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监控追踪组和兴城派出所两路人马合二为一后,对兴城路沿线的查访便加快了进度。临近中午的时候,查访工作终于有了重大收获。
在正宜巷平房区,有一个住户认出了监控截图中那个背着登山包的神秘男子。该住户声称曾多次看到这名男子出入自家隔壁的一个院子,他的说法得到了附近其他邻居的证实。同时大家一致认定,此人并不是巷区的原住民,他应该是不久前才租住于此的。
查访小组立刻在院落周围布控,然后又派出侦查员翻墙进入院内。他们在院子里并未找到神秘男子的行踪,但另有一个令人震惊的发现让他们意识到此地确实事关重大。
消息被汇报给专案组组长罗飞,后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现场。
虽然这些年龙州市的房地产开发如火如荼,但也有不少老巷区作为本地古朴建筑风貌的代表被特意保留下来,正宜巷就是其中之一。留守在巷区的大部分都是习惯了平房生活的中老年人,也有人举家搬出之后,便把自家的宅子出租给外来的求学和务工人员。
目标现场位于正宜巷41号,占地面积约两百平方米,四间平房围着一个院落,院落中心则竖立着一个奇怪的“大家伙”。
那是一个用有机玻璃制成的大圆筒,高大约有两米,直径约一米。圆筒的顶部连接着两个直径十来厘米的有机玻璃圆管,形成了与外界相通的两处开口。
第一根圆管沿着顶部筒壁的切线方向与圆筒内部相连,圆管的另一端则向着筒外的地面延伸出去,最后通向了不远处的一台大功率风机。
另一根圆管则插在圆筒的顶面中心,一端插入筒内约有三十厘米,另一端则支出筒外有十厘米左右。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设置在筒顶的小小的“烟囱”。
除了这两个开口之外,在筒壁下方还设有一个活动的“小门”,这个小门大概有半米宽,一米高的样子,足够一个成年人以蹲姿钻入筒内。现场这个小门呈紧闭状态,门边缠着胶条并设置了搭扣,搭扣从内部锁死,保证了圆筒整体的密闭性。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这个装置本身,而是装置内部的情形。
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倒在圆筒的底部,已死去多时。由于空间有限,他的身体被迫呈蜷曲状,背部斜斜地靠着筒壁,脑袋则无力地垂落在胸口和地面之间,从他的面貌依稀能够分辨出,此人正是警方在急切寻找的李小刚。
之所以用了“依稀”两字,是因为此人的容貌几乎已经损毁。在他的面庞上,横七竖八,密密麻麻,布满了细丝状的伤口。不管是额头脸颊,还是口鼻耳朵,全都不能幸免。
其实不光是面庞,基本上此人的整个躯体都遍布创伤。时值初夏,李小刚只穿着短袖短裤,这单薄的衣物早被切割得七零八落,暴露在外的四肢更是惨不忍睹,双臂、两条大腿都是伤痕累累,只有腿部膝盖以下还算完好。
那些伤口大都长不逾寸,又细又直,就像是被极锋利的刀片划过。伤口的分布则毫无规则,横竖相间的,时有交叉重叠。另外手腕和颈部的一些伤口显然伤到了动脉,大量的血液因此流出,浸得尸体周围一片鲜红。
小刘站在罗飞身旁,他震惊于死者的惨状,忍不住咧嘴感慨道:“这家伙……难道是从刀山里滚出来的?”
没错,这满身伤痕的模样确实就像是在刀山里滚过,而且还是那种刀尖如松针般密集的刀山!
可是现场的有机玻璃圆筒里分明连一把刀也没有。
不但没有刀,反而有很多人见人爱的东西——钞票。
全都是百元大钞,在圆筒底部散落一层,乍一眼看去,仿佛在死者身下垫起了一张“金钱之床”。死者的鲜血在这张床上蔓延开来,染得那些百元大钞分外艳红,透出一片既贪婪又残忍的怪异色彩。
罗飞心念一动,在这幅血腥画面的提示下,他突然间明白了李小刚的“欲望”所在。
对于一个拼搏在异乡的漂泊者来说,还有什么欲望能比对金钱的渴求更加强烈、更加真实?
只是这种欲望是如何在死者的躯体上割出遍体的鳞伤呢?
这事罗飞一时间想不明白,他只好看看张雨,希望自己的法医搭档能给出一些专业判断。
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张雨已经赶了三个命案现场,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还从未有过这种强度的奔波。因为圆筒是从内部锁死的,警方暂时又不想对现场造成暴力性的破坏,张雨只能隔着透明的有机玻璃观察了一阵。然后他分析道:“可以初步确定,死者的死亡原因就是外伤导致的失血性休克。从尸体的表征目测,死亡时间大约在十二个小时之前。”
“十二个小时左右……”罗飞沉吟道,“那正好和李小刚昨晚失踪的时间吻合上了。可以推测,凶手把李小刚叫下楼之后便对其实施了催眠,然后又把他带到了这个现场。李小刚的心穴就是对金钱的欲望,正是这些巨额钞票引诱他钻进了圆筒。”
张雨点头以示认同。那些钞票的暗示效果实在太明显,他也早猜到这次死者的心穴所在。
罗飞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的外伤是怎么造成的?”
张雨回答说:“应该是刀片一类的凶器。”
刀片?罗飞的目光在圆筒里扫了一圈,并未发现类似的物件。不过圆筒底部堆着那么多钞票,凶器被盖住了也不一定。罗飞更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你觉得可能是自戕吗?”
