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蚁窝来看,那真是一个有组织的小型社会,就像人类社会的井然有序一样。当我们用手指对准了行进中的蚁群奋力一压,杀死了几只蚂蚁,牠们不会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扮演的角色就像上帝,而换个角度想,人是否也像蝼蚁,默默承受着‘上帝’莫名的安排与作弄?
耳畔响起雨声;餐厅的窗帘虽是拉开的,里头的色调仍一片昏黄,每个人的脸上好似都蒙上了阴影。
“说说你的想法吧,”方承彦低声道,“反正现在这种情况,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慢着,”徐秉昱说:“我想先问几个问题。既然你好像知道了不少,那我想知道还会有被害者吗?”
若平耸耸肩,“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那么,凶手就在现场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这算什么回答?你明明是在鬼扯!”徐秉昱气急败坏地叫道。
“实情远超乎你的想象,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你们准备好了吗?”
“说吧,”教授说,往椅背一靠。
若平坐正,吞了吞口水,看了所有人一眼,才道:“我们来到雨夜庄后,总共发生了四件命案,最后一件看似自杀案。不过事实上前三件与最后一件的性质不同。”
“性质不同?”方承彦问道。
“是的,我先从言婷知的案件讲起。这件命案乍看之下的状况是,死者留下遗书服毒自杀,房门从内堵死、窗户自内上锁,所有迹象都指向自杀。
“但很令人讨厌的是,我必须告诉你们,言婷知并非自杀,而是他杀!所有一切假象都是凶手布置的!”
这惊人的宣称被道出后,现场一阵波动,每个人的眼神似乎都飘荡了起来,扫过身旁的人,好像深怕凶手就坐在隔壁。
“我会判定言婷知并非自杀,有下列几点理由。首先是案发现场的不合理性。从现场看来,若死者真是自杀,那将房门堵住以免他人误闯的举动是可以理解,但要让他人进不了房间,只需锁上、闩上门即可,死者却选择了推动两项沉重的家具来堵门,而舍弃最合理、最方便的门闩!岂不怪哉?再者,用胶带封住窗户的锁扣也十分奇怪,因为根本没有人会从窗户进来,胶封锁扣根本毫无意义。从这些迹象看来,令人怀疑是有人故意要加强自杀的假象,在物理性状况上大作文章,却忽略了心理层面的不合理。
“第二,现场的水瓶里边是干的,而且干得彻底!你们还记不记得,言婷知说过她就是因为房间水瓶没水,要下楼装水时才听见绫莎的呼救;姑且不论她那时下楼是不是真的要去装水,至少关于水瓶没水这点,她倒是没说谎。
“既然水瓶内一段时间没装水,而言婷知杯子里却又有水,这个自杀现场便十分奇怪,实在很难不令人联想到是另有人带着有毒的水瓶进房,再倒水进杯子里引诱言婷知喝下。
“第三,在言婷知的遗书中提到,她从一楼杂物室拿了老鼠药作为自杀的毒物,这件事实本身没有可挑剔之处,但当我到了杂物室中,才发现这件事有怪异之处。柜子中的老鼠药是装在一个银色的不锈钢罐子中,而罐上还印着‘茶’字,显然是茶叶罐,里头迭放着用白色包装纸包起来一片片的‘雪饼’。诡异之处在于,第一次来到雨夜庄的言婷知是怎么知道茶叶罐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又怎么知道那是老鼠药?她能在那么多杂物中找到凑巧装有老鼠药的罐子,又能得知外表看来明明是茶叶罐的罐子里头装有老鼠药,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综合这三点,我分析言婷知系为他杀,并试着从线索中锁定真凶身分。从上述第三点出发,能够得知茶叶罐中装有老鼠药的只有原本就住在雨夜庄的人;而从遗书内容来看,原本就住雨夜庄的人之中谁最有资格明白有关三尸案内幕以及许多其它内情——例如白教授收到一封内有去年命案的尸体照片?
“答案相当明显,”若平避开那个人的眼神,“就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个人带着下了药的水瓶进入言婷知房中,可能还自己带了一个干净的杯子作为伪装;我不知道他用什么借口让言婷知喝下毒药,也许是谎称那是某种饮料。总之他成功了,对方毒发身亡。接着他用死者的计算机快速打了一封假遗书,并布置好水瓶、杯子与包装纸的假自杀迹象,再把他自己的水瓶与杯子带走。
“我猜想凶手是无意间看到书桌旁笔记型计算机的袋子后,才萌生可以加以利用来制造假遗书的念头,于是取出计算机与鼠标、鼠标垫放置到桌上,进行伪造;因为如果说计算机是早已架设好在桌上,那凶手应该会注意到鼠标垫的位置是在左侧,进而想起言婷知是左撇子,而不犯下左右手布置的错误。当然也有可能计算机跟鼠标早就设在桌上,而凶手写遗书时不自觉将其移到右侧而没有意识到它原本位于左侧所代表的意义。总之,这些枝微末节都不影响到我的主线推论。”
他说到此处突然停顿下来,环视着所有人,唯独避开那个人的眼神。
“当然凶手要离开言婷知的房间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让案发现场成为密室。在紧迫的时间中能做这么多事,我实在不能不佩服凶手的头脑……不是吗?教授?”
他将视线抛向那个人,与他四目相对。
白任泽。
对方突然笑了。
“若平,你的推理好像很有道理也有根据,可是多数还是臆测,而且,你不觉得你推得太过头了吗?”话语的尾音突然严厉起来。
“不,一点都不会,”他没挪开视线。
“那请你拿出证据来吧,况且,我也没有动机杀她啊!现在真的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真的没有动机吗?”
教授显然愠怒了,他坐直起身,“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质疑你怀有动机杀害言婷知。”
“那就请你说清楚!”
若平悲叹似地摇头,“你认为言婷知是连续命案的凶手,也就是说,她不但杀了其它人,也杀了你的女儿。”
一阵沉默。
白任泽的脸色十分紧绷,语调平板,“你还是在鬼扯,我凭什么这么认为!”
