处,什么时候你恢复了理智,我们才会回来。”
“卡特!你别……”站在一旁的露西姑妈不愿意弟弟这样责备小塔兰特,难过地喊了一声。
“噢,对不起,我忘了你还是个孩子。”说着,父亲俯下身来,慈爱地看着女儿,“好孩子,作为一个丈夫有很多办法知道他的妻子,当然,那些办法你现在还不能理解,但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我知道真假。”
小塔兰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的心依然在一阵阵抽动。
“好了,卡特,你再给她一点时间吧。”露西姑妈见状走过来劝解说,“她由我来照看,你就放心地和黛拉出去旅行吧。”
“好吧,”卡特沮丧地说,“姐姐,我对这个孩子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把她交给你了!”说着,他低着头走出房门,那瘦长的身子显得愈发僵硬。
小塔兰特依然坐在那里,没有起身去拦他,她似乎已经麻木了,这倒不是因为父亲的沮丧,更不是因为原本说好要带她一块儿去旅行的,而是因为别人不相信她。不过无论如何,她始终坚信自己是对的,她甚至暗暗地想:父亲离开也好,这样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就变得更容易了。
小塔兰特清楚,当初姑妈提议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父亲是勉强同意的,但如果他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行动,肯定是要竭力阻止的,现在只剩下姑妈就好办多了。
父亲带着母亲走后,小塔兰特就开始左磨右缠露西姑妈,最终,尽管姑妈知道她的下一步行动后也大吃一惊,但还是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了,当然,姑妈之所以同意这么做,也是想通过这些行动彻底打消小塔兰特心中的疑虑。
小塔兰特准备去警察局了,露西姑妈坚持陪她一起去,因为她担心警察不会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可能连理都不会理她,如果那样的话,就什么事情也办不成了,小塔兰特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警察局长科斯塔热情地接待了她们,这是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人,由于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至今也没有成家。
科斯塔局长嘴里叼着一支雪茄,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不知道她们要说些什么,那饱经风霜的脸上也显出一丝疑虑,然而,当他听完小塔兰特确信不疑的讲述和露西姑妈的担心后,就开始对此感兴趣了。
“她还是个孩子,对吗?”他问露西,“你相信她的话吗?”
“哦,”露西姑妈的脸红了,“我也不相信,不过我们仔细谈过这件事,今天我之所以要和她一起来,就是相信她能在你这儿得到帮助,即便你不愿意介入此事,我相信你也会为我们保密的。”接着,她又很肯定地补充说,“她是还很小,刚刚十二岁,但她已经非常成熟了,就像她父亲那样,因此使得这件事很难办,我和她父亲都很伤脑筋,或许你能帮助她恢复理智,请你帮帮我们吧!”
科斯塔局长默默地看了看露西,又掏出一支雪茄点上,然后他转向小塔兰特问道:“小姑娘,你说她花了一年多时间去医院做整容手术,那么,你总不会指望她回家时会跟七年前一模一样吧?”
“当然不会,”小塔兰特很坦率地说,“我听父亲说,即使他们有许多她以前的照片,也无法让她完全恢复到以前的模样,我从来没有指望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你那时才五岁,能清楚地记得你母亲的模样吗?”
“不能,我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
“那,你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呢?”
“好像是,眼睛,”小塔兰特似乎有些犹豫,“当我听到她的笑声时,我以为她就是母亲,你知道吗,自从发生车祸后,她就从来没有笑过,所以,我听到她那么快乐的笑声,真是太高兴了!”这时,她的心又开始抽动起来,“可是,当她看着我时,我从她的眼睛……对,就是她那双眼睛让我断定,她不是我的母亲,尽管她的眼睛也是蓝色的,跟我母亲照片上的很相似。”
“你为什么这样肯定呢?”科斯塔局长问。
“因为,以前我们家几乎每天都要玩一种游戏,父亲和母亲会一本正经地说一些最荒唐的事,或者是编一些最不可信的故事,有时候只是他们两人之间在开玩笑,当然多数时候还是为了逗我玩,我分辨他们究竟是开玩笑还是当真的唯一办法,就是直盯着他们的眼睛,每次总能分辨出他们是真还是假,所以,我不仅熟悉母亲的眼睛,也熟悉父亲的眼睛。”
“小姑娘,假设你说得是对的,那么,一年前你母亲在你父亲陪伴下去纽约一家医院做整容手术,在她住院期间,你们俩去探望过她吗?”
