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晴,雨也没下,阴晴就这样僵持着,让这座城市的人很不舒服,心情不好,身体也感到疲倦。古洛觉得头晕目眩,他停住了脚步,站在人行道旁,浑身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腿是那么软,似乎撑不住他的身体了。
“你怎么了?”胡亮看他脸色不好,便问道。
“没事儿。让我休息一会儿。”古洛咬着牙说。
胡亮知道古洛确实病了,就赶紧把车开了过来,让古洛上了车。古洛还是觉得浑身难受,胡亮就把车开得飞快,到了市立医院的门诊部,但古洛忽然觉得好了,那难受劲儿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他觉得身体轻松,思维也敏捷起来。
“走!找找那个不孝顺的儿媳。”他笑着说。
胡亮没有告诉古洛,李安的妻子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这让见多识广的古洛也有些吃惊。
她身材很高,已经快四十的人了,但却长得十分年轻,身材苗条,这是因为她没有生过孩子,皮肤一般,但眉眼却十分艳丽,乌溜溜的眼睛,长长的眉毛,俏丽的鼻子,这是种特殊的美,就是拿个电影明星,当然要漂亮的,和她站在一起,也比不下她去。
她的神情非常有意思,心不在焉的,回答问题时,像是有一搭无一搭,有时反应出奇快,有时却要重复一次,她似乎才明白。好像她的父母知道她将来会成为这么一个带些古怪味道的漂亮女人一样,给她起了个有特色的名字——桂漾美。
她坐在沙发上,跷着修长的腿,一只手玩弄着垂到侧面上的一缕蜷曲的头发,有时,又伸出三根细长的手指,拿起茶几上小小茶杯的把儿,轻轻地啜口茶。姿态说不上优雅,但却轻松舒缓,让人看得赏心悦目。她的客厅布置得很舒适,大布艺沙发,腰垫儿是丝绸的,鲜蓝配着米黄,几道黑色的条纹,清丽雅致。巨大的五十寸的电视似乎一直是开着的,屋角还有整套的音响,茶几上放着时尚杂志,是外文的,但古洛敢肯定她不懂外语,不过是为了看图而已。
“有什么事儿?”她问道,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刚才古洛叫门时,就注意到她问都不问就将他们迎进了家,尽管他们并没有穿警服。
“你不认识我了吗?”胡亮感到了沮丧。他认为女人至少会对他留下半年左右的记忆的。
“认识。不就是上次来调查的吗?”她还是那么不动声色。
“对。这次还是关于李安的事儿。”
“是吗?什么事儿?”
“这个案子我们一直在调查,现在可以推想,这个案子不是情杀就是仇杀。你能提供这方面的情况吗?”
几乎和上次一样,桂漾美像是在思索着,胡亮几乎要和她同时说出来:“没有。”就是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也和上次一样——没有表情。
古洛决心刺激一下这个不进盐浆的女人:“你丈夫死了,你不伤心吗?这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伤心呀!怎么不伤心?”桂漾美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像在品尝。茶是龙井,喝一口,清香满口。古洛都被这个女人那享受茶香的做派引诱得也喝了一口茶。
“看不出来。”
要是另一个人早就发火了,特别是漂亮女人,一般脾气都很大。可桂漾美却淡淡地一笑,说:“是吗?”
“是的。你的态度好像在告诉我们,你和丈夫的关系并不好,也许在仇恨着他。”
“没有呀!我们俩挺好的。都是老夫老妻了,他在晚上也离不开我。”桂漾美又是轻轻一笑,顿时一股特殊的如同气味一样的东西充溢了房间。胡亮不由得脸红了一下。
“简直是个妖精。”古洛想。但他也微微一笑,说:“这不过是你单方面的说法,死人不能开口,但我们会让他开口的。我可以告诉你,李安被害,你也是嫌疑人之一。”古洛突然变了脸。
“是吗?”桂漾美歪着头,看看门口,又回过脸来,说,“你让我说什么?”
“你知道的关于李安的情况,譬如有没有人恨他?他有没有情人?死前,不,这一年来,他有什么异常?凡此种种,你能发觉的或者怀疑的就说出来,要不,我们会很自然地怀疑你的。”
“嗯。”桂漾美似乎懂得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她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没有。我没听说过他和谁有过节,他工作很顺利,钱也不少拿,老有特别奖金……”
“特别奖金?是怎么回事?”古洛问道。
“就是他们单位发给有贡献的人,或者干得好的人的奖金,挺多。至于你说的婚外情,他没有,我可以肯定。”
“你怎么能肯定呢?”古洛说。
“因为他爱我!就是我不爱他,他也爱我。”
“爱和婚外情有时是两码事儿。譬如说,也许是一时糊涂或者兴起,后来摆脱不了……”
“像美国电影《危险的恋情》?那是美国。没有,他不会。”桂漾美笑了笑。
古洛没有接着问,他看见在电视柜上放着一个金色的字,仔细看是“喜”字。
“怎么?你有什么喜事?”
