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凉子对室町由纪子的说教嗤之以鼻,她仍然先回自己的房间更衣。只不过,戴着在船内购买的印有克丽奥佩特拉八世号标志的水手帽、同款式的T恤、白色热裤加上高跟凉鞋,完美无瑕的腿线美毕露无遗,怎么看都不像处于紧急状况下的犯罪搜查官。
接着凉子命令阿部巡查拿水桶到游泳池提水,不晓得要做什么用;阿部巡查虽然觉得纳闷,但还是乖乖走出“搜查总部”。
由纪子与我把客轮内部甲板图摊在桌上,交换了些意见,可惜没有想出值得大书特书的好主意。回过神来,只见凉子坐在沙发,边展露美腿边读着书,那是一本外文书。我走近她,包覆在T恤下的胸部与双腿一样完美,不过这个可恶的妖女,该不会没穿胸罩吧?
“请问你在看什么书?”
凉子一语不发亮出封面,英文书名写着《罗丝琳夫人与索罗门王的宝藏》,这本平装书光看书名就可以想象内容是什么。
罗丝琳夫人是一位国籍不明的女富豪,亦为熟稔古代史与神秘学的冒险家;名号听起来很响亮,说穿了其实是个小气吝啬的欧巴桑,环游世界期间经常重蹈为了获取一万美金却损失十万元美金的覆辙。以她为主人翁的《罗丝琳夫人系列》已经出版了二十集,在英语阅读市场一直十分畅销。主要作品有《罗丝琳夫人与北极洞》、《罗丝琳夫人与忽必烈可汗的黄金》、《罗丝琳夫人与三只灰色外星人》等等。
“这种书也能卖钱啊?我看二十一世纪前途无‘亮’了。”
“卖不出去就伤脑筋了,这套丛书的海外翻译版权已经由我投资的出版代理商拿到了。”
“喔,真是多元化经营啊!”
“本来是想卖给巷谈社,但他们这阵子也不景气,对新企划完全提不起劲。”
“景气真是愈来愈糟了。”
随口附和之后,我转移话题。
“已经傍晚时分了,如果到晚上还无法与陆地联络的话,也许船公司情急之下会通报海上保安厅。”
“也许吧。”
这个回答听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如此一来,这次事件可能无法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式获得解决。”
“这样才好,对大家都好,我们还是按兵不动,等直升机来救援吧!”
由纪子的语气显得尖酸刻薄;从刚刚一直像只鸭子在房内踱来踱去的岸本,此时停下了脚步。
“那么,如果直升机来救援,我们CAREER组就可以离开了吗?”
“等一下,岸本警部补,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深刻体认到,CAREER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不干扰能干的第一线上的NONCAREER。”
凉子以带刺的目光睨着一脸得意洋洋的岸本。
“你意思是我在扯泉田的后腿就对了?”
“啊啊、不不,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岸本的头与双手同时挥动。凉子确实从来没有扯过我的后腿,这一点不讲清楚会显得不太公平,凉子只是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拖向危险的所在位置罢了。
此时传来敲门声,贝冢里美巡查前去应门,站在门外的正是巡航总监町田先生。他原本应该是位个性爽朗明快的人,现在却是满脸焦虑。
“舞者们都很害怕。”
这也难怪。
“他们表示想尽快下船,就算必须支付违约金也无所谓,我跟他们说先等客轮进港再说,但他们完全听不进去,甚至要求客轮直接航向距离最近的港口,不然就共同凑钱雇一架直升机来。”
也难怪町田先生感到困扰,这下总算遇到一个正常的反应了,从昨晚起接连发生惨案,如果有人还无动于衷铁定有问题。
“正因为处于这样的状况,才希望尽量按照正常行程演出!我已经劝到不知道该找什么理一由来劝他们了,是不是能够劳驾哪位警察先生小姐走一趟,安抚舞者们不安的情绪,各位意下如何?”