“就凭言婷知证词的矛盾之处!还有,我怀疑你亲眼目睹到她移动白绫莎的尸体。”
又是沉默。
或许已经有人看得出来谁战胜谁了,只是,还没有人愿意卸除盔甲。若平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在白绫莎一案中,言婷知的证词内有三个矛盾之处,其中第二点矛盾你应该不知情——但有其它两点就绰绰有余了。以下我一一挑出来分析说明。
“第一,根据言婷知的说法,昨晚她是因为房间水瓶没水要下楼装水,途中才听到了白绫莎的呼救声;但问题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那个水瓶;案发的楼梯间没有,言婷知手上也没有,甚至连后来到客厅侦讯及至众人离开,水瓶还是不见踪影,最后竟然出现在言婷知的死亡现场,而且里面还是一滴水也没有。如此一来,令人对言婷知要下楼装水的说法产生质疑。若下楼装水只是个借口,那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第二,检视完白绫莎尸体后,在客厅侦讯时,言婷知说了这样一句话:‘我试图与里头的绫莎说话,但无反应;原本想试着打开门,但上了挂锁与门闩,凭我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打开。’这句话的问题在于,陈尸现场房间的门用锁链捆得死紧,完全不能推动,言婷知是不可能知道里头上了门闩的;就算在破门而入时,我打开门闩的动作也完全被我的身体所遮挡,所以照理说她不可能有机会得知里头上了门闩。
“第三,言婷知说她下楼经过楼梯间时听到了白绫莎的呻吟声以及门的撞击声,因此发现了白绫莎位在那间房内。可是当我们破门而入后,尸体却是躺在门的反方向。如果言婷知没说谎的话,那我们只能假定白绫莎在门边说完话后,又回到了反方向的墙边,才在那里断气。我无法断定死者是不是当场死亡,虽然说上述假定也许也有可能发生,但以濒死状态而言,既然死者在门口前求救,似乎没有理由再用尽力气走到墙边,而且房内只有尸体头部处的地板有少许血迹,看不出有任何挣扎爬行所滴下的血。
“据上三点,我强烈怀疑言婷知在白绫莎一案所扮演的角色,她显然说了谎,但说谎不必然代表她是杀人者。教授,你因为痛失爱女而失去了判断力,你认定言婷知必定就是杀人者,因此采取了私刑报复。这真是令人遗憾的一件事。”
白任泽像木头一样呆坐着,瞬间化成了另一位张正宇;其它人也默默地,视线在白任泽与若平间摆荡。
“让你更加肯定言婷知是杀人凶手的另一点诱因,恐怕是因为你解出那封信中的暗号吧。”
白任泽眼神挪动了,身子微微颤抖。
“其它人不知道有这封信的存在,我稍微解释一下。在你们所有人来到雨夜庄前,白教授收到一封电子邮件,内容是两张照片,即去年在雨夜庄丧命的白氏夫妇之尸体照。主旨写着‘凶手另有其人’,而寄件者则显示着一连串的数字密码。白教授认为寄这封信的人是当年三尸案嫌犯杨玮群的亲人,因为对于白教授煽动舆论指责杨玮群而怀恨在心,故意寄信来挑衅,要他重新调查去年的案子。白绫莎死后,教授怀疑言婷知,或许是灵感突来,他回过头去解开了寄件者的暗号,发现暗号指涉的便是‘言婷知’这三个字……”
若平从笔记本撕下一张白纸,在上头写了一些数字:(7,3)(10,4)(6,4)/(2,3)(7,3)(10,1)(6,4)/(5,4)。
“我想了很久,后来看到言婷知的笔记型计算机时,才知道答案。这些数字只不过是把计算机的键盘坐标化罢了,”说完,他画了一个简图。
ㄅ
ㄉ
ˇ
ˋ
ㄓ
ˊ
˙
ㄚ
ㄞ
ㄢ
ㄆ
ㄊ
ㄍ
ㄐ
ㄔ
ㄗ
ㄧ
ㄛ
ㄟ
ㄣ
ㄇ
ㄋ
ㄎ
ㄑ
ㄕ
ㄘ
ㄨ
ㄜ
ㄠ
ㄤ
ㄈ
ㄌ
ㄏ
ㄒ
ㄖ
ㄙ
ㄩ
ㄝ
ㄡ
ㄥ
4
3
2
1
1 2 3 4 5 6 7 8 9 10
图六 计算机键盘注音分布图
“最右上角还有一个ㄦ,但因为没用到,我就省略了。横轴是x轴,纵轴是y轴,依照坐标读法对照电子邮件上的数字符串,可以用注音拼出‘言婷知’三个字。
“这条强而有力的线索,触发了教授做出错误的连结:寄信者等于杀人者。因此他认为,言婷知一定是为了要报仇,才杀掉白绫莎以造成他的痛苦。在极度悲伤的情况下,理智的过度揣测与连结,造就了这次的悲剧。”
“好像,”教授悲痛地开口,“也没有什么必要隐瞒了。事到如今,其实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在这个世界上。”
“千万别说这种话。”
“不,我是真的这么认为,没有了绫莎,没有了家人,我还拥有什么?”他的眼神垂下,“我真的不明白这栋房子内发生了什么事,但连续的杀戮案件与未解之谜已经崩溃了每个人的理性,既有的信念与秩序都被粉碎,包括我。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犯下那恐怖的罪行。”他抬头起来直视若平,“一切在雨中都扭曲了。”
若平没有答案,他静静看着对方,解读其深邃眼眸中的浓雾。
“的确如你所说,我怀疑言婷知杀了绫莎,但不是因为证词中那些矛盾点,而是因为我目睹了她搬运绫莎的尸体。
“今天凌晨时分,我欲到车库拿些东西,从西侧楼梯下楼,快到二楼时我发现楼梯间好像有人,本能地便紧贴着墙壁向前窥看。我看见言婷知的影子,她弯腰两手抱着一卷棉被,将它往后拖;因为灯光昏暗,而且我怕被发现,因此不敢探得太前面。她将棉被置于地上后消失了踪影,好像是往前走进房间或是站在房门前,我觉得相当可疑,并认为自己最好不要露面,便继续往楼下走去。到车库拿完东西,我又去了影音室一趟,后来听见骚动才走出影音室,紧接着而来的是绫莎的噩耗。
“我悲痛欲绝,并立即联想到言婷知的怪异行动,自然而然注意到了她证词中的矛盾点,因而更加确认是她杀了绫莎。但我还是有那么一点怀疑与犹豫。
“后来回到书房后,我想起那封附有尸体照片的电子邮件,在悲痛心绪下还要强迫自己的脑袋运转,那真是悲惨的痛苦!我用尽了全部气力,鞭策理性进行思考,得出的答案竟然是言婷知!至此,我更笃定凶手一定是她!虽然我无法肯定前两人是否也是她下的手,但只要确定她杀了绫莎,那也就够了。”
白任泽喘了一口气,好像濒临崩溃边缘,“我在脑中开始计划,对于杀害爱女的人绝对不能原谅;我的初步构想是,将所有的罪都推到言婷知身上,布置成自杀。而要布置成自杀,最好用的凶器就是毒药了。我从杂物柜拿了老鼠药,将其磨成粉后倒入水瓶内,再拿了一个杯子,便到言婷知的房间去。我敲门后她探出头来,我说:‘辛迪泡了一壶茶,要趁热饮用,我等一下还会再过来拿水瓶。’她接过水瓶后便关上房门;我到隔壁岳湘亚房间等了一会儿后,再回到言婷知房门前敲门,没有回应,我转动门把,发现门没上锁。原本的打算是,如果她从里面上了门闩,那我就不再有进一步的行动,因为这样就足以让人认为她是自杀;万一她只有把门上锁,我也有带钥匙,可以用钥匙开门进入做必要的布置。而她没锁门也没上门闩,我便直接走进去。
“言婷知已经毒发身亡了,她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残忍与冷血……
“我察看了一遍现场,发现她的笔记,草草阅读一遍后才明白她的来历,以及她来到雨夜庄的用意。那封尸体照片的信不过是有点警告的意味,比较消极的作用是促使我重新调查去年的悲剧。另外在现场也找到了笔记型计算机,我认为可以拿来运用,便立刻将其取出。时间十分紧迫,对于遗书内容并未多加构思,也没有办法写得太完整,像有关三件命案的杀人手法便完全未提及……”
“难道你知道密室的真相?”插话的是方承彦。
“我知道,因为言婷知把它记录在笔记本里了。”
“那几页被你撕掉了对吧?”若平问。
“是的,因为我是利用其手法的原理来制造言婷知一案的密室,我怕被你看到后会揭穿,因此才撕掉。”
“关于密室的手法,我们先按下不谈。教授,你还有从言婷知房里拿走什么吗?”
