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这是唐代聂夷中《咏田家》中的诗句。由此也诞生了一个成语,叫作“剜肉补疮”。
不了解这个成语的朋友,也许会把它和“亡羊补牢”混为一谈。
实际上,它倒是和“杀鸡取卵”算得上同义词。只不过“杀鸡取卵”表现的更多是短视而无远见,而“剜肉补疮”则是无奈与悲哀。
诗词的字面意思很好理解:农民二月五月就把新丝新米都给卖了,并不是因为他们缺心眼,而是为生活所迫,没办法的举动。眼前倒是得了些钱财可以为生,可以后的生活就没了着落!
因此,这个“剜肉补疮”也多少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
艾西很懂得这个成语的寓意,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正要做一个剜肉补疮的人。
这是为什么呢?
原因就在于,虽然他不了解告密者更深层的动机,却能想出他大致的行动模式和原则。
正像他之前分析的那样,告密者本身处在一种很微妙的位置——他既是告密者,又是保护者。假如他只肩负其中的一重身份,那情况就会简单得多了。如果只是告密者,他应该去找警方,揭露凶手的身份;如果只是保护者,他大可不闻不问,装作毫不知情,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可见,告密者同时作为保护者,既无法容忍凶手的所作所为,又不愿直接告诉警方,弄得凶手身陷囹圄,甚至被判刑。这说明二者关系非同寻常。从年龄上推断,艾西认为这是一对兄弟。
按照告密者最开始的逻辑,他大概认为自己的兄弟患有非常严重的精神疾病或是心理变态,想要找人帮忙解决。可是他不能明说,明说了也没有用,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因此,在心理中心,他那么做了,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如此一来,告密者的计划泡了汤。他不得不铤而走险,试图劫持一个咨询师。这个举动展现出告密者的心智也不很成熟。姑且不说会不会引来警方注意,从这样一个安保措施严格的大厦里劫走人质本身就很扯淡!
也许,他真的只是想引起注意?
在被警方带走之后,他继续装疯卖傻,警察拿他也是无可奈何,加上本市连续出现大案要案,更是没闲工夫去搭理他。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将他移交给精神鉴定部门或心理诊所。而他之所以能回到艾西的心理中心,这倒是个巧合。也就是说,自己绝非告密者精心策划的目标,只不过是歪打正着而已。
接下来,告密者要成功吸引咨询师或医生的注意。这是个极小概率事件,毕竟不是每个医生都具有艾西这样的冒险精神。艾西认为,告密者这样做,正表现了他已濒临绝望,才会出此下策。
然而,不惜自己被警方抓获也要这样做的决心,倒也叫人钦佩。
接下来,他会如何行动呢?
艾西明白,真正的决策权在自己手中。
自己有把握调查的能力,要么通报警方,要么选择和告密者合作。无论如何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两者都存在巨大的风险。
与告密者合作的风险在于,首先他将把自己置身于陷阱。告密者的算盘到底是怎么打的,他不敢断定,可交给警方又会怎样呢?不怎么样。告密者做到如此弹尽粮绝的地步,说明他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想突破他的防线可谓痴心妄想。时间紧迫,毕竟外面还有个凶手逍遥法外、伺机出手,拖的时间越长,被害人就越多。
何去何从,艾西没个准主意。
他只知道,接下来与告密者的会面,将会是一场波澜壮阔、尔虞我诈的心理斗争。
当然,眼下他需要好言安慰茫然的方茗。在无法实施治疗方案的前提下,不让病人情况恶化的最主要手段,就是干脆什么都不做。
于是,艾西只是好言安慰方先生,请他放心,又说了说梦境的形成,差不多等于作了一场讲座。末了,艾西请他今后来面谈的频率再频繁一点,从一周一次变为一周两次。反正他心里清楚,局里要给这位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法医放个长假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方先生也表示同意。他今天的精神状态还不错,至少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许关于女儿的那个梦,让他把注意力从杀妻幻想中解放了出来。
也许吧,艾西什么都不确定。
送走了方先生,艾西坐在沙发里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等等!会不会是警方弄错了,方先生女儿的失踪案,本来就与少女杀手无关?因为少女杀手的受害者,至今无一幸免,而方先生的女儿只是失踪,并未找到尸体。也许……也许这本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案,只不过是因为时间巧合,案件接连出现,被弄混了?
也许吧,管它呢,这不是重点!
艾西在办公室发呆的这个光景,麦涛可是没闲着。
今天早上,他又驱车赶向了事发现场,也就是谷仓附近的那片棒子地。为什么执迷于这里呢?因为他没弄清楚一件事。
众所周知,要把尸体运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必须用到车辆。没有车辆,这是万万办不到的。总不能背着尸体走这么远吧?
然而三年前少女杀手出现的时候,他认为是没有车子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第一被害人是在家中被杀害的,而第二被害人是在她和朋友们从KTV出来之后分手不远处的废弃房屋内发现的。假如凶手有车,他大概会选择更远的地方弃尸,而不是如此伺机而动。
三年前主路上的监控录像也验证了这个观点。录像中并没显示被害人上了谁的车子,她是沿主路往下走的,其间也没有人和她搭话,直到离开主路,监控追踪不到。而这时候距离她离家,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到底被什么人带走,这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如果凶手有车,掳走了她,会将她带来不远处的废旧房屋中吗?这太冒险了!凶手毫无疑问是很有计划性的,这从他杀害受害人湮灭证据上就能看出来。这样的凶手不会太过随意,他应该早就挑选好了目标,甚至是杀人地点。
之所以作案现场和被害者住所那么近,正是由于他没有便利的交通工具。
而三年后,他有车了,这就为作案提供了更方便的条件。
然而这也产生了一个难以解释的悖论:凶手这三年都干什么去了?好好工作,去学车,然后买了辆车,为了更好地作案?这显然站不住脚。
想到这些,麦涛不由得对凶手的作案工具——那辆车子,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因此,他带着几名警员,又返回了昨夜的现场。
夜间棒子地里黑漆漆的一片,难以查找。而今天,他们在距离谷仓直线距离不超过一百米的地方,也就是幸福路第一条岔路口的深处,找到了一片倒伏的棒子地。
有几株玉米是被车子碾轧而倒下的,另外一些却是被人为折断的,看来凶手正是把车子藏匿于此。可是,这样做不是给自己制造了麻烦吗?
尸体要被抛弃在谷仓,凶手背着尸体又不可能走大路,那就势必要穿越这片棒子地。这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车子停在谷仓附近也不易被人发现,这样弃尸不是更简单吗?
警员们正在一旁测量车辙的数据,有了这些,就可以分析出轮胎的型号。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车子的种类,甚至追查到车子的主人。当然,这是工作量巨大的繁琐事件,却是警方不得已时最常用的手段之一。
麦涛不懂这些,也没心思理会。他在倒伏的棒子地边若有所思。
将车辆隐藏好不让人发现——弃尸后不离开现场——乃至于伏击艾西。
把这些串在一起,那不就等于说,凶手摆明了知道有人在告密吗!而为了验证这一点,他设好了圈套,直等着有人落网。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告密者一行动,凶手就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告密者会选择将凶案告诉艾西,而不是警方?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在麦涛绞尽脑汁之际,告密者已经被押送到艾西的心理中心了……
遗传学家们已经测定出几种生物DNA中的基因数。病毒的基因数最少,人类免疫力缺陷病毒有七个基因,流感病毒有八个基因。它们只有非常少量的指令,像“吸收我”、“复制我”、“设一个保护层”和“打喷嚏”等。细菌是很细小的细胞,然而它们的基因数比病毒多得多。引起梅毒的细菌大约有一千个基因,著名的大肠杆菌有四千三百个基因。大肠杆菌作为地球上被人类了解得最透彻的生命形式,很可能也是基因数最多的细菌了。另一种基因数被计算过的,复杂性与大肠杆菌相当的细菌是酵母。酵母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有氧时酵母用自己的线粒体进行有氧呼吸,这时它是面包的酵母模式;而无氧时它又可以进行无氧呼吸,这时候便产生浓度高达13%的酒精——当然,这取决于糖的多少,这时的酵母是啤酒的酵母模式。酵母含有大约六千个基因。
作为单细胞真核生物,纤毛虫比酵母更大、更复杂,有1.2万~1.5万个基因,和无脊椎动物的基因数相当。果蝇大约有1.4万个基因,蠕虫有1.9万个,开花植物有2万~2.5万个,河豚、老鼠和人类的基因数差不多,在5万~10万之间。当然,人类的基因数目前还只是一种推测,而最新的推测则比这个数字更低,是3万~4万个。
不比老鼠多,甚至比老鼠还少,不知道其他人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这时候就有人要站出来维护人类的地位了,他们说:“人类基因数比一些脊椎动物还要少,说明人类进化得更加成功,因此也就更为节省基因了。”
当然,这种非常具有自我吹嘘特性的理论,置之一笑也就是了。
3万~4万种基因很少吗?不,其实复杂性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基因来体现。蜜蜂还有社会性呢,何况是人?
由如此众多的基因所构成的可能性实在是千千万万,这是最简单的一种排列组合。
然而告密者却是个例外。他采用的策略实在是简单得要死,就像流感病毒的“吸收我”、“复制我”、“设一个保护层”、“打喷嚏”那样直截了当。事实上他想的还没有那么多呢!
