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来到轻井泽的第三天。
夜间狠狠地下了场雨,当朝阳的光芒驱散云层,凉爽的一天开始了。吸足了水分的葱绿反射着阳光,使钢筋水泥的丛林刺痛的视觉神经得到充分的休息。
昨晚,凉子保证我们会渡过一个平安的夜晚。
“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啦。罗特里奇家也好,我们这边也好,都有警察监视着呢。他们敢让美国要人在轻井泽连续两晚都卷入案件纠纷吗?长野县警本部长还想不想保住他的饭碗啊?你只管放心埋头大睡就是。”
要命的是,凉子的预言果然不错。我熟睡一晚起床,最先听到的却不是小鸟的合唱,而是毫无音乐感的打喷嚏声。
我洗漱完毕下到一楼客厅里,发现两位意外的客人正在餐桌旁喝着咖啡——昨天一直跟踪我们的两位便衣警察,正诚惶诚恐地对凉子低着头。
他们一手端着咖啡,另一手拿着浴巾——打喷嚏的就是他们。
“请您千万不要怪罪。我们也是受命上司行动的……老实说,Career之间的对话,我们可一点都不想打探啊。”
虽然多少有点夸张,不过也是实情。同时Non-Career的我,也能体会到他们的心情。
“你们啊,光对本部长尽忠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他是警察厅派遣来的Career官僚,早晚还不是要回中央去。昨天晚上,辛苦你们足足守了一宿,他还不是在自己的官厅睡大觉。”
“……这我们也知道啊。”
脸部表情隐藏在咖啡的热气中,两位便衣警察叹了口气。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想必是冒雨执行任务的吧。凉子把他们两人请到家里,送上咖啡和毛巾。要是一般来说,这种行为堪称美谈,可凉子嘛,只怕是别有企图。
“我得到的情报,告诉你们吧。”
“什、什、什么情报?”
凉子吐出貌似甜美的毒气,两位便衣警察一听身体就僵硬起来了——完全中了她的圈套。
“今天中午,矢崎公园附近,有个两百人以上的大集会,会引起骚乱哦!”
“真,真的吗?”
“虽然他们不会进行恐怖破坏行动,不过夏季旅游高峰期里,轻井泽第一重要的是平安稳定吧。大人物的访问突然中止,县警本部长的面子不就丢光了?”
“多、多谢款待。”
与其说他们把凉子的话信以为真,倒不如说,以这番理由拿去上头交差,他们就可以从眼前的无聊任务中解脱出来了——两人一定是这么盘算的。他们又喝了一杯咖啡,不知低头鞠了多少躬,从玄关离去了。
我跟凉子打了招呼,坐在桌旁。Jackie若林从厨房探出头来向我招招手。他身穿画着向日葵的大围裙,端着一盆山一样高的烤面包走过来。
“这样不好吧,透露女装爱好者的计划?”
“没关系的啦。是吧,Jackie?”
“是呀阿准,只要照小凉说的,这世上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啦。”
看来我不是“这世上”的人了……
“昨天全都跟着爱丽丝权田原的步调走了。不过,昨晚有个反爱丽丝派的超级大人物赶来了,今天是两派的大决战呢。”
“哦,还有超级大人物啊?”
“玛丽莲鬼塚小姐。人称‘日本女装界的坂本龙马’。”(译者注:坂本龙马和织田信长可以瞑目了……)
不光织田信长,连坂本龙马都出来了……崇拜这些英雄人物的人早就气疯了吧。
“是势力很大的人吗?”
“他是原海上保安厅的高官哟。”
“啊?!”
“他可是以毒辣手腕取缔走私、非法捕捞、侵犯领海行为,英名大震的人物呢,外号叫‘海猩猩’,人人畏惧啊。不过,被国土交通省的Career官僚在渡轮事故的不当处理上安了罪名,整惨了。因此他才对肮脏的男权社会绝望了,成了我们的同志。”
看来女装界竟是充满了壮烈人生剧的迷宫呢。光从外部观望已经够累的了,一旦踏进去,再也别想逃出来了……
“那,Jackie兄你是跟那位玛丽莲‘小姐’一派的吗?”
