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的景象经常是十分残酷、血腥的,这是为生存而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斗争的地方,是同类自相残杀,只有最适者才能生存的地方。当我们谈论狮子扑倒羔羊的时候,我们谈论的不是生态学问题,而是一种最普遍的自然现象——就好像你一日三餐吃掉的那些肉一样。然而在那残酷的自然界,除弱肉强食之外,竟然也有强者和弱者的合作。
一种叫作波斑鸟的小鸟,会飞进鳄鱼的嘴里去吃鳄鱼的寄生虫,以此美餐一顿。但鳄鱼从不会伤害这种小鸟。你也许会说,鳄鱼没办法搞定这些寄生虫,事实并非如此。鳄鱼可以依靠吞下一些带有药性的植物来给自己漱漱口,它们完全有能力摆脱寄生虫的侵扰,那么为什么它们不会吃掉波斑鸟呢?从小鸟的举动来说,飞到鳄鱼口中,那实在是自投罗网,鳄鱼可以轻易地吃掉它们,但是鳄鱼们从来不那样做。
这类强者与弱者合作的例子长期让生物学家困扰。诚然,相互合作是有利的。如果每一只鳄鱼都吃鸟会怎么样呢?那就不会有一只鸟留下来清除那些寄生虫了,但这是一个聪明者的论断。大多数生物学家惊奇地发现,鳄鱼的头脑居然也有类似的推理能力!同样让人难以想象的是,鳄鱼有什么道德准则禁止它吃这种鸟?
那到底是什么使得鳄鱼放弃送上门的美餐呢?
许多生物学家热衷于猜测鳄鱼的想法,却忽略了另一个方面的问题——小鸟为什么要飞进鳄鱼嘴里呢?对于鳄鱼来说,还只是吃不吃这一小口肉的问题——也许鳄鱼们对如此小的肉根本不屑一顾吧!可对小鸟来说,这是生与死的关键分歧,是什么给了小鸟勇气,让它们向鳄鱼的嘴里飞去呢?
人们对于“适者生存”常常存在一个理解上的误区,认为自然界是有意识地去寻找那些最强壮、最聪明、最多产或者最凶猛的物种,让它们延续下去。
之所以容易落入这样的理解陷阱,是因为人类正好是地球上满足上述条件的物种。他们的确具有超越其他物种的能力——最主要是在大脑的表现上,他们逐渐掌握了各种超自然的能力。我们是这个星球上最聪明、最善于掌握各种技术的物种。因此我们可以满怀自豪地说,我们是在进化过程中最接近终点的胜利者。然而,今天依然存在的每一个物种都有自己的家谱,远超过人类那样的源远流长,而人类以外的绝大多数物种都不会那么聪明、强壮、多产、凶残。
从更具象意义的观点来说,大多数还活着的人类,并不会个个都聪明、强壮、多产和凶残。但其中的那些怪胎,比如连环杀手,却经常具有上述品质。
告密者和模仿杀手无疑都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打个比方来说,告密者就像头脑简单的鳄鱼,头脑简单地锁定一个目标,一旦时机成熟、足够接近了,就瞬间发动攻击,攫住目标,然后凶猛撕咬。结束战斗后,开始锁定下一个目标。
在告密者作为“少女杀手”的那个年代,他的确不愧“鳄鱼”的称号。
但是,告密者为什么留下他的第三位受害者,也就是方晓晓呢?方晓晓就像是弱小的波斑鸟,鳄鱼为什么不吃掉它呢?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
鳄鱼非但没有吃掉它,反而与它和平共处,甚至放弃了自己食肉的本性,这就更加难以理解了。
而现在产生的一个新问题是:假如这波斑鸟的生命受到了威胁,鳄鱼会挺身而出,甚至以死相救吗?当然,在自然界里,鳄鱼和小鸟的关系可到不了这地步,但是放到人类生活中,情况则难以预料。这是摆在警方面前的一个难题:他们要在同时面对两个杀手的情况下解救受害者,还是与其中一个杀手联手解救受害者,或者同时面对这两种可能性?