他想得到艾西的帮助,或者说一个心理学者或精神病学家的帮助,仅此而已。所以当面对他的时候,告密者表现得很正常,而对于其他人,他是惯于装疯卖傻的。被带到警察局之后,他就从来没有正常地和人交谈过,这也是警方拿他没辙的原因。你能把一个疯子怎么样?吊起来打一顿吗?哦,这可不是设有死刑的年代,也不需要拷问恐怖分子的手段。
告密者虽然年轻,却也是读过些书的,至少看过电影。时下不少作品常拿精神不健全人士说事,因此他多多少少也从上面看到了一些值得模仿的东西:他不开口讲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别人,黑白颠倒,不正常吃饭。也许这些在敏锐的病毒学家面前撑不了太长时间,但糊弄一般人绰绰有余了。
贵在坚持嘛!
这已经是他被抓起来的第三天了。起初警察们还不相信,哪有这样的好事啊,劫持了人质就开始装疯卖傻,照这么做,所有的凶手都是精神病了。然而两个昼夜过去了,他的表现依旧不同于常理,这就渐渐地打消了人们的怀疑。留着他自生自灭吧,他们想。当然他们不能真的这么做,可在眼前连出大案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得不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有人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管是疯了还是傻了,移交给相关部门就算结案。
又何况,受害者家属及单位并未提起诉讼,这案子看似也没有公诉的必要了。
告密者因此而得了逞。
但是他也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问题:艾西当真愿意和他合作吗?
这他可猜不透。他还没有足够的人生阅历来分析一个人的行为模式,更别说他还谈不上了解艾西的为人。然而他却知道,假如艾西不合作,那这事也只能拉倒算了,他没有机会再去求助下一个人了。
为此,他的思想就更为简单——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说服艾西。
可是当他被警察带进办公室与艾西面对面的时候,他的心开始往下沉。
艾西,这个中等身材、既不算帅气又不算丑陋、既不乖张又不面善的家伙,跟昨天完全一样,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那样,见到他,缓缓地站起身,请他坐下,然后掏出一支烟递过来:“抽吗?反正我想抽一根。”
于是,告密者接过烟,艾西凑上前为他点上火。
艾西什么表情都没有,既不高兴,也不惊讶,更不恐惧。点上烟,他回到办公桌后的转椅上坐好,就那么看着告密者,一语不发。
告密者不懂得谈判的策略,不过他了解,越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就越是难以对付的人。
两人僵持了好一阵子,艾西慢条斯理地喷了个烟圈,说:“朋友,你打算保护你那不成材的兄弟到什么时候?”
告密者一惊,转而又释然:“哦?你已经知道了!我果然没有找错人。”
“嗯,这不难猜。”
“那么,现在你愿意帮助我了吗?”
“帮助?”艾西冷冷地哼了一声,“我不懂这种事该如何提供帮助。我认为你的兄弟应该被判死刑。”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咱俩的想法一致,那就好办了。我现在请外面的警察进来,你把实话告诉他们,然后大家一拍两散。如果你愿意带着他们去抓人呢,绝对是立功赎罪;如果你不愿意,也没什么亏吃。”
“你就是这么劝说别人的吗?”告密者反问。
“哦,对于工作,我有我自己的步调。”
“哦。”告密者紧接着说,“你说得对,凭他的所作所为,他应该被枪毙才对。不过,那是因为现在的他做了许多错事。”
“嗯?你想表达什么?法律不讲什么过去、现在和未来,就像历史没有假设一样。你能想象没有希特勒和斯大林会怎样吗?提出这个问题很简单,回答这个问题却非常困难。你的兄弟杀了人,还不止一个,这是非常单纯的事实。”
“可那是因为他有病,他不正常。如果你帮助他,也许能拯救他的灵魂。”
“算了吧,朋友,你高抬我了,我没这个本事。”
“但是人的灵魂是可以得到救赎的……”
“别扯了,朋友,留着这话去跟被害人说吧。她们的灵魂能得到救赎吗?也许吧,但至少我做不到。”
“怎样才能让你回心转意呢?”
“这可不容易!”
呃?告密者注意到了这话的说法——这不容易,不等于这不可能!他是成心给自己留出谈条件的机会吗?
“一百万怎么样?”告密者脱口而出。
艾西沉默了。
告密者在他的灵魂深处微微地笑了。
两秒钟后,艾西回答道:“不行。”
……
他的回答不带一点语气,似乎完全不为所动,而是单纯地考虑了这个数字后觉得不合适。
“两百万?”
“不行。”
“那你要多少?”
“年轻人!”艾西站了起来,绕过了办公桌,在告密者对面坐下,“你知道去年我的心理中心营业额是多少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开办心理中心,而不是去做其他买卖吗?”
“不知道。”
“那么好吧,我告诉你这里面的理由。作为提供心理服务的一种产业,这种产业最大的优点是:它制造出商品,我们的商品就是服务。服务是不需要原材料的,也就是说,我只需要面对我的下家,而没有上家。我不需要采购原材料来加工,也没必要购买他人的商品转手去卖。也就是说,我不会受制于他人。同样地,其他商品的销售要靠关系,要靠销售人员的才干,而我则不需要。因为求助者上门来找我,是信任我的实力和名望,我所有的员工都只需要在办公室里安心坐着,自然会有生意找上门来,绝不用作电话销售和陌生拜访。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你的公司很棒,所以你不缺钱。”
“正是。”
“但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会对数百万的巨款无动于衷。这样吧,我加到三百万,行了吗?”
“不不!你说你搞懂了,但你其实没有。年轻人,让我把话说明白了吧!拿了你的三百万,我会让自己身处险境,让社会处于不安定的状态,让自己的良心受到谴责。反过来说,如果不拿你的钱呢?如果让你成功地带我找到凶手,我能得到巨大的声望,不需一年的时间,这声望同样可以给我增加数百万的生意。换作是你,该怎么选择呢?”
贪婪的家伙,原来是这个原因!告密者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作出回答,才能使眼前这个贪婪的商人对刚才的换算产生质疑。他无话可说。
“那你能不能想法子把我弄出警察局?只需要弄出去就好,我依然可以付给你同等的费用。”
“啊?”艾西轻蔑地笑了,“年轻人,你这么对待长辈就不合适了。你拿我当傻子了吗?你花了三百万,只是为了从警察局里进来后再出去?当初你不劫持我的前台小姐,这钱不就省了吗?!”
艾西是个老油条,他绝口不提这钱的真实与否。爱真不真,这跟他想要的东西毫无关联。前面提到过的,他信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信条。
“这……”告密者也觉得自己的话难以让人信服,“这是因为时机不同。这么说吧,艾医生,你刚才一口一个凶手,这么说来,想必您昨天已经去现场看过了?”
“是啊。”
“您看到尸体了?”
“这个是自然。”
“警察局从前天开始忙得天翻地覆,说明他在两天前还杀了一个人。”
“是的。”
“就在我被抓走之后,他立刻就杀了人。”
“没错,可以这么理解。”
“那好,艾医生,您这个聪明的人还不理解我的想法吗?最开始,我弟弟说要杀人的时候,我并没确定事情一定会发生,所以我来寻求您的帮助。然而他真的这么做了,而现在我是唯一可以制止这件事的人,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想出去。”
“是,这我可以理解。”
“在他还没有陷得太深之前,我认为您也许有机会救赎他,所以我才在这里恳求您。”
陷得不太深?!如此残忍的犯罪手法,还说陷得不深,那怎样才算是陷得深呢?!
艾西摇了摇头:“朋友,你的脑子也有问题还是怎么的,这种人还让我怎么拯救啊?!你不妨说来听听!”
“我会让他来找您。”
“嗯?”这话艾西爱听,“然后呢?”
“然后就看您的啦。”
这小子是在搞笑吗?气得艾西都不想说话了:“你……你不怕我见到他,一样会报告警方吗?”
“不会呀,既然您想拿到钱,就应该闭上嘴。不然这笔钱大概也会打水漂吧?”
这么扯下去是没完没了的,艾西打算说点什么来改变局面:“呃,这么说吧,你认为是什么原因让你弟弟开始杀人的?或者按你的说法,他得病了?”
“嗯,因为我们的父亲。”
“哦,什么意思?”
“我们的父亲是个恶魔。”告密者说这话的时候,不带一点感情,就像在提起别人的家事,“他先后娶过两个妻子,第一个是我的母亲,后来死了;第二个是我弟弟的母亲,后来也死了。”
“正常死亡?”
“不,吸毒过量。”
“啊?!”艾西吃了一惊,“两任妻子均死于吸毒过量?”
“对!当然这是实际情况,官方的说法是心力衰竭。父亲买通了医生,就那么简单。”
“不会吧,两任太太都没有家人了吗?他们不会起疑吗?”
“不会,因为她们都没有家人,父亲就是这么挑选妻子的。”
……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吸毒过量呢?你的父亲给她们提供毒品?”
“是的。”
“理由?”
“因为他觉得这是一种最好的控制别人的手段。”
“你的父亲是干什么的?”
“这我不能说。”
“哦,也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艾医生。”
“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如果你套出了这些信息,报告给警方,警方就会根据我父亲的职业、身份以及两位妻子因心力衰竭而死的情况进行交叉对比,这样就可以查到我们两兄弟了,对吗?”