“我是中立派。”
“这么说就是女装界的小早川秀秋了……”
“得啦,无论历史真相如何,这个形象可太差啦。我是两派都不参与的良识派,已经决心树立第三种风尚了。”
“什么风尚?”
“那可是秘~密~哟。”
Jackie若林向我眨眨眼,沉重的睫毛发出扑闪扑闪的声音。
“就这样吧,我接下来可有的忙呢。”
看了看手上的女式表,Jackie若林站起来。我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后,又把视线转向凉子。
“无论如何我都不明白啊。”
“什么事?”
“梅拉·罗特里奇来轻井泽的原因。”
梅拉对轻井泽能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呢?不管阿特米西亚是她实际的女儿还是克隆出来的,毕竟女儿死了,这只是个不祥之地。如果我是梅拉的话,一定会通过驻日本的美国大使馆向日本政府和警察发话,直升机也好包机也好,弄一架来先到成田去,然后从那里坐自家的私人飞机早早会美国去。一方面不想让别人听到不该听说的话,另一方面也好快快了结在日本的不愉快经历。
所以,她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从三笠之森宾馆起火崩塌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四十个小时了。然而梅拉·罗特里奇本人还在轻井泽——如果长野县警本部长的证言可靠的话。可是……
她总不会是因为女儿的死过于震惊卧病在床了吧?不论从直接还是间接得来的情况,我可不觉得她是那么柔弱的类型。
梅拉在轻井泽还有别的打算。
我能推测到这一步,可具体她有什么想法,我就想不出来了——想不出来的事情还是多下点功夫比较好。
听完我的陈述,上司大人以一只完美的玉指抵着完美的下颌陷入思考,不过只思考了两三秒就放弃了。
“这个嘛,问她本人不就知道了。”
果然又是这招。
“今天的预定已经印在我脑细胞上了。十点钟一到,先去矢崎公园。”
……就这样,凉子率领着我和两位侍女袭击——不,来到了矢崎公园。我们站在东侧土坡上,面对大贺路。刚刚停好自行车,一个锐利的声音飞过来:
“凉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室町由纪子和岸本明先生了。
岸本扯着我的袖子悄悄告诉我,凉子给他的手机发短信,指示了这个时间和地点。
“这可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天哦。你好好看着就是了。”
凉子对由纪子说。
咚咚呛咚咚呛咚咚!
咚咚呛咚咚呛咚咚!
过去好莱坞的热带雨林冒险电影里,金刚或恐龙或大章鱼之类的巨兽出现的场面,总会有那样的大鼓配乐。
“那是什么东西?”
室町由纪子迷惑地用指尖推推眼镜。岸本格外兴奋,从土坡上冲下去又跑上来,竖起耳朵细听越来越近的大鼓声音。
“这一定史轻井泽高原署有史以来最大的事件!”
与其说“大事件”,不如说是“稀罕事”吧——无论哪样,总之都是很麻烦的事件。轻井泽高原署只是很小的警署,连上署长和接待员也不过四十人左右。加上夏季高峰期县警本部和其他警署派来支援的警力,最多也就是一百人而已——何况现在还不到高峰期呢。
至多五六十人,竟要对付众多女装爱好者来势汹涌的怒涛——他们可怎么办呢。
“好,要开始了哦!会成什么局面呢?”
“到底什么要开始啊,凉子?”