麦涛掏出手机,又看了那短信一眼。提示真的是太少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警方的行动要从半个小时之前说起。
依照麦涛和艾西的建议,警方迅速在媒体上发表了有关告密者的声明,并很快得到了回应。中国人与西方人不同,并不会有那么多人打电话胡乱提供线索的。
在中国,一旦与警方沾边,普通民众下意识地都愿意绕着走。
于是便只有一条有用的线索。那是一个服装摊的老板,这位女士患病在家休息,刚好看到电视节目,就打电话给警方说,告密者正是跟自己一样的服装摊老板。近两年他与老婆合伙开店,不过这两天小摊都没有开张。市场管理人员已经发出警告,但是联系不上这两人,想必下个月是不会租给他们了吧。
这样的说法正符合麦涛的推断,而最重要的是,这位报警者居然还曾受邀去过告密者的家。
太好了!刘队马上带人过去查看,警车一路呼啸着来到了告密者的住所。
刘队是第一个冲进去的,随后是麦涛。艾西根本没动地方,悠闲地在楼下抽烟。他觉得房子小人多,进去了也是起哄,没有太大意义。
麦涛自然没有艾西这份轻松的心态。他们扑了个空,告密者已经离开,床上还扔着他换下来的衣物,那张字条也没动地方。他看了看那简短的留言,留言没有写明要去哪里,看来必须告密者与凶手通电话才能知道。
没有地址,也就失去了方向。刘队懊恼不已。
麦涛相对平静,坐下来试着解读这房子里的一切:典型的小两口的住所,桌上还放着两人合拍的艺术照。当然,看到了照片,他们便轻易地辨认出,那里面笑容绽放的女人正是失踪了三年的方晓晓。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自然是出自方晓晓之手。窗台上摆放了诸多盆景、花卉,使这小小的一居室里显得生机盎然。还有些显然出自女孩之手的刺绣饰品被安置在一边,床铺大概也是按女孩的要求,都是嫩粉色的。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这解释了麦涛之前的怀疑。虽然凶手可以控制、监禁被害者长达数年,然而这里始终不存在监禁的可能性。这就说明,方晓晓后来是自愿跟告密者在一起的。受害者对绑架者和凶手产生了同情心甚至是感情的现象,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为警方提供真正的帮助。找不到告密者和凶手,就无法解救方晓晓,更无法破案。
麦涛又拿起那字条去看,看到那上面弟弟的署名时,他感到一丝寒意。用得着表明自己的身份吗?就算告密者再傻,也知道这是自己身为凶手的弟弟干的。凶手执著于此,正是在强调他和他的亲密关系。也因此,他对背叛的容忍度就更低!
时间拖得越久,局面就越糟糕,可是他们去哪儿找呢?根本无从下手。
忽然,麦涛的手机响了起来,有个不知名的手机发来了一条短信。
不,还不是一条,而是连续四五条,就好像不让他收到,决不罢休似的。
短信很简单,只给出了一个地址,多余的字眼一个没有,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这短信是谁发来的?
麦涛只能想到一个人。
那个还活着的恶魔。
该不该信任那个恶魔,麦涛不知道,可既然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试试看了。
当麦涛向刘队报告这件事的时候,后者感到莫名其妙:正在紧要关头,自己为什么要带人去那个地方?麦涛不作解释,只强硬地顶了一句:“爸,你去不去吧?你不去我去!”
刘队是麦涛的岳父,听姑爷来了这么一句,知道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好吧,去就去!
于是,刘队带领部分精干警力,火速赶往现场。
警方行动的时候,方茗,也就是唐彼得、水哥,总之不管什么身份吧,他正坐在那人的车里,也向着同一地点赶去。
那人一边开车,一边放下手机,笑了笑:“我想麦涛总该收到短信了吧。”
“麦涛?这名字有点耳熟。”方茗一路上沉默不语,只在这个时候才歪头去看那人,忽然又冒出来一句,“你是谁?看起来很眼熟。”
“啊?”那人咧了咧嘴,“你连我也不认识了?!靠,你……那你还记得你有个女儿吗?”
“记得。”
“叫什么名字?”
“方晓晓!”
“GOOD!你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一百遍,想想她的脸。你可别把这个也忘了!”
“哦。但是,你是谁?要带我去哪儿?”
“唐彼得!”那人笑道,“我是你的好兄弟啊!虽然你病得不认识我了,可我始终是你的兄弟。一定要相信我,我是去带你找你的女儿。记住了吗?把这个也默念一百遍!”
方茗点点头,像个孩子似的开始背诵起来。
那人苦笑地摇了摇头,“太慢了,我真是太慢了,拖到了这个地步,也许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了。”
他很苦恼地叹了口气,一脚油门踩到底……
当告密者第一个来到深渊的入口前时,他犹豫了。
自己的脚下和眼前是一大片尚未完工的工地,巨型脚手架和向上挺立的钢筋,连他都望而却步。
这是什么?一个巨大的基地?不,那当然不可能。也许这里正要修建一个大型的地下超市?不,又不止是那样。他想起一年前在电视上看到的,B市正要修建亚洲第一、全球第二的巨型地下广场。为什么这地方也停工了?资金周转不畅?不可能吧。告密者当然不清楚,近几个月来,B市高层领导频繁更换,一切与政府有关的大型设施停建,等管理部门交接好了再说。当然,这是题外话。
告密者围着地表部分转了半圈。他只是转了半圈,因为这里太大了,全走完实在耽误时间。下去的路似乎不只一条,该从哪儿下去呢?他可不知道。不过远远地,他望见弟弟的车子,就向那边靠拢过去。在车子前面一处下到深渊的入口前,他看到了那件连衣裙。那当然是弟弟特意留给自己的。他拾起那条裙子,搭在肩膀上,缓缓往下走去。
他越走越深,大概垂直向下了四十多米,穿越钢筋水泥,来到了一处宽绰的建筑平台上。在这个满是土和灰的平台上,他看到了弟弟和脱得只剩下乳罩内裤的方晓晓。
“嘿!”弟弟自然也看到了他,老远向他挥挥手打招呼,挥舞的手中还攥着一把尖刀,“嘿,哥哥,你来得够慢的啊!”
“啊,那是因为我没有车。”
“我应该早就说过,让你去学学车,有车的话,杀人弃尸都更方便啊。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现在不杀人了,你学会了做乖乖仔!”