“这件事由我来负责。”
主动越俎代庖的正是岸本。
“为处在恐怖活动与犯罪阴影之下的善良百姓施以Mental·Follow,也是警察的重责大任,在下不才,还愿效犬马之力。”
什么Mental·Follow!我听得目瞪口呆,不过町田先生却是当场欣然表示“请您务必帮忙”,因此我也不便插嘴。凉子与由纪子都没有开口,我想她们站在各自的立场,一致认为岸本不在比较好,这样就不会妨碍搜查行动。
岸本才刚在町田先生的带领下,急急忙忙出门去执行他的“重责大任”,阿部巡查就交班似地返回,两手提着水桶,水桶里的游泳池水不断晃荡,反射着灯光。
“我把水提来了。”
“辛苦你了,先摆在那边的角落吧。”
我忍不住问道:
“请问这些水要拿来做什么用呢?”
“谁敢反抗我,我就叫谁两手提水桶到走廊罚站,我要是法官,一定会拿这个刑罚判处那些轻罪。”
凉子尚在东京大学法学院就读期间就已经通过司法考试。若是有心,培训之后可以立刻改行当律师,当检察官应该也没问题,不过法务省(译注:相当于法务部)大概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拒绝她任职吧。法官……就算是开玩笑也不敢想象,法院的走廊里,一群长得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男子提着水桶排成一列的情景,或许会让外国人对日本这个国家的印象大为改观。
室町由纪子嘲道:
“真出人意料之外,我还以为是你在自我反省之后,决定提水桶罚站呢!”
凉子不理会由纪子,逐自转向贝冢里美。
“能不能麻烦你拿茶壶烧些开水?”
“遵命。”
贝家里美巡查只手提起茶壶跑向水槽,打开水龙头。自来水一涌而出……原本应该是这样没错,但无论贝冢巡查怎么转动开关,顶多只转出一些空气而已。
“难道是停水吗……啊、有水了耶……哎呀!”
“啊——”的发音里成一长串,位子房内所有人视线前端的水龙头冒出的不是水,而是一种奇怪的流动物体。
乍看很像是银色的腹蛇,但在离开水龙头一接触到外面,就变得愈来愈粗,直径大约跟啤酒瓶差不多。
“水龙头这个名字取得真好。”(译注:西文的水龙头为“蛇口”)
思考回路的某一处似乎发生短路,我的脑袋浮现这么一段以粉红色文字写成的无聊想法,同一时间,银色蛇体滑溜地钻出水龙头掉落地板,无声无息地摆动扩散。
“趴下!”
所有人二话不说立刻听从凉子的话,我僭身扑向地板的同时,银色波浪掠过我的头顶,猛然划向半空;在惯性作用之下直接撞上墙壁,然后又反弹到天花板。
壁面产生龟裂,留下银色波浪撞击的痕迹,那是仿佛被冀刀重重破过一般的裂痕。我不禁打趣寒战,只差一秒……不、半秒,我的脑袋才不至于像西瓜一样被割成两半,而被割断的数十根头发散落一地。
“又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句,我立刻在地板翻了个身,银色瀑布从眼前急速落下,划开地板,又是千钧一发,我逃过了这断头台砍头一劫,这是世上糟到不能再糟的存在之一:会活动的断头台。
第三次逃不掉了!正当我如此心想,凉子的身形映入我的眼帘,水手帽不知飞到何处,扬起一头茶褐秀发,手上还提着水桶。
提着水桶的战争女神。
“吃我这招!”
