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心理学发达的国家,对于心理从业人员,存在着一系列保护措施。
从某种角度来说,心理医生和收垃圾的人做着相似的工作。只不过,清洁人员收的是生活垃圾或者工业垃圾,而我们则处理心灵垃圾。不管病人出现何种心理及精神疾病,除去外伤和遗传因素外,不外乎都是由一些心灵创伤造成的。而这些心灵创伤都是由误会、失败、压力、乃至仇恨等负面原因引起的。病人慢慢将这些创伤和盘托出,得到一种宣泄,但是相应的,这种创伤被转移到了心理工作者身上。他们不但要去理解它们,研究它们,还要根据这些负面情绪,找到解决问题的对策。久而久之,这些心灵垃圾对心理从业者所产生的影响也就不言而喻了。
所以,一些国家规定:每隔三个月,最多半年,心理医生要找到另外一位同行帮自己分析并治疗心理问题。我会去找你帮忙,而你则会去找他……大家永远是单线联系,不存在你治疗我,反过来我也治疗你的情况。
然而,在心理事业还不发达的中国,由于缺乏监督制度、从业人员水平参差不齐等原因,想做到这一点,实在是难上加难。
我国的绝大多数心理医生,直到自己发病之前,都不会寻求他人的帮助。于是,像我这样的人,直到出现了严重的幻觉,才不免忧心忡忡地询问我的心理咨询师:“依你看,我能控制自己神智的时间,还剩下几年。”我此时的心情与癌症病人问医生“我还能活多久”时的心情差不多。
我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即使现在我还能控制自己,还能很好地分辨幻觉和现实,可是幻觉最致命的地方,就是说不定哪一天,就将真实和虚幻纠结成一团。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的生活将被毁于一旦。
简心蓝明显对我的问题感到无所适从。她有心安慰我,可因为我们是同行,我也能轻易看穿那种没有任何专业价值的安慰,所以她选择了沉默不语。
沉默了一会儿,她略带着希望地告诉我:“我不敢说一定能找到治疗方法,不过有件事是值得注意的,我怀疑是你的焦虑情绪导致了你的幻觉。”
“焦虑?我并不焦虑啊!”
“那只是你没有意识到罢了。我们换个说法,你看,这是你第四次出现幻觉,对吧?前面的三次,你也曾有过关于你的病人会去死的幻觉。”
“是的。”
“然而,他们都没有死。”
“对,这也是事实,然后呢?”
“可是他们是有可能走上绝路的。就以小杰为例,小杰的父母把他哥哥拿来自杀用的小刀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这种家长,把孩子逼迫到何种程度,你我都心知肚明。如果任由情况恶化下去,小杰的结局可想而知,他早晚有一天追随哥哥,走上不归路。所以,你能预见到他眼前是一片深渊,因此产生了关于他自杀的幻觉。也可以这样想,正是因为你的介入,阻止了小杰病情的恶化,是你改变了他可能死亡的那种未来。”
简心蓝没有留给我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对于一般的心理医生来说,预见到小杰的未来一片黑暗,这就够了。只不过你的情绪更加强烈,你的大脑给你呈现了一种更刺激的方式,让你幻想到小杰的死,这种刺激,加剧了你在他身上投入的精力和花费的时间。所以,这可以看作是一种变相的焦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能,我想我是理解的,不过……你是说,我的潜意识在夸大病人病情,就好像我的潜意识里,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可以改变病人命运的先知。”这个结论让我不禁作呕,我虽然能与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和平相处,可假如这个毛病放在自己身上,我实在是不能接受。
“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不过你也没什么可自责的,哪有人被人夸奖还沉着脸的?我们都会开心,只不过是没有写在脸上罢了。做了重要的事,谁都会得意扬扬,在这一点上,没有人能和本性作斗争。”
“好吧,就算如此,可我还是不明白:之前的三次幻觉,可能大同小异,但是关于李咏霖的这一次就有点离谱了,我并没有觉得他会死。”
“那只不过是你还没有意识到罢了。也许在你的潜意识里,你认为他也处于麻烦之中。你能不能把这件事情的始末给我讲一遍?我也帮你分析一下。”
“好吧,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个疑问。”
“说!”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么说吧,”我注视着简心蓝的双眼,她是那么的自信,或许她已经猜到了我的问题,“你是我的心理医生,可你从来不收费,而且像今天这样半夜约你出来,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对此有点困惑。”
“这有什么可困惑的。你在乎钱吗?”
“对!很在乎!”我认真地点点头。
“你在乎钱,超过你的病人?”
“当然!我是没有信仰的人,我可以发誓。”
“你可真能装!”
“你可真能把话题扯远。”我不客气地回敬她。
“好吧,”她说,“那我就回答你的问题。我不收费,是因为我挣得应该比你多,这当然是个次要原因;最主要的是,你就是个黑洞,我被你吸引了,治疗你,给我带来快感。”
带来快感……这分明是很爽的表达,在我听来却特别不爽!假如她说“我对你有兴趣”或者“我挺喜欢你”这样的话,那么不管我是不是喜欢她,都会感到开心。毕竟被人喜欢,被人关注,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可是,什么叫做“带来快感”呢?
不等我作出反应,简心蓝伸手轻抚我的手指:“虽然你就像个江湖游医那样接活、出诊,有时候甚至把自己装得像个高级应召女郎,不过我还是能看穿你的本质,你很有技巧,并且很有良心。你以治疗普通病人来满足自己的成就感,那么我就以治疗你当做乐趣。不是有这么一句俗语吗,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一般病人是蝉,那么,你就是我的螳螂!”
她用那种盯着猎物一般的眼神看着我,却并没有引起我的不安。很好,只要你觉得这是等价交换,我心里就没什么可不安的。
为了让简心蓝帮我弄清这一次幻觉出现的原因,我不得不花些工夫,把在7月30日这漫长的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