尽管刚刚见识到两起离奇的自戕死亡事件,但这一次张雨还是果断地摇了摇头。
“可能性很小,你看这里,”张雨一边说一边蹲了下来,他隔着有机玻璃指指点点,“死者背部的汗衫也被刀片划破了。这个位置一般人是很难够得到的。你看看,这一片的刀口也有十多处呢,如果是自己划的,那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张雨指的是死者背部从脖颈往下一掌左右的位置。这个位置很难用自己的手触碰到,要想持刀片之类的小器具划出大量伤口更是难上加难。
“如果不是自戕的话,那凶手是怎么出入这个圆筒的呢?”罗飞紧锁着眉头,喃喃似在自语。
张雨理解罗飞的困惑所在,圆筒的出入门是从内部锁死的,这相当于形成了一个“密室”,凶手作案后该如何从这个“密室”中逃脱呢?
“也许凶手离开的时候受害人还没有死,但他已经身受重伤了。”张雨提出一种可能,“等凶手出去之后,受害人自己把门锁好。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因失血而昏厥倒地,并最终导致死亡。”
罗飞却摇头否决了这个猜测:“如果这样的话,门锁上必然会留下血迹,可事实上却没有。”
是的,死者的双手也布满伤口,这双手如果接触到门锁,肯定会留下血痕的。可不仅门锁上干干净净,就连整个筒壁也很少见到血污。几乎所有的血迹都集中在死者尸体附近,这说明死者在受伤后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直接就倒毙在地。
张雨摊摊手,表示自己已黔驴技穷。他期待罗飞能给出一些更靠谱的思路。
罗飞这时却转过了头,他的视线看向了不远处的那台风机。
风机通过一段管路与圆筒顶部的开口相连,严格来说,这台风机也是整套装置的一部分。
罗飞目光专注,像是在考虑着某件事情。片刻后,他回过头来问张雨:“如果把风机打开的话,你说会是什么效果?”
张雨凭着生活经验猜测:“应该会在圆筒里形成一股气流吧,从切口处进入,然后从顶上那个小烟囱出去。”同时他还在心里暗自盘算这台风机在整套装置中的意义,但一时间难窥端倪。
罗飞也在纠结同样的问题,他用征询意见的口气问道:“要不我们现在就打开看看?”
“开风机?”张雨有些犹豫,“我怕破坏现场啊。尤其是这些钞票,很可能会被气流带出去的。”
这确实是个顾虑。但罗飞相信这台风机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甚至就是破解作案手法的最关键的钥匙。就算冒着破坏现场的风险,也是值得试一试的。
“打开吧。”罗飞又说了一遍,这次带着决断的口吻。
张雨被罗飞的态度感染了,他点点头不再有异议。
罗飞冲小刘使了个眼色,后者三两步走上前,俯身按下了风机的开关。
随着一声轰鸣,风机启动了,一股强烈的气流顺着管道冲进了圆筒内。正如张雨所担忧的,散落在圆筒底部的钞票立刻受到气流的侵扰,大量的钞票被卷起来,向着圆筒上部飞去。
但接下来发生的情形却又出乎罗飞等人的预料:那些飞舞起来的钞票并没有随着气流冲出圆筒顶部的“小烟囱”,而是在圆筒内部盘旋起来。就如同被龙卷风带起的尘埃,这些钞票形成了一个直径大约在半米左右的圆柱形螺旋体,任凭周围的气流进进出出,它们却只是围着固定的圆心急速旋转,从外面看起来就像在圆筒内套进了一圈红色的幕布。
“怎么会这样?”罗飞摸着自己的下巴,神色既诧异又好奇。
张雨也显出茫然的神色,不明白其中的原理所在。这时院子内外的其他警察听见风机的动静也聚过来不少,他们看着圆筒内的这番奇景,各自议论纷纷。
忽听有人说了一句:“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罗飞立刻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警员,看服饰编号应该是兴城派出所的片儿警。
“你知道?”罗飞从不以出身论英雄,他用请教的口吻说道,“那快讲给大家听听。”
“我叫任承,以前在工厂干过的。”那警员走上前先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这就是一个气体离心机。”
罗飞一听这话说得挺专业的,便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们看,风机产生的高速气流从这里进入圆筒,”任承指着圆筒上方切线方向的开口,一边比画一边说道,“进去之后,这股气流就紧贴着内壁旋转,一路向下,形成一股外涡旋气流。等气流到达圆筒底部了,无处可去,就会向着圆筒中心处流动,然后又一路旋转向上,形成了另一股内涡旋气流,最终从圆筒顶部中心的那个小烟囱流出筒外。这些钞票所处的位置就是外涡旋和内涡旋的交界面,因为内外涡旋的作用力在这个交界面上形成平衡,所以这些钞票既不会向外跑,也不会向内跑,只会围着这个固定的交界面旋转。”
原来如此!对方的讲解还算是通俗易懂,罗飞虽然没有学过流体力学的相关知识,但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有个细节他还得深入询问一下。
“为什么飞舞的钞票全都集中在圆筒的上半部分,下面这小半截却没有呢?”
事实正如罗飞所描述的,钞票飞舞起来之后,从圆筒底部往上,大概半米多高的范围内都是空空的,不见一张钞票;所有的钞票全都集中在这个区域往上的空间内。
任承解释说:“下面这一块是外涡旋气流进入内涡旋气流的通道,钞票不会在这个区域内停留的。只有上面外涡旋和内涡旋相平衡的地方,钞票才会一直在这里旋转。”
“好的,好的……这下就全明白了。”罗飞盯着圆筒内的那些钞票,若有所悟。末了他又露出苦笑,“真是精巧的设计。”语气中有三分愤慨,同时也带着三分赞叹。
张雨看着罗飞问道:“你明白了?”虽然他也有了一些猜测,但还是想听对方先说一说。
“确实不是自戕,是凶杀。但凶手并不需要进入圆筒内,凶器也不是什么刀片,而是——”罗飞伸手往圆筒内一指,“这些钞票!”