“我要结婚了。”
“再婚?男方是谁呀?”古洛心里觉得有一丝紧张。
“当然是再婚了,虽然说起来不好听。可能你们都听说过他,叫朱之啸,是做生意的。”
“大生意吧?”古洛哪知道生意场上的人,就猜想道。
“是。很有钱。和我是中学同学。”桂漾美笑了,这回不是微笑,而是从心里头泛出的真实的大笑。
“真是狐狸精转世!”古洛第一次这么评论女人。
“是。真快呀!这女人这么快就要再婚了。”
“是啊。和你上次调查的不一样吧。我们得问问邻居,看这个女人和李安的关系到底怎么样?还有这个女人的单位,我们也得查查。噢,那个叫朱之啸的家伙,有名吗?”
“我还真不知道。这好查。”
“连他一起查。”
“你是说,这两个家伙有可能……”
“不能排除。为了和自己爱的人,或许是爱钱,伙同奸夫杀害丈夫的案子还少吗?”
“不少。真庸俗呀!”
古洛也笑了起来:“你小子,挺有幽默感嘛!”
何大伟最近比较发愁,他就要退休了,其实上次那个叫胡亮的警察来了解情况时,他已经是超期服役了,这点和马清水一样。一般来说,国企公务员的退休年龄没有规定得那么死,当然是国企的领导了,如果是群众,不管是技术人员还是工人,想多待一天都是不可能的。他上个月过的六十二岁的生日,上级领导也来参加了他的生日宴会,并含蓄地问他,有没有后备人选?他犹豫了一会儿,说:“还是领导定吧。”
“不好办呀!”领导皱着眉头。要是过去他会吓得半死的,但现在他并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这是让他马上退休的信号,他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虽然审计也许会艰难一些,但他还是有把握过关的。
“你推荐几个人,我们考虑考虑。”
“嗯,好吧。”他勉强答应了。
于是,这一月他就没有消停日子了。那些认为自己有希望的人通过各种途径,有的路子曲折得伸直可以到达月球,有的则直截了当,短得用现在时髦的话说是零距离。这是条黄金铺就的路,就是那上面的荆棘也是用宝石制作的。就连见多识广的何大伟都为之感慨,他掌权了半辈子,现在更深刻地体会到权力是什么。不是金钱、美女、豪宅、美食可以容纳的,而是这些加起来才能展现出权力的伟大。他多么想再待下去呀!死在岗位上是他最大的愿望和必将破灭的梦想。他是有理性的人,没有在幻想中沉迷多长时间,就决定要选一个他中意的人,也就是官场上常说的自己人。这样虽然退休了,但他还能保留几分影响力,还可以在权力的余晖反射下,闪耀他苍老的光芒。
思来想去,他决定推荐石馨薇。他很欣赏这个女人,有能力,虽然群众不这么认为,但只要他认为就行了,人品好,也就是听他的话,有良心,不会忘记他的。而且这些年来,她一直是他的亲信中的亲信,他之所以一开始没有想到推荐她,还是要拖延下去的想法在作怪,如今他已经死心了,石馨薇让他的心活了过来。当然,为了一些复杂的想法,他不得不将另一个副总经理也推荐了上去,但他知道这人是绝对当不了的,因为上面对这人很有看法,于是,他就让这位副总去陪绑了。
刚才他接了一个电话,是上面领导来的,意思是基本同意石馨薇,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他是高兴的,但同时也是辛酸的,因为这意味着他在这间如此豪华的办公室里待不了几天了。
正当他充满了惆怅和哀婉的时候,这诗意般的情绪被两个警察打破了。
“我又来了。”胡亮看着这个侏儒笑着说。何大伟和上次不一样了,人没有了权力就像狮子失去了牙齿和利爪,立刻就变成了长着鬣毛的绵羊。
“啊!小胡,不,胡队长,欢迎,欢迎!”他有着了不起的记人脸的能力。他同时看看古洛,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个黑胖子。
“古洛。”古洛自我介绍道。
“你就是古洛?哎呀!如雷贯耳呀!来,握握手!”何大伟更显亲热了。
古洛比他还高兴,急忙和何大伟紧紧地握了手。
“还是李安的案子?怎么样?有进展吗?”
“有。他是被蓄意谋杀的。”胡亮说。
“上回不也说他是被谋杀的,还说可能是仇杀吗?”
“对!但上次是猜测,这回可以肯定。”胡亮看了看古洛,古洛鼓励地点点头。
“噢!那就严重了。需要我做什么?”何大伟的外语很好,他经常用一些外国人的表达方式。
“还是想知道一下他在公司里的详细情况。和什么人接触?有没有对他有意见的人?以及被害时他有无异常情况等等。上次,你给我介绍了他的主管领导,但显然不够,还有其他了解他的人吗?”