告密者没答话,继续往前走。
“STOP,停下!哥哥,不要再往前走了,不然你知道后果会怎样。”弟弟挥了挥刀,在方晓晓的脖子上比划了几下。
方晓晓套着头套,扭动了几下。
告密者停下了。
“我应该怀疑你身后是不是跟着警察吗?”弟弟又说,“我应该怀疑自己的好哥哥吗?”
“不!”
“哦?可为什么我还是不放心呢?这样吧,你看到地上那根绳子了吗?”
告密者低头去看,确实有一根很长很粗的绳子,从方晓晓那边绵延过来。他看清了这绳索连接在方晓晓的身上。他点了点头。
“那好,哥哥,把绳子那头拿起来,围着你自己的腰部转上一圈,然后扣好。放心吧,这是我当登山队副队长时的专用攀登绳索,很结实的。”
告密者照着做了,围着自己的腰绕了一圈,把扣锁扣紧了。
“哥哥,这叫作双保险,你懂吗?”
告密者点点头。
“哥哥,我手上有刀,你身后也别着一把刀吧。从武器上说,咱俩不分上下;从体能上说,也相差不多。所以,我有一种担心啊,你该不会突然发动袭击,把我干掉吧?或者说我干掉了你女人,你就会报复杀死我,你没有这么愚蠢吧?”
告密者摇了摇头。
“可我还是不放心啊!所以我决定要更保险一点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如果你轻举妄动,我就把这个女人踹下去。其实下面也没有多深,不过她会被下面的钢筋给插死,你不愿意看到这些吧?哦,对了,即使我这么做了,你还是有一个机会,因为你身上也绑着绳子呢,你可以想办法拉住她。你懂了吗?”
告密者点点头。
“懂了就好。我也觉得哥哥你没有这么傻。”弟弟忽然凶相毕露,“你没有这么傻,为什么蠢到要出卖我?!”
“我没有出卖你。”告密者冷冰冰地答道,“我只是想帮助你。你那天碰到的人只是一个心理医生,他不是警察。”
“哦,多感人哪!哥哥,你那么爱我吗?”弟弟用舌头舔舔刀尖,“还不是警察,就在我脑袋上揍了一拳。要不是我跑得快,八成脑袋要让他揍开花了吧?你找的心理医生,怎么都和别人不一样呢?!”
哥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静静说了句:“弟弟,别闹了。你病了,我只是想帮助你。”
“你——想——要——帮——助——我?”弟弟狂笑着,一字一句地说,“你想帮助我,就把我杀人的事告诉一个不相关的人。你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会报警?”
“不,他不会的。就算他报警了,我也不会把你招出来。”
“哦!这就是我的好哥哥吗?为了帮助我,宁肯自己去坐牢,也不会招出他的好弟弟?哦,为什么你这样说,却叫我感动不起来呢?”
“听我说,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反正我没有背叛你的意思。如果我背叛了你,我会直截了当地去找警察,而不是找心理医生。”
“可你同样引起了警察的注意。”弟弟缓和了一点,“别忘了,当初你杀人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杀人的?”
“从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别忘了,你跟我借钱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你说借钱是为了一个女孩。我是你的弟弟,我也想知道未来的嫂子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所以我偷偷跟着你去看过了。可是结果怎么样呢?两个月后,我没等到你给我们作正式介绍,却在电视上看到这女孩死去的报道。你以为我傻吗?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那事是你干的。”
哥哥无语。
“当然那次是个意外。可是一个月后,你猜怎么着,我又看到另一个受害的女孩,同样的手法,我就知道你再次出手了。到第三次的时候,我以为那女孩准得死,可是她没死。尔后,你也就不再干了。也许你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女人吧,就是跪在我旁边的这个贱女人?她刚才还在祈求我饶她一条狗命呢,说我干什么都行。你就为了这么个女人改变了自己?”
“喂,不准你这么说她!”
“哦哦!怎么,拿出做哥哥的劲头来了吗?做哥哥就是为了出卖自己的弟弟?”
“那是因为你病了。我曾经也病过,可是晓晓让我改变了过去的病态。”
“她改变了个屁!说实话,我对你这套一成不变的绕圈子感到烦躁了,让我们加加速吧!”
“你要干什么?”哥哥往前走了几步。可见到方晓晓被弟弟架了起来,越来越靠近建筑平台的边缘,他不由得停下了。
“我对你这样兜圈子没什么耐心了。”弟弟用刀在方晓晓的大腿内侧划了一刀,并不深,可鲜血还是汩汩地冒出来,“你觉得她能坚持多久?”他笑呵呵地看着哥哥。
哥哥不知道,他只知道大腿主动脉持续失血,人是活不了多久的。
“哥哥啊,其实今天我压根就没想让她活下去。我需要你的解释,需要你说明白为什么要背叛我。但这只是影响你的生死而已,与她无关。哈哈哈!”弟弟大笑着,推了方晓晓一把!