张雨点头道:“和我的判断一样。这些钞票全都是新纸币,边缘非常锋利。受害人站在圆筒里,只要风机一开动,就有无数钞票围着他的身体飞舞,效果如同滚过了一座刀山。所以他的周身被大面积割伤,只有膝盖以下得以幸免。”
小刘在一旁略有质疑:“钞票的边缘再锋利,也不过是一张纸。能造成这样致命的伤势吗?”
“你可别小看一张纸!”罗飞回应道,“银行的点钞员在数钱的时候都是要戴上指套的,即便这样很多员工的手指还是会被割破。更何况这大马力的风机一开,钞票旋转的速度极快。可以说,这时每一张钞票都堪比锋利的刀片!”
听罗飞这么一说,小刘也信服了。这就好比开车上了高速公路,一粒小小的石子飞溅起来也能造成巨大的危害。
“他为什么不趴下来呢?”外围不知哪个警员议论了一句,立刻引起了众多附和之声。
是的,既然圆筒下方有一片安全的区域,那么受害人在遭受钞票的围绕切割之后,只要及时趴下来躲避,应该是可以幸免于难的。就像现在的情形,尽管沾着血迹的钞票在上方旋转飞舞,但呈倒卧状态的死者尸体却丝毫不受其扰。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有这个想法。而罗飞和张雨对视了一眼,却只能无奈苦笑。
他们知道李小刚不会躲避的,因为他原本就在享受这样的过程。
和前两位死者一样,虽然死状凄惨,但细看李小刚的尸体,在他的嘴角竟也挂着一丝笑容。
一种欲望满足时的微笑。
罗飞能够想象出李小刚临死前的所见所感。当时有无数的百元大钞在他的四周飞舞,几乎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幕墙。他沉浸在一个迷幻般的美好世界中——一个被金钱所包围、所淹没的世界!
欲望的心穴既已被彻底打开,他又怎么舍得从这样一个世界中离去?
通过对犯罪现场的模拟,李小刚的致死过程已经明了。张雨开始对尸体展开勘察,而罗飞则对房东等相关人员进行询问。
房东叫作杨瑞民,是个五十来岁的本地男子,杨瑞民有个独子。五年前儿子结婚,老两口赞助一笔钱帮儿子在新区买了套公寓房。再后来孙子出生,老两口搬去和儿孙一家同住,正宜巷的这套老宅子从此就租了出去。
调查人员在清晨时分便找到了杨瑞民并向他了解租户的情况。杨瑞民当时也看了嫌疑人的监控截图,但他却告诉警方自己从未见过此人,这直接导致警方第一轮的摸排工作无功而返。等监控追踪组的增援力量到达之后,警方展开了第二轮的扩大摸排。在这一轮的工作中,附近邻居提供出有价值的线索。随后一路警力翻墙进入现场,另一路警力则再次找到杨瑞民核实情况,但杨瑞民仍然予以否认。据此警方认为杨瑞民具有重大同案嫌疑,便将他带往现场协助调查。
看到自家院落中出现了命案,杨瑞民变得极度紧张,他脸色苍白,不停地舔着嘴唇,情绪焦躁不安。
罗飞上前单刀直入地问道:“租你房子的是什么人?”
“我……我不能说。”杨瑞民的目光游离着,似乎在躲避什么。
“你不能说?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罗飞突然加大了嗓门。杨瑞民吓了一跳,抬眼看时,却见对方目光锐利得如同两把刀子。杨瑞民被这目光刺中,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案情实在紧迫,罗飞必须争分夺秒取得突破。他看出杨瑞民胆子不大,便加重了震慑的口气:“那家伙是个杀人犯,已经杀了三个人,还有可能杀更多!你想想清楚,如果有什么情况隐瞒不说,往轻了是个包庇罪,往重了就是共犯!”
杨瑞民焦急地辩解道:“他杀的都是坏人,你们不了解情况的!”
“那到底是什么情况?”罗飞的态度仍然威严,同时也显出很感兴趣的模样。
“我……我不能说。”杨瑞民却又撤了回去,他喃喃念叨着,“这是个秘密……”
“我是警察!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我?”
“这件事情太重大了,警察也没有权限过问!”不知为什么,说到此处杨瑞民脸上竟然又显出一丝亢奋的神情。
两三个回合下来,罗飞已经摸准了对方的脾性。他不再搭理杨瑞民,直接转过头来对小刘一挥手说:“行了,把这家伙带下去,按杀人嫌疑犯批捕起诉。”
小刘心领神会,上前先“咔嚓”一声给杨瑞民戴了副铐子,然后装模作样地要把对方拖走。
这下杨瑞民真是慌了,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我冤枉,我冤枉!”其实杨瑞民这小身板在小刘面前就像小鸡遇见老鹰似的,但小刘故意留着力,让对方得以赖着不走。
罗飞转身离去,走出两步之后终于又听杨瑞民在身后喊道:“我还有话说!”
罗飞停下脚步,爱答不理地半回着头:“要说就快说。”
杨瑞民看着罗飞问道:“你是领导吗?”
罗飞道:“我是他们队长,这里所有的人都听我的。”
杨瑞民用力咽了口唾沫,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他对罗飞说道:“这事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你也得保密。”
罗飞看了小刘一眼,小刘很配合地离开了。杨瑞民便凑过来压着声音说道:“那个人是国家安全局的特工,他在执行一项非常重要的秘密任务。”
罗飞皱起眉头问道:“什么任务?”