艾西大吃一惊:小小的年纪,居然很快想到了这一节,自己当真是低估了他。
“所以,艾医生,我的讲述中可能会掺杂不少水分,不过大体情况差不了多少。”
“好吧,你继续。”
“父亲有的是钱,但是模样丑陋,他一方面喜好玩乐女人,另一方面又害怕女人离开自己。毕竟要是离婚的话,对他也是很大的损失。于是,他利用毒品这种最直接、最恶毒的方式来控制妻子,即使离婚之后她们可以得到赔偿,父亲也作好了准备——他巧妙地处理自己的财产,不让她们拿到太多。而且,就算她们有钱也没用。她们没有渠道,不容易搞到毒品。”
“哦,这个我懂了。那么,他的妻子是正常死亡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个吸毒过量。”
“这我不知道,我母亲死的时候我还小呢。”
“哦,所以你来不及弄清楚这件事。”
“正是。我弟弟的母亲死的时候是好几年前,我在高中住校读书,所以也不很确定。您就当作是正常的吸毒过量吧。”
好吧……艾西想,这一家子真够扭曲的!
“父亲对自己的妻子都是如此,更何况是我们了。作为父亲仅有的两个儿子,我不能说父亲一点都不爱我们,不过他表达爱的方式是与众不同的。我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过我弟弟还小的时候,我是看见过的。父亲很喜欢他,因此就经常咬一咬他。您也许觉得,小孩子身上肉乎乎的,很多人都愿意嘬一口咬一下的。不过您大概也会觉得咬破了是有些过分吧。总之,弟弟身上现在还有这样的牙印。”
……
“父亲爱我们的方式太过于多种多样了,说那么多也没有意义。总之,我和弟弟都非常恨他,巴不得他死。不过后来,他当真死掉了,车祸!我想这也许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吧。不过,接下来产生了一个问题。父亲死了,遗产就需要处理吧。
“父亲死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我们兄弟俩都没有想到,他还算年轻,却像预料自己会死那样,事先写好了遗嘱。
“这份遗嘱的内容很奇怪,不过最有意思的是,哈哈,父亲竟然给他最讨厌的我也留下了一半遗产!哦,请您原谅,关于这一点,我不能说得太多。不过,遗嘱下来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具有了部分继承权,而我弟弟却不合格。所以我想,是这份遗嘱促使弟弟很快转变的。因为他的继承竟然还有时间限制,如果自父亲死后两年内无法达成目标,则视为自动丧失继承权。”
艾西觉得这两天真是中了邪。几天前那个风平浪静的午后,好人古德曼律师给他讲起了艾莲的遗产,那份涉及麦涛和唐彼得的遗嘱十分扭曲。本来艾西已经快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经告密者一提,立刻回想起来。怎么,又出来一份怪异的遗嘱?
告密者执意不肯讲述父亲遗嘱的内容,艾西也没辙,只能听他继续说下去。
“艾医生,你大概也想到了,如果我弟弟没有继承他那份遗产的资格,我就会自动继承他的那份。遗嘱也确实如此。这样一来,我掌握了所有的遗产。可是我爱我的弟弟,这里面多少还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即使我继承了全部遗产,我也愿意把我弟弟应得的那份再赠予他。我和他说过这件事,但他不同意。您别误会,他尊重我,但是他的性格不允许他这么做。所以,他决定按照遗嘱的要求去做!”
“等等,这遗嘱不是让你们去杀人吧?”
“当然不是,否则我怎么还敢坐在这里……”
“那么……”
“这我实在不能说,我只能告诉您,我是碰巧达成了遗嘱的规定。而我弟弟不行,这促使他越发变态和扭曲。所以,我来找您也正是为此,因为也许您能解开他心理扭曲的关键。”
好半天艾西才回过味来,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你为什么……”他琢磨着该怎么措辞,“这么说吧,我大致弄明白你的意思了。也许你继承了财产,也确实付得起这三百万,可我始终不认为你弟弟还有救。你看看这个……”艾西解开上衣扣子,露出自己左半边的肩膀。
他的用意本是想说明昨晚的情况,以及自己已经和凶手交手的事实,却没想到告密者一看到这个,就大惊失色,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告密者一见到艾西肩头密实包扎的伤口,就大惊失色,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他一把抓住艾西的胳膊晃个不停,“你、你跟他撞上了?!”
艾西被摇晃得挺疼,“等等,松开手,有话好好说,怎么了这是?”
告密者松开了手,可还是不甘心地瞪着他,“这到底是不是他弄的?”
“是啊,我正要跟你讲,你先坐下。”
告密者与其说是坐下,还不如说是摔在了椅子上。他面如土色,眼神散乱。
艾西不明白理由,一五一十说出了昨晚的冒险奇遇。
艾西越是讲,告密者的神色就越是糟糕,说着说着,艾西自己也噎住了。他忽然想到了之前被忽视的一个细节:告密者被警方控制,他自己当然不可能跟踪身为凶手的弟弟,那么跟踪者自然另有其人。同时,也正是这个人给自己发来短信,告知犯罪现场的位置。
既然凶手碰到了自己,他当然意识到了谁是告密者,而且,他也许知道谁是跟踪者,那么……接下来的事情,还用说吗?!
最让艾西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昨夜自己赶往现场的时候,凶手并未离开,而是在暗中监视。这么说来,凶手早就怀疑有人告密,只是并不确定而已,那么他最开始的怀疑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艾西想不通,就问了出来:“我不明白的是,你弟弟怎么事先就知道我会去呢?他是怎么开始怀疑的呢?”
“艾医生,你怎么还好意思问这个?”告密者有气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这好事不正是你干的吗?!”
“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明白。”
“上电视表演的人,不是你吗?难道还有别人?!”
一语点醒梦中人,艾西慌了。
诚然,告密者劫持前台小姐,直至被警方抓获,这些事本来都是可以秘而不宣的。然而,正是艾西一脑门子不择手段地想要提升自己心理中心的名望,接受了媒体采访,甚至从物业那里找来了当时拍下的监控录像。
只要凶手看到了这滚动播放的电视节目,他没理由认不出自己的哥哥。凶手也许会纳闷,但他很快就会弄明白,哥哥的行为大概是冲着自己来的。随后,他轻易地设下陷阱,就等着艾西过来验证。
这么说,也许在杀害第一人之后,凶手本来没必要立刻杀人。他这么做也只是为了顺便验证一个怀疑的猜想。
艾西头上冒出了汗,他的情绪跌到了谷底,他的“人畜无害”的精神荡然无存。原来,这连环杀人案竟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急功近利,才被推到了残酷的高潮。
艾西彻底慌了,他的世界观、价值观刹那间也失去了平衡。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到底想要什么?现在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了。
死人总归已是死了,至多是让人内疚和懊悔而已。然而活着的人——那个给自己提供线索的跟踪者,只怕也活不久了吧。这让他心里更加难受。
看得出来,跟踪者与告密者关系非同一般。然而无论如何,艾西也不该让另一条年轻的生命再次逝去。
想到这里,艾西说话了:“好吧,是不是说,如果我把你交给警方,你绝不会说出你弟弟的下落?”
“是的!”
“即使跟踪的人会死?”
“是的,没准已经死了。”
“你不恨你弟弟?”
“恨!但是我也爱他,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
“如果他已经杀掉跟踪者,那么你会杀了你弟弟吗?”
“我不知道,我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好吧,如果我让你走,你怎么报答我?我不想要你的钱。”
“如果我弟弟真的无可救药了,我可以把他交给你随意处置,反正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
“那好吧,我自有主张,不过机会只有一次……”艾西站起来开门,正想要出去招呼警察,不料秘书就站在门口,正要敲门。
“你在这儿干吗?”艾西一惊,生怕这段谈话被人偷听到。
“艾总,不好意思,方先生缠着非要见您,我说您有预约了,但是……”
秘书的话还没说完,方茗就从拐角处闪出来,“艾先生!”他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我想起一些事来,我必须告诉您。”
怎么都赶在一起了!
艾西好言安慰说:“方先生,我马上见您,不过您再等我十分钟,好吗?我马上就好!”
“好的,好的。”方茗哆哆嗦嗦的,“我一定得把这个告诉您。”
“好,好。”艾西在秘书身边耳语了一阵,让他看好方茗,自己穿过走廊,到门口找到了那两位警察。
“嘿,哥们儿,你认识刚才进去那个男人吗?”