于是,方晓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那样,从平台上直摔下去。
当然,风筝没有断线。
只是告密者猝不及防,身子被绳索拖动,被一个人的体重牵引着,猛地向前冲了几步。他赶忙用手抓住绳子,把重心往下稳一稳,终于拽住了。
这时候,方晓晓的身体距离钢筋的顶端不过数米之遥。
“如何?哥哥,我跟你说过的,这绳子很结实呢!”弟弟笑着说。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哥哥拽住绳子,用力向上拖。
绳子一寸一寸地往这边来,方晓晓的身子一寸一寸往上提。
告密者越提越费劲,差不多只拉上来两米,就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
“哎呀,我没料到,你还真的愿意救她。如果是我的话,会解开身上的绳子呢。我来帮帮你吧!”弟弟嘴上这么说,可并没有帮他解开扣锁,而是在他的手腕上狠狠地来了一刀。
“啊!”告密者一声惨叫,右手腕血肉模糊,伤口钻心地疼,让他使不上力气。
绳子往下滑了一寸。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弟弟狂笑一阵,“怎么啦,你不是挺牛的吗?你不是想要帮助我这个可怜的弟弟吗?怎么现在自身难保了。告诉你,当初父亲切断你的经济来源,要不是我借你钱,让你做了个买卖,你能活得下来吗?我一直尊重你,一直帮你这个哥哥,到头来你却恩将仇报。连杀人的计划我都告诉你了,我对你是多么信任!当初你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你那是误杀。杀第二个人时,我感到了不理解,这不可能还是误杀。我很好奇,杀人有那么好玩吗?不过一开始我也不敢杀人,只敢拿小动物杀着玩,不过那感觉真挺刺激的啊。快三年啦,杀小动物不能让我满意,我就想着追寻哥哥你的脚步,做个杀手吧。我决定模仿你,还以为这样能让你高兴,能让你感到自豪。结果你怎么样,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说我变态,你说我有病,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呢?!”
哥哥的脑袋上冒出了汗,他的右手完全用不上力,只觉得气息不匀,脑袋也有些晕头转向了。他喘着粗气说:“弟弟,我真的没有想过出卖你。我们都被该死的父亲给毁了。这不是真正的你,你是受到了他的影响。”
“呸!他也配!”弟弟啐了一口,“我一直以来装作乖孩子,只是为了少挨点打。不过那该死的老畜生还是会揍我,真他妈的没天理。哟,对了,哥哥,如果我告诉你父亲也是我杀的,你怎么想?你会感激我吗?”
“什么?”哥哥大吃一惊,手一哆嗦,绳索又往下滑了一尺,他赶紧死命拉住。
“没想到吧?其实干掉他很容易啊。他经常醉酒驾车,这该死的老家伙从来不拿别人的性命当回事。现在警察不是严查醉驾吗?他还是照喝不误,自认为凭着他的那些臭钱,没有什么摆不平的事!行啊,喝呗,我只是在他的酒里多掺了点东西而已,哈哈,就送他归西了。就是怪可惜的,也没撞死俩人,只把他那条老命给捐出去了!警察根本就没查,本来就是醉酒驾车,死了就死了呗,还化验个屁啊!
“怎么样啊,你是不是很感激我?再告诉你,你妈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妈是怎么死的,我倒是很清楚。那也是拜我所赐啊,解脱了她那可悲的一生。你还记得吗,你曾经问我为什么你爸爸和你妈妈生活在一起,同时也和我妈妈生下了我。其实很简单,我本来是有爸爸的,不过妈妈很有姿色,被那老浑蛋看上了。结果呢,弄得我妈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的孩子。跟你妈离婚之后,他就把我妈娶了过来。当然玩够了,后来就没什么意思了。我妈也没什么力量保护自己,更保护不了咱俩。
“老家伙娶她的时候,协议上写得很明确,如果她提出离婚,则不能拿到任何赔偿。
“我妈当然不敢,要不然喝西北风去啊?自打嫁到这里,好多年不上班了,找工作谈何容易,所以我妈只好忍着。你上高中不在家,家里的好多事你都不知道。趁这个机会,我想干脆把这女人弄死算了,反正留着她也没用。老爸也许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的也无所谓,反正他更方便玩女人了,应该感激我才对。你看,我除掉了我妈,又除掉了那老家伙,现在一半的遗产你都可以继承了。我只需要在两年之内,像你那样搞定一个女人就行了。”
原来如此!原来父亲早就那么干了,所以他才在遗嘱里面写道:“继承人须在两年内结婚,并让配偶签署协议,离婚时不得索赔。”原来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变成下一个自己。
天哪!父亲的变态固然昭然若揭,而眼前的这个弟弟,则是比父亲更加残暴的恶魔,弑父弑母,随后残害无辜。告密者恨不得咬他一口,然而现在却自顾不暇。
“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弟弟笑着,“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呢?让我再来帮你一下吧。”
他在他的左手腕上也来了一下。
告密者又是一声惨叫。他双手都使不上力气了,只觉得脚下也不稳了,一点一点在往前蹭。
“哈哈哈哈!”空洞洞的建筑里回响着弟弟残忍的笑声。
“喂,不许动!”
哗啦啦,数把枪自上而下瞄准了弟弟。
刘队终于带着人赶到了。他们居高临下,枪口瞄准了这个残酷至极的凶手。
“呵呵,你果然出卖了我!”弟弟将刀子搭在绳索上,狂妄地朝上面喊道,“来啊,开枪吧!嘿嘿,看看是你们先打死我呢,还是我先割断绳子!”