“那只有财务处的副处长和其他工作人员了。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认真接待你们。”
“谢谢!这个李安在男女关系上有什么问题没有?譬如说流言蜚语啦,什么的。”古洛问道。
“这……好像没有。我这人不太管个人的隐私,你们可以问副总经理和他们处的人,公司其他职工也可以。”
何大伟的热心和权力让古洛和胡亮很容易地调查了财务处的每个人,虽然他们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因为除了褒扬他们的前领导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现在的人像是怕鬼来抓他们一样。”古洛对胡亮说。
“是。你不知道,现在的人不光是不管阳间的闲事,还坚持让死人安息的原则。”胡亮说。
“看看他的主管领导是不是也这样。”古洛推开了石馨薇的房门。
石馨薇的秘书已经告诉了她,似乎在这里也贯彻着同性相克的原理,她的秘书是个男的,三十多岁,油头粉面,但待人和气,是个有教养的年轻人。他先进去向即将上任的总经理汇报,让警察们稍等一下,但古洛却忘记了,一推门走了进去。
秘书愕然,石馨薇却笑着迎接了两位不速之客。
“我还记得你。”她笑着指了指胡亮,举止和表情没有居高临下的领导派头,而是老大姐的风格,立刻就让胡亮心里涌起了暖流。
“是李安的事吧。说吧?”她和上次胡亮见到时,稍有不同,一是气色很好,显得年轻漂亮了不少,二是说话似乎爽朗起来,没有上次的压抑了。“上次她是悲伤的。”胡亮想。
“老话。他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谋杀的牺牲品,这是可以肯定的,我们想知道,你作为他的领导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吗?”古洛说。
“哎呀!什么叫有价值?我还真不知道。实话实说,我认为杀他的人不在我们公司。他在公司的表现和人事关系,我还坚持上回的看法,是无可挑剔的。因此,我想在这里找凶手不过是缘木求鱼。”
“很好。”古洛想了想,发现这个女人已经把路堵死了,让警察们没有什么可问的了。
“你说得有道理。对我们也是个启发,我们会在他的私人关系里查犯罪嫌疑人的。你再想想,他有没有男女关系?我是指不正常的。”
“噢!”石馨薇脸有些红了,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在这方面腼腆和保守的女人,“不会吧?就是有,也一定是保密的,我们不会知道吧。”
“你的意思是说,有可能。”
“嗯,可以这么理解吧。但我不知道,你们可以调查一下其他人。”
“我们会的。还有,你是他的主管领导,经济上他没有问题吗?”
“这回我敢打保票,绝对没有。干财务这行,要不就非常干净,要不就该枪毙,他是前者。”石馨薇笑了笑,很为自己类似于名言的回答得意。
“你这次怎么这么想了解男女关系问题呢?上次是马清水,当然你是对了。但我想除了男女关系外还会有别的吧?”一出公司的门,胡亮就问道。
“你没看到现在的社会吗?男女关系比过去要乱得多。古人言,‘赌近盗,淫近杀’呀!”
“倒也是。”胡亮不由得对古人敬佩起来。
真让古洛说对了,第二天,一封揭发信就到了胡亮的桌子上。
“公安局的领导并同志们:我负责任地向你们揭发,李安,就是那个被杀的,我公司的财务处长,生前曾和他的主管领导石馨薇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字是电脑打的。
“来得好快呀!”古洛用带着橡皮手套的手掂了掂信封说。
“那就得查查了。”胡亮说。
“那个狗熊找到没有?还有朱之啸,到底是什么人?”古洛像个领导一样,问着胡亮。
“狗熊没找到。朱之啸是个大款,开了不少家买卖,有前科,但出来后没有犯罪记录,可能是改邪归正了。”
“还得找这个狗熊呀!”
“找了两个外号叫狗熊的小地痞,但都被否定了。主要是年龄不合,一个太大,一个太小,不是华眉见到的那个三十来岁的家伙。”
“嗯,狗熊这个外号也许是这个家伙临时给自己起的,为了不让吕和义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跟干这种买卖的人打交道,谁能透露真实姓名呢。”
“有道理。再扩大范围查查。”
“这种人大体上是掮客,就从那些拉皮条啦,流氓火并时从中说和啦,从这种人找起。关键是这人一定有前科。”
“好。现在咱们处理这个问题吧。”胡亮指了指匿名信。
“找找指纹!这信大概是李安公司的人写的,电脑不是打字都不一样吗?对对电脑……不,这样太麻烦。走,去直接问问石馨薇,看她心中有没有数。”
这可真是个镇定的女人,有这样的心理素质,怪不得领导们都欣赏她呢。她听完古洛的话,沉思了一会儿,笑了笑。这一笑暴露出了她的年龄,那化过妆或者天生的细腻皮肤都遮掩不住岁月的痕迹,而这是潜藏在笑容中的。
“是怎么向你们反映的?”