“哦,有点眼熟。”其中的一人回答道。
“对,他是你们局里的法医。他现在有点不正常。一会儿你们把那小子带走的时候,顺便把他也带回去,到时候我会给你们刘队打电话的。”
安顿好之后,艾西又回到办公室,对告密者说:“我尽我的可能,至于能不能逃走,就看你的本事了。现在闭上嘴,保持安静,我要撰写你的精神病报告了。”
这种事驾轻就熟的,艾西一会儿就写好了,又叮嘱告密者一定要表演得像一点,因为从警察局转院过去,人家是不可能不排查的。
“如果他们中午送你过去的话,你最快下午两点就能逃走。小心点,别伤害别人。”
送他出门之后,艾西马上抓起桌上的电话,给麦涛拨了一个:“喂,你在哪儿?是吗?你不能马上过来是吗?那好,尽快吧!越快越好!呃,我在电话里不方便解释。另外,很抱歉对你有所隐瞒,之前的事情我没有都说实话。嗯,好了,我不再废话了,你半小时内过来就OK了。不过你要注意的是,中午前后我会把你送来的这小子转到我师父的精神病院去,届时他会在那里试图逃走。尽量让他跑,给他留些空子,然后跟踪他,你们想要的答案到时候自然就有了。”
挂上电话,艾西长出了一口气。“抱歉啊,”他在心底对告密者说道,“抱歉啊,我背叛了你。可我实在不能相信你可以独自把这件事情办好。万一你反悔,包庇杀人犯,到时候我就惨了。”
两面三刀的艾西假装同意协助告密者,却悄悄与麦涛联手布下了连环套。他相信,只要告密者成功逃离,自然会将警方引向凶手,于是自己又能安心睡觉了。
唯一的小小遗憾是,这一次算是做了幕后工作,无法出现在台前了。
接下来,他又马不停蹄地请方先生进来坐下。
“怎么了?”他马上切换了另一副嘴脸,温和地问道。
“我,我想起来了,我有一个女儿。”
“哦,你有一个女儿。”艾西觉得今天的事情真的是太不顺了,方茗的不同身份正在加速融合,这会导致什么变化,他完全预料不出。“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有个女儿?之前你可从没说过。”
“我能抽支烟吗?”
“当然!”
方茗哆哆嗦嗦地接过烟来,继续说:“我说不清楚,但是您说的不对,我见到的不是我自己体内的女性人格,而是我的女儿。躺在冰冷的床上,被开膛破肚的,是我的女儿。”
“什么?!”如果说这一天艾西是在连续的惊讶中度过的,那么这一惊显然是最出乎意料的,“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我的意思是说,从您这儿离开之后,我回了家。我觉得我的家好陌生。我找不到妻子和女儿的照片,但是我觉得我曾经有过妻子和女儿,后来我把她们弄丢了。我想起来,我有好多年找不到我的女儿了,但是我昨天看到了,在一张冰冷的灰白色金属制成的小床上。她的身体被切开,已经死了。”
一张冰冷的、灰白色金属制成的小床,这他妈不是停尸床吗?!什么意思,因为创伤而失去记忆的法医方茗,在失去女儿三年之后,亲自解剖了自己女儿的尸体?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艾西不敢排除这个极其微小的可能性。他更不知道这一次该用什么样的瞎话来安抚可怜的方先生。他果断地站起身:“走,方先生,我知道在哪儿可以验证你的这个怪梦!”
艾西听麦涛说过,三年前的最后一位被害人,也就是方先生的女儿方晓晓,疑似被凶手掳走之后,消失至今。会不会凶手一直留着她,直到昨天才杀死她?正因为如此,凶手才在这三年里销声匿迹,没再杀人,因为他暂时不需要了。
这猜测虽然听起来极其疯狂,但这世界上发生的好多事本就无常理可言。
方茗自女儿失踪之后大受刺激,如今连自己陷入哪个身份都不知道了。艾西必须马上动身,亲自向刘队作出解释。
于是他拉着方先生快步地向外走,与两名警员会合,还带着告密者,驱车返回警察局。
艾西走得非常匆忙,甚至忘了给麦涛打个电话。就这样,一行人在中午前赶回了警察局……
因为不知道原因,所以人们常因为一些简单的事情而把自己搞得晕头转向。
人人都有不知道的事,即使最伟大的学者如达尔文之流,在这一点上也有相当尴尬的教训。作为一位年轻的“狩猎与射击”的好手,他对自己的视力非常自豪。二十岁刚出头那年他横渡大西洋,当时结伴而行的有一些火地岛的土著人,他们可以看到几英里以外的东西,而达尔文和英国水手都看不到。因此,火地人就在船上担任瞭望员。
这个很简单的例子说明了什么?说明火地岛的土著人有一种超越常人的能力吗?人们不是常常给自己并不了解的奇怪人群赋予一种神秘的能力吗?然而结果简单得出人意料:火地岛土著人的视力并没有超人之处,问题出在达尔文和英国水手身上——他们都是近视眼!
当然,在那个年代,近视眼的观点还不曾被人提出过,因此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种难以理解的现象被以讹传讹地流传下来,于是人们都认为火地岛的居民视力超人。
如此愚蠢的小错误当然不足以诋毁达尔文的伟大,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因为不了解内情,我们时常会受到现实的蒙蔽,而被搞得晕头转向。
比如说,久未登场的刑警王昭同志,今天上午就相当困惑。
B市不只有少女杀手这一系列的案子,陈真佳子和她男友的尸体如今还放在停尸房呢!这案子也需要有人管,而王昭正是负责的警员之一。
然而今天早上,他却忽然接到通知,让他和专案组停下手头进行的一切调查,等待新的证据。这让王昭感到相当费解。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办事不力,要被调离专案组了?
实际情况当然并非如此。方法医,也就是水哥把昨夜的女尸抛下之后,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法医这样的举动当然不只是违规而已,还是所谓的擅离职守。刘队很快得到通知。他与艾西聊过,当然知道方法医的精神状态不稳定。于是他下令封锁消息,避免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然而仅做这些是不够的,天知道方医生是什么时候出现问题的。这意味着方医生最近处理过的尸体都需要重新检查一遍。
在可能发现新证据之前,自然要让专案组暂停工作。
为此,刑警王昭感到费解,当值的法医也是一头雾水。算了,反正上面让做的就是命令。
重新检验的尸体包括少女杀手案的两名被害者、陈真佳子及其男友。
这一检查,还真就发现了一些问题。
其实这也算不上是严重的疏漏:法医在陈真佳子男友尸体的鼻孔里,找到了一些棕黑色的粉末状颗粒。
这是什么?没人能猜透。因为在停尸房的冷柜里被放置了好几天,粉末状颗粒变得没有味了,也没人能一眼看出来。
陈真佳子和男友都是被人徒手勒死的,前者死得很快,而后者与凶手经历了一番搏斗,因此颗粒也许是在这个时候被沾上去的。
粉末状颗粒被送到化验室,不久就得出了十分简单的结论——这玩意儿是咖啡粉,确切地说,是蓝山咖啡豆磨成的粉……哦,这是否说明,凶手在咖啡店工作,或者凶手在杀人之前亲自磨过咖啡豆?
也许吧,王昭对这个结果不屑一顾。此类咖啡在B市诸多咖啡厅都能找到,在家中也可轻松网购,实在不算什么有力的证据。
于是,迟滞了半天的调查行动总算是可以继续了。
只是王昭心里很不痛快。他与水哥熟识,不明白上级领导的安排意味着什么,又没见到水哥本人,得不到解释,因此产生了一些误会,认为这是上面成心找碴儿。
当然,陈真佳子与男友的双尸案一直以来也没什么线索。王昭无奈之余,决定走访他们居住的社区,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只是这一两天也没什么线索。
越是找不到目击者,王昭就越是怀疑凶手对这个社区非常了解,抑或凶手是专业人士。可在陈真佳子和男友身上实在看不出他们与黑社会交往的可能,那又为什么会被杀人灭口呢?
案子不顺利,又经过今天上午这一折腾,他的心情就很不好。悻悻地吃了些饼干当午餐,正要出门继续走访办案,没想到刚下楼来到警察局门口,迎面走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正是艾西。
他们一行五人,为首的正是艾西。王昭不认识艾西,可一眼就认出了艾西身后的水哥。
眼前的水哥跟王昭印象里那个不善言谈、干练的中年人有很大区别。现在的水哥目光游离、左顾右盼、颤颤巍巍,就跟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差不多。
王昭觉得纳闷,来不及深想,上前招呼着:“我靠,水哥,你可算来了,出什么事啦?停尸房里造反啦。”
王昭那个意思是说,停尸房里其他法医忙着重新检验水哥检验过的尸体,就跟造反了似的。不过他这措辞也不恰当,说停尸房干吗,说法医办公室多好!王昭草率的说法引来一帮人诧异的围观。
没想到水哥翻了翻眼皮:“你是谁?我不是水哥,我叫方茗。”
“啊?!”王昭一愣,“水哥,你说啥呢?今早上没吃药,糊涂了吧?”
王昭说得对,水哥还真是没吃药!
警察也是人,谁不好新鲜,谁不看热闹啊。因此,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
可眼下艾西不能看热闹。围观事小,耽误了正事事大。艾西很怕出乱子,毕竟是他擅作决定,带水哥来停尸房认尸的。艾西算老几?他什么也不是,哪来的权力去作什么决定!
为了不出大乱子,艾西赶紧上前劝:“喂喂,这事回头再说,方先生精神不太好。”
艾西是好意,想劝开就完了,赶紧带着方先生去找刘队。没想到王昭斜乜着眼,来了一句:“你是谁?凭什么说我们水哥精神病?!”
哟!艾西一下子哑巴了。该怎么说?直截了当阐明事实吗?那好事也会变成坏事。警察局里真闹出这么大笑话来,刘队那里面子也不好看。
两人争执的工夫,围观的警察也窃窃私语。不过他们都还好说,方先生可是很不舒服。这一闹之下,他觉得昏天黑地,脑子里乱哄哄的。他倏地抓住艾西的胳膊,刚好还是受伤的那只:“喂,艾先生,你带我来这里干吗?这不是警察局吗?我要找我女儿,警察把她怎么样了?!”