“嘿嘿。”他已经完全丧心病狂了,一边割着绳子,一边叫嚷着,“哦哦,你们打不到我。嘿嘿,你们打不到我。”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哥哥的身后躲。
该开枪吗?刘队犹豫了。
子弹的轨迹也许可以绕过告密者,可万一打歪了会怎样?告密者中枪,一松手,连带着方晓晓摔下去,也会死。时间太过仓促,根本来不及部署狙击手了。
然而如果不开枪,凶手割断了绳索,方晓晓还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告密者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拖着绳索,忽然一转身闪到了弟弟的背后。他在弟弟的脖子上死命地咬了一口。弟弟猝不及防,也是一声惨叫。
告密者拖着弟弟,往建筑的边缘跑去。
“你、你干吗?”弟弟捂着脖子,“你、你他妈的快停下。”
“要死一起死吧,结束咱们罪恶的一生!”告密者只说了这一句,便纵身跳了下去……
告密者纵身跳了下去。
他跳了下去,可那条结实的攀登绳索却绕了一个圈,挂在了弟弟的身上。
现在,是弟弟的身上缠着绳索,拖住了两个人的体重。
一个方晓晓约摸五十公斤,一个告密者约摸七十公斤。
这两百多斤的重量忽然全挂在弟弟身上,他也承受不住,连蹿几步,好不容易在平台边缘停下了。
“呼!呼!”
弟弟大口喘着粗气,“你以为我傻吗?我他妈的不会解开这绳子吗?你得先死,你得先死!哈哈哈,你们得先死!”
警方更加无法开枪了。
如果打死了弟弟,这三人会同时坠落。
他们眼瞧着弟弟开始用刀在自己身上的绳索上割来割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忽然,斜刺里跑过来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傻大黑粗”的男人。
傻,说的是他身为法医,自己工作挺累的,可还是无偿帮助其他同事顶班,且不求回报;大,当然指的是他的块头了,人高马大,力气也大;黑,是说他的肤色,晒得黑黑的,皮肤比较粗糙;粗,是说那一双大手,非常粗壮,可同样就是这一双粗壮的大手,曾经做过无数精密的手术。
这个“傻大黑粗”的男人正是方茗。
他大步流星,几步就冲到了凶手面前。
不由分说,一双大手握住了快要割断的绳索。
咦?凶手吃了一惊。
算了,管他呢!凶手拿刀就捅。
一刀,两刀,三刀,方茗的前胸被扎了个透。
“去你妈的!”方茗也急了,他从来没骂过人,这次他骂开了,“小畜生,滚下去吧。”忍着巨大的痛楚,他飞起一脚,把这个罪孽滔天的东西踹了下去。
“我不想死……”深渊里传出一声惨叫。
“噗!”
钢筋插透了凶手的身体,瞬间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然而方茗毕竟身受重伤,他拖不住两个人的体重了。
他的身子止不住地往前挪蹭,到悬崖边的时候,腿脚发软,干脆跪了下来。
膝盖压住了绳子,可他跪着的身子还是摇摇欲坠。
“女儿!爸爸来救你了!”方茗发出一声悲鸣,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嘿!老头!”下面有个声音朝上说话。
方茗出不来声,勉强朝下看着。
“嘿!老头,听我说!”告密者掏出别在身后的刀来,用血肉模糊的两手咔嚓咔嚓地锯着环绕自己的绳子。
“老头,听我说,你负担不了两个人的体重,我来给你减轻一些吧。妈的,这玩意儿是挺结实的啊。老头,反正我也是罪有应得,我下去之后,你记得一定要拉住自己的女儿啊!”
告密者割断了绳子,身子一飘,坠了下去。
“对不起……”深渊里又传出这样的一声。
“噗!”
钢筋同样穿透了告密者的身体,他无力耷拉着的脑袋上全是泪痕。
方茗的两手早就被磨出了血印。
而他胸前的血哗啦啦流在地上,弄得他膝盖发滑。
他仍旧苦苦坚持着,不能撒手。
几名警员冲了下来,总算在绳索滑出去的一刹那抓住了。
两三个人将方晓晓拖了上来。
然而方茗却站不起来了,脑袋颓然地耷拉下去。
有人给方晓晓披上告密者拿来的那件连衣裙。
“爸爸,爸爸!是你吗?”晓晓哭着,依偎进父亲的怀抱。
不!