“寻找民族资产。总价值超过一千亿美元!”说起这个天文数字,杨瑞民的表情愈发神秘了。
“哦。”罗飞好像听明白了,他顺着对方的话茬说道,“当年国民党逃跑的时候,曾经在龙州一带藏匿了大量的黄金财宝,价值连城。现在国家派出特工,想要找出这笔资产?”
杨瑞民惊讶地瞥了罗飞一眼:“怎么?这事你也知道?”
罗飞“嘿”了一声,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所谓“寻找民族资产”是前几年在龙州一带流传过的一个骗局,骗子以高额的奖励为诱饵,勾引受骗者参与所谓的国家秘密行动,目的则是要从参与者手中骗取“活动经费”。当时的案子就是罗飞经办的,他还记得那些受骗者神神叨叨的样子正和眼前的杨瑞民一模一样。而且那些受骗者全都对骗子的说辞深信不疑,要向他们解释清楚绝非易事。
罗飞没时间过多纠缠,他只想尽快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于是他也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也是特工之一,正在寻找自己的同志。你知不知道那个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杨瑞民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特工的身份是严格保密的,这些规矩我都懂!那个人只是高价租了我的房子,其他的情况我一概不问。”
罗飞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问道:“那他在你这里住了多久?”
“五月十日来的,不到一个月吧。”杨瑞民怅然叹了口气,“他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国民党特务已经发现了这里,他必须换个地方。”
“国民党特务?”罗飞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回头看了看大圆筒内的死者。
一旁的杨瑞民这会儿又忧心忡忡地说道:“那些特务找不到他了,会不会来找我?你们可得保护我啊,我也是为事业做过贡献的人。”
罗飞没兴趣在这人身上再浪费时间了,他冲着等在不远处的小刘招招手。当助手走到近前的时候他吩咐了一句:“把这家伙铐子解了,派人给送回去吧。”
小刘先将杨瑞民送走,随后折回来询问:“怎么样?”
罗飞无奈地摊着手:“那家伙已经完全被催眠了,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杨瑞民对嫌疑人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他自己又不在正宜巷居住,继续问他还不如找周围邻居来得靠谱。
但邻居们能提供的线索也非常有限,只知道那人确实是在五月十号左右入住的,而此后他出现的次数并不多。大约两周前,有人见他指挥着一辆三轮车往院子里拉了不少材料,前后好几车,有风机、管材之类的,看起来像要做装修的样子。随后几天那人就一直待在院子里深居简出,隔壁邻居时常听见有类似装修的机械声从院子里传出来。
昨天下午,附近一名妇女看见这男子背着登山包、骑着电动车离开正宜巷,车上还放着一个大箱子。正是这名妇女提供的信息让警方锁定了这个神秘人的落脚点。
昨晚九点左右,隔壁有邻居听见了风机发出的轰鸣声,持续时间约十多分钟。相信这十多分钟正是李小刚遇害的时间段。
技术人员对院落和四间小屋进行了细致搜查,他们并未发现什么生活痕迹,只找到了一些机械用具。罗飞作出判断:嫌疑人租下这套院子只是用来制作和存放作案时的那些“道具”,那人真正的住所并不在此地。
罗飞也相信那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要知道,那家伙平时出入从不对相貌作任何掩饰,这显然是做好了随时撤离的准备。现在这间院子已经成了命案现场,他还有什么理由再返回呢?
在遗憾之余,罗飞却也产生了一丝轻松的念头,那家伙既离去不归,是否意味着连环命案也会就此终结?
然而事实很快就击碎了罗飞的侥幸幻想。
张雨走过来,将一个证物袋递到罗飞面前,一脸严肃地说道:“在死者的短裤裤兜里找到了这个东西,你赶紧看看吧。”
证物袋里封着一张纸片,透过塑料膜可见那是一张物流提货单。收件人一栏填着李小刚的个人信息,提货地点正是正宜巷41号。
罗飞的精神一凛,他当然明白这张提货单的意义所在。
前两起案子,嫌疑人都是假冒快递员把作案用的道具送到了受害人住所,而最新的这起案件中,因为道具实在太大,所以嫌疑人只是送来了一张提货单。受害人根据提货单上的地址自行上门“领死”。相较起来,虽然细节上略有偏差,但作案思路基本是一致的。
同理推断,这张提货单上的发货人的信息即意味着对下一个受害者的“预告”!
发货人签名为“林瑞麟”,留有一个手机号码和一个发货地址:百汇路243号。
罗飞立刻掏出手机拨打这个电话号码。听筒里传来对方设置的彩铃声,是一首张行的老歌《迟到》:“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心中早已有个她,哦……她比你先到……”
罗飞听着这段柔情蜜意的歌曲,心情却无比沉重。他知道和那个神秘男子比较起来,自己恐怕已迟到太多。
随着歌曲的进度不断推进,罗飞也变得越来越沮丧,然后就在一曲即将终了之时,电话却突然间接通了。
“喂?”一个粗嗓门的男子答了一声。
罗飞对这个变化缺少心理准备,他愣了一秒钟之后才问道:“你是林瑞麟?”
“是。”电话对面的男子大咧咧地反问,“你是谁?”
“我是龙州市刑警队的。”欣喜过后罗飞的精神又紧张起来,他急速问道,“你现在人在哪里?”
“什么刑警队的?”男子再次反问,“你不会是骗子吧?”