这一下可不亚于投下了重磅炸弹。什么和什么呀,又是警察局又是女儿的?
方先生濒临崩溃,竟而逮谁问谁:“我女儿在哪儿?”
“我女儿在哪儿?”
一楼的大厅瞬间闹成了一锅粥。
这样的变化刘队自己也是始料不及。他接到了艾西的电话,可电话里说不清楚,刘队就在办公室里耐心地等。可是人没等来,只听得楼下乱哄哄的。
刘队走到楼梯口,一看下面这场面,立马大喝一声:“都别闹了,赶快回去工作!”
平时这一吼威力十足,不过今天竟然没什么效力。因为别人都没闹,只有方医生自己在闹,而方先生这时候哪还认识刘队。看见楼上下来个管事的,他马上冲过去抓住刘队的手:“我女儿呢?我女儿呢?”
刘队看看方茗,又看看艾西:“别说话,跟我上楼!”
方茗抓着他,他拉着方茗,俩人拉拉扯扯上了楼,艾西在后面紧张兮兮地跟着。关上办公室的门,算是隔绝出了一个安静的世界。刘队没坐下,也没让他们坐,劈头盖脸就问:“艾先生,这算哪一出?”
艾西也急了,冲着还在喋喋不休的方先生喊了一句:“你坐下,否则我不带你去见女儿了!”
这一句倒是真管用,方茗不闹了,乖乖坐了下来。
“唉,刘队,真是一言难尽。方先生的不同身份正在加速整合,他很快就会回到本来的意识中去,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我也控制不了。另外,我必须告诉您,方先生昨天不是解剖了我发现的那具女尸吗,他说那是他女儿!”
“什么?!方晓晓?!”刘队这种见过大风大浪、处变不惊的人也止不住颤抖了一下,“这么说,他……”
假如一个男人、一个父亲,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解剖了自己的女儿……这、这岂止是悲哀一词可以形容的呀?……一听到方晓晓的名字,方茗又闹,艾西连哄带唬,终于让他又恢复了平静。
“这事你有多大把握?”刘队颓然地找个沙发坐下,悄声问。
“没有把握。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出现了幻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时隔三年才杀人,有什么理由吗?”
“我不懂。”艾西实话实说。他确实不懂,只觉得有必要让方茗来当面对质。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让他先去看看尸体,对吧?我安排一下,你先坐。”
“哦!”艾西答应着,可是没坐下,他脑袋里嗡了一声。今天来,可不是只有方茗这一件事,还有楼下那小子呢!
艾西错了下神,也没答话,转身推开门就往外跑。
“艾先生,你……”
艾西开门跑了没两步,就被堵了回来,堵他的人正是同行的两位警察。
三人转眼又回到队长办公室,惊慌失措地报告说:“不好了,那小子逃走了。”
“哪个小子?”刘队摸不着头脑。
“就是送去艾先生的中心作鉴定的那小子。”
“哦!”刘队想了想,“怎么跑的?”
“不知道,下车的时候还在我们边上跟着,八成是刚才趁乱的时候溜走了。”
……
刘队想了想,相比眼前这个烂摊子,那小子是不是逃走好像问题也不大,就说:“算了,跑了就跑了吧。艾先生,那家伙是不是精神不正常?”
该怎么说?
“呃,有,但是……”
但是什么呢?
有病是艾西自己一手安排的,目的是为了让他引出凶手。可现在他一逃走,警方如何跟踪?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前面说过,艾西这一下子算是剜肉补疮,弄得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眼下也不是解释的时候,艾西看着刘队安排方茗和女尸见面,也没敢再插嘴。
这等小事,队长一发话,别人自然不能说什么。
于是,刘队领着艾西,带着方茗下了楼。
忙碌了一上午的其他法医见到方茗,也就是熟识的水哥,都没敢说话,脸上一个个的都是古怪的表情。
刘队发话了:“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叫你们。”
于是,门口走廊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艾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办?”刘队问。
“咱们一起进去吧……”
停尸房艾西可是头一次来,不过这工夫也顾不上害怕。尸体他昨晚已经见过一次,更不觉得有什么新鲜。
冰冷的灰白色金属制成的停尸床上躺着昨晚遇害的可怜女孩。方先生一见,就失魂落魄地扑了上去,趴在女孩身上哭,不住地叫着“晓晓”、“晓晓”,另外两个大老爷们看着心酸,也揉了揉眼睛。
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方先生被从停尸床前搀开了,像是傻了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女孩,一言不发。
“莫非真的是?”
“刘队,你怎么了?是不是的,您档案里不是有当初失踪女孩的照片吗?”
“是啊,我刚才还看过了,的确有些像。可事经三年,体态啊,相貌啊,也许都有些变化,又何况这是成长的三年。这样吧,我还是安排一下DNA测试,那东西更准确。”
“也好。”
“那方先生怎么办?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方先生这副样子,怕是无法工作了。今天局里闹得风风雨雨,也不合适让方先生再在这里出现。我那儿只怕是治不好他。为今之计是安排他找一家医院好好地疗养,看有没有转好的那一天。若是有,将来给他安排一个轻闲的位置;若是没有,也就只能住下去了。”
“也好,艾先生您有什么推荐的去处吗?局里花钱,只求好的,不管花销。”刘队叹了口气,“这多少也是个补偿吧。是我的失察,让他再次遭遇这样的事件。”
艾西想了想,无奈了。本来他安排那小子去自己师父的医院,是为了方便他逃走,也好让警察跟踪。可那小子跑了,自己却把方茗送了进去,这算怎么回事呢?
不过艾西还是秉承着“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的原则,推荐了师父的精神病院。
“你说好,我便放心了。不过还得劳驾艾先生多多关照,务必把方茗治好。”
“成,我会尽全力的。”
“我这就去安排。”
刘队说做就做,立马安排人送方茗去医院,又嘱咐艾西跟着代为照顾。
艾西不想去,告密者那档子事还没说明白呢!可想想也没法子,还是等麦涛回来再说吧,省得自己人单势孤,还容易被人误会。
就这样,艾西把方先生送到了医院。
见到师父,两人自然叙旧一番,可也没耽搁太多时间,因为麦涛已经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找他。
结果,艾西只好简单地向师父介绍了方茗的情况。老先生见是警方安排的,又有爱徒推荐,自然满口答应。
就这样,艾西把方茗安顿好了,转而回心理中心和麦涛碰面。
刘队接到电话,听说一切安顿停当,多少也放了心。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方先生的办公室内还有不少他的私人物品。既然方先生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这儿做法医了,那么这些东西最好也由人妥善保管。刘队当然知道方茗离了婚又没了孩子,家已然不能称之为家了,因此也没有送回他家的必要。
方先生的东西安排由王昭来收拾。他与水哥最是熟悉,由他来做也是很好的选择。
王昭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还不了解事情的详情,可亲眼见到了水哥发飙,也就知道水哥确实存在精神问题。一回想起当初在办公室里大家有说有笑的光景,他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王昭在办公室里收拾水哥的东西,默然不语。其他几位法医经常受水哥的照顾,也帮着收拾。
大家默默地做着,谁也没说话。桌面上的笔、本子、水哥最爱的茶叶、杯子,都被放进一个小纸箱。王昭蹲下来,打开了水哥办公桌下的柜子。
柜门打开之后,王昭便愣住了:柜子的上层赫然放着一双女鞋。
女鞋被塑料袋包裹着,王昭把袋子提在面前看了看——这鞋子有被人穿过的痕迹,脚掌的位置微微地有些变了色。
男人的柜子里有双女鞋,这倒是不足为奇。
不过这女鞋被人穿过了,还放在男人的柜子里,便有些奇怪。
而最让人惊讶的是,其中的一只鞋鞋跟断掉了……王昭想起陈真佳子死去的男友说过的话。男人追着陈真佳子,想要教训她,半路上逃跑的真佳子崴了脚,随后出现了一个男人,带走了真佳子。而真佳子被发现时,并不是穿着出事时的高跟鞋,而是换上了一双平底鞋。那么她的高跟鞋去哪儿了呢?
显然,这双鞋被装进袋子里面,正在他手里提着。
真佳子被杀之后,送来的尸体和随身物品里压根没有提到这双鞋子,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水哥的柜子里?
王昭彻底傻眼了……
队长办公室的门口,王昭磨蹭了好半天,这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进来。”刘队情绪不佳,看到王昭,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什么事?”
“嗯,这个。”王昭直挠头,“嗯,我想问问您,水哥被送到什么医院去了?”
“你问这个干吗……哦,算了,我告诉你好了,你跟他关系最好,去看看也是应该的。要不要给你拨点钱,送些东西过去?”
“不,不用麻烦您这个。我自己买些东西吧,算我自己的心意。”
“好吧,小区双尸案有什么下落了吗?”