“……一卷DV带,上头注明去年二月一日拍的。”
“你为什么拿走?”
“我只知道这带子原本放影音室,明显是言婷知自行带走的;我只是想让命案现场尽量单纯一点,万一带子里出现与遗书内容前后矛盾的地方,那就不好。因此我把它带走。”
“你知道带子是谁拍摄的?内容又是什么吗?”
“我只知道是钰芸寒暑假时在雨夜庄无聊拍的。”
“我有一个想法,你们姑且听之,”若平倾身向前,说,“昨天早上我散步到影音室时,发现言婷知在里头,那卷带子应该就是她在那时带走的。为什么要带走呢?
“我们知道言婷知的背景以及她来到雨夜庄的目的,她会偷拿掉一卷带子,我们可以大胆假设,这卷带子与雨夜庄的事件有关。
“说白一点,我认为言婷知在这带子里发现了密室杀人的真相,但她无法确定凶手是谁,为了引出凶手,她可能有打算利用那卷带子当诱饵,因此拿走它。
“后来绫莎事件发生,言婷知无意间发现尸体,她想到一个好计揪出凶手,她决定变更陈尸现场!我们发现尸体的房间内血迹太少,以伤口而言,不可能只有那一丁点出血量,因此那里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其实便是因为言婷知搬动过尸体。也就因为如此,后来言婷知的证词才会出现矛盾之处,人其实只要一说谎,便会有漏洞。
“言婷知想藉由改变陈尸现场来惊动凶手,除此之外,她还刻意在众人面前透露出一件关键讯息:‘绫莎是坠楼而死’。这讯息关系着密室的秘密,她认为如果凶手就在我们这群人之中,而他发现言婷知竟然知道前几件案子的犯罪手法,一定会相当惊慌,进而私下找言婷知妥协,如此一来便可再设计擒住凶手。她的计划粗略来讲应该是这样。”
方承彦皱着眉问道,“可是坠楼而死跟密室有何关联?”
“这我待会儿再提,”若平说,“荒谬的是,言婷知的计划还没有成功,就先被杀害了……教授,无论你多么痛苦,你都不应该杀人,何况被害者是无辜的,”他静静凝视着对方。
杀人者低下头来。无语。
若平叹了口气,“……如果你们明白雨夜庄整个案子的本质后,就会发现从头到尾都是一出荒谬剧,令人无法置信。”
“说了那么多,”徐秉昱叫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不用急,我会慢慢解释。从头分析整件事。
“总共有四件命案,第四件命案的疑点已经厘清了一大半,只剩下手法未解。前三件命案与后一件在本质上不同,这我前面已经提过,事实上,凶手也不同,后一件命案可说是衍生案,一件意外的附加品。
“前三件命案是整个事件的主体,有共通的疑点。第一,被害者都是在不可能的状态下死亡;第一案的状况是案发现场门外有人监视,门自内反锁,被害者却被断首且头部消失;第二案的状况是被害者遭勒毙,案发现场其中一扇门自内反锁,另一扇门通往外侧,外头土地上却没有脚印;第三案的被害者也是陈尸反锁的密室内,疑似坠楼而死。
“第二,被害者死前的行动,都有某种‘临时性’存在。第一案中,岳湘亚从图书室中突然跑出;第二案中,柳芸歆接到方承彦临时邀约而前往更衣室;第三案中,白绫莎为追江正宇而离开房间。如我先前所述,这种临时性与后来犯罪状况所呈现出的‘预谋性’相抵触。
“另一方面,凶手杀人的动机也十分启人疑窦,找不出谁怀有杀害这三人的动机。不过动机这种东西,有时候是很难看出的,因此我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深予探究。
“这整个看似杂乱无章的诡异案件,一直到我发现了密室的真相后,许多问题才迎刃而解。
“观察三个案发现场,我发现了一些共通点。第一,三个房间面积都不大,只有一般客房的不到一半大小。第二,门外墙边都有两个按钮,上边是圆形下边是方形,圆形按钮用途不明,方形按钮控制房内灯的明灭。第三,按钮的高度都不高,大概位于一般成年人站立时的腰际高度。第四,三个房间都位于楼梯旁。第五,房内四面墙壁的建材都不是水泥,与雨夜庄的建筑主要构成材料不同。
“考虑密室状况,再对照这些线索,我脑中有了一个想法……拿岳湘亚的案子来举例,为什么在无法出入的房间内,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杀人,再取走死者的头颅?明明看见死者进入房内,等门再打开时,活生生的人已变成一具尸体……”
“你的重点到底在哪里?”徐秉昱抱怨道,“听你讲了老半天,还是听不懂在讲什么!”
“请你们想想看,假设我们都是在岳湘亚案发现场门前的人,我们看见她走进房内,门关上,等了一段时间后,门又打开,这时她已经死了;再假设有一个人在门关上后进到那房里杀人,再带走死者的头颅,那他如何办到?”
白任泽嗫嚅着要说些什么,但被若平制止了,他继续说,“我再说白一点好了,在日常生活中,有什么情境是,你看着一个人走进一个房间,门关上后再打开时,里面的人却不见了?”
“……”
“而且在很多时候,这门前总是站着很多人?”
“啊,我知道了……”江正宇难得双眼发亮,“是……”
“嗯,没错,”若平点头,“就是电梯。那三间命案现场是三座电梯!”
“这真是个巧妙的建筑上的掩饰,”一片沉默良久后,若平说,“石胜峰一定是个天才建筑师,他极尽所能将这三座电梯装饰成房间,并在外头再加上一扇外门,使其看起来根本与一般的房间没什么两样。当然,里头空间大小是比一般电梯大多了。”
“这、这太扯了!”徐秉昱叫道,“那三间房间是电梯?你进去那么多次竟然没有看出来?”
“很可悲地,我没有看出来,我们都被先入为主的假象所骗了。因为建筑上伪装的关系,第一眼认定那是一般的房间,便很难再联想其中有什么玄机;这种现象在日常生活中不是常有吗?不要对人类的判断力太有信心了,通常不是眼睛——而是你的想法支配你所看到的一切;你所看到的是你‘以为’或你‘想’看到的,这便是人思考上的盲点。
“另外,除了少数几人外,大部分的人都没有进入案发现场,因此伪装被看破的机会又降低了。再加上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尸体上,停留时间也不长,因此完全没发现那房间是个升降装置。另外,雨夜庄建筑上的一些特异之处也降低了电梯被发现的可能。首先是整个雨夜庄全装置着昏黄的夜灯,完全没有日光灯,视线不明;加上暴风雨来临,天色相当昏暗,即使是白天屋里也是朦胧一片;在这种光线下要发现房内的异状十分不易;昏暗与注意力分散掩饰了电梯门与地板接壤的缝隙——虽然这缝隙在建筑上已尽力掩饰,十分不起眼。种种因素总合起来,‘电梯’的本质便被掩盖了。
“我也终于了解,为何每次我一进案发现场都会一阵晕眩,那正是进入电梯最常有的感觉——空间晃动、封闭。”
“可是,”方承彦开口,“当电梯在一楼时,若有人开二楼正上方的房间,那不就泄底了?”
