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门,迎面看到塞尔玛——她正在等我。
她还是那么美,整间办公室都因她耀眼的头发而增辉,而雍容华贵的气质,令她更添了一分神秘的魅力。她周身散发的迷人光芒,照得在外面办公的三位女郎颜色尽失。
我好容易抑制住心跳,但脑海中那些尘封多年重又唤醒的往事,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五年前,塞尔玛和我曾在一起,我们都是影剧专栏作家笔下的宠儿。可是后来,随着我们的分手,她离开了这座城市。在别的地方,她成为了配音行业的佼佼者。
然而,她的神秘终于在她开口时消散。“诺曼。”她叫着我的名字,把我从往事中唤醒,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
我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些:“这是一次私人拜访,还是到我们律师事务所的公干?”
“兼而有之吧。”她侧过头,打量着我说,“在我认识的人中,你仍然是唯一一个看起来像律师的人。”
我不想纠缠在这看起来有些多余的话题上,便说:“如果你是为业务而来,那么我的合作人也应该在场。”
她却不慌不忙地说:“可以——我不反对。”
于是我们走到菲尔的办公室前,我打开门,菲尔正在收听广播,一见到我们便马上站了起来。菲尔在挤满了皱纹的脸上又堆上一层微笑,说:“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塞尔玛小姐,有什么要我们为您效劳?”
塞尔玛指着收音机说:“也许你已经听说了,昨晚有一个女人被半夜闯进屋子的人杀害了。”
菲尔点点头,示意他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而塞尔玛又转向我,眼睛里突然含满泪水:“那个被杀的女人就是我的姐姐布兰恩,她在五年前嫁给了大卫。”
“太可惜了……”我真心地为布兰恩遗憾,她确实是个好姑娘。
“报道里说杀她的人是个小偷,可是,他们错了——”她痛楚地说,“那是大卫干的,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手法,但那就是他干的,不会错。”
“这件事你有没有和警方说过?”
“说了,可是他们不听,他们认为大卫不可能杀她。”
“大卫为什么要杀布兰恩?难道他和他妻子相处不好吗”?我问道。
“布兰恩曾经给我写信说她要离婚,详情我没有细问,但是大卫对她很不好,还说要在离婚前把她杀掉。”
菲尔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能讲清楚一点吗?”
“他们的家在郊区。昨天大卫乘十一点半的火车从城里回家,进屋时发现布兰恩已经睡着了,就到隔壁找邻居聊天。他们坐在院子里时,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紧接着就是枪声。大卫跑回家时,发现布兰恩已经死了,后门还敞开着。当时街上有一个牵狗散步的人可以作证,他也听到了尖叫声和枪响,并且亲眼看见大卫跑进屋子里。”
我和菲尔对视了一眼,耸耸肩。
菲尔说:“那看起来,好像并不是你姐夫干的,警方应该也这么认为。”
“大卫这个人很聪明,”塞尔玛说,“布兰恩的信里就说起过他很狡猾,诡计多端。”
“那……毕竟是警方负责的案子,我们没有理由干涉,塞尔玛小姐,或许私人侦探可以……”
“如果你是私人侦探,你会接这个案子吗?”