“马上就知道啦,瞧着吧。”
一阵风过处,吹起两位美女的秀发。
那真是有史以来最会表达的小说家都无法描述的景象。
我好像掉进恶梦似的,根本一点都无意观看看,偏偏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
一百多个身着婚纱的大男人,沿着大贺路南下,宽阔的道路完全被堵塞了。大半人骑着单人自行车,偶而也有骑双人自行车的,还有坐在自行车牵引的黄包车上敲大鼓的。真想不出现在这时代他们到哪找的黄包车。
另一伙人由西向东,也是一百多个大男人骑着自行车。这一派身上全都裹着哥特罗莉的服装,吹着喇叭——不知为什么竟还有吹口琴的。
照这势头下去,双方势力会在矢崎公园东南角发生激烈冲突。不知是不是有预警危险的风云笼罩,原来在公园池子里嬉水的鸭子慌慌张张地扇起翅膀拍着水面,带着小鸭子往西北方向避难去了。
岸本发出奇异的声音:
“哇啊~,糟糕了耶。”
“什么时候了还糟糕不糟糕的。”
我不爽地瞪了他一眼,岸本却深沉地摇摇头:
“因为,两军冲突的这个拐角处有个幼儿园还是保育园什么的呢。在纯真无知的小孩子面前,上演婚纱男人和哥特罗莉男的群殴乱斗的话……”
“那、那还真是糟糕透了……”
受到精神创伤的小孩子乱哭乱叫的情景,我想象了一下就冷汗直冒。可是,事到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凉子倒好,露出魔女的笑容,一派坦然。
由纪子双手合十:
“不管怎么说,先把女装自行车暴走族的冲突阻止下来。我们挡在道路中间的话……”
“很危险的呀。哎呀,那个人是……?”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长得不同寻常——不,发育变异的“少女”。他戴着红色的头巾,穿着奶油色好像童话里变出来的少女装。
“啊,Jackie兄……”
我无语了。发誓既不参与婚纱派也不加入哥特罗莉派,明言自己选择了第三条道路的Jackie若林,巨大的身躯挤进一身“小红帽”的打扮,威风堂堂地现身战场。
所谓“战场”并不夸张——成群结队的婚纱新娘和哥特罗莉涌现在夏日晴空下,这副情景已经了不得了,何况敌对双方都是堂堂的大男人。
几辆自行车迎面冲突,倒在大路上,传出一阵哐嗤哐呛的声音。婚纱新娘飞在半空,哥特罗莉跌倒在地……双方阵营的男人互相喝道:
“你们,快让开呀~”
“你们才应该让开呢!”
“不要在我们神圣的集会上捣乱呀!”
“瞧你那一脸浓妆,还神圣呢。”
“什么?不用废话了!”
凉爽的晴空下,大乱斗真的拉开帏幕了。这阵势已经够要命了,恰恰就在此时,另一伙势力介入进来,真是乱上添乱。大约十名制服警官带着拼命的表情冲了进来。
“住手,你们那叫什么打扮!”
警官们的目的是制止,实际上一点效果都没有。
“怎么了,哪有法律规定男人不能穿婚纱?!”
“哥特罗莉也是呀。难道教育基本法里规定不许穿了吗?!”
“我们都是爱祖国、爱乡土、爱女装的模范日本人呀!”
“要我们脱掉也可以呀,不过那不是猥亵暴露罪吗!”
“干嘛自己说出来!……不管怎么说,免费观看是不可能的!”
警官们受到毒气般全面的攻击,眼看要撑不住了。其中还有一个格外顽固的中年警官喝了一句“一个大男人穿什么女装,真是丢日本人的脸”,结果遭到四面八方的集中反击:
“你不也是日本人吗,没读过‘古事记’和‘日本书记’吗?倭武天皇小碓尊都做过女装打扮呢!”(译者注:小碓尊,又称日本武尊,《古事记》作倭建命,《风土记》作倭武天皇,另有日本武、大和武等称号,日本神话人物,传说其力大无穷,善用智谋,于景行天皇期间东征西讨,为大和王权开疆扩土。最后早逝未继承皇位,但子嗣为今日天皇之直系祖先。据说在征讨熊袭的时候曾经扮成少女,刺杀川上枭帅。)
“是呀,你们想否定皇室先祖的事迹吗?!”
“女装比武士道的传统和历史更悠久呢!”
“像你们这样蔑视历史和传统的家伙才应该叫反日呢!”
“不光这方面,论起料理也是和食最健康了,而且可以美容呢。”
“可是日本粮食的自给率很低,很难保持和食的传统,你们不知道吗?!”
洪水一般的各种论点劈头盖脸的全面袭击,大腹便便的中年警官在这种攻势下也保持不住冷静了:
“哇,对不起行了吧……”
他话都说不完整,两手抱着头逃了出去。
“哎呀,他想逃跑!”
“快追,别让他跑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豪快的笑声。笑声渐渐消去后,婚纱派和哥特罗莉派的斗争又开始了——一旦没有了共同敌人,内部斗争自然拉开帏幕,跟巴尔干半岛的民族争端好有一比。
“啊,爱丽丝权田原!”
“呀,玛丽莲鬼塚!”