“这我们不能告诉你。这么说吧,我们要调查,自然有人会说话。”古洛卖着关子。
“嗯。我明白了。”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你们相信吗?”她问道。
“这……不好说。”其实,古洛知道他在玩火,万一被这个女人猜出是匿名信,弄不好要出人命的。但时间紧迫,古洛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这个案子实在拖得太长。”他在车上对胡亮说。这是在说服胡亮,胡亮点点头,但心里也很紧张。“只要迅速抓住写匿名信的人,危险就解除了。这就是个矛盾体。”古洛又解释说。胡亮还是点点头,他想:“豁出去了!相信这老头子像过去一样,从不犯错吧。”
“那就随你们的便了。可以再调查嘛。不过,我有句俗话说得好,‘兔子不吃窝边草’,可供你们参考。”
“你是说这是胡说?”古洛问道。
“当然是这个意思。可光我说有用吗?”石馨薇笑了。
“好吧。我们猜测你知道这是谁给我们说的。当然也看出来了我们很着急,不然不会出此下策的。希望你能帮助我们,这对你也有好处。”古洛诚恳地说。
石馨薇犹豫了,但最终她还是笑着说:“如果说我没有猜测那是不对的,但我也只是猜测,不敢说。因为我认为这个人不至于下流到如此程度。他的地位……哎!谁知道呢?当然还有别人,人多口杂,我是当领导的,免不了得罪一些人嘛。”
“明白了。”古洛站起身来,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但同时他也知道要找谁了。
何大伟这个小个子正闭着眼睛听梅兰芳的京剧呢。他反正要退休了,于是便开始放纵自己,一般领导的隐私是最隐秘的,因为他有自己的办公室,有自己的车,有可以不告诉任何下属的家。现在他只要在关门前,对秘书说一声“谁也不见”,就可以半躺在宽大的椅子上,喝着浓茶,吸着中华烟,听那“一轮冰魄初转轮”了。“这梅兰芳还是好!为什么鲁迅那些人不喜欢他呢?”别小看何大伟,他当年也是爱看鲁迅书的人。
他的疑问没能持续下去,秘书还是打扰了他,用电话告诉他警察又来了。他急忙让两个警察进来。他不会为打扰他听京剧而恼火的,因为他听京剧纯粹是无聊,而和警察打交道是个更解闷儿的好方式。
古洛没有瞒他,把匿名信给他看了。
“这信……哈哈……小子到底憋不住了,跳出来了!真是跳梁小丑!当初我怎么会答应提拔他呢?这叫什么品质?我就是不提他,看他怎么闹!还写上匿名信了,有长进呀!告他的信几麻袋都背不回去,他还告别人?”何大伟没有一点儿城府,看到信就用谩骂的腔调自言自语起来。这就是一把手,因为平时里他们可以随意说话,没有人敢说个不字,于是,就养成了这种口无遮拦的习惯,天生沉默寡言的人不在此例。
古洛和胡亮默默地等待着,等他尽情发泄后,才问道:“这人是谁?”
“还用说吗?你们还想不到?”何大伟显然把警察当成他的员工了。
古洛和胡亮都很尴尬,只是看着这个跳来跳去的小个子,希望他能恢复正常。
“啊!对不住了。”何大伟终于认出了面前的这两个人,“他就是那……”他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颤抖着指着前方,这是看京剧中毒的征兆,“他就是副总经理孟繁达!”
“你敢肯定?”
“当然。不会有第二个人的。”
“好。谢谢你。但要记住千万不要说出去。”
“当然,当然。你们找我就对了,所有的告状信,连告我的,都得转到我这儿来,我是一把手嘛。”何大伟笑着说。
和何大伟不一样,这是个魁梧的男人,大概五十出头,身体很好,体态既不臃肿,也没有瘦得像个鬼一样,虽然他的长相难免让人联想起古人在庙里塑造的小鬼泥像。
“这是诬陷!”他很冷静,“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这信是你的电脑打的。”博弈的成功永远是对方的愚蠢造成的。
“电脑?电脑打字也没笔迹,你们怎么能说是我的电脑打的呢?”“真是个怪人。”古洛想。
“每台电脑打的字都不一样,就和人的指纹一样。”胡亮解释道。
“人的指纹?人的指纹都不一样?警察同志,你也太……能糊弄我了吧。我可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孟繁达微微一笑。
“那你去问问技术人员吧。”胡亮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惊异。
“我没上过大学,更别说名牌了,可我知道这回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装的,但匿名信是你写的,这毫无疑问!你跟我们兜圈子有什么用?再说,你写匿名信也不犯罪,只要你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知道的就行了。这是涉及一桩凶杀案……”
“你要是这么说……”孟繁达犹豫了一下,说,“信是我写的。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才写匿名信。”
“你怎么能想到他们有男女关系呢?我们来调查过李安这方面的情况,是总经理告诉你的吗?”
“他?那个侏儒才不会告诉我呢。我听人说,李安有其他女人,他老婆说的。我就估计是和姓石的那娘们儿……”
“你怎么会想到是石馨薇呢?”
“这……我看她就不是好东西……还有……”
“她抢了你总经理的职位。”古洛说。
“你怎么知道?”
“猜的。反正副总经理就你们两个,不是你就是她。”
“有这个因素,但我认为李安应该是跟石馨薇。”
“你这是乱猜,没有根据。”
“话又说回来了,要是有根据我还写什么匿名信?”孟繁达振振有词。
“你是听谁说李安老婆说他有外遇的?你认识他老婆,她跟你说的?”
“我不认识,听说长得非常漂亮。我是听一个亲戚说的。”
“亲戚?谁?说说他,详细些!”古洛觉得心跳得要出问题了。
“是我老婆的表弟,开了家公司,那天请我们一大帮亲戚,说是他的公司开业三周年庆典,实际是想让我们拿钱入股。”
“他叫什么名字?”
“叫管猛。”
“他怎么会认识李安,还认识他老婆的?”
“我也纳闷呢。问他,他没说。那天那小子喝得高了。”
“他在哪儿住?什么公司?你有他电话吗?”