居然遭受到这样的质疑,罗飞只能无奈苦笑。这几年电话诈骗案件高发,其中有一种套路就是冒充警察给受骗人打电话的。龙州公安为此专门向市民们做过防骗宣传。没想到自己今天却被这事给连累了。
“你别挂电话,我不是骗子。”罗飞辩白说,“那些骗子都是南方人,你听我的口音,绝对的本地人。”
“那你找我干什么?我又不犯法。”对方的口气仍然带有三分警觉。
“你现在有危险,我们要过来保护你。”
“我有危险?”
“是的,具体情况现在来不及细说,赶紧告诉我你人在哪里。”
罗飞郑重的口吻改变了对方的态度,那男子变得配合起来:“我在饭店呢。”
“你在吃饭?哪家饭店?”
“锦绣酒店。”男子纠正道,“我不是在吃饭,我在自己家店里。”
“哦。你是开饭店的?”罗飞看了一眼那张送货单,“地址是百汇路243号?”
“没错。”
“好的。我们马上过来找你。”罗飞略斟酌了一下,又问,“现在你店里有没有其他人?”
“有啊。厨师、服务员都在,这不就准备营业了吗?”
“好。你千万不要外出,就在店里待着,让你的员工陪着你。暂时不要接待客人,也不要让任何陌生人进你的店。尤其不要接触快递或者物流公司的人员。电话保持开机,但是除了我的手机,任何人的电话都别接。一切等我过来再说。”罗飞急促地吩咐了一通,然后又加重语气警告说,“你一定要照做!记住,这件事对你来说性命攸关!”
男子被这套架势吓住了。片刻的沉默之后,才听见他喃喃地回应道:“好吧。”
罗飞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我们十分钟之后就到!”
百汇路243号,锦绣酒店。名字听起来还挺气派,实际上只是一家临街的小饭馆。
罗飞和小刘来到饭馆门口。门檐下站着两个神色警惕的壮小伙子,见到罗飞二人走近,其中一个小伙子向前跨了半步,做出阻拦的手势说道:“现在不营业。”
“我们不吃饭,”罗飞掏出证件展示给对方,“我们是警察。”
小伙子便转身冲店内喊了一声:“老板,警察来了!”
屋内有人答复:“快请他们进来。”听声音正是先前和罗飞通过电话的男子。
小伙子把罗飞和小刘让到店内,却见不大的店铺里聚了七八个男女,他们围着一张圆桌而坐,桌面上还摆了几把明晃晃的菜刀。
罗飞微微皱起眉头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一个胖胖的男子站起来挥着拳头:“不是说有人要来搞事吗?妈的,我让他知道,老子也不是好惹的!”他话说得挺狠的,但这副大张旗鼓的架势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罗飞看着那男子:“你就是林瑞麟?”
男子点点头。罗飞又展示证件自我介绍说:“我是龙州刑警队队长罗飞,这是我的助手小刘。”
林瑞麟抢上来和罗飞握手:“罗队长,请坐请坐!”
罗飞点头以示回礼,然后他用目光向那些厨师服务员们扫了一圈,说:“你们各忙各的去吧。”
林瑞麟也把大手一挥:“去吧。有罗队长的大驾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男女员工便纷纷起身准备散去,林瑞麟这时又追着吩咐说:“把刀拿走啊!都别闲着,弄几个特色菜上来,让两位警官尝尝。”
时近中午,罗飞也确实有些饿了,便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他带着小刘在林瑞麟身旁坐下,举目开始观察店内店外的情形。
小店五十多平方米的面积,店里面除了老板和员工再无他人。店外是一条双车道的马路,因为附近临着一片居民小区,所以街面上人来人往的还挺热闹。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罗飞的目光收回来,打量起坐在身旁的林瑞麟。
这个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出头,个头挺高,估计在一米八往上,身形偏胖,腆着个啤酒肚,挺符合饭店老板的形象。
从神态举止来看,这人的精神状态也没有什么问题,不像是已经遭到催眠蛊惑的样子。
罗飞松了口气,接连三起命案积累起来的紧张情绪略有缓解。他拿出一张照片问对方:“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那照片正是前几起命案的现场监控截图,图上的男子背着个大包,戴着一顶棒球帽。因为帽檐压得比较低,所以难以辨别男子的面容。
林瑞麟拿起照片仔细端详了半晌,缓缓摇头道:“不认识。”
照片上那人的装扮和体态特征还是比较明显的,如果他刚刚和林瑞麟接触过,后者绝不会毫无印象。罗飞在心中暗自盘算,看来这次自己真的抢在了对手前头!
可罗飞又有些忐忑,自己凭什么能赶在对方前面呢?
从案发到现在,警方一直跟着对手的节奏疲于应付。而从第三起案发到现在,“林瑞麟”的名字已经在那张提货单上“预告”了十来个小时。按照凶手此前展示出来的作案效率,此人应该是断无幸免之理。
可是林瑞麟确实好端端地活着,毫发无损。
在庆幸之余,罗飞必须得认真考虑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耽误了那个嫌凶的行程?
是感受到了警方的强大压力,所以暂时收敛?或者因为警方查到了他的落脚点,导致后续的计划受阻?可是只要细细一想,这两种猜测都难以立足。
那家伙每次都把下一个受害者的名字列出来,明显带有一种向警方挑战的意味。这样一个猖狂的带有强烈表演欲望的人怎会因为警方的压力而收手呢?更何况他一直都占据着主动,何不用继续作案的方式来羞辱警方,以获得更大的犯罪快感?