“这真是百年难逢呀,觉悟吧!”
“说什么废话。等着瞧!”
批着婚纱的织田信长和扮成哥特罗莉的坂本龙马几乎掀起一番地震。说不定也也算是永载史册的一幕吧——当然让见证者感动是不大可能的。
“大家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呀!女装是爱与自由与和平的象征呀。靠强硬力量解决问题,不就又落入大男子主义的陷阱里了吗!”
Jackie若林喊出这番话,却有人把不知什么东西扔到他头上。
“讨厌!我的头巾都要掉了。谁呀,竟然朝我扔喇叭!太不淑女了。”
Jackie若林悲愤慷慨地捡起头巾,转过脸来。两道视线恰恰对上——东大法学部毕业生Jackie若林,和同是东大法学部毕业生的室町由纪子,两人的视线,恰恰相对。
“难道那是若林……先生?”
“啊,由、由纪子!”
眼看两人都呈现全身冻结的状态。对了,我从来也没试图了解过,室町由纪子是否晓得往日同窗若林健太郎,竟是日本女装界的灿灿明星。
Jackie只怕也没想过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优等生由纪子吧。他深深呼吸,壮硕的身体抖动着:
“七色花呀,让我忘了这件事吧!”
他最后喊出一声,身影消失在混战的人群之中。我好不容易才把夹在婚纱派和哥特罗莉派的漩涡之中动弹不得的由纪子救出来,拖到公园的土坡上。
“怎、怎、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呀,泉田警部补,我,我该怎么办呢?!”
她已经要崩溃了。要是男人的话,我大概已经一耳光过去把他扇醒了,可是对女人我总不会用休克疗法吧。
“您什么都不用做。这是个人隐私问题,不管他就是了!”
“是,是吗……”
“好啦,深呼吸一下。对对,就这样,平静下来。您又没必要负什么责任。”
我正劝着由纪子,上司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射出:
“不中用的女人,管她呢。快走啦,泉田君。”
“您不打算看到结局啊,真是您的作风呢。”
我是想讽刺她一句,美貌的魔女却狡猾地答道:
“本来他们的胜败归属也跟我无关。趁着这帮家伙拖住了警察和由纪,我们现在要去袭击敌人大本营啦!”
“难道,现在要去葛西敬吾的别墅?”
“当然了。好啦,走吧,快上车!”
双人自行车刚刚蹬起来,室町由纪子飞跑过来。她还处在精神打击之中,脸色苍白,不过看到凉子的举动,立刻打开了果敢的行动力的开关。
“你到哪去?给我回来呆在这儿!”
“谁要陪你呆着。有本身就追上来吧!”
由纪子确实很不甘心。她从战场中捡了一辆放倒的自行车,一边叫着岸本,一边全力从我们后方追来。
葛西逃避法网,恶事作绝。他之所以能经营着那个骗局生意还逍遥自在,是因为他在原来的官僚时代就向财政界布下了人脉,另一方面也跟黑社会结了渊源。即使报纸和电视对他这类人物的胡作非为置若罔闻,偶而也会有八卦杂志向他发难,可是他总能撒出巨额的广告费堵上杂志的嘴。
这样说来,他的所作所为跟JACES貌似好有一比,不过根据JACES所有者的大千金药师寺凉子的说法:
“我们公司才不会压榨穷人呢。与其压榨一万个穷人,还不如看准一个有钱人狠敲一笔,效率高多啦。”
——听说是这样的。
凉子和我从双人自行车下来,露西安和玛丽安也跟着我们停下了自行车。我们一行站在葛西宅紧紧关闭的大门前。多少有点意外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凉子的策略真的奏效了,周围根本没有长野县警察的身影。正在这时,室町由纪子和岸本也追上来了。由纪子一边喘着气一边叫:
“凉子,你要敢踏入一步,我就抓你当非法侵入民宅的现行犯!”
“哎呀,真讨厌,罗嗦女人。干脆让她永远闭嘴好了!”
“不能乱闯啊。真的变成非法入侵也很麻烦呀。”
“总有办法的。对了,如果恰好有人呼喊求救呢……”
“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我话音儿刚落,栅栏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叫声:
“救命!快来人救命呀!”