“的确,但事实证明到目前为止没这种事发生,因为雨夜庄房间太多了,而且发生命案后没有人敢随意走动,用过餐后大多立刻回到自己房间,因此这个秘密至今无人发现。我想再多住几天的话,迟早会曝光。教授,电梯的事你也是看了言婷知的笔记才知道吧?”
白任泽沉重地点点头。
“这也难怪,你们寒假才搬过来,在这里住了没几天,仆人也是新请的。女佣也告诉过我根本还没时间每个房间打理,只先清扫要用的房间,是以没人发现电梯的秘密也就不足为奇,如果你们在这里长住的话,那秘密是不可能隐藏的。”
“为什么建筑师要刻意把电梯伪装成房间呢?”方承彦的问题突然多了起来。
“我想只是一种建筑上的尝试吧,没什么太大意义。先前不是有提到案发房间门外墙上有两个按钮?其中一个是电灯开关,另一个就是电梯按钮了,这里的按钮构造比较简单,因为只有三层楼,乘坐的人也少,因此不像一般电梯分上与下两个钮。只要按下圆形钮,电梯便会来到按钮的人所在的那一层楼。
“至于为什么需要电梯,理由很简单。如前所述,雨夜庄的电梯按钮相当低,不是位于一般的高度,会这样设计只有一个理由,亦即,电梯是给残障人士用的。”
“难道……”白任泽露出惊讶的眼神。
“嗯,教授你不是有个半身不遂的父亲吗?他与白景夫一家人搬入雨夜庄不久后就逝世了。与其说雨夜庄是白景夫要隐居的地方,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是特地为父亲养老而设计的建筑,因此在雨夜庄房间最多的北、南、东各设了一座电梯,如同一般建筑的设计,都建在楼梯旁。
“知道三个命案现场都是电梯的设计后,要解答密室就容易多了。我们假设凶手是X,在第一案中,X待岳湘亚跑入三楼楼梯旁的空房中,锁门、上闩后,在正下方的一楼按下电梯钮,房间立刻下降到一楼,X进入杀人,砍下死者头颅,将死者的头颅扔在一楼,再按下房间里头往三楼的按钮,迅速离开房间,电梯便上升至三楼。
“补充说明,这三个房间里头墙壁上都各有三个按钮,一个方形两个圆形,方形钮便是房内电灯开关,圆形按钮是电梯楼层按钮,与外头按钮的规格一致。三个钮横向排列,由左至右分别是电灯钮、两个楼层钮,后两个钮依据楼层高低排列,低的在左,高的在右,符合一般的横向读法。”
“我有疑问,”方承彦道,“当你在察看案发现场时,为什么都不见电梯门关起来?”
“这又是设计上的问题,雨夜庄的电梯跟一般电梯不太一样,或许是为了残障人士方便,只要按下外面的电梯钮,电梯来到指定楼层后,门便会保持开启状态,一直到有人再按下楼层钮,门才会关上、电梯才会移动。另外,雨夜庄的电梯门设计较薄,因此开启时在两边门框中占的空间不大,更不容易看出;事实上,这三间房间的门框比起其它房间都有一定厚度,只是建筑师显然是意欲将电梯房间化,有关电梯的一切都隐晦不明。”
“就算如此,”徐秉昱用鼻子闷哼,“凶手砍断头颅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我晚点解释,断首这点与X的身分有密切关联,我们先来谈第二案。
“X确定柳芸歆进到更衣室、闩上门后,他便按下二楼的电梯钮,电梯立刻来到二楼。他走进房间勒毙柳芸歆,再按了里头一楼的电梯钮,离开房间,电梯降至一楼。干净利落,跟网球场的脚印、门闩、门锁等等都没有关联。我们之前的推理兜太多圈子了。”
“是‘我’不是‘我们’,”徐秉昱尖酸地说。
“但是,你还是没有解释前面的两大疑点,亦即密室构成理由以及预谋性与临时性抵触的问题,”方承彦面无表情地问。
“噢,那个,也晚点解释。这两点与凶手身分有密不可分的连结。”
“故作神秘!”徐秉昱再度发作,“听你讲话真的很累!”
“耐心,”若平说,“要有耐心。柏拉图说过,最美好的事物只会在漫漫长路的末端浮现。我们已经快深入案件核心了。
“接下来解释第三案。白绫莎发现江正宇在她的房间内,江正宇立即逃出,白绫莎随后追上。江正宇到达西侧楼梯间后从楼梯下楼,但下楼前他曾犹豫过要不要躲进楼梯旁的房间,因此将房门开了一条缝,但最后作罢。来到楼梯间的白绫莎看见敞开的房门,误以为江正宇躲入房内,于是她打开房门;这时躲在她身后的X出现,推了白绫莎一把。房里的电梯当时是停在一楼的,因此白绫莎等于是从三楼坠下二楼,很不幸地,她的头部撞上了电梯顶端的升降装置,因而毙命。正巧这时言婷知发现了白绫莎的尸体——不管她是从三楼电梯间往下看还是打开二楼电梯间的门才发现尸体,并不重要,总之她就是发现了。她很可能是白天时从DV中得知电梯的秘密,夜晚才过去查证,因此才会在那附近徘徊。
“言婷知发现尸体后,看出白绫莎是坠楼而死,她当下也认定是凶手将白绫莎推落,并决定变更陈尸现场引起凶手注意。她拿了房间的棉被来包裹尸体避免在地面留下血迹,也避免自己沾染血迹。她将尸体拖出电梯间,按下电梯钮把电梯从一楼升上二楼,将尸体拖入,收起棉被,再按下一楼电梯钮,迅速离开房间。之后发生的事,稍早都解释过了。”
若平说到此处停了下来,他环顾了所有人一遍。
白任泽低着头好像睡着了,两只手紧紧交握在大腿上,脸色相当紧绷;徐秉昱不耐烦地玩弄着烟蒂,不时发出咕哝声;方承彦静静坐着,好似再度陷入冥想,视线却不时盯视着若平;江正宇缩成一团,看着地板,咬着嘴唇,偶尔会不安地抬头;两名女佣缩在角落的椅子,神情虽专注,视线却彷徨。张正宇朦胧不清,只知道他看着若平。
“知道了密室的奥秘后,我们可以回过头来解第四件命案。命案现场的密室状况是,窗户自内反锁,而且锁扣的部分还用胶带缠绕;门只锁了喇叭锁,没上门闩,但从内部用一道木制长椅堵住,长椅后方毗邻着一张床铺。床铺被拖离原本的位置,因此我推测这张被移动的床必定有其作用;彻底检查房间后,我发现窗框上有个因木头腐朽而露出的直径三公分小洞,至此我明白凶手所使用的手法。”
讲到“凶手”两个字时,白任泽颤动了一下,但若平仍自顾自说着,“凶手先打开西侧楼梯间的窗户,并找来一条坚韧的绳索,再回到言婷知房间。他将绳索一端缠在木制长椅的扶手上,再绕过南侧圆柱,将另一端穿过窗框上的小洞,拉出,将绳索透过打开的窗户抛往隔邻楼梯间的窗内;因为两扇窗离得很近,因此这个动作不难达成。接着凶手离开房间前往楼梯间,他将电梯降至二楼,再拉起绳索进入电梯间内,将绳子绑在电梯顶端的升降装置上,再回到房内。他将床铺推到长椅旁紧邻,使之平行,但床铺要比长椅更向南侧突出。
“接着凶手关上窗户、用胶带封住两扇窗户的锁扣,再按下门的锁,出房间、关上门。他走到隔壁楼梯间,下楼梯到二楼,进入二楼的电梯,按下一楼电梯钮再迅速离开。绳索因电梯的拉力而发生拉扯作用,长椅被拖动,往南侧移动,沿着床铺形成的轨道直线移动,正好堵住房门!”若平说到此,拿出纸与笔,画了张示意图。
图七 言婷知案密室机制A
箭头(a):电梯施力方向;箭头(b):长椅移动方向
“床铺的作用有二。第一,当成长椅滑动所依循的轨道,没有床铺阻挡的情况,长椅的移动方向将成为这样(图七);便无法密实堵住房门。