孟繁达只有管猛住的地方的地址和公司地址,电话让他弄丢了。“我老婆知道,我问问她。”
“不。这事儿你别跟任何人说,连你的爱人也不行。”古洛严肃地说。
“好吧。”孟繁达有些畏惧地说。他显然意识到他提供的信息有多么重要了。
“这真是一个既愚蠢又狡诈的家伙。”古洛想。
管猛,外号黑胖儿,是干什么的?是个掮客,不是商业上的中介人。不,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他所谓的商业却是国家法律明文禁止的。
他精力充沛,所以对社会危害甚深,不过,今天他不想荼毒生灵了,他也有人间的事,他要参加一个婚礼。
婚礼是他的一个农村朋友的,说是农村其实是城乡接合部,那里是最混乱的地方,有些像位于南北或东西通衢上的城市一样,各色人等愿意在这里居住,也就是避难,加上当地地头蛇,就给警察带来了不少苦恼。这个朋友在城里混得不错,当然是有人提携他,这个人就是管猛。于是,他是今天的贵客,座上宾。他这个人还是不能免俗,愿意受到这种尊荣的礼遇,愿意接受人们对他的感谢和敬畏。为了显示他与众不同,他没有开车去,而是骑了一台价值十万以上的日本进口摩托,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摩托居然是那么不吉利,就像三国里刘备的那匹叫的卢马一样。
宴会是丰盛的,在这里的一家最大的饭馆,摆了好几十桌,他坐在主桌,喝着水井坊酒,新郎的父母一边不断给他夹菜,一边说着感激的话,好像他们只能生,不能养,管猛就是儿子的养父。
管猛很有酒量,新郎的小兄弟(大部分他也认识)不停地向他敬酒,真所谓川流不息,他一一接受,喝了那么多,了无醉意,人们知道这场宴会如果不持续到夜里,那这个人就不是酒鬼了。
就在管猛大吃二喝的时候,当然不会知道有人在寻找着他,而且是两个人,不用说,就是古洛和胡亮。
太阳本来早上还是正常上班,但现在却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住了,就像工薪阶层上班堵车一样。微微刮来的风带着凉气,好像在准备着雨。
古洛忍受着胃部的疼痛,这胃不是涌出过多的酸性液体,就是用痉挛的疼痛提醒古洛的坏心情。他忍受着痛苦,心里却也不免焦躁,虽然他还想上去,可两条腿实在乏力。
“胡亮,你上去吧。我在这儿等。”他说了这么两句话,就似乎耗费了一天的精力一样。
“你怎么啦?不舒服?”胡亮看古洛的脸色都变了,就关心地问道。
“没事儿!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也许是早饭没吃好。”古洛挥挥手,胃还是那么难受,让他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不想稍微动弹一下。
“好。我上去。”胡亮说完,就走进写字楼。
天上落下了雨滴,非常小,比小米粒儿还要小。光线更阴沉了,空气中弥漫着烟雾,这附近大概有工厂,那烟飘了过来,污染着街道。古洛本想大口呼吸,好让胸闷得到缓解,但呛人的味道让他还得用手捂住口鼻。
“但愿能找到这个管猛。这人是关键呀!”古洛想。他知道只要管猛出来作证,案件就有了突破,但至今他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证据还是不齐全……我为什么会这样想呢?”他经常这样给自己提出问题,然后再由自己作答。“证据肯定不会完整得让任何人对犯罪和罪犯都一目了然,要不就不需要检察院和法院了。但这不是我提出问题的答案。应该这么说,这个案子麻烦的就是当事人死得太多,没有比让死人开口更难的了,但没有他们的口供,证据就不能说是完全的……不过,我的思考似乎还不光限于这一点……主要是这幅犯罪图画还不完美,似乎还有破绽,但在哪里呢?”古洛知道他的推理或者说猜想遭遇到从这个案子开始以来最大的挑战。
“这小子不在。”胡亮走到了他的面前。
“公司里的人没说他去哪儿了?”
“听收发室的人说,他的公司似乎就他一个人。”
“真正的皮包公司,但很挣钱呀!”古洛笑着说。刚才紧张的思考,让他的胸部和胃都好受了不少,他能笑出来了。
“孤狼才吃人呢。”胡亮说。
“嗯,咱们不要打草惊蛇。找个他的朋友,让他问问他的家人。”
“好吧。”胡亮掏出了手机,给刑警队打了电话。
“没问题。”他对古洛说。
管猛一早就起来了,他有着超级强壮的身体,昨晚和他喝酒的人都瘫倒在了床上,有的在地上,还有的在卫生间,而他除了头有些晕外,酒劲儿基本过去了。
他走到客厅,拿起茶壶,喝了整整一壶昨晚的剩茶。这时,新郎的母亲听到动静,从厨房走到了客厅。
“哎呀!咋这么早就起来了呢?不再睡一会儿呀?”