凉子朝着迎面扑来的银色怪物泼出水桶的水,怪物闪得很快,大部分的水全洒在地板,溅起飞沫。
虽然只沾到一小部分的水,却产生剧烈变化。怪物的不固定的身躯喷出白烟,金属般的哀鸣震慑着地板到天花板,我不认为这只怪物具有声带,应该是跟蛇一样,摩擦器官发出声响的吧。
我弹跳而起,抓住另一个水桶,连桶带水丢向怪物,这次有大半的水泼中怪物。
怪物全身白烟直冒,在地板四处挣扎,身体明显缩小许多,水桶的水是从游泳池提来的,也就是海水,看来这只怪物跟蛄蝓一样害怕盐分。
怪物逐渐缩小,痛苦难耐地伸展并甩动部分身躯,银色刀刃胡乱挥砍天花板、墙壁与沙发,现场一群人类争相走避。
蓦地攻击停止,我站起的同时,看见银色流动物体正往门缝钻出。
勉强站直身子的由纪子上气不接下气喘道:
“现实居然会有那种怪物……”
“且不论现实这玩意具有多少价值,你那双迂腐的眼珠子这次总算瞧清楚了吧。”
凉子从地板捡起水手帽重新戴好,我望着她,尽可能平心静气地说道:
“时候差不多了吧,如果你对那只怪物有所了解,就请你告诉我们吧。”
“……也对,差不多是时候了。”
凉子找了张椅子坐下,开始加以说明。
据说这只银色怪物栖息在位于巴尔马河到亚马道河上游的热带雨林,原本就是生存于银矿的地底系处,尔后山洪暴发,银矿遭水淹没之际被冲进河川。形态为不固定形,与水相同,无论多窄的缝隙它都有办法通过与移动,身体是含银金属构成,欧洲人移民过来以后,它尝到了人肉的滋味,尤其是嗜吃抽干鲜血之后的人肉。
“……吃人的流动金属吗?”
“或者称为拉·佩诺拉罗斯塔‘活水银’。”
我听过无数远吸血鬼的故事,不过嗜吃抽干鲜血的人肉倒算是癖好特殊的老饕。这座遭到“活水银”袭击的矿山,无论是被视为奴隶的原住民或是奴役他们的西班牙工头,均陆续在黑暗的坑道内失去踪影,到最后无一幸免。对西班牙人而言,总不能放着空无一人的银矿不管,于是再派另一批工头跟奴隶过去,几次恶性循环下来,牺牲者人数攀升到惊人的数字;而“活水银”惟一弱点是盐分,因此只有岩盐矿区相安无事。
到此我终于想通了一点。
“那么在发生连续杀人案件的那个当头,还刻意到游泳池游泳的理由就是……”
“就是这样没错,总算开窍了吧?”
凉子满意地领首,换了个跷腿姿势。
“假如命案的凶手正如同我所猜测的,那它绝对不会接近海水游泳池,这是必须优先确认的一点,既然有第一点,自然就有第二点,你应该知道吧?”
我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答案。
“就是确认荷西·森田是否涉案对吧?”
“答对了!”
确实如此,乘客们早已得知船内发生连续杀人案件,他俩充满了不安与恐惧,想尽办法要保护自身安全,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会产生刻意脱掉衣服、裸露身体导致防御力降低的心态,所以游池看不到半个泳客。
然而荷西·森田却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游泳池,在水里与情妇打情骂俏;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因为他很清楚海水游泳池是安全的,意即荷西·森田知道凶手的真面目。知情不报又是为了什么?因为荷西·森田是共犯,不、应该说就是主谋。
“太厉害了。”
我由衷鞠躬致敬,凉子则挺起外型完美的胸部。
“如何?是不是稍微对我另眼相看了呢?”
“岂止是另眼相看,您的深谋远虑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的一切行动完全基于搜查上的目的或者战略上的计划,我去游泳池可不光只是展露自己的魔鬼身材而已。”
我目不转睛地瞅着美丽的上司。
“‘不光只是’的意思就是多少还是有这个目的就对了。”
这句话算我失言,女王陛下当场发飙。
“那我问你,遮住魔鬼身材跟露出三层游泳圈,哪边的罪过比较大?”
“呃,这问题太难回答了。”
我笨拙地转移话题,此时始终沉默不语的室町由纪子总算开口。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罪过,驱魔娘娘。”
“哎哟,你的嘴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甜呀?”
“不错嘛,原来你多少也有点自知之明。”
“还好啦,我展露身材是一项罪过,而你少穿几件,对看到的人是一种煎熬。”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跟你想的一样!”