那是戏剧中才有的场面。
罹患严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方晓晓,这几年也已经变得不正常了,她认不出她爸爸来。
麦涛和艾西紧接着冲了下来。两人试图扶起这个傻大黑粗的男人,可无济于事。
咕噜噜,他胸前的鲜血又一次往外猛烈地涌动。
“艾先生。”他抬不起头来,只是眼睛向一边斜了斜,“谢谢你治疗了我。求求你,请一定要救救我女儿。”
艾西用力点点头,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胸中像被人塞进了一大堆石头,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他不能不答应,可是他能做什么?在血的现实面前,他是那么渺小和无力。
方茗又转向麦涛,“麦先生,我想起你是谁来了。我要告诉你,那个人又回来了。”
麦涛明白他在说什么——那个人,也就是给自己发短信的那个人又回来了。
他也点点头。
说完这些,方茗就死了。
傻大黑粗的宛如泰山一般的男人,跪着死了……
编外章 恶魔的遗产
艾西这一段时间特别忙,之前忙于案件而耽误的不少工作,都要捡起来重做。不过他还是抽空参加了方茗的葬礼。对他来说,方茗曾经是他的病人,也是个让他钦佩的父亲,他自然不能不来。
对于警方来说,方茗既是个兢兢业业的法医,同时又是连续杀害两条人命的凶手,他们实在无法给他办一场轰轰烈烈的追悼会。可在葬礼现场,他们也不约而同地赶到了。
方先生的葬礼上没有家人,一个也没有——甚至连他的女儿也没来参加。现在她被收治在艾西的心理中心,精神状况仍不稳定,不方便安排她出席。
麦涛也来了,站在离艾西挺远的地方,整个仪式过程中他俩都没有说话。
遗体照例是需要火化的,之后剩下的那些碎骨头,由刘队亲自挑拣了几块,安葬在公墓里。
艾西一看到麦涛,忽然笑了笑。他想起另一件事来。
这件事正是当初让好人古德曼律师头疼的事情。起初,为了麦涛和唐彼得的继承问题,古德曼律师还特地来找自己聊过。现在,唐彼得,也就是方茗的分身死了,那么遗产自然要落在麦涛的头上。以麦涛的个性,他八成还是不会继承那些财产的吧?看来老好人律师的巨额律师费又要泡汤了。
葬礼结束时,他想找麦涛聊聊,没想到对方先过来找他了:“走,找个地方喝点什么吧。”
“行啊!”艾西痛快地答应了。
两个人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找了个小地方坐下来,只不过这是咖啡馆而不是饭馆。参加了压抑的葬礼,两人都没有食欲。
“其实我们应该去唐彼得的咖啡厅里坐一坐。”艾西打趣地说,“或者应该说,那马上就是你的咖啡厅了?”
“我可不想要!”
“为什么呢?”艾西好奇。
麦涛没说话。
“算了,你老先生把这些全当作身外之物,我也就不问了。”
“要不然你接手咖啡厅吧?”
“扯淡,我才不干呢!”
“为啥?”
“不为啥,总之我不愿意。”艾西倒不是嫌麻烦,其实也不麻烦,更不是没时间,他是真的不愿意。冥冥之中,他觉得这咖啡厅很晦气。
“呵呵。”麦涛听了艾西那几句挺孩子气的话,也笑了,“哦,我给你看一份东西。”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几页纸。
“这是啥?”艾西一边问,一边接。
不过麦涛没着急交给他,“这是我和刘队在方茗的家里找到的。不,不能说是找,有个小信封就放在茶几上,很显眼。”
“哦,你别绕圈子了,给我看看吧!”艾西一把抢了过来。
拿在手中仔细观察,这是一封打印出来的信件。因为是打印的,也就无从看出那人的字体来,不过在信件最后的签名位置,却赫然署上了“艾莲”这个名字。
艾西吓了一跳:艾莲?不就是传说中那个神奇的遗嘱制造者吗?他迫不及待地去看信中的内容。
亲爱的麦涛兄弟,别来无恙啊?
我知道你最近的心情也许不太好,因为我另一个亲爱的兄弟唐彼得死了。
虽然你和唐彼得兄弟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彼此也算不上了解,不过我认为你还是会为他的去世而难过吧。
那么,请节哀顺变,我相信你的心情会很快好转起来的,因为我将送给你一份大礼,而你马上就会看到这件礼物了。
不过,这是后话。以我对你性格的了解,你大概更想知道某个问题的答案。这个问题你我心知肚明,那就是为什么我可以指引着你,找到那小孩子行凶的地址。我又一次抢先于你,你一定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吧?
在说这件事情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麦涛兄弟,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作Kriegspiel的游戏呢?
哦,这个问题也许是白问了,我估计你不知道。
在18世纪,Kriegspiel被军事学校当作教育科目之一。这个游戏的游戏板上有一张地图,包括法国-比利时边界。地图被纵横分成三千六百个小格子,棋子可以跨过边界前进或者后退,就像军队那样。原始的Kriegspiel后来引出了许多变种,最后统一为一个相同的游戏版本,在普鲁士军官学校里流行起来。而在最后确定的版本中,是用真正的军事地图来替代游戏地图的。1824年,德军总司令提起Kriegspiel时说:“这完全不是游戏,这是为战争准备的训练!”