“如果我接受这个案子,老实说主要是因为对你有兴趣。”
“这正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在我认识的人中,只有你们两位能够帮助我,因为你们一定会相信我。”
对此,我们没什么话好说,只能答应她会查一查,然后把发现的结果告诉她。
她离开后,菲尔让我去和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谈一谈。
沿着快车道,我驱车向郊区驶去,心中却想着塞尔玛……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渐把清晨一觉醒来就想到她的习惯改掉。不知道曾有多少个夜晚,在我借酒浇愁的时候,只有菲尔陪在身边“安慰”我——好吧,他的安慰实际上就是把我严厉地训斥一顿。他年纪大了,不想再给这家苟延残喘的事务所股东当家,所以才会这样激励我。可是他的话让我难受了好多天。
此后的日子里,我麻木地生活着,只感受到无边的寂寞。于是我把注意力转到了别的事情上,还挣钱买了一辆高级轿车。但是连菲尔也不知道,我曾在许多失眠之夜,驾车去城郊荒无人迹的高速公路上狂奔,仿佛是在寻找自我毁灭的途径。
在警察局,我遇到了一位叫麦尔肯的警官愿意帮助我。他靠在椅背上,表情严肃地说:“我理解塞尔玛小姐的感受,不过她到处这样说会很危险,小心人家告她诽谤。”
“我知道,但最好还是彻底调查一下,也好使她信服。”
“她应该信服。”他说。
我有些生气,因为这件案子并没有了结。
他把塞尔玛说过的事又详细地告诉了我一遍,说当尖叫声和枪声响起的时候,大卫和邻居在一起。
“死亡的时间没有疑问吗?”
“没有。验尸人员判断,死亡时间在十一点半和十二点之间。点三八口径手枪,距离三英尺处射中心脏,受害人立即毙命。那把枪扔在了床脚,是大卫的,上面也只有大卫的指纹,有点儿污渍。”
我说:“这有可能是小偷找到枪,被大卫太太发现,他就随手拿它开了一枪。”
他点点头说道:“当大卫从前门进来的时候,他就从后门逃跑了。”
“可他逃跑时为什么不带上枪?”
“也许是惊慌。”
“你查过大卫昨晚的行动没有?”
“每分钟都查了,甚至还见了他所乘坐的那班火车的列车长。不可否认,当凶案发生的时候,大卫确实正在外面。”
我说:“现在只剩下一件事可做,就是去看看那间房子——大卫不会反对吧?”
“我陪你去,谅他也不会反对。”
但显然,大卫对我们的造访十分不高兴,却又想不出阻止我们进去的理由。
他高高的个子,穿着一件翻领衬衫和一条颜色鲜明的运动裤。作为电台播音员的他,说起话来别有一种深沉而甜腻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自然。
在我眼中,他对于妻子的刚刚去世,似乎并不感到悲伤。
他们的房子就在一排相同样式的平房的最后,远离街道。一间用做起居室兼书房的房间朝向院子,靠墙有一台精致的立体音响,卧室则在房子的另一边。
麦尔肯警官告诉我,尸体是在双人床上发现的,左轮手枪一向放在床头柜里,事发后被扔在地上。
我看到过道处有明显的痕迹,可以猜测,闯入者跑出卧室就从后门逃之夭夭,而从前门进来的大卫,必须先要穿前门才能进入过道。我推开后门走出去,发现五十米外有一道天然的树墙。
“你们搜索过这附近吗?”我问麦尔肯警官。
“当然,这怎么能逃过我们的搜查呢?尤其是这一带,哪怕一个陌生人刚一出现,我们也会立刻发现他。”
“这么说,那个撬门闯进去的人肯定不是陌生人了。”
“目前我们也正在这一点上着手。”
“为什么小偷会选中这一家?大卫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好像没有。还有一件怪事,大卫说他家里没丢什么东西。”
我检查了一下门,看来不像是有人撬门进去。
麦尔肯指着纱门上一个三角破裂处,说:“里面的门是开着的,他划开纱门,伸手进去打开门锁。”
“所以这是蓄意谋杀大卫太太吗?”
“我们也是这么推测的。”
“门上有没有发现其他指纹?”
“哪都没有,我想他一定戴着手套。”
“看来是个职业杀手喽?”
警官还对我讲,在大卫听见枪声和叫声而向屋里跑的时候,他邻居的一对夫妇打电话报了警,然后也跟着进了他家。三分钟后,一辆警车就开来了,十分钟内,警察就搜索了这一带。
我和麦尔肯警官交谈的过程中,大卫开始好奇地看着我,后来就不理我们了。但我知道布兰恩一定会在他面前提到我。
我注意到,大卫看我时脸上的嘲弄神色,这让我深深地感觉到,塞尔玛说的没错。
然后我们回到警察局,麦尔肯问我:“你满意了吗?”