“最重要的是,现在怪物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我硬是闯进来打岔,其实我有个推论。
一定是绝对不容许海水渗入的地方,而且是一般人无法出入的密闭空间,这种场所在这艘巨无霸客轮内部只有一处。
淡水储水槽。
克丽奥佩特拉八三号储存了三千吨的淡水,怪物就藏匿在这个储水槽里。平时像只银色水母悠然飘浮其中,高兴的时候就在船内出没,经由水管出现在密室,从门缝钻进去,真是个超大号的烫手山芋。
凉子煞有介事地点头。
“我也有同感,怪物就藏在淡水储水槽里,不过巡回演员由纪可能听不懂我们在讲些什么。”
“我当然听得懂,因为怪物是从水龙头冒出来的,按常理猜测下来,自然跟泉田警部补的推论不谋而含。”
听起来由纪子是在夸奖我。凉子随即拨了船内电话找到町田先生,向他询问关于淡水储水槽的事情,町由先生闻言不假思索答道:
“淡水储水槽有两座,这是为了预防万一其中哪座储水糟的水受到污染,还有另一座可以安心使用。”
“这方法很聪明,那么储水槽的外形跟大小如何?”
“储水槽呈圆筒形,直径六公尺,长五十三公尺,容量一千五百立方公尺,共有两座,并排摆放在船底第一层……”
“这样我完全明白了,谢谢你,有需要可能会再跟您请教。”
凉子挂上船内电话,回望我们。
“现在不清楚怪物躲在船内的哪个地方,不过它最后一定会回到这座储水槽,因为这里是最令它安心的地方。”
“怪物会有思考能力吗?”
“多少有,虽然性质不同于人类,不过程度大概跟食人鲨差不多;以后我会我时间想办活追问荷西·森田是怎么得到这只怪物,那家伙以维护治安为名,屠杀了好几千名反政府游击队分子,可以想见下落不明的人会有什么下场,至于解决怪物的方法……”
“怪物遇到海水便会溶解,所以只要把他丢进海里就算大功告成,客轮以外全是我们的武器,游泳池亦蓄满了海水,船内应该也找得到能够将海水汲入游泳池或造水机的大型帮浦。”
“一旦遇到紧急状况,就接上水管四处喷洒海水,如此也可以将怪物逼到走投无路。”
“然后等它逃回储水槽,却发现储水槽居然掺进了海水,大致就是这些步骤吧,好!这下等于胜券在握!”
“当心大意失荆州。”
将我放在心里却没有说出口的想法直接说出来的,正是由纪子。
“你说我哪里大意了?”
“就因为做事里不经心,所以你才会穿成那副模样吧?我知道你的言行向来带刺,而那就是你的战斗制服吗?”
“以我来说当然是穿这样就好,又不像你有暴露狂,人家荷西·森田跟情妇在游泳池里打情骂俏,你没有必要也跟着穿泳衣吧?”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我是不得已的。荷西·森田说,如果我不换泳衣,就不让我跟进泳池室内,必须在外头等着。”
如此一来便无法尽到随扈的职责,于是由纪子只有听从对方的要求。荷西·森田那家伙简直是个超级老色鬼:不过说正格的,我也因此得到意外的眼福,老把荷西·森田形容成无恶不作似乎说不过去,要是换成凉子听到这个要求,铁定当场嗤之以鼻,由纪子就是因为个性太过认真,才会被对方占便宜。
此时我赶紧打岔,提出这艘客轮上的所有乘客会不会都是“敌人”的推测。这件事原本就有讨论的必要,但最重要的是想缓和凉子与由纪子的对立。
“这么一来就得跟五百人交手了?”
听完我的推论,阿部巡查果不其然神色紧张地左顾右盼,室町由纪子以不逊于凉子的青葱玉指撑着下颚陷入沉思,推独凉子面不改色。
“管他五百人还是六百人,不要被人数给吓到了。”
“为什么呢?”
“我说过那是我的最爱。”
“坏蛋集团自相残杀吗?”
“没错,一旦双方斗到两败俱伤,也算是对社会做出一大贡献,岂不两全其美?”
“社会贡献啊……”
我当然是不相信,放眼望去,由纪子跟两名巡查也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坏蛋集团互相残杀当然是再好不过,但要是波及一般乘客就糟了。”
“这里哪有一般乘客!”
“的确有很多可疑人物没错,但不能肯定绝对没有一般乘客,只要有一人遭受池鱼之殃,正好给那群觊觎你垮台的家伙抓到借口。”
“哼!”