“不了,大娘。”
“那我给你做点儿饭去。”老太太在厨房本来就是要做饭的。
“不了。谢谢你,大娘。我得走了,市里还有事儿呢。等新郎官醒了,跟他说一声。”他说着,就走出了门外。
老太太见留不住他,就跟到外面,看着他大声地发动了摩托车,在翻腾的烟雾中,把车跳跃了出去。
他开得很快,因为今天确实有事,不过,也没必要那么着急,他纯粹是为了过骑摩托车的瘾,外行人不知道,对他这样一个爱摩托车的人来说,速度比吸毒还要刺激,性爱只能排第三。
空气在颤抖着,路面也在颤抖,摩托车的声音是那么好听,像是一支欢快的进行曲,两边的树木和土地飞速地消失在身后,风伴随着他,有时和他并行,有时则在后面拽着他。
事情发生得太快,在一个转弯处,管猛觉得后脑被什么重物打击了一下,自然他也听到了轰鸣声……
当交警赶来的时候,一摊血,一个躺着的人,看不清脸,摩托车的头盔挡住了人的视线,还有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车也是成双的,一辆倒卧的残破的摩托车,进口货的身价也没能救了它的命。还有一台大卡车,冒出烟雾,像是运动员在终点大口喘息一样。
“怎么不送医院?”交警责备肇事者。
“死了!我是半拉兽医。”司机答道。
管猛的老婆没有起疑心,黑社会或者流氓地痞的世界是没有任何信任可言的,虽然说在那里最讲义气,但就像如今的世界没有真正的爱情,所以才有那么多电视剧或电影大谈纯真的爱情一样,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管猛的朋友告诉公安局,管猛出去了,但明天中午左右一定会回来。
于是,古洛和胡亮就决定在他的家门口等他。
早上八点钟,他们就到了,古洛觉得有些早,但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战胜了回笼觉的诱惑。他们把车停在管猛住的楼房对面的马路上,两人还带了一个派出所的民警,他认识管猛的老婆,在车里抽着烟,喝着放在保温瓶里的茶。古洛觉得今天身体好多了,心情自然也轻松了不少,但困意却又来侵袭他,让他知道回笼觉并不是那么轻易服输的。于是,他对胡亮说:“我睡一会儿,你看着吧。”
“好。你睡吧。”胡亮说。
大约在十点左右,一个女人急急忙忙地从楼里出来,派出所的民警说:“这就是管猛的老婆。”
古洛不用人叫,立刻睁开了眼睛。胡亮说:“她是去买菜还是干什么?”他们知道管猛的老婆没有工作。
“不像呀!”胡亮自己反驳着自己。
“她去开车了,要出去办事儿。咱们怎么办?等她回来?”民警问道。
“不,跟上她!”古洛说。
这个女人车开得不错,虽然非常快,让跟踪的胡亮都很紧张,但却非常平稳。她不停地超车,在十字路口,也从不耽误工夫。二十分钟后,就来到了城外的国道上。
“这么快,她有事儿。”胡亮这才喘了口气。
“嗯。别跟丢了。”古洛淡淡地说。但他心里却猜测这女人是为了管猛的事,虽然他还不知道管猛这时正在阎王殿的门口签到呢。
这是城市边上的一家医院,还不小。停车场上停了许多车,女人将车停下,急匆匆地向楼上跑去。古洛等三个人也紧追不舍,但古洛到了门口就已经落在最后了,他绝望地走了起来,一只手捂着胸口。
女人到了一间房子的门口,这是抢救室,让肇事者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还要把这个已经死的人带到这里来。他还问了交警。交警答道:“活着还是死了得专家说了算!”
“我说了不算?我也懂医呀!”
“这是制度!懂吗?”交警严厉地说。
胡亮紧跟着女人走到房间门口,女人挤了进去,三秒钟后,就听到她尖利的哭喊声。
胡亮对一个像是负责的交警亮出了证件,说:“我刑警队的。谁出事儿了?”
“一个叫管猛的被车撞死了。”
“他和我们的案子有关,我们得进去。”
“行。”
这时,古洛也挪动着笨拙肥胖的身体来到门前,他一听,就知道自己的预想成为了现实。
屋里除了警察和管猛的爱人外,还有一个人。古洛看看这人,是个中年汉子,没有任何特征,只是长得很结实,黝黑的脸膛,放在任何地方都能和环境融合在一起,没人会发现他,这就是人类中的变色龙。古洛觉得有些诧异,正准备问问,却被胡亮抢了先。
“这位是……”
“我是他的朋友……”
“是这么回事。胡队长,你好!”交警队的负责人赶紧上前和胡亮打招呼,并解释道:“我们发现被害人后,找他的家属,但他没带证件,只有手机,我们就按手机号码打了电话,打了几个不是没人接,就是不在服务区内,还有几个说不知道他家住哪儿,也不知道他的家属。等到这位先生,我们才找到他的家属。”
“噢?”胡亮下意识地“哼”了一声。那人就走上前来,说:“我叫朱之啸……”
“糟了!”古洛没听到下面的话,“朱之啸”三个字就让他的大脑如同受到重击。“怎么就这么巧?!”他的脑子飞快地一转,赶快叫胡亮:“胡队长,过来一下!”
胡亮走过了,古洛说:“快走!”
“干什么?”