我沉思了一会儿,问他:“你一直认为是闯入的陌生人干的?”
他回答道:“也很可能是大卫雇来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塞尔玛小姐的推测就正确了。”
我说:“感谢你的合作,我答应你不会再让塞尔玛打扰你们。不过如果有什么发现的话,你愿意通知我吗?”
“当然,当然!”
我回到办公室,菲尔正在听收音机。看我进来,他问:“有什么新消息?”
我把整个上午的情形告诉他,他听完后说:“但是你没有证据证明你的预感。”
“不错。”
“那我们应该怎么对塞尔玛小姐说?”他问。
“先让她冷静下来。我觉得那个麦尔肯是个能干的警官,他要是发现了什么线索的话,会及时通知我们。——现在,我们先吃午饭吧。”
现在我有把握说,塞尔玛对大卫的看法是正确的。但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怎么来证明它,相信总会有什么地方有破绽的。
我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听着音乐。忽然间我灵机一动,丢下手里还没吃完的三明治,两三口喝完咖啡,便急忙赶到一个非常聪明的朋友那里。
他仔细听完我的叙述,点点头说:“这个不难。”
然后他让我等了整整一下午,因为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就……假如要尽可能完美的话,那便丝毫不能出差错。
等我回到菲尔的办公室时,我的口袋里塞着一个小包裹。
菲尔正闭目养神,我对他说:“我有了答案,一定能够找到证据。”
菲尔问:“作为一个律师,你不会做什么违法的事吧?”
“但作为塞尔玛的朋友,我会那么做的。”我说。
他有些愤怒地说:“你不能因为对一个女人的感情,而取代你应有的公正立场——你不能胡作非为。”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菲尔仍旧有些不情愿。
“你知道,”我和颜悦色地说,“大卫很聪明,他知道如果证据不存在,他就不会被判有罪,你难道忍心看着他逍遥法外吗?”
“我宁可他逍遥法外,也不愿让你以身试法。”
“可我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你愿意吗?”
“只要不是你的不法行为。”
“不会,我请你做的只是在今晚天黑后,让麦尔肯警长把大卫请出屋子,半小时就够了。”
“我试试吧。”
我很感激菲尔,我知道他会让步的。
傍晚,我来到大卫住宅。我穿着一身黑色服装,脚下是一双胶底鞋,口袋装着副手套,另一个袋子里则是一套撬锁的工具,而第三个口袋,就是下午的那个包裹。
我靠在大卫家后面那道树墙其中的一棵树后,等待着麦尔肯警长把大卫请出去。但愿他能快点,否则,我要是被抓住,菲尔就得花好大工夫才能为我辩白清楚。何况这里刚发生过命案,以我这身打扮和装备,想必是很难说清楚。
天黑后,终于看到大卫驱车离开了。我迅速跑到后门,戴上手套,从破裂的纱门伸手进去打开门闩,再用工具撬开门。只不过我的两只手长期缺乏练习,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把门打开。
我在卧室搜索着。
果然没有猜错,在一件夹克衫的口袋里,我找到一根金属筒。现在我更加确信我推测的正确性,并且,我还知道了大卫是如何杀害了他的妻子,以及如何避开嫌疑。我把那支金属筒放回原来的地方。
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做,然后就要看麦尔肯警官的了。
我双手翻弄着包裹……乱栽证据,不仅是犯法行为,还会断送我的前程。更重要的是,如果我被发现,大卫在法官找不到措辞之前就获得自由了。
我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想看大卫被捕?还是为了塞尔玛?
假如塞尔玛没有牵涉进来,我会像现在这样,在这闷热发霉的屋子里,满头大汗地像个窃贼似的偷偷溜进来,并且放置证据用来对付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吗?