“干嘛那样着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愈来愈会耍手段了,我差点就被你说服,拿去骗巡回演员由纪的话?绝对一下子就上钩。”
我暗吃一惊,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所以一时无法回应。
“你说谁一下子就上钩?”
由纪子诘问,凉子则故意变换跷腿姿势答道:
“没有啊,我又没说你很适舍过一辈子不通人情、死板无聊的人生。”
“你现在不就说了?”
“先别管这个,目前有更重大的事情要办,泉田,可以把那张MD拿出来了,也让巡回演员由纪听听荷西·森田那老贼用西班牙语透露了多少内幕。”
由纪子因为怒气失了准头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我听不懂西班牙语,你来翻译。”
“我来?我来翻译!你好大的口气呀,室町警视大人!”
由纪子以白珍珠似的贝齿轻噙唇瓣。
“不好意思麻烦你,可以请你翻译吗?”
“就是这样,以后想站上领导地位就必须谦虚一点,对你来说大概困难了点,好好加油吧。”
一旦确认自己处于优势,凉子就会得意忘形。由纪子对我发出求救的目光,我不得己只有参战……不、是支援。
“你说的一点都不错,可以请你开始翻译了吗?”
“翻译是可以,但谁来判断我翻得正不正确?我要是翻错了,不就没人发觉了吗?”
凉子邪恶地露出微笑,由纪子则摆出一脸火山即将爆发的表情,我正色对凉子表示:
“目前事情分秒必争,我知道你不可能翻错,所以请你务必帮忙。”
凉子伸手将水手帽反着戴,然后把椅子转过去,以骑马或骑机车的姿势跨坐在反转的椅子上,双手搭在椅背直瞅着我。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对西班牙语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与自信,更何况你比任何人都想阻止荷西·森田的野心,如果不尽最大努力达到这个目的,实在不像你的作风。”
凉子鼓起腮帮子瞪视我,真伤脑筋,这大概是全世界最具魅力的噘嘴表情了。恕我这个比喻夸张了点,我觉得我多少可以了解安东尼奥在面对埃及艳后克丽奥佩特拉闹脾气时的心情。
“……啧、来这套!”
凉子咋了声嘴,然后思忖片刻,但时间不长。
“知道啦、知道啦!我翻总行了吧,不过针对我这项贡献,我理应获得合理的报酬。”
“这事以后再谈吧。”
我马上把MD摆在凉子所据有地盘里的桌子上,凉子微微调整呼吸,手指轻弹一声,MD便开始播放。
凉子的口译相当精彩。或许因为先前听过一遍,已经牢记了内容大纲,所以她不仅把西班牙文译成日文,还跟配音虽一样比手划脚。
我觉得不用配音也没关系,但难得她演得这么起劲!我要是在这时泼她冷水,搞不好她一气之下说出:“恕我担不起这项工作!”之类的话就不妙了,因此我决定乖乖洗耳恭听。
透过凉子的口译,我们得知了一件今我们为之震惊与愤怒的事实。大致内容如下:重点是,荷西·森田与他的小舅子都贺计划要攻占日本。
“姐夫,没想到半路杀出了程咬金,以后的计划要怎么办?”
“不需要变更,跟咱们在巴尔马跟游击队和贩毒集团交手那段日子比较起来,简直跟郊游野餐没两样。”
“说起日本人哪,看到隔壁失火会紧张得歇斯底里,可是自己的房子开始着火却无动于衷。”
“喂、喂,咱们也是日本人哪,总不能说自己祖国的坏话吧。”
“这个祖国很快就是姐夫的了,虽说现在是一盘散沙,但在姐夫的严格指导之下,相信可以成为一个正常的国家吧。”
“拥有才能的人必须对社会有所贡献,我无意逃避自身的使命,因此你也要助我一臂之力,过去在巴尔马只不过是一种沙盘推演,接下来以日本为舞台,真正的好戏才要上场。”
“嘿、嘿、嘿、包在我身上,在巴尔马的那段期间是一个相当宝贵的经验,我会以我的方法彻底矫正日本警察,让他们成为姐夫最得力的左右手。”
MD播放结束,凉子闭上朱唇环视众人。
“……他们好大的胆子!”