“找李安的老婆呀!就是他现在的老婆。”
胡亮低声地叫道:“哎呀!”就回头跟交警说,“我们有些急事,把处理结果告诉我们。”
古洛和胡亮都能感到后面是一片诧异的眼光,包括那个朱之啸的一双小眼睛。
桂漾美似乎没有工作,但她却是工商局的一个工作人员。她已经腻歪了这份非常不错的工作,准备着和朱之啸一结婚,就提前退休,好去世界各地走走。瞧!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却有着勃勃雄心,不能不让人感慨如今社会给人的思想意识带来的巨大变化。本来她的梦想这周就能实现,但由于婚礼上的一些细节问题,只好将婚礼延期到下周了。当然这是她的决定,如果坚持按原计划不变的话,朱之啸也只有服从的份儿。“这人对我比李安要好。”她很惊异地想。因为在她看来,罗密欧与朱丽叶或者梁山伯与祝英台不过是传说而已。
当古洛和胡亮慌慌张张来到她的新家——一座非常豪华的三层楼内的能当足球场的客厅时,她正百无聊赖地在沙发上打盹,巨大的液晶电视开着,一个妖艳的女郎拿着一瓶香水在对观众笑着,好像在说,你只要用了这瓶香水,男人就会像对我一样,对你想入非非。
是个女佣人给他们开的门,她没敢吵即将上任的女主人,可又忘了她是不能随便让客人进屋子的,于是,古洛一眼就看见在铺着白色兽皮的躺椅上半侧着身的桂漾美和她手里就要掉下来的手机。
“坏了!”古洛绝望地想。但在这颓丧中似乎还有一线希望:“电话也许不是朱之啸打的。”
“你们怎么进来了?”桂漾美睁开眼睛,很不满意地问。她倒不是因为古洛和胡亮随意进来恼火,而是觉得自己的睡态很不雅观。
“对不起!打扰你了。”古洛客气地说。
“也没什么。”桂漾美冷冷地说。她看了一眼女佣,也没说什么。
“我们有点儿事找你。你有个认识的人叫管猛的……”
“谁?”桂漾美的反应很快。
“管猛。外号黑胖儿。”
“不认识。”
“他和你,还有朱之啸是中学同学,你怎么会不认识呢?”
“我们中学有几千人,我哪能都认识呢?就是同级的我也认不全。”
“同班的呢?”古洛还没有放弃。
“我们班没这个人。”
“你敢肯定?”还是在挣扎,我们的神探真走到了绝路。
“那有什么不敢?”
“可他说认识你呀。”胡亮比古洛更顽强。
“那你把他叫来,对证对证。”桂漾美淡淡地一笑。
“你的丈夫……不,现在还不是,刚才给你打电话了?”
“打了。他说他的一个朋友被车撞了,他去帮忙。怎么?和你们来有关系?”
“被撞死的就是管猛。”古洛镇静下来。
“噢!他死了,你们怎么找我呢?”
“一言难尽。下次见到你,一定告诉你为什么。”古洛苦笑着和胡亮灰溜溜地退出了这座富人的豪宅。
“这个娘儿们反应挺快。”胡亮差点儿就说出粗话,虽然他是个文明的人。
“嗯。找找那个孟繁达。”古洛吸着烟说。
时间已经是下午,雨没有停,外面如同黄昏,屋里只好开着灯。古洛已经连续抽了三支烟,烟雾在日光灯下像无数道丝线一样纠结着,没有流动的空气解开它们。古洛并没有深入思考,刚才的失利虽然是天意,但还是让他觉得很窝囊。
“怎么?他那儿还有没出的货?”
“应该有。上回我疏忽了,没有详细问他。记住,我们询问涉案人时,一定要细致,细得不能再细,线索就像是游丝一般,细细地捋,才能捋出来。”
“至理名言。”胡亮边说着,边戴上了警帽。
过去的防范都没用了。就像冷战时期,美苏制造的大量核武器一样,随着柏林墙一声倒塌,苏联解体,原子弹的价值就在于为拆卸技术做贡献了。这样的无用是好的,不像马其顿防线那样的无用造成了悲剧。
他搂着情人,高兴地大笑着:“行了。这小子死得真好!我放心了,你也没事儿了。警察不能把咱们咋的了。”朱之啸把桂漾美放倒在宽大的床上,不可遏制地想和她做爱。
“哼!可也不要大意了。那个老警察挺厉害。我看着他,就害怕。”桂漾美似乎没恋人那么兴奋。这就是女人,细腻的感觉让她们比男人更细心,也更能意识到危险,尤其是当危险无声无息地接近她们时。
“是吗?我知道他。那是咱们市的第一神探,据说从没有失过手。可这次他也没办法,总不能下阴间让管猛作证吧。”
“嗯。他死了是挺好,可也有问题……”桂漾美一边由着朱之啸脱下她的乳罩,一边说。
“什么问题?”朱之啸喘息着问道。
“反过来,他也不能为我们作证呀。”
“嗯……”朱之啸沉吟了一会儿,说,“有道理。但我绝不能让你陷进去。那我还叫人吗?”朱之啸认真地说。
桂漾美笑了,她搂住了朱之啸的头,在这一瞬间,她觉得平生第一次这样爱一个人。
“这是我的意见,你有异议可以提出,但要讲出道理来,要不……”
“要不咋的?我就是不同意!我告诉你,还没任命你呢!狂什么狂?我还怕你是咋的?就是你当上一把手,你也撤不了我,我是集团管的干部。”孟繁达大喊大叫。他恨不得能生吞了面前这个女人。
石馨薇不动声色,眼睛看着铺着绿呢子的台布。
“不要吵!有话好好说嘛。”何大伟在一旁劝着。他没想到这个平常对他唯唯诺诺的卑琐的人居然有这份胆量,不免有些慌神。他想发作,但立刻意识到他已经是马上,不,可以说已经退休的人了,再耍威风,可能要自取其辱,就只好用息事宁人的态度来劝解。
“这是工作,是我们下一年度的规划……”
“规划?规个屁划!不是规划是你的鬼话。我不听,我也不看。反正我就反对。”
“你这也太没道理了。你对我有意见可以当面提出,不要拿工作开玩笑,也不要在背后放黑枪嘛。”
“什么?我什么时候打你黑枪了?”孟繁达心虚,就虚张声势起来。
“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点破了,还有意思吗?”