我不情愿地把包裹放回口袋里,我真想按计划把它放置在那,但我不能——我不能违背菲尔对我的教导。
我开车驶向麦尔肯警官的办公室。这时大卫已经走了。
我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问道:“我看见大卫刚刚出去,他来这里有什么贵干吗?”
“有文件要让他签字。”他只字不提菲尔打过电话的事,反而等我自招。
我说:“大卫的枪还在你这里吗?”
他点点头。
“我认为应该检查一下枪管是否套过消音器。”
他拿起电话问化验室,然后说:“枪管的确有一些新的划痕,可能套过消音器吧——但是,一个普通人家需要消音器这种东西吗?”
“问得好!可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消音器会被取下来?那个消音器现在在哪里?”其实我知道,它此刻就在大卫的夹克衫口袋里。
麦尔肯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走吧。”
当麦尔肯警官对大卫亮出搜查证的时候,他显得很烦躁。
“请便,”他说,“我不明白你们需要找什么,难道你认为杀我妻子的人被我藏了起来?”
麦尔肯警官说:“不,我们要寻找你枪上的消音器,大卫先生,你想不想与我们合作?”
大卫的脸唰的一下子就白了。
于是麦尔肯警官的两个手下走进卧室,不用很久便找到了那玩意,他们把那它放在一个塑料袋里交给了麦尔肯警官。
“大卫先生,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有这种东西,是不是?”麦尔肯警官表情和蔼地说。
而趁他们都站在过道的时候,我悄悄溜进起居室,从口袋里掏出包裹,取出一盒录音带,迅速装在大卫的录音机上,并打开开关,然后悄然等候。
这件事只有现在才能做,不然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们走进起居室,大卫还在辩解说他对消音器的事毫不知情。
麦尔肯警官看了看录音机,目光锐利地瞥了我一眼,我向他摇了摇头。
大卫还在滔滔不绝,忽然间听到录音机里爆发出一阵女人的尖叫和一声枪响。他错愕地转过身,慌忙向录音机走去,但被麦尔肯拦住了。
“那录音带不是我的。”大卫说。
而我,几乎能想象出他的脑筋正在打转的情形,显然他在回想他把用过的那盒录音带放在了何处,然后怀疑这一盒的来历。
“这难道是巧合吗?”麦尔肯装糊涂地说,“消音器和录音带都在你家里。”
“这是栽赃!”大卫喊道。
“枪管上的消音器划痕也是栽赃吗?”麦尔肯警官问道,“事情一定是这样的:你昨天晚上用加了消音器的手枪杀害了你的妻子,然后卸下消音器,把枪丢在地板上,划破纱门,把录着尖叫声和枪声的录音带放在录音机上,而后从容走到隔壁去等待。当尖叫声和枪声响起来的时候,没人以为那些声音是来自录音机,尤其是你这台音响又是那么的精致。你自己就是播音员,具备录音机常识,做这种事自然是内行。然后你冲进来,关掉录音,假装刚刚发现你太太遇害的样子。”
“这是你们带来的录音带,我可以控告你!”大卫十分慌乱,手指头紧张得不停颤抖着。
我冷静地说:“我不懂,你怎么那么能肯定说这不是你的那盒录音带呢?”
“因为我清清楚楚记得我把带子洗了!”他大声说道,想要说服自己,更想说服我们。
然而大家都沉默了。
大卫恍然,嘴里喃喃道:“哦,上帝……”然后颓然倒在椅子上。
“他是你的了。”我对麦尔肯警官说完,便走出了大卫的家门,打电话告诉塞尔玛,大卫已被逮捕。
她温柔的声音说道:“诺曼,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我没做什么,”我说,“都是麦尔肯警官的功劳,我只是暗示了他几点可疑之处。”我想,越少人知道录音带的事儿越好。
她说:“过两天我就走了,离开前我想再见你一面。”
我没吭声。
她只好自己接着说:“我不想再当配音演员了。”
我对她说了一句话,然后便挂上了电话。
从这儿到她的旅店只有两条街,我会很快走到她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