室町由纪子终于开口,她在这之前一直处于“完全无法开口说话”的状态,而我也差不到哪儿去。总之只能说我小看了荷西·森田,我知道他是个一毛不拔的骗子,却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野心。难怪荷西·森田跟都贺会在我面前笑得那么贼,因为他们打算“彻底矫正”包括我在内的日本警察。
“荷西·森田拥有资金与人脉,也懂得夺取并维护权力的诀窍,一旦他成了政府官员,很有可能在短时间窜升到顶点。”
室町由纪子的语气与表情显得十分严肃。
“室町警视,连你也这么认为吗!就算荷西·森田以近似发动改变的手法纂夺政权,也不会得到人民的支持的。”
“你敢保证吗?泉田警部补。”
面对由纪子认真的目光,我无法立即作答。因为“日渐走向腐败的国民性”这句话我已经听过无数次,而我也没有足够的筹码去否定这句话。
“可以想见这是荷西·森田自导自演的恐怖分子吓阻戏码。”
凉子的语气显得热衷,表情生气勃勃;看来她是仰赖坏蛋的犯罪计划与阴谋作为她生存的精神能源。倘若有一天“邪恶”从地面根绝,她大概会前往冥王星或地底王国去寻找恶势力予以扑灭。她要去哪儿是她的自由,但问题是我一定会被迫随待左右。
“我看八成是用毒品控制偷渡客或飙车族这一类的,再让这些人拿武器到处扫射,连续引发抢劫放火、暴动事件以造成社会不安,而政府的无能为力则将使人民的怨气与不满急剧升高。”
在场所有人均聚精会神地倾听凉子说话。
“紧接着荷西·森田出场,他以果断的决策与执行能力当卖点登上政治台面,彻底镇压恐怖组织;陷入集体恐慌状态的人民自然会热烈支持荷西·森田,而且媒体一定会率先为他抬轿,大肆抨击那些不予支持的人是‘守旧派’、‘为反对而反对’、‘死老百姓’,显而易见。”
由纪子也难得点头表示同意。
“目前仍有半数媒体支持荷西·森田,也有出版社发行他的自传,还有文化人士推崇他是伟大的领导者。”
“甚至有媒体强调荷西·森田之所以垮台失势、流亡海外,全是反对他的巴尔马团体所策划的阴谋诡计。”
“不过他确实在巴尔马进行多项改革,是因此才得到支持的吗?”
“唉、日本人哪管什么改革不改革的,他们只喜欢大刀阔斧的改革者,对改革的内容一点兴趣也没有,还记得之前好几个例子吧。”
“可是营造社会不安的状态真有这么容易吗?更何况还要把毒品跟武器提供给暴徒……”
真看不出来!以上这句话其实满失礼的,只是想不到阿部巡查会以慎重的语气提出问题,于是我也开口。
“荷西·森田在一开始入境日本时并没有接受海关检查对吧?”
“他在入境时仍然以巴尔马总统的身份得到礼遇。”
“也就是说他可以自由携带武器跟毒品入境对吧,而且也能享有外交特权,因为政治人物会对入国管理局(译注:相当于入出境管理局)施压。”
听了我的这番话,由纪子颔首。
“现今这个时代,无论人力、资金、物资都会在全世界流通,可以肯定荷西·森田一定与某个地下组织有所关联。”
此时贝冢里美巡查高喊:
“照这么说来,荷西·森田跟贩毒集团也许已经不是对立关系了,很可能早就私底下联手合作了——”
“吕芳春,你说到一个重点,没错,荷西·森田这家伙嘴上说遭到贩毒集团追杀,也许实际上双方已经握手言和,想也知道一定是花钱消灾。”
“吕芳春是谁?”
个性认真的由纪子显得不知所措。
“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总之,如此一来要识破荷西·森田的把戏简直易如反掌。”
“那是因为荷西·森田跟你本来就是差不多同类型的人。”
“爱说笑,我的目的可是征服全世界哪,占领一个小不拉叽的日本根本毫无意义。”
“征服全世界?”