“我没有去,只有父亲去过,他说母亲在做手术前除了他之外,不想见其他任何人。”
“当时,她父亲想每星期看她一次,但被她拒绝了,你知道,这完全要看她高不高兴。”露西姑妈插话说,“还有,整容手术是很痛苦的,为了改善她的容貌,有时还必须先让她的容貌变得更糟一点,医生也不想让她受到太多打扰,所以我们就不好再去了。”
“听着,小姑娘,如果你是对的,”科斯塔局长的口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那么你父亲也是同谋,你同意这一点吗?”
“不!”小塔兰特坚决地说。
科斯塔局长将手中的雪茄放下,对小塔兰特说:“我刚才听你说过,是你父亲带她去的医院,他几乎每星期见她一面,是他把她带回的家,那么你说说看,有谁能瞒过他取代你母亲的位置呢?”
“我不知道。”小塔兰特摇摇头,但她紧接着又坚决地说:“反正她不是我母亲!”
“除非……”科斯塔局长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着,“嗯,除非她做了什么快速整容术,一夜之间改变了她的模样。”
“你有她最近的照片吗?”他问露西姑妈。
“没有,”露西姑妈说,“你想想,车祸后的照片……没有人愿意……”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这时,小塔兰特突然眼前一亮,说道:“医院在手术前和手术后不是都要拍照还要取指纹吗?”
科斯塔局长显然对这个小姑娘的快速反应感到惊异,注视了她好一会儿,说:“嗯,有道理。”然后他又转向露西姑妈,“如果我们做一些调查,你认为会对她有好处吗?”
“我想会有好处的。”露西姑妈回答着,然后她又对小塔兰特说:“亲爱的,我们已经试过别的办法了,而这正是你想要的,对吗?”
小塔兰特肯定地点了点头。
当她们起身要离开时,科斯塔局长轻轻地抚摸着小塔兰特的头,眼中充满了同情和怜爱,他温和地说:“别着急,小姑娘,我们一定会为你找到你想弄清楚的东西,给我点儿时间好吗?”
“谢谢!”小塔兰特望着这位个子高大的警察,感激地说。
她们刚走出门口,小塔兰特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身来,急切地对科斯塔局长说:“或许我能发现一些指纹,如果那样,也可以拿来给你们看吗?”
“当然可以。”科斯塔局长微笑着答应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小塔兰特就开始寻找指纹了。
她在父亲的房间里仔细地查看,结果没有发现任何清晰可见的指纹,一定是那个勤快而认真的清洁工打扫房间时给擦掉了,小塔兰特心里很着急。她知道,这屋里有些东西母亲肯定是碰过的,还有些东西“那个女人”也摆弄过,可是,当她把这些东西交给负责指纹鉴定的凯勒警官后,经鉴定,凯勒警官告诉她,这些东西上除了她自己和露西姑妈以及清洁工的指纹外,再没有别人的,尽管有些东西上也有指纹,但是模糊不清,根本没有利用价值,这让小塔兰特感到很失望。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塔兰特也渐渐失去了信心,不过,她还始终坚持着一个做法,就是将她偶尔从菲律宾、日本、中国以及其他地区收到的明信片交给凯勒警官,尽管凯勒警官告诉她这样做毫无意义,因为碰过这些明信片的人太多,上面已经没有清晰的指纹时,她仍然固执地做着。
小塔兰特没事的时候,便到警察局去,凯勒警官会和蔼地跟她聊天,还会告诉她关于指纹方面的理论和最新动态,有时科斯塔局长碰到她,也会和她说几句话,这让她感到很温暖,所以也就耐心等待最后的结果。
又过了几天,科斯塔局长终于从纽约那家医院得到了回复,他拿着医院寄来的照片,对小塔兰特和她的姑妈露西说:“没错,和我们预料的情况完全一致!”接着,他又拍拍小塔兰特的肩膀,“小姑娘,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这可都是铁证啊!”说着,他顺手把照片递给了她,“医院通常是不会取指纹的,但是他们给她每做一次整容手术,就会拍照一次,如果第一张是她,那么其余的毫无疑问也是她。”
小塔兰特接过照片仔细地看着,过了一会儿,她又一言不发地递给了姑妈。
“这就是黛拉!”露西姑妈看完照片,十分肯定地说,“亲爱的,她真是你的母亲,不会错的!”