这是一个民族的痴迷,这游戏在当时德国的流行程度,绝对比现在的魔兽世界还要广泛得多。普鲁士的高级军官对这个游戏如此痴迷,给每个团部都发了很多套,后来甚至下令每个军人都要玩它,还举行了Kriegspiel的比赛,皇帝全副武装亲自临场观看。在明显的军国主义的影响下,德国的人民都开始玩它。
由于认为普鲁士军事上的胜利背后有Kriegspiel的功劳,这就刺激着国际上对这个游戏的兴趣。普鲁士用Kriegspiel演习了对奥地利的战争,于是就导致了1866年七星期战争中奥地利毫无机会,战败的他们只好也跟着玩Kriegspiel。1870年普法战争中法国败北,被说成是Kriegspiel的又一次胜利,结果法国也风行起这个游戏。
1905年日俄战争中日本获胜,使得俄国全民玩Kriegspiel的风气走到了终点。其他国家也是同样的,他们开始意识到玩这个游戏并不一定能保证战争的胜利,于是这个游戏迅速地衰落了。随后,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被击败,则为Kriegspiel敲响了丧钟。
我本人有幸玩过一次,却不停地抱怨:这个游戏无法让数学家之外的任何人毫无困难地进行下去!这东西的特殊规则和实践方法太多了,简直到了繁琐得令人发指的地步,基本上等于学会说一门外语了。我不是数学家,语言能力又很差,所以我连想都不想去玩了。
这说明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真正的战争不是像地图上的锡制小棋子那样厮杀,它们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而战争的理论也同样不是在模拟游戏中可以得到完全验证的。
战争是如此,你我之间的斗争更是如此。麦涛兄弟,你比我更有学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那为什么在你我的斗争中,你总会慢上一步呢?我认为,那是因为你缺少冒险精神,这使你错失了一些机会,忽略了一些细节。相比之下,你新结识的那位小兄弟艾西就强得多了。
侦破犯罪案件是一种超乎知识的实践,没有人确定沿用哪种犯罪理论是正确的,也没有哪个人了解独一无二的罪犯的内心。分析固然是可以的,不过在那之后,还要加上复杂的外在因素,甚至是运气。
我在这一案中的运气成分就比较多,当然,也因为我原本就掌握了一些你不知道的东西。呵呵,我得承认,这一次比赛并不公平。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一早就知道唐彼得是什么人,而你是不知道的。我最关心的是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自然就是唐彼得。这在我的遗嘱中也体现了,不是吗?
即使是在我失踪之后——哦,说自己失踪可真奇怪啊!是的,即使在我失踪之后,我仍然没有忘记时刻观察你和彼得兄弟的动向。因此,我很早就了解到,彼得兄弟的几重分身出了问题,他急于寻求帮助,于是我给他的建议是,找那个叫艾西的年轻人。
为什么会找他呢?我在媒体上看到过他几回。那是个充斥着铜臭味、一门心思想要往上爬的人,不遗余力地争取最大的利益。不过这家伙还是挺聪明的,并且很有原则,这比一切混吃混名然后等死的家伙好得多。
可是,唐彼得去找过艾西之后,我发现他的状况并没有好转。这是为什么呢?我开始注意艾西的诊所。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到某一天,我无意间碰上一场劫持案。
这劫持案并没有什么特殊,至少我这么认为。
可是接下来,艾西的行动却变得很古怪,彼得兄弟的情况也变得很奇怪。我就想起几年前咱们讨论过的那宗悬案来。毫无疑问,我也是要看电视的,因此知道当年那家伙又出动了。
不过面对这个问题,我仍然不可能把事情联系在一起。我觉得艾西是解决本案的关键,于是就开始跟踪他。
看到这里,艾西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嘛,被人跟踪了还浑然不觉呢!
他只好接着往下看。
我跟踪你新结识的这位小兄弟可是一点都不困难。奇怪吗?有一天晚上,他悄悄地出了门,坐上了公交车。那也没关系,我开车跟着一辆公交车,有什么问题吗?直到他停下来到了D县,我也跟着到了D县。
他走进了那片玉米地,可我没有跟进去,而是留在附近查看。很快地,你猜怎么着,我找到了一辆车。
哦,我想,既然艾西是不开车的,那么这会是谁的车呢?我想答案应该很明显了。
接下来,我要跟踪的目标就从艾西转移到了开车的那人身上。当然,这并不困难,只是我需要回到D县H村的村口,继续进行监视。
当然,我并不知道那时候艾西会与凶手来一场厮杀,请为我不能及时出手相救向他致以最真诚的歉意。
跟踪凶手比跟踪艾西还容易,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要甩开我,而是笔直地带我回了他的学校。
这就让我不得不产生了一些很直观的联想。我仍然要继续跟踪他。
到了第二天,这坏小子没上学,而是开车出去了,我就知道他一定要干些什么。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他带走了一个女孩。令我惊讶的是,这女孩为什么长得很眼熟呢?我马上想起来,那正是唐彼得失踪的女儿。于是我的目标就非常明确了,接下来的事情你自然也都知道了。
呵呵,可以说,在这个案子中,我几乎不用作出任何分析,因为答案是现成的。
当然,这件事本身绝不能说明你的脑子不够好,或者你的策略不正确。要知道,有的时候,人只是需要一点点运气而已。
那么,说完了这些,咱们就要回到礼物的话题上来了。
这礼物是什么我先不说,先跟你讲一个故事吧。
你也知道,我是开了一家咖啡厅的,平时没有应酬不需要写书的时候,我常去那里待一会儿。我亲自给顾客沏茶倒水,很多顾客是我的读者,自然也对这份待遇受宠若惊。
三年前的某一天,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来到了咖啡厅。他的态度很恶劣,像是要随便找个人打上一架似的。
这一晚,他待了很久,直到我都打烊了还不肯走。
我当然也不愿意招惹他,就陪着他坐下,还请他喝了几杯我自留的龙舌兰。龙舌兰的味道,麦涛老弟你还记得吧?
他本来就喝了不少,这一来自然是酩酊大醉。我扶他躺下,就在我店里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没说什么,只是感激地朝我望了一眼,就走了。
接下来,他每隔一天便来一次,照例喝得酩酊大醉。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个多月。有一天,在他还没有喝得那么多的时候,我坐在他边上问:“兄弟,有什么为难的事,愿意跟我聊聊吗?”