“我的意思是,把日本施舍给荷西·森田这个混账骗子也无所谓,只不过那家伙得意忘形的时候撑起全是脂肪的啤酒肚、抬起胸膛的鬼样子我看了就想吐。”
“等一下,驱魔娘娘,你所谓的征服全世界是什么意思……”
我悄声安抚一心追根究底的由纪子。
“征服全世界只是个老掉牙的玩笑话罢了,把这种小事看得这么严重,实在不像室町警视的作风。”
“在地铁散布沙林毒气以及劫持民航客机冲撞超高层大楼这些事情,在过去也被人们视为不怎么好笑的玩笑话。”
“是啊,现实世界的确比三流科幻小说作家的妄想来得更庸俗不堪。”
我把音量压得更低。
“这个时候就别管动机如何了,难得药师寺警视现在干劲十足,为了阻止荷西·森田的野心勃勃,我建议应该好好利用她的能力与精力才是上上之策。”
“是这样吗……”
“至少不能让她跟荷西·森田联手,我们要尽可能夸她、捧她、劝她、哄她,这一切全是为了正义与和平。”
我觉得自己愈来愈像个具备三寸不烂之舌的外交官,“正义与和平”这个标题对室町由纪子相当有效。这位循规蹈矩的才女向来由衷推崇这两者,子是我顺势再推她一把。
“所谓以毒攻毒,别忘了。”
“有道理。”
由纪子总算点了头。
此时,“毒”正满腹狐疑地凝瞪我们。
“看不下去了,瞧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在计划什么阴谋?”
我努力堆起满脸笑意,总觉得自己真的打算对女王谋反。
“哪有什么阴谋,我们只是在商量如何协助药师寺警视。”
“泉田,你是我的家臣,帮忙是理所当然的,那巡回演员由纪呢?我可不相信你会这么快就改邪归正。”
这句话的确说得过火了些,由纪子正欲逼近眼前的世仇之际,船内电话响起,是岸本捎来的报告。于是我们打开室内扩音器,让所有人得以听见内容。岸本表示,部分乘客开始产生骚动,不再遵守船员们的指示。
“他们将自己关在房内,从里面反锁,还宣称不准任何人靠近,谁敢靠近就要动手打人。”
“他们爱把自己关起来就随他们去吧,反正这种人就跟小孩子一样,肚子饿了自然会开门出来,在公众场合大吵大闹的话比较不好处理,但如果是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里,别理他们就行了。”
“要是这群单独行动的乘客,在各自的房间遭到怪物攻击怎么办!”
我尝试询问,女王陛下的回复也十分明快。
“当然是见死不救!”
“我就知道。”
不过老实说,现在我们也无法顾及关在房间的乘客,他们既然打算自己保护自己,我们最多只能请他们自求多福了。
结束与岸本的对话之后,贝冢里美巡查叹了一口气。
“真希望赶快跟陆地取得联络——我的朋友一定很担心,我们昨晚才聊过,本来约好今晚还要继续聊的说……”
“哦,你朋友是谁?”
“她们是法国人,一个叫玛丽安,一个叫露西安——”
贝冢里美不经意一语带过,我正想点头,随即重新正视她。
“等一下,你怎么知道她们的名字?”
药师寺家的资产不仅止于日本国内,甚至在巴黎市内十六区也拥有一座高级公寓。玛丽安与露西安是居住在公寓里的女仆,死心塌地效忠凉子。
贝冢里美坦然答道:
“因为我们常常聊天啊——”
“打国际电话吗?”
“不是,大多是伊妹儿啦——”
现在使用电子邮件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只不过我万万没料到贝冢里美与凉子的两名忠诚女仆居然是朋友。
“药师寺警视知道吗!”
“是啊,当然知道啰——”
“哦……”
透过电脑网络,“驱魔娘娘”国际人脉四通八达的程度令人咋舌。不仅地面的无名小卒、名人达士,或许和外星球甚至地底王国都有互通往来也说不定。虽然我没有一毫克的理由去替荷西·森田操心,不过我深深体认到荷西·森田实在不应该与她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