“你看你看。”
凉子得意地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冲我眨眨眼。
我真是彻底无话可说——到这时候,无论如何我也确信,凉子这女人一定随时随地有恶魔加护,有求必应了——竟然真的有求救声啊。
室町由纪子虽然阻止了凉子的暴走,但她毕竟是富有良心和良识的人,不可能对求救的声音坐视不理。
“好,攻城!”
凉子右手打个响指,露西安立刻甩起一条强化尼龙绳,绳头上带着钢叉直冲坚硬的门板飞去。玛丽安握住绳子,轻盈跃起,几下子就跳上墙头,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侧。露西安紧随其后。
随着解锁的声音,大门打开。凉子、我、由纪子依次走进去。宽阔的前庭里堆放着水泥,还停着大概十辆卡车。一个警卫从玄关飞跑出来。
“你们几个,这里是私人所有的土地,还不赶快出去!我要叫警察了!”
警卫的制服不是JACES的——不过这件事我们早就从JACES的情报里知道了。这样凉子下手的时候就不用留情或有所顾虑了。
“这主意倒不错嘛——看这里!”
她亮出警察手册,警卫愣住了。凉子向里跑去,玛丽安和露西安跟在她左右,由纪子和我随后。跟在最后的岸本像企鹅一样笨拙地跑着,还不忘废话一句:
“那个,我们是真正的警察哦。”
警卫追了两三步,冲着头盔上附带的麦克风快速地说了几句话。
我们刚刚踏足玄关,六个警卫佩着特制警棍拦住了去路。说不定他们的来头也是暴力团之类,形象颇为凶恶。
一般来说,按照凉子的气性,不管由纪子怎么制止她都会凭武力冲进去。我正想着,她突然浮现出邪恶的笑容,转头看看两位侍女:
“露西安,我之前教你们的日语说来试试。”
露西安点点头,露出天使般的笑容,用有点生硬的日语说:
“大葛格,我最喜欢你了~!”(译者:这就是传说中的少年向宇宙超级霹雳无敌通杀台词:Onichan,Daisukiyo~!)
貌似领头的那个年轻警卫呆立不动了。那凶神恶煞眼神粗鲁的男人惊得露出一口黄牙。
“大葛格,我们两个一起幸福地生活吧!”(译者:这就是传说中的少年向奥义:Onichan,Futarideshiawaseninaroune~!)
狂喜的电流冲过那男人全身。他僵在嘴巴开合了好几次,眼睛眯起一阵儿,猛然张开:
“哦哦哦!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妨碍我和小妹妹的幸福!”(译者:暴力团成员的警卫凭什么是妹控萝莉控女仆控?只有传说中的“纤丽的少年”才吃这套吧……作者想怎么扯怎么扯,何必糟蹋两位侍女的形象。)
一瞬间陷入妄想世界的年轻男人大喝一声的同时,猝然转身,挥着警棍朝同伙们冲过去。
“你干什么,上岛!别做梦了!”
“喂,少来了,你有病吗!”
他惊呆的同僚们说什么也没用了。注入了妄想的能量,战斗力暴增数倍的上岛,无怨无悔地挥起警棍打倒了五个同僚。
“好了,捣乱的家伙解决了,跟大葛格一起走吧,阿喵。”
阿喵是谁?
露西安迷惑不解地观察着上岛这个奇异的生物,轻轻一抬手——鸡蛋形状的金属物体击中他的眉心。
上岛带着一脸幸福的笑容仰倒在地上——过个两三小时,他应该能从妄想世界里醒过来吧。
毫不费力地突破了玄关大厅是不错,可我真是忍不住相当、相当认真地为祖国的未来担忧起来。日本的年轻男人真的都灭亡了吗?
庭园一角传来激烈的狗叫声,不过声音没有靠近。不知夜间是怎么看管的,看样子白天那些护卫犬倒是拴住的。
我们进入有如宾馆大堂一般敞阔的大厅。应该继续上楼,还是应该往一楼的更深处去——已经没必要为此犹豫了。有个男人站在铁铸扶手的螺旋楼梯入口处——他身上穿着貌似很高级的三件头西装,右手抓着一把霰弹枪,左手揪住一个女子的头发,拖着她走下来。
那男人正是葛西敬吾。常在电视和杂志上见到他那张脸,一副瘦削而富有绅士风度的容貌。头发漆黑,多少有点不自然,估计是染过的。他从两片薄薄的嘴唇中挤出扭曲的声音:
“警察怎么跑来了?”