“还没。”王昭口不应心,抄好了精神病院的地址后就告辞了。
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找到了当天负责搬运陈真佳子尸体的运尸工。
面对王昭的质疑,运尸工可是吓了一跳。干这行,最重要的就是管住自己的手脚。运尸这工作虽然薪水微薄,诱惑却不少。总有些尸体的身上,携带着一些贵重的物品。如果自己顺走了,事后被发现,开除肯定是免不了的,弄不好还要连带出刑事责任来。
偷尸体的东西,可是这一行里最大的忌讳。为此,运尸工手忙脚乱地连忙否认,“不不不,这事可跟我没关系!你看,”他掏出一份表格,“女尸在小巷子里被发现的时候,身边是有一双包在塑料袋里的女鞋的。你看这下面不是还有签字吗?只不过接收尸体的是娟姐,水哥后来是代为解剖,所以这里没有水哥的签字。”
哦,果然如自己猜想的那样!可是,水哥为什么要偷拿这双女鞋呢?王昭的脑子没有搞心理的那么复杂,他当然没有联想到恋物癖这种情况。当然这也不可能,谁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恋物癖呀。
看来,这事情唯有找水哥当面问个清楚了!
王昭这样想着,便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往医院。
王昭去的时候,艾西正好往回走,两人没有碰上。艾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心理中心,麦涛正在那儿等他呢!
“这事我没法解释,你先听听这个吧!”艾西把疑惑的麦涛领进办公室,然后从桌子下面取出一支录音笔。
若说艾西是个无视咨询师道德、肆意偷偷录音的家伙,倒也是言重了。他早就意识到今天上午与告密者的谈话非同小可,才出此下策。
听着录音,麦涛的脸色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他很快想到了艾西和告密者私下定的交易。然而这也无可厚非,至少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无法作出指责。人家做的没错啊,把一切都算计到了,准备着给你们警方提供线索,甚至只等着告密者从医院逃走,让你们方便去跟踪。这是多么愿意与警方合作的决心啊!不但不能批评,甚至还应该表扬呢!
因此也不难看出,艾西是个头脑多么精细的人。能渔利的时候,咬住了肉轻易不撒嘴;不能渔利的时候,矛头一转,争取个积极配合警方的美名,又何乐而不为呢?
机关算尽太聪明,可没料到警察局大厅出了乱子,告密者逃之夭夭,这正是人算不如天算!
当然,麦涛可不傻,他知道直到今天艾西才将自己与告密者私下的协议说出来,这里面肯定有他自己的小算盘。
不过,麦涛对此不好评论,听完了,就说:“艾西,眼下告密者从局里逃走,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发布公告抓捕吗?”
“不,那样做只会让身为弟弟的凶手更快地对告密者的帮手下毒手。”
“这事你和刘队商量了吗?”
“自然还没有,等你回来呢。”
“好吧,不过,我能不能再听一遍这个录音。”
“当然可以。”艾西又播放录音,看到对方的反应,自己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
也确实,从头到尾,这件事也怪不了他!
艾西悠闲地靠在座位上抽烟,可听着听着,麦涛忽然一激灵:“等等,把刚才那句再倒一下。”
“嗯?”艾西往回倒了一两秒。
告密者的声音从录音设备中传出来:“……继承竟然还有时间限制,如果自父亲死后两年内无法达成目标,则视为自动丧失继承权。”
“等等,就是这句。这话是什么意思?”
“嗯?”艾西茫然,“这话有什么奇怪的吗?就是说身为凶手的弟弟必须在两年内……”
两年内?!
假如把凶手杀人的原因归结为那份糟糕的遗嘱,那么凶手现在连续杀人,理应说明这遗嘱还在时效限制内。然而,少女杀手最早的行动,却是从三年前就开始了!
那时候,这兄弟俩的父亲应该还没死,他们当然也就不可能了解到遗嘱的细节!
“糟了!”麦涛起身太猛,差点撞上了办公桌,“糟了,这告密者也是凶手!或者说,他才是三年前的凶手,而他弟弟是COPY KILLER(模仿杀手)!”
“我碰巧完成了遗嘱的内容。”这是告密者曾经说过的话。
什么叫作碰巧呢?
反观三年前的“少女杀手”,曾连续做过三案。第一案,被害者在平房大院里遇害,当时被害者的父母外出旅游,家里只留下被害者与其年迈的祖母。
被害人在当时被证实与某男性交好,受到家庭的阻拦,所以被害人被父母锁在小屋里。
因此,被害人与那男人密谋把钥匙交出来,让男人半夜潜入自己家,放她出来。这样的做法也许在某种程度上,带有私奔或者媾和的含义。不过,被害人的房门被换了钥匙,所以她交给凶手的钥匙唯独少了这一把。因此,凶手须在开门后潜入她祖母的房间偷得新钥匙,才能放她出来。
不料,老年人睡觉浅,发觉了凶手,而后追到院子里。两人发生争斗,凶手持匕首意外杀死老人。
被害人与凶手相见后,为此事又发生争执,凶手恼怒,掐死了被害人。在这一案中,凶手并未留下太多线索。他清理了尸体,并带走了被害人的衣物。这套衣物被证实很可能是别人送的。那么,送这衣服的人,理应就是凶手。
从告密者的年龄来看,不过二十岁出头,而在告密者的谈话里有这么一句:“不过我弟弟还小的时候,我是看见过的。父亲很喜欢他,因此就经常咬一咬他。”告密者认为父亲的举动是爱的表现。
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说,告密者比弟弟大了几岁。那么推断到三年前,弟弟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而现在才刚刚成年。倒不是说十五六岁的少年就不能杀人,西方就有这样的杀手。但相比之下,更符合推断的却是哥哥。
告密者的话里还有一句引人注意,他说:“哈哈,父亲竟然给他最讨厌的我也留下了一半遗产!”
这就是说,告密者曾经与父亲的关系很僵,所以后来自己都诧异为什么父亲给自己留下了一半的遗产。
问题是,与父亲关系很僵的那段时间里,他在做什么呢?
第一个遇害者藏在暗中的男友,身份一直难以确认。麦涛曾推断出,他一定从事可以招女孩喜欢或至少容易接触到女孩的工作。鉴于他当时只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不可能从事太高端的职业,那么现在想想,卖服装不是一种很好的可能性吗?
假如他是卖衣服的,B市里有几家这样的地方,就像麦涛曾经带人突击检查过的服装市场。当时因为证据不足,在茫茫人海中无法锁定目标,最终放弃了。
如果告密者当时与父亲决裂,自己拿了些本钱,开了个服装摊,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也许告密者的眼光独到,总是能进一些数量少但是很精致的小衣服,那么,博得女孩子的青睐,根本算不上难事。
如果事情真的如此,那么,第一个受害人的衣服,只怕就是凶手送的。那时候,他未必想过要杀人。
只是由于那一夜和被害人祖母的争斗,再加上父亲对他的影响,已经暗中扭曲了他的灵魂,他才丧心病狂地杀死了自己的女友。
杀死女友再一次强化了他的黑暗意识。
接下来,他回收了女友的衣物,清理干净,继续摆在自己的摊位上,等待着下一个买下这衣服的女孩……这也就是第二个被害者的遭遇。
第二个被害人在回家途中消失,警方不是没有怀疑过熟人的可能,也到处走访过了。不过,第二被害人没有男友,也没见与什么人交往甚密。的确,她也不曾如此。她的错误在于相信了那个看起来很帅气、很亲切的服装店小老板……接下来是第三个被害人。从第二个被害人身上取回了那件他魂牵梦绕的衣物之后,他又卖给了方晓晓……不不,自己曾经作过调查,三个女孩子失踪前所穿的衣物并不相同啊!
难道是——凶手在为这件衣服寻找合适的受害人吗?
凶手销声匿迹了三年,莫非是他真的找到了合适的主人,而这个主人就是方晓晓?
此时的麦涛并不知道方茗和那具女孩尸体之间的关系,但把这些串在一起,足以让他的血都冰凉了。
他们要对付的是两个凶手:三年前,哥哥连杀两人,却因第三个被害人的出现而有了变化,同时也完成了父亲的遗嘱;三年后,弟弟模仿杀人,为的是完成父亲的遗嘱。
这他妈该死的遗嘱,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艾西大致了解了。他们的父亲,那个早该死掉的老恶魔,显然在遗嘱上要求他们对未来配偶的绝对控制,仅仅是绝对控制,就足以让一般人望而却步。
但是对他的孩子们来说,这事并不可怕!
控制他人的手段是那么简单——只须让人恐惧而已,而顶级的恐惧是对折磨的恐惧。
西方的调查显示,20%的折磨者的孩子会变成折磨者。
这不是很奇怪吗?按理说,被折磨过的孩子应该深深痛恨折磨才对,为什么反过来他们也会被奴役?