案发后不到一天警方便查抄了嫌疑人的落脚点,这本是个不错的战绩。但和对手的作案节奏相比,这个速度还是太慢了。
李小刚死于昨晚九点,十来个小时之后警方才查到正宜巷现场。嫌犯如果想对林瑞麟动手,这个时间段绰绰有余。况且在那个落脚点警方并未发现其他的“道具”,也就是说这个落脚点被查抄根本不会对嫌犯的计划产生任何影响。
所以并不是警方阻止了凶犯的作案计划,这其中恐怕另有原因。罗飞暗忖,或许是林瑞麟自身的某些行为导致嫌疑人无法下手?于是他又问林瑞麟道:“从昨天晚上九点开始,直到我给你打电话为止,这些时间你都在哪里,做了些什么?”
“昨天晚上九点开始……”林瑞麟略略回忆了一下,“嗯,九点那会儿正是第一台客人结账的时间段,我应该在门口忙着收钱呢。后来也一直待在店里。到凌晨一点钟左右,最后一桌客人也走了,我就拿上营业款回家。我家就住在附近的宝带新村,走路十来分钟就到了。回家以后我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今天早上九点钟起床,在家吃完早饭,大概九点半到店里,然后就一直在店里作准备。”
“营业到凌晨一点?”罗飞觉得这个时间有点超出自己的预计,便问了句,“怎么会这么晚?”
“入夏了啊,晚上会做夜宵,在门口路边支几张桌子,生意不错的。”
确实,店门口有一条四五米宽的便道,支起桌子就可以经营大排档了。晚上城管下班,这种占道经营的事情一般也没人来管。
罗飞继续询问:“还是刚才说的那个时间段,嗯……有没有不认识的人给你打过电话?”
林瑞麟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罗飞不太理解这个回复。
“因为我的手机关机了,”林瑞麟解释说,“昨天傍晚我老婆给我打电话,扯了些家里的杂事。她这个人嘴碎,屁大的事也能说半个多小时。结果把我的手机给打没电了。所以后来有没有人打电话给我,我就不知道了。”
“哦?那你回家之后给手机充电了吗?”
“充了啊,但是没开机。直到第二天起床以后才开机的。”
罗飞暗自点头:这就对了!昨晚林瑞麟的手机意外关机,导致嫌疑人无法拨通他的电话。而饭馆里人来人往,嫌疑人不便当众现身,他的杀戮计划因此搁置。等第二天林瑞麟开机的时候,警方已查到了正宜巷现场,嫌疑人也不敢再冒险和林瑞麟接触了。
想通了这个关节,罗飞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放松下来。在这场凶险万状的追逐游戏中,警方终于有机会和嫌疑人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这个机会的获取纯属侥幸。当林瑞麟对妻子的唠叨深感厌倦的时候,他绝不会想到这个女人竟救了自己一命!
接连回答了一系列问题,林瑞麟这会儿也忍不住有话要问:“罗警官,到底是谁要跟我姓林的过不去?”
罗飞没有回答,他反问对方:“你觉得会是谁?”这几起案子嫌疑人目标明确,筹划周密,作案动机应该是很明确的。罗飞希望林瑞麟能凭直觉说出几个可疑的对象。
林瑞麟早就在心里琢磨过这事,立刻说道:“要说第一个可疑的,就是隔壁饭馆的韩松。我摆排档,他也摆排档,每天晚上都和我争地盘。我已经够忍着他的了,他却得寸进尺,前天桌子都快支到我店门口了。我骂了他两句,他就跟我发狠,说要找人砸了我的店什么的。”
罗飞“嗯”了一声:“还有吗?”
“还有?”林瑞麟想了一会儿,“要不就是彭强那小子?他借了我七万块钱,好几年没还上。最近我催得急了点,把他惹毛了。但我们多少年的朋友了,不至于吧?”
罗飞继续问:“再想想,还有吗?”
“还有……”林瑞麟眨了眨眼睛,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欲言又止。
罗飞提醒对方:“这是性命相关的事情,你对警方千万不能有所隐瞒。”
林瑞麟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说:“也可能是老曹。”
“什么人?说全名。”
“曹雨峰,我朋友……他老婆有点喜欢我,不知道这事是不是被老曹看出来了。”
所谓“他老婆有点喜欢我”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其实就是两人有了不正当男女关系。罗飞对此心知肚明。既然林瑞麟把这层关系都说出来了,那他应该已穷尽了自己心中的嫌疑人选。
罗飞转头吩咐小刘:“你把这三个人都记下来,派人去查一查。”
“查一查?”林瑞麟有些诧异地半张着嘴,“你们也不知道是谁想害我?”
“不知道。”罗飞实话实说,“根据我的判断,那家伙并不在你提到的这三人之中。”
“那还会是谁?”林瑞麟盯着罗飞看了一会儿,又问,“既然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说有人会害我?”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好像在说:你们不是在逗我吧?
罗飞回视着对方,他觉得有必要将真实情况坦诚相告了。
“从昨天下午开始,市区接连发生了三起命案,都是同一人所为。凶手假扮成物流人员和受害人接触,然后通过一种特殊的手段杀害对方。到目前为止,警方对这个人身份还是一无所知。这家伙每次作案都会在现场留下一张快递单或者是物流提货单,其中送货人一栏填写的就是下一个受害人的名字。”说到此处,罗飞将一个证物袋推到林瑞麟面前,“你看看吧,这是他在第三起命案现场留下的东西。”
证物袋里封存着李小刚收到的提货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林瑞麟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林瑞麟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了。之前得到警方通知说有危险,林瑞麟本以为是有人放出口风要整自己,实际情况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虽然罗飞的描述已经很清楚了,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再确认一下:“前三个人……都死了?”