“没功夫说这些废话。”
简洁地回答着,凉子踏出一步。
葛西敬吾的视线追随着凉子的身影。他瞪大眼睛张着嘴,露出不由自主地鉴赏美术品般的神色。
凉子毫不闪避对方凝视的目光,又逼近了两三步,仿佛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她一瞬间就从葛西敬吾手中缴下了霰弹枪,朝我这边扔过来。
“拿好了,泉田君。”
我赶紧伸手从空中借住霰弹枪。从那沉甸甸的份量看来,里面确实装填了霰弹。在极短的距离内被枪弹击中就绝对没救了。
“给我看着点,由纪。”
凉子理所当然似的下了指示,然后用英语对那个身着套装、战战兢兢发抖的女子说:
“好了,已经安全了。这家伙敢动什么手脚,我一定会干掉他的!”
那女子好不容易直起身来。
我想起她的样子了——
前天晚上,三笠之森宾馆召开派对时,担当梅拉·罗特里奇的翻译的就是她。
岸本屁颠屁颠地凑过去,伸手让她拉住。他还没受命令呢,倒是挺会赶时机的。
那女子头发散乱,眼睛周围有些淤青,嘴角流着血,套装的扣子也被扯掉了。室町由纪子同情地搂住她的肩膀,一边递出手帕,一边痛恨地盯住葛西敬吾。
葛西已经被凉子揪着领带,用力勒住了。她一边勒着葛西的脖子一边回头看看那个女子:
“我把你救下来,你可要好好帮忙哪。我们可不是做慈善事业的。”
“这不是警察的义务吗?!”
由纪子竖起柳眉。这些话都是用日语说的,不过她既然是做同声传译的,不可能不懂日语。
大厅靠墙的地方有把长椅,由纪子扶她到长椅上坐下。这时候,露西安和玛丽安接受了凉子的某个命令,向房间更深处消失了。
那女子用日语报上名字:
“我叫希瑟·维琳葛姆。我是奥伯利·维尔考克斯的妹妹。”
这真是惊人消息。奥伯利·维尔考克斯不是阿特米西亚原来的恋人、最后可疑死亡的那个男人吗?凉子问道:
“你们的姓不同,你结婚了吗?”
“我换成了母亲的祖母的姓,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
“安全?既然这么说,你相信你父亲和你哥哥都是被罗特里奇家杀害的喽?”
凉子一口气刺中核心。希瑟·维琳葛姆轻轻叹口气:
“我信。我不能不信。据说我父亲是喝醉了酒出的事故——可是他从我哥哥死后就一直禁酒了。”
这不难理解。我想起哈定总统可疑死亡的事情——案件的有关人员之一是酒精中毒暴死的,可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美国还实行着“禁酒法”呢。
“我母亲也是,据说她在疗养院自杀了,可我赶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被火葬了——当然也没经过验尸。”
“那你是为了查明你家人死亡的真相,才作为日语翻译潜入罗特里奇家的吧。”
“有一年左右了。UFA在积极发展与亚洲的进出口业务,需要聘请日语、中文和韩语方面的专家。”
希瑟·维琳葛姆就日本的农业和粮食问题、外卖产业的实际状况等问题写出了一份精确的报告,交给上层过目。另一方面她还跟GAT的信徒交往密切,由此接近梅拉身边。梅拉也对她做过身份调查,不过没发现什么马脚。大概罗特里奇家对奥伯利·维尔考克斯这样的小小家庭并不在意吧。
“你成为日语翻译、接近罗特里奇家,是想为你家人报仇吗?”
“真的报仇太困难了,不过至少可以离我父兄死亡的真相更近一点吧。再说,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今后还会有人受到罗特里奇家的迫害的。”
“真相啊……”
凉子微微点头,严肃地说:
“我先说清楚了,真相可不是那么甜蜜的。就像含折耳根成分的牙膏一样,一开始可是又苦又冲的。你要有所准备。”
这个比喻不错——可是,凉子有立场说什么折耳根成分的牙膏吗?