原因很简单,因为社会化习得会让我们觉得,这是唯一可能的出路。
两人坐在办公室里一语不发,脑子却在飞速转动着。
然而,无论他们想得再多、想得再对,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是:没有抓到身为模仿杀手的弟弟不说,连哥哥也被放走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曾经,中国人的一生可以微缩在薄薄的数页纸张内——这些纸张叫作档案。
档案几乎包括万象,从你降生之前就开始了,包括你的父亲、母亲,甚至追溯到更早以前——包括你的祖上。档案里记录了他们是谁,叫什么,从事过什么职业,特别是还要标注上他们的出身成分。也许就因为成分和人家不同,你一生的命运就被人定了性。
好不容易,档案从你的上几代人写到了你,哦,很可惜,你的一生都被容纳进去了。它标志着你从小学到中学——假如有幸还会包括大学——的一切都被记录在案。如果你碰巧还做了一些坏事的话,这上面也会留下污点。假如没有,恭喜你,你要参加工作了。同样地,工作中的那些细枝末节没人关注,它更愿意记录你的大是大非。还好,大多数人在一个岗位上坚持了一生,并没有不良记录。随后,你从工作中被解放出来,退休回家养老,不过那也有记录,直到死神召唤你回家吃饭……曾经,这样的档案让无数逃犯无所遁形。除了高科技的DNA和指纹记录在那个时候是想都不敢想的之外,档案几乎包含了你能想象的一切。
然而时代变了,这就意味着,追查一个凶手的一生成为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告密者留下了少量关于追踪他的线索,只是能派上用场的不多。告密者将他的父亲描述成一个有钱的暴君,这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些借着改革开放的机会,利用投资和房地产暴利圈了很多钱的金融巨鳄。其实却未必,他们的父亲未必那么富有,只是可以跻身于富人行列罢了。
告密者还提到父亲先后有过两任太太,这在富人里不算罕见。两任太太先后病故,且都是心力衰竭,这本是很有希望追查到的线索,但谁能保证告密者说的这些都是实话?
警察工作的无奈之一,便是在无路可查的情况下,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是对调查有帮助的线索,哪怕只是希望而已,都要彻查到底。
警察工作的无奈之二,则是没能注意到送上门来的凶手,而后竟让他逃走了。
实际上,这种事实在不能怪警方无能。想想看,美国大名鼎鼎的黄道宫杀手佐迪亚克不也是在公园杀人后,从两位赶到现场的巡警面前大摇大摆走过的吗?
归根结底是因为,在并未掌握凶手特征的情况下,人们无法将每一个违法犯罪的人都当作是本案的凶手。
这种无奈其实很好理解。以告密者为例,告密者因劫持人质被警方抓获。然而,告密者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告密者行凶又是在心理中心,这不也从另一个层面验证了他有病的可能吗?告密者到警察局后一语不发,可你又能把他怎么样?虐待他?拷问他?对精神病患者施以酷刑,你也太不人道了吧!
这里暗示着一个很简单的逻辑:城市里发生了大案,多人被杀,即使情况严峻,你也不能把每个闯红灯肇事的人或偷鸡摸狗的小盗贼都当作凶手来审问一遍。
假如你没有理由怀疑一个目标,你就难以从他身上挖掘到你想要的东西。
可是,怀疑这种工作,除了警方之外,不正应该是犯罪心理师的工作吗?
也许吧?!
这些年来,被影视和文艺作品夸大了的犯罪心理师,处境其实极其艰难。
大名鼎鼎的侦破“风铃草”一案的犯罪心理大师又如何?风铃草杀手陆续作案十年,十年!就像陈奕迅唱的那首歌一样,曾经的情侣分道扬镳,都人到中年了!
十年!想想你周围城市的变化,只怕许多城市格局都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了。
一个犯罪心理师在整个约克郡警察局的配合下,日积月累地工作,厚积薄发,才造就了这轰动历史的一案的最终告破。而在文学作品中,十年时间被简化成了十天,甚至是一天!
顶着一个被神化了的光环,真正奋斗在其中的人们,却不得不经受旁人的质疑。
也许,麦涛决心辞去这个工作,多少也正因为这一点吧。
而今,麦涛为这三年前的悬案又回来了,虽然只是负责一案而已,且只是做个顾问,可他觉得身上的担子还是很沉重。
麦涛这样想,艾西可是截然不同。艾西挺开心的,他无疑曾是最接近案件核心的人,最重要的是,他与警察局毫无关系,现在没有,今后也不打算有!顶多和警方做好朋友就行了。这想法非常高明——他能得到最大的帮助,却不给人家当手下;享受着只属于他的自由,却拥有极高的美誉和口碑!
从思想的成熟性上来看,艾西和麦涛根本就不处在同一层面上。
当然,沾沾自喜是没有好处的,得意洋洋也会招致别人的嫌弃,因此艾西表现得非常谨慎,一点都不张扬。在警察局的会议室中,他把所有说话的机会都留给了麦涛,反正麦涛的讲述中多次提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就对着他们亲切地微笑。
警员们在明白了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之后,显得干劲十足。虽然手中可追查的资料并不多,但也够忙活一阵的了。有时候,人就得为哪怕一丁点渺茫的希望奋斗,不是吗?
在大家分配到任务,正准备着手去做的时候,化验室的同事敲敲门走进来,小声和刘队耳语了几句。刘队的眉毛拧成一团:“嗯,大家静一静,还有件事。昨夜我们发现的尸体经DNA检验,并非三年前失踪的方晓晓。”
刘队这番话说得不明不白,可人群中还是炸了窝。谁都听说了,法医方茗疯了,当然他的疯并非毫无理由。他的女儿方晓晓在三年前失踪了,而方医生认为自己解剖了女儿,换作谁,八成都要发疯的。然而DNA鉴定的结果是,法医和昨夜的女尸并没有血缘关系。这就等于说,他们找到的尸体并非三年前就失踪了的方晓晓。
艾西和麦涛长出了一口气:不是就对了!他们相视一眼。
艾西点点头,请麦涛说话。
麦涛于是说:“嗯,这结果也支持了我们的一个猜测:凶手有两个,三年前作案的告密者和现在作案的模仿凶手。告密者在连杀两人之后销声匿迹,原因并非其改过自新,而是得到了他想要的人,也就是方晓晓。我们不知道方晓晓到底有什么魅力,可以让告密者回心转意。总之这三年的时间,方晓晓都和告密者生活在一起,告密者也就没有必要去行凶了。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方晓晓还活着,至少到昨天为止,她还活得好好的。但是,一个很不幸的推论是,她现在可能身处险境,因为她是最有可能暗中给艾西提供线索的那个人。既然凶手已经起了疑心,那么他便有可能威胁到方晓晓的安全。告密者神色慌张,急着逃走,其中也有这个理由。”
“是说他们要窝里斗吗?”有警员接过话茬,“那挺好的啊,可喜可贺。”
“胡说什么呢!”刘队瞪了那人一眼,有些话他没法当众说。方晓晓可是方茗医生的女儿,她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现在有了危险,怎么能庆贺呢?当然话不能这么说,因此他兜了个圈子,说了些官面上的话:“别说方晓晓了,即使是凶手,那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我们做警察,就是为了保护民众的安全,不能因人而异。好了,你们下去处理手里的事吧。”
刘队宣布散会,只留下艾西和麦涛。
“艾先生。”刘队转向艾西,显然也很关注方茗的情况,“这我就不理解了,既然方茗已经痛失爱女那么多年,为什么反过头来竟然会认错呢?”
“不不,方先生并没有认错。”
“啊,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们刚才不是说,已经怀疑过昨晚的受害者并非方晓晓了吗?”
艾西看看麦涛:“这个问题还是由我来解释吧。实际上,人有一种很简单的心理叫作泛化。成语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井绳有什么可怕的呢?只不过是因为它的形状有点像蛇而已。可见人们会把自己的心理感受扩大到其他同类目标上。方先生三年前失去女儿,产生了精神问题。严格地说,他可能把对女儿的思念转移到其他类似的女孩身上。当然,这也不是说他看到谁都觉得像自己的女儿。也许在他心里一直担心女儿已死,因此,在停尸房里工作的这几年,接连两次接触女孩的尸体,就让他产生了这种错觉吧。”
“哦,这我明白了。那么,现在方晓晓活着的概率有多大?”
“现在,我只是说咱们交谈的这个现在,方晓晓无疑还活着,但是告密者回去之后,就不好说了。他们兄弟对峙,总要拼个你死我活,而方晓晓夹在中间,最容易殃及池鱼。”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没有!”艾西这一次是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哪怕还有一点点的机会,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可他真是没有办法了,你总不能期待着告密者再来联系自己吧!
“麦涛,你呢?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
……
刘队叹了口气:“那好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一步看一步,这危急关头,看到哪儿算呢?没人知道!
这兄弟俩的身份是不好定位的,眼下最值得期待的就是确认他们父亲的身份,也许能据此找到两兄弟的藏身之处。
“稍等!”麦涛本打算去跟进警员的工作,走到门口,忽然想了起来,“稍等,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可以让艾西去做一次节目。”
啊?!艾西自己都没有想到又来了一次露脸的机会。
“什么意思?”刘队狐疑地看着他。
“很简单,由您和艾西一个代表警方,一个代表心理工作者,联合召开一场记者招待会,然后把消息放出去,接下来等热线电话就好了。”
“等一下,我不明白,对民众宣布两个连环杀手的存在,不是会引起极大恐慌吗?”
“不会啊,这一节您可以不说的,交给艾西就OK了。对吗?”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艾西接着说,“你只需要把所有的罪名推到告密者弟弟身上,然后由我来表示,现在告密者和他女友都受到了威胁。虽然我们没有告密者弟弟的照片,不过告密者被你们带来的时候,肯定有拍过照吧。就用这张照片,肯定会有人认出他来的。随后你再发表一个声明,表示警方会尽最大努力去营救告密者的女友,凡举报信息真实有效者,都能获得奖励等,就行了啊。”
“话不是这么说的吧?”刘队转了转眼珠,说道,“我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可是这样一来,不就等于在媒体面前曝光了告密者女友的身份吗?这样一来,凶手会加速杀死她。她侥幸活了三年,要是被我们害死了,我对方医生该如何交代?”