图八 言婷知案密室机制B
箭头(a):电梯施力方向(同图六);(b)长椅移动方向
“第二,比邻长椅的床铺同时形成‘堵住房门的器具之一’的错误印象,更加深自杀假象。
“电梯到达一楼后,凶手立刻回到二楼,进入电梯间,松开绳索;再回到三楼楼梯间,将绳索拉回。接下来要做的事相当重要,凶手找了一个重物,将它缠在绳索一端,往楼梯间的窗外轻轻垂下。完成这些事后,他立刻回到房间。
“当然你们都知道了,策划这件凶案的凶手便是教授,他在等待机会让我与他一同发现尸体;如果我没有去找他的话,他同样会找上我,说他发现言婷知证词矛盾之处,要一同到她房里查证。后来我亲自找上教授,省了他不少麻烦。接下来教授有两件事十分重要,都完美达成后才算完成整个布局。第一是取得入门先机,这点他办到了,他撞开门后障碍物后立刻闪身进入房间,进行第二件要务: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刀片,割断绑在长椅扶手上的绳子。因绳子的另一端绑有重物,被割断的绳子受到重力拉扯,便自然从窗框的洞滑掉而出,坠落至一楼,教授只要再找时间下楼收拾绳索与重物即可。
“要补充的一点是,言婷知趴倒的书桌经过搬移,雨夜庄三楼左翼房间格局都相同,书桌经过搬移显而易见,理由是为了能让我在一进房门后立刻将注意力放在言婷知的尸体上,避免去注意到教授割绳子的动作;但事实证明教授在我进房前就已经完成动作,而且以门开启的方向而言我也根本看不到缠着绳索的扶手那一侧;事实上,我丝毫没有去注意到教授做了什么事。”
“真是可怕又缜密的思虑,”方承彦轻声做了评断。
若平叹口气,“能在紧迫的时间内想出这样的诡计,我真的很佩服教授的头脑。痛失亲人所激起的愤怒力量,从来不能被轻估。”
白任泽将脸埋入双手中,身子抖动起来。
“我错了。”简短、深沉的三个字。
“就杀人这点而言,你是错了,”若平说,“一个人没有权利夺走另外一个人的生命,更何况,你是误判了。教授,你被悲愤蒙蔽了双眼。”
他们静静看着这名理智已倾倒的知识分子,看着他如何从崩溃的理性中再挖起理智,并扭曲地运用它。一切都在飘零的雨中幻灭了,至此,感受到自身也是同样空无、无助。
每个人都跟教授一样的,无数生命被夺去后,该相信些什么?
这时,突然有人走近餐桌,若平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座位的张正宇端着一盘咖啡杯,耸耸肩说:“我只是觉得,现在每个人很需要喝一点。”说完,他将杯子与糖、奶精分配给每一个人,便径自坐下。
对于张正宇突如其来的贴心举动,没有人注意;他们的视线仍锁在白任泽身上。
白任泽抬起头,他的双眼泛满红丝,面容简直是苍老的极致;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若平,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绫莎,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在我知道那个人的身分后,我不会复仇;警方到来后,我会去自首。我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但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只有这个要求!”
“教授,”若平觉得自己的声音更深沉了,“就算我告诉你凶手是谁,也不阻止你复仇,你还是不可能执行复仇的行动的。”
对方似乎愣住了,“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算你想报仇,你也办不到。”
教授睁着两只红眼,嘴巴半开,“办不到?难道……凶手已经死了?”
“……不能这样说。逻辑上而论,凶手不是死,就是还活着,非此即彼,这是个不相容的选言命题。但我们的凶手,不适用于逻辑。”
“请告诉我答案,”白任泽神情在一瞬间转为平静,他似乎是压抑下所有高涨的情绪,要求解答。
“如你所愿,X的身分是最后的谜团了。我们来仔细想想,X以前述电梯手法行凶的话,那我们可以将教授、我自己、徐秉昱、方承彦都从嫌犯名单排除,因为这些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没有时间空隙行凶。余下的人包括辛迪、小如、江正宇,但他们没有动机。
“除了密室构成理由以及预谋性两大疑点尚未厘清之外,我们摸不清X行动的目的,而且,这三案也各有疑点。
“在第一案中,凶手为何砍断死者头颅?
“在第二案中,凶手为何没有自备凶器?还要冒险使用死者身上的围巾?
“在第三案中,凶手为何放任白绫莎尸体躺在楼梯间内而没有做处理?要是言婷知没变更陈尸现场,那尸体被发现时电梯的秘密难道不会随之曝光?
“这种种疑点总加起来,我们实在难以描绘出凶手的图像,也看不出其犯罪各面向的意图。当然,如果凶手是名疯子,很多疑点自然不需要有理由解释。
“最难理解的便是‘预谋性’与‘临时性’抵触的问题,凶手似乎能预料或知悉被害者的行动,再以电梯手法杀人……相当格格不入。
“至此,我换个角度推想,如果没有人‘预谋’的话,与被害者行动的‘临时性’便没有抵触了!如此说得通吗?”
“没有人预谋……?”徐秉昱瞪大双眼,问。
“没错,无人预谋,密室构成也就不需要理由,也毋需有人预料被害者的行动设计杀人。”
“但是,没有人预谋,但谋杀确实发生了啊……这到底是……”
“听好了,没有人来策划谋杀,两大疑点便都可以迎刃而解,这样说还不够清楚吗?”
“不清楚!”徐秉昱叫道,“没有人策划谋杀,但明明有人被杀了啊!”
“有命案发生,难道一定要是人来策划杀害行动?”
“什么?不是人来杀,难道是鬼干的?”徐秉昱似笑非笑地喊道。
“你抓到重点了,”若平眨眨眼睛,面对众人,向着空洞的空气抛出一句话。
“凶手不是人。”
也许在几年之后,在场的某人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会觉得难以忘怀;那戏剧性的场面与不可思议的杀人事件有着同样慑人心魄的质素,让人的思路摸不清何去何从,而迷失在上帝巧妙安排的命运洪流中。
“你是认真的吗?”白任泽犹如地鸣的声音传来。
“百分之百认真,”若平沉着地回答。
“开、开玩笑!”徐秉昱捏掉烟蒂,“不是人杀的,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们有某种不知名的动物躲在这里吧?猩猩之类的……”
“不,”若平摇摇头,“除了人之外,其它动物不会这么精准地使用电梯。凶手不是动物。”
“范围缩小了,”说话的是方承彦,“我猜,凶手根本不是有机体吧?”