“总之,葛西这混蛋也干了不少坏事,终于该遭报应了——你可要好好还债哦!”
凉子从我手里拿过霰弹枪,把枪口抵在葛西没多少肉的干瘪脸颊上。
“葛西敬吾,我以绑架监禁现行犯的罪名逮捕你。老老实实受绑吧!”
“我哪、哪有绑架啊?”
“少废话,顺便一说——你不知道日语里有个美好的词汇叫以‘另案逮捕’吗?”
“什么美好不美好的。我要行使沉默权,律师来之前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哎呀,是吗,随便你好了。要知道的事情我都听那个女子说了。”
凉子正说着,露西安和玛丽安跑回来了,向女主人报告了几句话。凉子满意地点点头:
“这座房子里的警卫系统完全解除了。监视摄像头的VTR录像也解决了。不管多先进的设备,交到她们俩手上,都不过幼儿园小朋友的水准罢了。”
玛丽安和露西安听到凉子的赞赏露出微笑,然后左右夹在葛西敬吾身侧。两人的手无情地控住葛西的脖子,他稍有动作,两人只要向颈动脉下手,葛西瞬间就报销了。
“对了,维琳葛姆小姐,你对梅拉的女儿阿特米西亚有什么了解吗?”
“阿特米西亚对母亲梅拉和主治医生莫沙痛恨不已,一直在诅咒他们。”
希瑟·维琳葛姆答道。
希瑟说,从孩提时代起,阿特米西亚就被母亲和主治医生灌输了她身份的真相,心里遭到极大的创伤。阿特米西亚时候,希瑟偷偷收集了她的私人遗物,发现了好多纸条,写满了对母亲和医生的诅咒。每一篇都只是片断,但充分说明了阿特米西亚受到的精神虐待。希瑟同情阿特米西亚,行动却被梅拉的保镖发现了。她遭到殴打后,被暂时监禁起来。
“看样子梅拉·罗特里奇已经不在这所别墅里了吧?”
听到两位侍女的报告,凉子为了确认问了一句。希瑟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我昨晚一直等他们用什么手段对付我,结果他们却没有下手。今天一早他们就离开了,包括莫沙博士和从美国跟来的所有人。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昨晚凉子让梅拉白等了一夜,今天凉子却扑了空,算是一胜一负。
“他们的去向问这别墅的主人就知道了。梅拉具体跟阿特米西亚说过什么?”
根据希瑟简略的叙述,梅拉每天都对女儿说,“阿特米西亚,你自身没有一分一毫的价值。你是我的所有物,你是为了服务于我才出现在这世上的。我赋予你生命,报答我这份恩情就是你人生的意义。如果我不存在,你的一切就等于零。”——希瑟似乎并不理解这些话的完全意义。
室町由纪子叹道:“太过分了……”
“由纪你也太天真了,我才不同情那个恐龙女呢。”
凉子断言,甚至用愤怒的口气继续说:
“她都上了大学了,逃出罗特里奇家的机会不是多得是吗。就算自己逃不了,需要人帮忙的话,好好把事情说明不就行了。追查UFA企业犯罪的人可多得是呢。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不行动呢,那个恐龙女!”
凉子两颊涌上红潮,双眸像流星般熠熠生辉。连室町由纪子和葛西敬吾都忍不住盯着她的样子目不转睛。两位侍女更是一直用仰慕的眼神望着女主人。
“泉田君是个老好人,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还同情她这个加害人呢。如果阿特米西亚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求救的话,泉田君一定会拼了命去救她吧?她却没有求救——可见,她既没有看男人的眼光,也没有驱使男人为自己赴汤蹈火的本事。这么说虽然对不住维琳葛姆小姐——不过,你哥哥也不是靠得住的人吧。”
希瑟·维琳葛姆垂下眼睛。凉子不留情面的指责似乎没错。
“所以,阿特米西亚根本不值得同情!目标就是胜利,为了胜利而战,为了增强战斗实力,要等待时机,树立战略,磨炼战术。有哭鼻子的功夫,还不如想想机谋;有怜悯自己的时间,还不如寻找敌人的弱点。她既然掌握了母亲和医生的惊人秘密,难道不会利用这一点要挟对方,保护自己的自由和尊严吗?!”