“是的。而且死得很惨。”
林瑞麟脸颊上的肥肉抽搐着:“你说了,他们是被一种特殊的手段杀死的……”
罗飞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瑞麟的双手握在一起,手指间相互挤动着。他很想问问是什么“特殊的手段”,但罗飞沉重的表情又让他不敢开口。片刻之后他忽然抬起头来,冲着不远处站着的一个服务员喊道:“菜做好了没有?”
服务员回答说:“做好了。”
林瑞麟招招手,连说了两声:“端上来!端上来!”
服务员从后厨端出菜肴,有荤有素,有冷有热,有炒菜有煲汤,在圆桌的转盘上摆了一圈。一个厨师模样的小伙子跟在服务员身后,众人都退下了,他还陪在桌边。
林瑞麟拿起餐具招呼罗飞和小刘:“两位警官,请慢用,别客气。”他嘴上让别人不客气,自己倒是真不客气。只见他左手拨动转盘,右手挟着筷子,很快就把桌上的菜尝了个遍,末了还不忘品评一番:“这道响油鳝糊嫩是嫩的,但是油大了一点;烫干丝火候过了,所以口感有点发糟;鱼头汤倒是你做得最好的一次,我得喝上一大碗。”
说完这番话,林瑞麟果然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汤,而且还加上半片鱼头。他连吃带喝的,啧啧有声。
小刘看看站在桌旁的那个厨师小伙子,打趣说道:“你今天表现不错。你们老板尝了你的手艺,心情一下子就好了。”
厨师小伙子却乐不起来,他苦笑着说道:“你是不了解我们老板。他越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才吃得越欢呢。”
林瑞麟正埋头吸吮鱼头。他似乎嫌弃小伙子多嘴,便抬起左手来挥了挥。小伙子会意,先行退下了。
等把一碗汤喝完,鱼头也啃完了,林瑞麟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既满足又惆怅似的。然后他抬眼看着罗飞:“那三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罗飞没有回答对方的提问,只赞叹了一句:“林老板真是好胃口。”
“人生在世,要珍惜机会享受啊。”林瑞麟感慨道,“其他的东西都虚得很,只有吃到嘴里的美味才是最真实的。所以就算发生天大的事,也不会影响到我的胃口。”
罗飞专注地看着对方,感受着那种发自心底的惬意。片刻后他又开口问道:“所以说——美食就是你最大的欲望,对不对?”
“没错。”林瑞麟愉快地看着罗飞,感觉找到了知己。兴致所至,他又侃侃而言,“古人说得好啊,食色,性也!在我看来,女色这东西实在是不靠谱,带来的麻烦远远多于快乐。还是美食最好!每天都能尝到新口味,随时随地满足你。它不会嫌你胖,不会嫌你老,不会抱怨说你不够温柔体贴;你对它不满意,只管痛快地倒进垃圾桶,重新换份新的。所以对我来说,美食才是生命中最精彩的东西。”
罗飞却要给对方当头浇一盆冷水:“但这种欲望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要了我的命?”林瑞麟咧着嘴笑道,“你担心我会把自己撑死?”一边说一边又夹起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大嚼起来。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罗飞用非常严肃的口吻提醒道,“那三个人就是死于自己的欲望。”
“哦?”林瑞麟的笑容凝住了。他放下手里的筷子,眯起眼睛等待对方的详解。
罗飞便把赵丽丽三人死因讲述了一遍,林瑞麟一声不吭地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末了疑疑惑惑地问道:“所以说他们三个,一个死是因为太爱漂亮,一个是色鬼想搞女人搞死的,还有一个是贪财贪死的?”
“没错。按照这种规律来分析的话,如果嫌疑人要对你下手,很可能就会利用你的食欲。”
“那他会让我怎么死呢?”林瑞麟自嘲般地苦笑着,“难道真要让我吃到撑死?”
“更大的可能,”罗飞猜测着说道,“是让你在被催眠之后吃下他送来的某些致命的东西。”
“致命的东西?河豚?或者是毒蘑菇?”林瑞麟在脑海中展开想象时竟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那都是剧毒的,可又绝顶美味……要是摆在我面前了,我恐怕真的抵抗不了那个诱惑。”
欲望竟能如此地令人沉迷,也难怪那家伙能够连连得手。罗飞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罗飞的叹息声让林瑞麟清醒过来,后者暂时挣脱了对美味的遐想,重新考量自己所面临的危机。很快他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罗警官,还有一件事我很不理解。那个凶手为什么要杀了我们几个?”
这也是罗飞最关心的症结所在。只有找到几个受害人之间的某种联系,才能判断出凶手的作案动机。于是他冲小刘使了个眼色,吩咐道:“把赵丽丽他们的照片拿给林老板看看。”
小刘把三个受害人资料照片送到林瑞麟面前:“你好好看看吧,对他们有没有印象。”
“是个美女哦。”林瑞麟先是对着赵丽丽的照片赞了一句,然后又耸耸肩膀说,“但我肯定没见过这个人。”
罗飞冲林瑞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翻看下一个。
下一张是姚舒瀚的照片。林瑞麟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这个人……应该也没见过。”
罗飞也想不出姚赵二人的生活轨迹会和林瑞麟有什么交集。即便是吃饭,他们也不可能光顾这样的路边小店。
如此看来,这样的调查恐怕还是得不到什么线索。
就在罗飞即将失望的时刻,惊喜却在不经意间到来了。
“这小子我认识!”当林瑞麟翻看到李小刚的照片时,他立刻便拍着桌子叫起来。
罗飞精神一振,忙问:“他和你什么关系?”
“半年前,这小子找过我一次别扭。”林瑞麟瞪眼盯着那照片又看了一会儿,再次确认道,“没错,就是他!”
“半年前找过你的别扭?”罗飞分析对方的语意,“也就是说你和他并不熟悉?”