“……可以这么说。”
“所以还是鬼干的?还是机器人?”徐秉昱闷哼。
“机器人?不,”若平再度摇头,“我们科技没那么先进。不过说是鬼嘛,倒是有那么一点关联。你们有没有听过所谓的‘三界’?佛教上所讲的三界是指欲界、色界、无色界;道教上讲的三界是天界、人界、地界。我们这位连续杀人凶手,既不属于人界——非人,也不属于地界——非鬼。除去这两界,就只剩下一界了。”
“……”
“X属于天界……祂的名字是——the Fates,也就是‘命运之神’!”
“在希腊神话中,”若平说,“有三名司掌命运的女神,总称为莫伊拉(Moirai);根据希腊早期史诗诗人赫西德(Hesiod)在《神谱》(Theogony)中的描述,这三女神是宙斯(Zues)和塞米丝(Themis)所生,分别是Clotho、Lachesis、 Atropos。Clotho负责编织人类命运的纱线,Lachesis决定线的长短,最后由Atropos剪断纱线。也就是说,人的命运完全操纵在神的手上,毫无选择的余地。我们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命运的这种未知,造就了人生的悲喜与神秘。”
“那又怎样?难道你相信真有神祇来杀人?”徐秉昱反问道。
“如果你认同人生中的意外横死统辖于命运,那我说她们死于命运女神之手,并非不正确。”
“意外横死?”张大嘴巴。
“没错,岳湘亚等三人皆死于意外,根本没有人谋杀她们。”
“这、这怎么可能?”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有的只有不愿相信事实的人心。让我慢慢解释吧。
“我们回顾一下第一案,根据方承彦的说法,当晚他邀了岳湘亚至图书馆,他还特地泡了壶奶茶给对方;而岳湘亚在半途却因不知名的理由突然奔出图书室,方承彦立刻追了出去——之后发生什么事,你们都十分清楚,我就不再赘述。重点是事后的询问发现,那壶奶茶是方承彦请辛迪泡的,而且他坚持要自己提上三楼;当我问及为何他不请辛迪帮忙拿上楼时,他的反应十分激烈,让我感到怀疑。在昨天早上的一场牌戏中,我从他的口中验证了我的假设。”
说到此处时,方承彦默默低着头,好像被遗忘许久的忧郁在此刻又如浪般打回,覆盖了全身。
“我揣摩方承彦的心理状态,他单恋着岳湘亚,私下邀约于无人之处,为她泡了一壶奶茶又坚持自己拿……从这些事实,你们难道没看出什么吗?”
方承彦的嘴角蠕动了,但没吐出任何话语。
“饮料里下了药吧!”徐秉昱迸出这么一句,“这里的人全疯了!”
“你所下的药,”若平对着忧郁男子说,“是安眠药之类的吧!”
“这个时候是该都摊牌了,”沉默许久,方承彦露出解决定性的脱的神情,摊摊手,一副不以为意,“你说得没错。我假意喝了一口,她没起疑……”
“我推测,岳湘亚在喝了茶之后,昏睡感袭来,才惊觉到你的意图,因此立刻奋力奔出房间。一直到进入房间,锁上、闩上门后,药效的发作也差不多了……在倒下前她按了房内的电灯开关,她可能认为关掉灯方承彦才不会藉由从门缝渗出的光判定她在里头。但不巧的是,她按到了电梯钮,于是房间往下降。
“降到一楼,电梯门开启,岳湘亚用着最后一股力量打开房间的门,此刻的她也无力再去惊讶于方才电梯门的出现了;她倒向地板,颈部不偏不倚就倒在电梯与地板的交接处!
“方承彦来到房间门前后,怀疑岳湘亚在里头,但经过叫喊却都没有回应,这时他做了一件决定性的事——按了门外的按钮。第一次来到雨夜庄,很多人一定跟我一样,搞不清楚门外那方形与圆形的按钮哪一个是电灯开关——当然,雨夜庄中只有那三间房有圆形的电梯钮;方承彦原本只是想藉由关掉、打开电灯来逼使岳湘亚出来,却无意间按到了电梯钮,因此位于一楼的电梯便往上升。
“你们还记不记得教授说过白景夫曾抱怨雨夜庄的建筑有瑕疵?当时我们以为那瑕疵是指更衣室通往网球场的门出了问题,但实际上,他所指的是电梯本身的瑕疵。经过我的测试后发现,雨夜庄的电梯存在着一个致命的危险——电梯门关闭时若遇障碍物,不会自动退回去;而且在电梯门未关闭的状态下,若有人按下电梯钮,电梯依旧会移动到指定楼层!
“这两个瑕疵对白景夫残障的父亲来说,真是致命的危险;若他的轮椅还没完全进入电梯中却有人不小心按下电梯钮,那上升的电梯一定会致使轮椅整个翻覆。这可以说是石胜峰对白景夫的报复,而且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下所完成。基于愧疚心,白景夫也没有再追究,也许其父逝世后,他们平日也很少使用电梯了吧。
“可怜的岳湘亚,电梯门关闭后正好夹住她的脖颈,产生一种固定作用;接着电梯逐渐上升,岳湘亚突出电梯外的头颅也跟着往上升,直到碰触到了天花板……人脆弱的肉体毕竟比不上沉重电梯的拉力,她的头颅就这样被截断了,人头因此掉在一楼南侧楼梯间房间的门前,最后被我发现。”
现场连呼息声都听不着了,只有屏气凝神的专注。
“这也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点之解答——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力量活生生扯断死者的头颅;其实那股力量就是来自电梯。”
方承彦的脸色有点动摇,“是我害死了她!”
“不能这样说,你是完全不知情的人,并非有意;只能说是令人遗憾的发展。
“第二案的情况也是同样玄妙神奇、难以置信。柳芸歆依约前往更衣室后,或许出于安全起见,锁上门、闩上门闩;接着可能出于好奇心,她打开了通往网球场的门,接着再用力关上——小如说她看见柳芸歆进入后,听见不只一次门闩的声音与巨大关门声,那便是柳芸歆闩上通往走廊的门与打开通往网球场的门闩之声响,至于巨大关门声,当然就是关上通往网球场的门所发生的声音了。
“诡异的地方来了,她在关上门后,刚好那长得出奇的围巾一端夹入门缝中,也就是侧边门框,而她却没有发觉;柳芸歆在原地转过身后,可能是怕刚才的巨大声响会吵醒女佣,进而出来走廊查看,如果从门缝底下发现里头有灯光,那她鬼鬼祟祟来到更衣室的事实便会曝光,不好解释;于是她意欲关掉电灯,便随手按了墙上的按钮——刚好是通往二楼或三楼的电梯钮!