凉子右手加力,霰弹枪的枪口紧紧压迫在葛西脸上,几乎压出痕迹来。葛西呻吟起来,我正要制止,突然觉得葛西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这家伙,为什么好像露出某种兴奋的表情呢……
希瑟似乎是诚惶诚恐地提出问题:
“那个,我……还能说句话吗?”
“现在算了吧。没时间细听了,你自己就等于记录证言的碟片,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我派人保护你吧。”
凉子高高在上地指名:
“由纪,这事交给你啦。”
“我?为什么?”
“哎呀,这么重要的证人,你不愿意保护她吗?”
“那倒不是……”
“梅拉·罗特里奇为了赌住她的嘴,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他们的恶行胆大包天,才不想有人妨碍呢。”
“这都是你强加的说法吧——本来,梅拉·罗特里奇有什么犯罪行为呢?她对女儿的所作所为是道德上的罪孽,跟犯罪可不同啊。”
由纪子这么问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是克隆人也好,亲生女儿也好,阿特米西亚是梅拉的化身,这一点是错不了的。对自己的化身,她都能毫不在意地贬低侮辱,更不可能尊重其他人的尊严了。我跟你打赌,梅拉这个老巫婆,为了自己长生不老,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甚至不惜让人类灭亡呢。”
“克隆?这是怎么回事?”
由纪子对阿特米西亚的手帕还毫不知情呢。
“听凉子这么说,梅拉·罗特里奇这女人简直就跟恶魔一样啊。”
“喂,由纪,恶魔可不一定要摧毁人类哪。因为恶魔要寄生在人类中间,相依共存才行。人类灭亡的话,恶魔也会随之毁灭的。梅拉·罗特里奇才不是恶魔,她以为自己是上帝呢。”
凉子豪快地点评着:
“你当然知道诺亚方舟和洪水的故事吧。毁灭人类就是神的意愿。反正是自己创出来的东西,全部消灭又有什么不对,只要自己毫无损伤地生活下去就是了……”
凉子从形状完美的鼻子哼笑一声:
“我头一次听说诺亚洪水的故事就在想了,上帝是多么愚蠢的东西啊。”
她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到希瑟那边:
“那个恐龙女,对自己下结论下得太早了。她要是晚死两三天,让我执棒的话,一定会打出代大逆转再见全垒打呢!”
“你会帮助她吗?”
由纪子问。
“当然了,我会让阿特米西亚成为罗特里奇家的支配者。”
“要是您的话确实有可能啊。”
我说,而且绝没有恭维的意思。凉子志得意满地说:
“当然了,让我出马肯定没问题。而且我只要罗特里奇家的一半资产,或者UFA的经营权,随便哪一个当谢礼都行,多便宜的出血大减价啊!”
我简直站都站不住了,由纪子仰望着大厅的天花板,岸本脑袋转来转去的左右张望。
“您、您想夺她家产吗……”
“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支持弱势的民主派,打倒穷凶极恶的独裁者,把可怜的民众从苦难中解放出来啊。日本不是还支持美国在伊拉克的行为吗?联合国安理会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呢。”
“要不要把梅拉·罗特里奇的事情报告给警视总监?他应该可以向政府或美国大使馆要求妥善处理吧?”
良识派的由纪子提议道。
“不行不行。最后还不是两国之间肮脏的背后交易,又让梅拉老太婆逍遥法外。那种结果,就算大天使圣米迦勒能允许,我也不能同意!”
凉子重重吐出一口气,将霰弹枪交给我,一手抓住葛西敬吾的衣襟:
“喂,梅拉·罗特里奇跑哪儿去了,快给我带路。不然的话……”
“不、不然,你想怎么样?”
“你会遭到说都说不出口的耻辱的!想试试吗?!”
葛西敬吾对凉子的威胁有所反应,可那种反应真是超乎我的想象之外——只见他双眼中并非锐利而是阴险的目光悄无声息的变得柔弱了,薄薄的嘴唇也松驰下来,连眉梢都驯顺地垂着。
“你、你会怎么样呢……能具、具体告诉我吗……那样我就什么都说出来……”
他简直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这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葛西敬吾这家伙的特殊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