这一下,他就打开了话匣子,他的苦闷、悲伤和愤怒一下子倾泻出来。我由此知道,他的悲伤是因为女儿的失踪,他的愤怒是因为妻子的失职。随后,他同时失去了妻女,因为他和妻子分居了。
在这个时候安慰别人,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虽然从那以后,我们成了好朋友,不过我还是很少劝他什么。
横遭家庭不幸之后,失魂落魄的他无心工作。起初医院还是同意的,但毕竟是个外科大夫,不可能长期休假。他最后选择了辞职,也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辞职以后,他比原来更糟糕,常常不洗头不洗澡,胡子拉碴地就来。
我的店里。我倒是不介意什么,可是客人们渐渐不干了。他们不愿意在这个安静舒适可以放松的地方成天看见一个叫花子坐在旁边。
于是我就和他谈了谈,试着邀请他来我的咖啡厅做事:“既然你这么愿意来我店里待着,不如就来帮我的忙吧,反正我这里也缺人手。”
说了几次之后,他同意了。于是我便给他起了一个我原先书里用过的名字,叫作唐彼得。
我教会他煮咖啡,又教会了他功夫茶,他学得很用心。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他的问题解决了,时间总能让一切淡忘的,可惜我错了。
有一天他和我商量,说想去做个法医。
我有些惊诧:“为什么呢?”
“因为我放心不下女儿的案子,我想去内部接触一些当时的资料。”
“是吗?”我说,“以你的才能,做个法医倒是不成问题,我可以帮你安排。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条:做法医就是做法医,调查女儿的案子就是调查案子,这两件事可不能混为一谈,不然介绍人也会很为难的。”
看起来他是把我这句话听进去了。
原本我店里也并不缺人,所以他有时间就来,没时间就去法医办公室上班,无所谓的。
差不多又过了一年,一次他邀我去家里喝酒,我欣然前往。
进了他家,我却有些意外地看到客厅里摆着他和妻子的合影。“哦,原来你早就原谅她了,那么我来说服她跟你和好吧?”我这样说道。
“哦?艾老板。”他笑吟吟地看着我,“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已经和好啦!”
“是吗!你这个家伙,这种事也不告诉我,罚酒三杯!”
于是我们大喝了一场,可我总还是有些疑惑的:为什么这家里并没有女人生活过的气息呢?一进屋门口的架子上确实挂着女人的大衣,不过这天气并不冷啊,而且大衣上还积了一层土……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心里也有些疙疙瘩瘩的,很不舒服。于是,很快我也喝醉了。
睡到大半夜,你也知道,迷迷糊糊的就醒了。啤酒啊,白酒啊,洋酒啊,掺和了那么多,夜里是要起来撒尿的。
我当时也还没完全睡醒,迷迷瞪瞪的,只觉得膀胱撑得很大,急着一泻千里。
我这是第一次来唐彼得家,黑糊糊的也摸不着灯,隐约记得右边是洗手间,就冲到门前。
拉开门我探身就往里进,没想到脑袋撞在一面墙上,咚的一声,磕得我眼冒金星。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鬼打墙啊?”我骂了一句,可是仍旧不太清醒。我在那门后伸手去摸墙,摸来摸去,似乎想要从上面摸出个洗手间来似的。
我实在憋不住了,差不多就要尿在墙上了。
我难受到了极点,人反而清醒了一下,又回头看看,这才发现睡梦中自己记错了方向——原来洗手间是在对面。
我赶紧拉开门冲进去,算是解决了问题。
酣畅淋漓之后,我完全清醒了,不禁很纳闷:如果这是洗手间,那刚才的门后面是什么玩意儿呢?为什么要在墙上加装一堵门,这是什么意思呢?
唐彼得这时候还在熟睡中,鼾声均匀。我没吵他,自己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照着亮。
在那扇门前,我照着那堵墙,惊讶地发现那是后砌上的。虽然泥灰已经干了,但是没经过太长时间,还微微有些发潮呢!
这个时候我就明白了。
那么,麦涛兄弟,你明白了吗?
送给你的礼物,就在那堵墙里。
此致
敬礼
关心你的艾莲兄弟
P.S.祝愿你和你新结交的艾西小朋友一切顺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这……”艾西看完了,不由得瞠目结舌,“这墙里面砌着的,莫非是……”
“是啊。”麦涛点点头,“刘队随后就叫人挖开了。你也知道的,既然你曾是唐彼得的心理医生。”
“唉……”艾西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不出话来。
“走吧?”麦涛站起身,准备结账。
“怎么?”艾西略感失望,“都还没聊呢!怎么,你又要去忙了?”
“忙什么啊。我说了,这案子一结束,我做警方顾问的工作也就同时结束了。现在是假期,我当然不忙。”
“那是?”
“呵呵,走吧,去唐彼得的咖啡厅看看。”
“你打算接手了吗?”
“是啊,为了纪念逝去的朋友。”
艾西也笑了。
这样挺好,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那轰然倒下的傻大黑粗的身影,不至于从脑海中消失吧。
顺便说一句,艾西的心理中心随后也有一位心理咨询师离职了。因为没有必要再伪装下去,那人便离开了。艾西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后,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阵错愕。那人临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位病人,当然了,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