“电梯直线上升,更衣室南北两侧的电梯门关闭——因为这个房间有两个外门,因此电梯门也是成对。我怀疑柳芸歆有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电梯门悄然关上,因为在那刻强力的紧缩感已笼罩她的脖颈,全程大概不超过几秒钟,她便一命呜呼了。电梯在上升过程中,围巾承受不了拉力而断裂,断掉的一截掉在室外,另外在门框上也留下了一些残余的围巾丝线,两项线索都被我发现。说到这里,你们应该也明白那怪物般扯断柳芸歆脖颈的力量来自何处了吧,同样来自电梯。
“徐秉昱与方承彦,你们两人到达更衣室门前时柳芸歆应该刚断气;当你们叫唤老半天里头都没回应时,方承彦提议关掉电灯逼使她出来,却没注意到门缝底下根本没灯光渗出,而徐秉昱不加思索按下了外头的圆形钮,电梯立刻从三楼或者是二楼降下。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破门而入后,一具离奇惨死的尸体瘫倒在眼前。”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徐秉昱显然按捺不住了,“根本是胡扯!我不相信!”
“关于巧合性,我待会儿会解释,我们继续把第三案解析完好吗?
“白绫莎这个案子,可以说是一件典型的意外,比起前两件没有过多的巧合,而案子的复杂性是在她死后才开始展开,这我们之前都解释过了。白绫莎跑出房间后,的确去开了西侧楼梯间房间的门,因为从微微敞开的门缝判断,她误以为江正宇躲入里头,便一边打开门一边踏入……电梯停在一楼,她便这么坠楼而下,头部受创而死。”
白任泽发出痛苦的悲鸣,并没有反驳若平的推理;或许他认为这是最好的答案。
“我们回顾一下我之前提过各个案子的疑点。第一,第一案中凶手为什么截断死者的头颅并带走?因为根本没有人进入房间杀人,头颅被截断完全是意外,而因为位置的关系掉落在一楼,并非被带走。第二,第二案中凶手为何没有自备凶器,而冒险使用死者身上的围巾?因为死者的围巾夹入门缝中再加上误触电梯而移动,导致窒息死亡,并非另有人用围巾进行勒杀。第三,在第三案中凶手为何没有处理掉落在电梯顶部的死者尸体以避免电梯秘密被发现?因为人为凶手根本不存在,更遑论进行掩饰工作。”
若平停顿下来,发现除了白任泽外,他的听众们眼中尽是诧异与不相信的神色。
“太多巧合,我无法接受,”方承彦摇摇头,“如果是这样,那岳湘亚与柳芸歆根本是间接死在我手中!”
“而我害死了绫莎,”江正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
“的确很难令人接受,”若平说,“但人活着,就是要学习接受各种事物。其实你们仔细想想,整件事都有因果关联在,并非毫无来由发生的。岳湘亚为什么会倒在电梯与地板的交界?因为她吃了安眠药。她为什么吃了安眠药?因为方承彦在给她的饮料中下药。方承彦为什么下药?因为他爱她,且为了遂行某种意图。
“柳芸歆呢?她接受了方承彦的邀约,还刻意盛装打扮,缠了条特长的围巾,”说到此处时方承彦瞟了若平一眼,似乎震慑于他敏锐的观察力,“但也因为这条围巾,还有她的好奇心,再加上那扇难关的门将围巾卡得死紧,造就了她的死亡……
“至于白绫莎的情况,若没有江正宇的狂热行动,没有方承彦给他的启示,以及他开了门缝最后改变主意,也不会发生这件意外。
“所有事追根究底,探究到源头,若不是白绫莎邀了岳湘亚,这些各有所图的人会来到雨夜庄吗?若再往前追溯,要不是白景夫的突发奇想,会有雨夜庄的出现吗?要不是石胜峰的报复,会有这些意外吗?
“从头到尾,这些乍看之下巧合之事,细究下去,其实都是有因果关联的。”
“这些事件独立来看,巧合发生或许还能接受,但放在一起,令人觉得是不可能发生的,”方承彦疲倦地说。
“分开来看的话不觉得有多奇怪,但三套事件放在一起,你们便认为是不可思议过头的巧合,是吗?”若平感叹似地交握双手,凝视着空中某一点,“爱伦坡在〈玛莉?罗杰之谜〉中曾说过:‘一些看来性质玄奇的巧合——至于巧合本身,则一向为知识所难以接受——使有些人,连最冷静的思想家在内,都为之大吃一惊,进而对超自然存在一种莫名其妙而又惊心动魄的半信半疑。’另外,针对案件他又说:‘我现在应大家要求即将公诸于世的一些不平常事况,就时间先后来说,可以看作是一连串几乎不可理解的巧合之主干。’
“事实上,关于巧合,不久前报纸才刊过一则诡异的实例。美国有一位独身妇女威廉德出门回家后发现忘了带大门钥匙;就在不知如何是好之时,邮差送来了一封信,里头正好夹着一把她家的钥匙!原来是她哥哥寄的,信上说上次他来探访威廉德时,她曾给了他一把多余的大门钥匙,而他回华盛顿时却忘了还,于是邮寄给她。
“至于杀人的巧合,最诡异的案例恐怕是以下这则了;地点在美国的圣地亚哥。一名叫罗讷德?奥帕斯的男子留下遗书,从十一楼跳楼自杀,但落下时却被从九楼窗户中射出的子弹击毙;而事实上,死者并不知晓八楼高处有一副保护窗户清洗工的安全网,因此是摔不死的。
“射出子弹的屋里住着一对老夫妇,当时两人正在吵架,老先生一气之下抄起猎枪对妻子扣下了板机,子弹穿过窗户击中下落的奥帕斯;照当地法律而言,某人试图谋杀A,却杀死了B,则按谋杀B罪论处;因此老先生是犯了谋杀罪,但他坚持不知枪中有子弹,多年来只是拿空枪吓唬妻子,没料到竟然真的射出子弹。经过调查后发现,老夫妇的儿子在事发六周前在枪中装了子弹,因为老太太断绝对儿子的经济援助,儿子企图利用父亲用枪吓唬母亲的习惯将其杀害;案件发展至此,变成老夫妇的儿子谋杀奥帕斯。
“但你们知道吗?老夫妇的儿子正是奥帕斯!他因为母亲始终未被父亲杀死而绝望跳楼,却被自己装填的子弹射死。最后法官判定这是一件自杀案。”
“扯、太扯了!”徐秉昱脸色苍白地咕哝,“打死我都不相信!这里头一定有玄机!”