小塔兰特沉默不语,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一个信封,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觉得很不得劲儿。终于,她抬起头看了看科斯塔局长,说:“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信,是她寄来的。”她发现“母亲”这个词很难从自己嘴里吐出来,“她在信中说,她很想回家,我本来是想把这封信交给凯勒警官的,好让他检查指纹,我相信里面信纸上的指纹应该是很清晰的,不过,现在看来它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小姑娘,我刚才给你看了证据,证明那个女人就是你母亲,你看,我还能再做什么呢?”科斯塔局长温和地说。
“唉!”露西姑妈叹了一口气。
小塔兰特没有吭气,她跟随露西姑妈默默地离开办公室,并且始终没有回头和左右张望。
这时,她似乎听到身后传来科斯塔局长展开信纸的沙沙声,那是她在最后一刻悄悄塞到他手里的。
两天后,科斯塔局长又把她们两人叫到办公室,他先请她们坐下并聊了几句家常话,然后就转身坐到自己的椅子上,这时,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露西姑妈一脸茫然。
小塔兰特则非常严肃地瞪大了眼睛,“你发现了什么?”她轻声问道。
“哦,我想了很长时间,”他拿起一个信封,眼睛看着露西姑妈,“上次你们走的时候,你侄女把这封信留给了我,这封信写得非常感人,是那个女人写的,就是她坚决不承认是自己母亲的那个女人。”稍停了片刻,他又接着说,“你侄女的怀疑可能是正确的!”
“什么?”露西姑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用手捂住嘴巴,“不会的,她是黛拉,就连小塔兰特现在也承认她是自己的母亲了。”
“听我说,如果她不是,如果真正的黛拉已经死了并被埋葬了。”科斯塔局长语气平静而严肃地说。
小塔兰特和露西姑妈顿时惊呆了,她们互相瞧了对方一眼,然后又充满疑惑地看着科斯塔局长。
“你,你是说,我母亲……死了?”小塔兰特声音颤抖地问。
“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假设。”科斯塔局长说着,把信放在桌子上,“小姑娘,我听凯勒警官说,在过去几个星期里,你学到了许多有关指纹的知识,已经知道一个清晰的指纹是多么重要,所以你把这封信交给了我们,我们的确从信纸上得到了一个非常清晰的指纹,然后把它送到华盛顿,那样就可以得到许多关于她的情况。”科斯塔局长不紧不慢地又拿起信封,敲了敲桌面,“华盛顿可能已把她的指纹存档了,当然,这样做或许有几个原因,比如,她可能在政府部门工作过;可能在军队服役过;甚至,还可能是一个罪犯。现在,我已经收到华盛顿指纹检测中心的回复。”
科斯塔局长停下来,仔细地打量着她们,只见小塔兰特两眼直勾勾地注视着他,露西姑妈的面部肌肉也仿佛僵硬了,“假设,这个指纹是属于威廉太太或者说黛西·安布罗斯的,知道这对你们意味着什么吗?”
露西姑妈顿时目瞪口呆。
“我知道它应该是有意义的。”科斯塔局长继续说道,“她不就是被认为和她丈夫一起死于七年前车祸的那个女人吗?所以,也许这个小姑娘的母亲才是真正的死者,而那个女人并没有死去。”
“但是,卡特?”露西姑妈显然还有质疑。
“对,”科斯塔局长点点头,“问题就在这里,你弟弟把仍然活着的那个女人认作他的妻子,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想,这是因为,即便她是一个陌生的黛西·安布罗斯,但是她还活着,而且六年后,她将继承一笔遗产,就是说,她在六年中仍然活着。”
小塔兰特听着他们说话,一动也不动,而露西姑妈则还是疑惑地问道:“可是,卡特并不认识这个安布罗斯太太呀?”