“那倒未必。按我们的分析,要杀早就杀了,用得着等到现在吗?”
“为什么?”
“很简单,您想想,假如您是凶手,从昨天开始在媒体上看到自己的哥哥,怀疑哥哥有心揭露自己,您会怎么做?”
“我想做的很多,比如把告密者灭口,当然这我做不到就是了。”
“对,凶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人在警察这里,他当然做不了。实际上,他也未必愿意这么做。”
“何出此言?”
“因为他是个COPY KILLER,模仿杀手,是从原杀手身上进行学习和模仿的。也就是说,如果把杀人当作工作的话,原杀手就是模仿杀手的师父。”
“是的,然后呢?”
“原杀手不但是模仿杀手的师父,还是他的哥哥,这关系非同一般。应该说,弟弟对哥哥有着超越寻常的崇拜。因此,他在电视上看到哥哥时,谁都能明白自己被出卖了,可他仍不完全相信,所以才给我设了个局。
“他当然知道,仅靠着告密者一人,还深陷警察局,拿自己是没办法的,所以他猜到告密者会用帮手。以他们兄弟的关系来说,他当然也知道这个人最有可能是方晓晓。不过,在凶手的猜测被证实之前,他什么都没有做,对吧?他只是给我设下了一个陷阱,其实那都不算是陷阱,如果是的话,他会在我第一次进入谷仓的时候就对我下手。可他没有这么干,说明他本身对这件事持保守态度。当看到我出现后,凶手自然完全想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我认为,他最想弄清楚的是哥哥为什么会背叛自己。虽然他很愤怒,不过在这件事水落石出之前,他绝不会下手杀死方晓晓。”
“你的意思是说,告密者去得越晚,方晓晓就越安全?”
“那当然不是,只怕虐待是少不了的,但是她肯定能保住一条命。”
“可这并不能消除新闻报道的影响啊!”
“对,但是凶手不见得能看到就是了。他正忙着对付方晓晓和自己的哥哥,哪有这个闲心去看电视。”
“等一等,”刘队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凶手怎么知道他哥哥从我们这里逃走了?”
“不,他不知道,但是告密者逃走之后,会立刻回去查看,当他发现方晓晓不见了,自然会给弟弟打电话。”
“不不,这我明白,但是他不知道他哥哥能不能逃走,或者我们能不能放走他啊!”
“这很简单啊。他哥哥有什么罪状吗?哥哥在我这里劫持人质的时候,我不是做过一次节目吗?那时候我也说过的,劫持者精神状态不稳定,疑似患有精神疾病。这当然只是一种宣传手段,实际上那时候我并不确定。可既然做了这期节目,凶手就知道哥哥被放出来是早晚的事。至于方晓晓,他可以先绑架来,再施以监控,放着留她一条命在,也很容易办到。”
“可我仍然觉得这事冒了很大的风险……”刘队迟疑不决。
在刘队的心里,很不愿意拿受害者的生命去冒险,更何况这受害者是发了疯的法医的女儿,失踪了三年的方晓晓……既然队长不肯下命令,艾西和麦涛干着急也没有用。
不过麦涛又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吧,节目还是要做的,咱们只说告密者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无法联系到其家人,恳请媒体予以关注,帮咱们找人,不就行了吗?反正总有人能认出他来。”
“这没问题。”刘队作了决定,反正干坐着也没有意义。这时距离告密者逃离警察局已过去了两个半小时……刑警王昭并不负责少女杀手一案,他另有打算。拿着从水哥柜子里找出的那双女鞋,他也找到了化验室。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啊,都来踹我这寡妇门!平时没人来啊,可清闲了。”
化验室的同事开着玩笑。
王昭没理他,也笑不出来,直愣愣地问:“如果我给你这双鞋,你能帮我确定它的主人吗?”
“开什么玩笑,我可没这本事。不错,鞋只要被人穿过,多少都能提取到一些皮肤碎屑来,我可以提取DNA,但是不知道是谁啊。”
“很好办,你去和陈真佳子,也就是三天前咱们发现的尸体进行比对。你还存着记录吗?”
“当然!”
化验师说干就干,忙碌了一小会儿。
“如何,能确定吗?”
“是的,能确定,这双鞋的主人真是陈真佳子。你从哪儿找到的这双鞋?”
王昭没理他,径直离开警察局,驱车赶往医院。
一路上,他的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可他中间还是停下来买了一束鲜花。
等到医院的工作人员问明他的来意时,他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要求对方不要惊动他人,自己只是来看看今天才办理入院的老朋友——法医方茗。
方茗与上午的状态截然不同。他更沉闷了,低着头,换上了病号服,完完全全地成了一个病人。
医护人员安排他们在一处环境舒适的休息室里坐下,方茗低垂着脑袋,看也不看王昭一眼,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
“水哥?”王昭亲切地叫了一声。这一声别提多难过了,叫得眼圈都有些发酸。
方茗没理他。
“水哥。”王昭又说,“您女儿的案子现在有线索了,凶手就快被抓到了,您别着急。”
方茗还是没理他。
王昭一阵心酸。可有什么办法呢,案子该问总还是要问的。
“水哥,您认识这双鞋吗?”王昭把包好的陈真佳子的鞋放在桌面上。
方茗看也不看,没任何反应。
“水哥,求求您说句话吧。您为什么要拿走这双鞋?你给我个解释,您说点什么我都信。”
方茗没言语。
“唉!”王昭叹口气,“水哥,局里数咱俩关系最好,事情变成这样,我也不愿意啊。法律您还不懂吗,这事要是您干的,您说出来也没关系。都过去了,瞧您现在的样子,没人能把您怎么样!”
方茗不回答,只是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头。
王昭情急之下拍了下桌子,可也使不上力气。
方茗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晃了晃脑袋,木讷地看着他:“我……认识……你吗?”
“……”王昭掰着自己的手指,干着急,可也说不上什么来。
“算了,您安心养病吧。”坐了一会儿,王昭没办法,站起来,“今天这事,就当我没来过吧!”
王昭伸手去拿鞋,方茗的手也颤颤巍巍地去摸那双鞋。
……
什么意思?
“水哥,你认识这鞋?”
“嗯,我认识啊。”
“你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老婆的鞋……”
“你老婆?!水哥,咱别开玩笑。这不是陈真佳子的鞋吗?”
“陈真佳子?她是我老婆啊……”
……
跟疯子是不大好聊天的。王昭这才相信艾西他们所说的话,他的水哥彻底地崩溃了……王昭用力一扯那鞋,方茗摸不着了,手还往前够了两下。
王昭转头不去看他,抹了抹眼睛,离开了接待室。
“您回去了?”护士问他。
“啊,我回去了。”王昭吸吸鼻子,“劳驾你们,请一定要照顾好他,拜托了。”
“是,这是我应该做的。院长亲自交代过了,方先生会得到最好的治疗。”
这他妈还能治得好吗?王昭不懂,也不想懂,只好离开医院。
在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男人走向服务台。服务台的小姐竟然站起来相迎,一边笑一边说着:“哎呀,院长,您来了。”
院长?王昭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他本以为院长是位老先生,没想到那人至多不超过四十岁。
见护士招呼,那人也笑笑:“是啊,我来了。”
“您都一年没来了,中间有好多次跳槽的机会我都没走,就是为了再看您一眼。”
“死丫头。”那人笑道,“想看我?好啊,今天晚上跟我走。”
“真的吗?”
“真的!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后面嬉笑的话王昭不愿意听,自己在干吗呢,偷听人家说话吗?话说一家医院也不可能只有一位院长,这个轻浮的中年人大概只是个投资人吧。
王昭没再注意,就离开了。
王昭走后,方茗被护士带走了,送回了自己的病房。他的病房既然有警方关照过,当然是独立的环境幽雅的小屋子,鲜花插在了他床头的花瓶里。
他倒是也不去看它,呆头呆脑地坐在床上。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他也没反应。
那人推开门,自己走了进来。
方茗没抬头,直到那人一屁股坐在他边上,拍着他的肩膀说:“唐彼得老兄,好久不见啦!”
这句话就像往垂危的病人体内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方茗倏地转过头来,看清了那人的脸,眼泪止不住刷地流淌出来。“老板!”方茗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艾老板,您还活着啊!”
“彼得,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那人笑了。
“您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这是在哪儿,是在梦里吗?”
“不是梦,哈哈哈,你是在医院里,你病了啊。”
“我病了?为什么?”
“你的病,只怕是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老板,既然您回来了,那咖啡厅还是您的,我不要。”
“彼得,你在说什么呢?咖啡厅既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而是麦涛的啊。”
“麦涛是谁?”他不明白。
“你不认识也没关系。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关心的只有两个人,你是一个,麦涛是另一个。你都不记得了吗?你在接手咖啡厅的时候,签字的文件上有这个名字呀。”
方茗用力地摇头。
“是吗,不记得就算了吧。”那人忽然严肃了起来,“麦涛现在有些麻烦,不过跟你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啊。唐彼得兄弟,你可记得你杀了两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