“不熟不熟,就见过那一次面,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但是那件事我印象很深的,所以绝对不会认错。”林瑞麟挥着胖胖的大手,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只见过一次面!罗飞更加觉得有戏,这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常简单,警方只要针对那一次事件挖掘线索即可!同时罗飞又在默默祈祷,希望这事确和凶案有关。毕竟龙州这个城市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两个同城人的相遇也有可能只是一次巧合。
“具体是什么情况,赶快说说。”罗飞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着。
林瑞麟这会儿倒不着急了,他看着罗飞,突然问出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罗警官,你吃过狗肉吗?”
罗飞照实回答说:“吃过。”
林瑞麟把身体往前凑了凑,追问道:“那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吧。”其实罗飞对吃这一块很不在意,以前朋友请客时吃过狗肉,具体的味道也不太记得了。对方既然问了,他就配合着敷衍一下。
“岂止是不错!所谓‘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啊。尤其到了冬天,炖上一锅狗肉,那真是既美味又滋补。”林瑞麟满怀赞叹地说道,他还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真能闻到臆想中的香味。等睁开眼睛之后,他又显出遗憾的神态:“可惜龙州没有吃狗肉的传统。要想吃到正宗的狗肉,得到徐州沛县才行。”
徐州沛县的狗肉确实出名。汉高祖刘邦手下的名将樊哙就是沛县人,据说此人发迹前便以屠狗卖肉为生。由此可见沛县吃狗肉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甚至被世人称为“狗肉之乡”。这些典故罗飞也算了解,但他更关心的是,林瑞麟和李小刚之间的纠葛和狗肉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林瑞麟接下来正要说到此事。
“每年冬天,沛县对狗肉的需求量都很大,龙州又没几个人吃狗肉。我就在中间倒腾些贩狗的生意。半年前,我在龙州收了一批活狗,找了车准备拉到沛县去。没想到车在高速收费站那儿被一群人给拦下了。这帮人一个个跟神经病一样,非要我把这车狗全都放了。我凭什么啊?这些狗是我花钱收来的,不偷不抢,有合法的运输证,你说放就放啊?于是我们就吵起来了,”林瑞麟伸出一根手指在李小刚的照片上点了点,“当时就是这小子跟我吵得最凶,差点没动手。”
原来是这么回事!龙州确实有很多养狗爱狗的人,他们对吃狗肉这样的事情极为反感。李小刚自己虽然不养狗,但他是在网上经销宠物用品的,和这帮爱狗人士混在一起也合情合理。再联想到赵丽丽也爱狗如命,罗飞忽然有了个合理的猜测。他便把赵丽丽和姚舒瀚的照片翻出来,再次向林瑞麟问道:“你再好好想想,这两个人当时在不在那群人中间?”
林瑞麟很快回答说:“不在。”
罗飞不太甘心地追问:“他们有多少人?”
“那可不少。陆陆续续来了得有七八十号,汽车在路边停了一排。”
“这么多人的话你会不会记不清楚了?”罗飞有些担心地问道,“也许这两人就在里面,只是表现得不够突出。”
“这个男人另说,但这个女人如果在的话,我怎么会记不清?”林瑞麟把赵丽丽的照片推到罗飞面前,“这样的女人哪怕只在大街上看过一眼,也会忘不了的。”
确实,照片上的女人如此美丽,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过目不忘。罗飞无法反驳林瑞麟的逻辑,他只能认可赵丽丽不在场的说法。
赵丽丽如果不在,那姚舒瀚也没有出现的理由。难道这事真的只和李小刚有关?
罗飞需要知道更多的细节,他便继续询问:“后来这事是怎么解决的?”
林瑞麟说:“后来我报警了。警察来了之后也支持我,不允许那帮人继续拦车。但这帮神经病还是不依不饶的,搞得警察也没办法了,只好在中间和稀泥。最后商议出一个折中的方案:我以成本价把所有的狗卖给这帮人,他们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这稀泥和得倒是不错,”罗飞评论道,“至少你没有亏本。”
“表面上没亏,实际上还是亏了,”林瑞麟不满地嘟囔着,“这车狗要是拉到沛县,一转手我能挣两三万呢。”
“你卖给他们多少钱?”
“五万块。”
“这钱谁出的?”
“那帮人自己凑起来的,具体谁出多出少我就不知道了。”
“嗯。”罗飞想了想,又问,“他们最后怎么处理那些狗呢?”
“我不知道。拿到钱我就走了,这帮神经病,我一分钟也不想多待!”
从林瑞麟这里貌似已得不到更多的信息,罗飞开始思量下一步的侦破计划。筹谋片刻之后,他吩咐身旁的助手:“你调几个人手过来,排查一下附近的监控记录。另外联系110指挥中心,查一下林老板说的那件事是哪个警察经手处理的。”
小刘应了句:“明白。”
虽然昨晚林瑞麟的手机意外关机致使嫌疑人的行动受阻,但那家伙很可能已经到达过百汇路一带。所以排查附近的监控记录或许能重新发现对手的行踪。而寻找半年前出警的警察则是为了查清那场涉狗纠纷的更多细节。罗飞这两步棋都是根据最新情况作出的安排,思路清晰,目标明确。
可是林瑞麟却觉得对方漏了点什么,他忍不住要提醒一下:“我呢?你们准备怎么保护我?”
罗飞果断说道:“你跟我们走。从今天开始,你吃住都在刑警队里,直到我们抓住那个凶手。”
“啊?”林瑞麟露出为难的神色,“你们刑警队的伙食怎么样啊?”
罗飞一脸严肃:“美味不敢说,但至少不会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