“这没有关系。根据你的描述,当年发生车祸后,你弟弟是有足够的时间与她沟通的,你不是说,在她完全清醒之前的几个星期,你弟弟不是一直守候在她床边吗?至于她的过去无关紧要,因为她的丈夫在车祸中死了,他们又没有任何亲戚,也不可能有人来认领尸体,有谁知道威廉·安布罗斯和他妻子呢?既然如此,她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科斯塔局长自信地说。
“哦。”露西姑妈似乎明白了什么,也点了点头。
“还有,她和塔兰特太太的肤色和身高几乎是一样的,真是好运气,谁能发现她是假的呢?她受了重伤,只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认识真正的黛拉·塔兰特,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构成对她的威胁呢?难道不是这样吗?”科斯塔局长继续抽丝剥茧般地分析着。
“你的意思是,自从车祸后,就一直不是我母亲?”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塔兰特突然语气冷冷地说。
“可能不是,小姑娘,”科斯塔局长说,“你想一想,在车祸后的那些年里,她是不是总是背着脸,不肯让人看到她受伤的脸?她是不是从未正视过你的眼睛?她是不是尽量避开你?在你父亲的屋子里,她是不是总把窗帘拉上?从你五六岁起,是不是主要由姑妈照顾你?小姑娘,我说得对吗?我敢打赌,如果你仍然记得她的眼睛的话,那一定是你非常小的时候的记忆。”说完,他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然而,小塔兰特却丝毫不理会他的问题,突然问道:“我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我想他应该知道。如果我们的推测是确切的话,那么,要想替换医院的那些照片,只有一次机会,就是在车祸刚发生的时候。”科斯塔局长盯着小塔兰特说,“你交给我的那封信我已经读了,现在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处理它,还要我找出上面的指纹吗?”
小塔兰特眨眨眼睛,没有说话。
“听我说,小姑娘,你可能是对的!”科斯塔局长看着她,“当然,如果那个女人真是假的,政府对初犯者的惩罚并不太严厉,也许坐几年牢就行了。”
“你是根据这封信上可能有的一个指纹,作出这些推论的吗?”她握紧拳头,脸色凝重地说,似乎这时她的心又开始抽动了。
“是的。”
小塔兰特默默地走到桌子跟前,她拿起那封信,想了一下,就慢慢地把它撕成了碎片,这时,她感到内心的抽动也消失了。
“你这些推论有什么根据呢?”她平静地问。
“要知道,一个真正出色的警官可能已经把这封信影印下来了,他甚至还可能把它放在档案中,以备哪天你又改变主意了,但是,”说到这里,科斯塔局长叹了一口气,只不过这次不像前几次那么沉重了,“小姑娘,也许你把所有的证据都撕毁了。”
一个星期后,小塔兰特和露西姑妈早早就来到罗岗机场,她们等着西海岸来的飞机降落。
“姑妈,你看,飞机要降落了!”小塔兰特兴奋地说着。
飞机的舷梯已经搭好,乘客们开始鱼贯而出,小塔兰特的眼睛在人群中急切地搜索着,“他们在那儿!”露西姑妈喊道。
小塔兰特看到了,她那英俊潇洒的父亲卡特·塔兰特正挽着一个晒得黑黑的、漂亮优雅的女人手臂,轻松而自信地走向她们。
小塔兰特飞一般地奔向父亲。
“你好,我的宝贝儿!”父亲高兴地抱起她,然后又费力地挣脱她的手,“别急,我们很高兴看到你!”他将身子转向身边的那个女人,急促地说,“宝贝儿,快来,这是你的母亲,你该向她问好呀?”
当小塔兰特直视黛拉的眼睛时,她似乎显然非常犹豫,不过,她不顾内心的抽动,一下子就扑进了那个女人的怀抱,迅速地吻了她一下,轻快地说:“母亲,欢迎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