“不相信吗?历史上还有许多诡异离奇的巧合,再举几个例子给你们听听。
“1900年7月28日,意大利国王恩贝尔特一世(King Umberto I)在意大利北方的蒙察(Monza)一间餐馆用晚餐,隔日预定出席当地的一场运动竞技。用餐中他发现店主的容貌似曾相识,便命令侍从将对方带过来。交谈之后才赫然发现,这位与国王同样留着白胡须的人长得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而且连名字也叫做恩贝尔特;更巧的是,两人的出生年月日、结婚的日子、妻子的名字,甚至连儿子的名字也都完全相同;国王在惊讶之余,问起了餐厅开张的日子,竟然与他登基王位的日子是同一天。国王认为机缘难得,便邀请店主人参加隔日的竞技大会;到了翌日,这名老人却没有出席,当恩贝尔特问起侍从时,对方回答餐厅主人方才因枪枝走火事件意外死亡了,而在不久之后,恩贝尔特在大会上也遭暴徒用手枪击毙。两人的命运如出一辙。
“另外,美国作家兼潜望镜发明人摩根?罗勃森(Morgan Robertson)曾写了一本书,名为《Futility or The Wreck of the Titan》。描述一艘号称永不沉没的英国邮轮泰坦号的故事。泰坦号在一次四月的航行撞上北大西洋的冰山因而沉没。巧的是,十四年后,也就是1912年,铁达尼号(Titanic)沉没事件发生,而其中的许多细节与虚构小说中的泰坦号沉没事件有诸多雷同之处。这些雷同点包括船名、遇难月份、载客数、救生艇数目、载重量、长度、螺旋桨数目、碰撞冰山时的速度等等,都呈现惊人的相似,因此很多人认为罗勃森这本书是铁达尼号船难的预言。诡异的是,罗勃森本人的另一本书,《Beyond the Spectrum》,巧合地预言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发生以及战争场面。虽说在作者写作这本书的年代,飞机科技比起现代仍是相当原始的,但在书中,他描述了未来的空战场面,而且使用近似现代原子弹的武器——称之为sun bombs;一颗炸弹便能摧毁一整座城市。这场未来战争于十二月开打,与二次大战开始时间相同;而战争发端是起于日军偷袭夏威夷,恰巧二次大战发端也是开始于日军偷袭美国军事基地珍珠港——正好就位于夏威夷。
“也许你们还听过更多关于巧合与偶然的事实,例如亲人死亡的同一时间,身边出现了怪异的事:花盆突然从窗棂落下、玻璃碎裂……事实上,我就曾经验过类似的事。”
说到此处,若平的语调突然阴郁起来,“几年前的某一天,我的身体不知为何相当不舒服,一直持续到入夜后;因为隔天要接待一位很久没见面的国小至交,便强迫自己赶快入睡。后来好不容易睡着,却在半夜突然惊醒过来,没多久电话响起,是我另一位朋友打来的,他沉重地告诉我原本明天要与我见面的那名朋友,已经在刚才痼疾复发而死,死亡时间正巧就是我惊醒的时刻。从那天起,我相信,巧合确实存在……不管有多离奇……”
“这是一场恶梦……可怕的机率,”江正宇痛苦地说。
“的确是可怕,可是仔细想想,其实没那么神秘;这是一种或然率的问题。就好比掷骰子,掷中六点的或然率是1/6,连续两次掷中六点的机率是1/36,连续掷中三次六点的机率是1/216……连续掷中六次六点的机率是1/46656。要做到最后一种情况,实际上不太可能,但理论上是说得通的。基本上机率在大数中比较容易看出,掷骰子六次可能还不太容易掷中六点,但若掷六百万次,掷中六点的次数会接近一百万。虽然如此,第一次就掷中六点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所谓的巧合或偶然,便是挑战人对或然率的接受度。
“其实换个角度想,若将人生所有的事件当做排列组合来看,‘巧合’也只不过是注定会发生的一环,就好像不断地掷骰子,早晚会掷到六点;只不过透过人所赋予的意义,巧合才得以被称为‘巧合’。每秒每刻都有不同的事件在发生,为什么不说那是巧合?因为透过‘人’,事件才有意义的连锁出现,巧合才得以诞生;没了人,巧合是不问意义的。”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每个人似乎都思索着若平的话语;疲惫的理智此刻在雨中翻滚,只能接受,无法抵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若平说:“你们听过‘蚂蚁观点’吗?掀开蚁窝来看,那真是一个有组织的小型社会,就像人类社会的井然有序一样。当我们用手指对准了行进中的蚁群奋力一压,杀死了几只蚂蚁,牠们不会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扮演的角色就像上帝,而换个角度想,人是否也像蝼蚁,默默承受着‘上帝’莫名的安排与作弄?”
至此,话声暂歇了,雨声继之而起。
良久的沉默后,有人开口。
“这几天这里发生的事情,”教授的声音从遥远的彼方传来,“与去年的事无关了?”
“无关。”
“那……三尸案是否另有隐情?”他的眼神透露出痛苦。
“这个……或许吧。”若平没再回答了。
雨,仍旧下着,昏暗的室内与昏暗的室外连成一片,好似幽暗的人心,又如苍茫诡异的大自然旨意,包裹着命运之轮。世间的吊诡,抉择的何去何从,全消融在这片衰败的景况中。其本质是梦。
洒落的阴暗附着于每个人的脸上,深深、深深……
在场的人陷入零散的交谈,似乎无法从所有的一切中恢复过来;若平靠向教授,低声说:“教授,”若平突然开口说,“有最后一件事必须向你厘清。”
“说吧,”对方痛苦地低下头。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收到那封匿名电子邮件后,不立即报警,反而找上我。”
“……为什么?”
“因为你怕警方来到这里,有可能会发现另一桩罪行的蛛丝马迹。”
“另一桩罪行?”眼神仍旧是痛苦的。
“白钰芸在雨夜庄的影音室杀了一名婴孩,那正是杨玮群与邱莹涵的私生子。”
白任泽紧绷着脸。
“影音室残留一系列DV带,拍摄日期集中在寒暑假,因此拍摄者应该是白钰芸没错;其中一卷纪录了她杀人的过程,白景夫一定是发现这件事,才会动怒设计个捉奸在床,因而爆发三尸命案。或许白景夫无意间透露这件事让你知道,并征询你的意见;详细情况我不得而知,但你的确明白这件事实。”
白任泽沉吟良久,微闭着双眼摇头,“钰芸精神状态不稳定,先兄相当苦恼;杀婴事件让先兄大感吃惊,决定正视妻子的不贞,他向我征询意见,我认为钰芸之事一定要保密;二月十日那天前往雨夜庄,实际上也是为了面对面与他商谈这些恼人的问题……没想到……”
又是一件以残虐为外衣的悲剧;不过其与三尸案是否有直接关联,若平心中倒是有一个想法,但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消沉之际,突然一阵碰撞声、碎裂声,一具人体往桌前倾倒。
一旁的江正宇发出惊叫声,往沙发扶手靠去;方承彦与徐秉昱本能性地站起身。
教授翻倒在地板,原本摆在桌上的咖啡杯被碰倒、掉到地板而碎裂,流出棕色液体。
若平立刻趋向前,弯下身。
“他、他该不会……”江正宇结结巴巴地问。
“他死了,”若平站起身,说,“把致命毒药带在身上,也许半等待时机使用。业余犯罪者悲惨的宿命,”他看向窗外。
“受诅咒了!这整个地方!”徐秉昱叫道,尾音夹杂着状似疯狂的笑意。
若平阴郁地看着这群受惊、疯狂、濒临崩溃边缘的人们。
“我只希望,这场雨赶快停止。”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长廊走去,离开了餐厅。
一切罩上黑白的色彩,流转在秘不可解的时间;荒谬与恐惧交织成绝望,奏着浓浓的黑暗乐章,在人心底处咆哮。
空寂的空气中,餐厅的一角,某个人嘴角泛起笑意,凝视着地板上的尸体;右手在口袋中抚摸着稍早从杂物室拿出的致命物。
——这就是在封闭环境里,物极必反的所谓“突破界限”……
有生以来,在被众人忽略的漠然视线中,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深刻而伟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