“你……”孟繁达气得脸都青了。他是这么个人,尽管坑害别人,但如果没达到目的的话,他会比那个险些受害的人更愤怒。
古洛和胡亮来得似乎不是时候,当一个人在气头上,是很难和他讲道理的。
“那两个警察又来了。”孟繁达的秘书走进来说。屋里的气氛充满了火药味儿,不过,如果秘书不偷听的话,也不会有多么大的感觉的,因为她的主子只要和石馨薇在一起,从来就没有好脸色,她都以为这才是正常的。
“不见!”孟繁达大怒道。
“恐怕不行吧。”何大伟冷冷地说。他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拿出了一把手的风度。
“怎么不行?”孟繁达几乎在咆哮。
“这是公民的义务。”石馨薇根本不管孟繁达那张脸有多么可怕。
“义务?我……”孟繁达想起上次见那两个警察时的情景,尤其是那个老警察,让他很有些发憷。
“让他们等会儿。”他只好对秘书说。
他又待了一会儿,完全是故意示威,因为他没什么要说的,而那两个人也不打算再和他说话。
“反正我不同意你的规划。”说完,他就走出了办公室。
当孟繁达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时,他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是要冷静,绝不能和警察闹别扭,他担心这会成为石馨薇攻击他的把柄,而且他怕警察不满意他的证言再去找石馨薇,他的暗箭冷枪就会成为明火执仗了。
“来啦。”他笑得很热情、很亲切,但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问你一个情况,你要详细回答。”古洛很不耐烦,他还没从刚才的霉运中挣脱出来,而面前这个人有可能加深他的不幸。
“行。”孟繁达压住火气,装作很不在意地说。
“那个管猛为什么跟你说李安有外遇呢?他和你熟悉到这种程度了吗?”
“那倒没有。是这么回事。他的老婆不是和我老婆是表姐妹吗?她们关系很好,我讨厌那个管猛,一个地痞,而我是什么人?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现在虽然是企业,但也是国企,我还是领导。他老婆发现他和一个女人有来往,就要和他离婚,他就让我跟我老婆说说,去劝劝他老婆。我说,你直接和你嫂子说得了,他说他不敢,说这姐俩儿脾气秉性一样,我想倒也是。他又说,那女人是我们公司李安的老婆,其实和他真没什么,不过和他是中学同学,托他跟踪李安,他没答应罢了。”
“那李安死了,他又怎么跟你说的?”
“没有,从那以后我们没见过面。”
“上回调查李安被杀时,你怎么不说呢?”胡亮气恼地问道。
“我……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再说,管猛也不会为李安的媳妇杀人的,连跟踪他都没答应嘛。”
“好。你配合得很好。不过,要记住,以后再有类似情况,不要自以为是,也不要怕惹事,没有一点儿社会责任是不行的。你看,你把这么重要的情况都隐瞒了,造成我们多大的麻烦。”古洛说。但他口气很温和,因为他已经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了。
“这个土流氓!乡巴佬!也想和我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石馨薇等孟繁达一出去,就破口大骂道,把个何大伟吓了一跳。在他的印象里,石馨薇一贯是文雅的,就是发起火来,也很有节制,如今居然说出这样的语言,让他心里很不得劲儿。
“你知道吗?老何。”石馨薇看到何大伟诧异的样子,就放缓了口气,“他在背后散布我的谣言,说我有生活作风问题,这也太不像话了。我这人,你是知道的,说我什么都行,就是这我受不了。我最痛恨的就是乱搞男女关系,可他居然诬陷我!你说,我……”她哽咽了。
“我知道,知道。你是个正派人。这个孟繁达还敢造你的谣?他本人在生活作风上是极不检点的,和好几个女同事都不那么……闹得风言风语的,很不好。可现在这个社会,男女关系也不算什么事了,也对,个人隐私,个人生活,他愿意爱谁就爱谁,组织上是管不着的,可是……”何大伟这个人话一说多,就语无伦次了,尤其是关于他的风流韵事也有很多传言,所以,他不知道应该责备孟繁达呢,还是替他辩护?
“这我理解。可他为什么攻击我呢?而且还是空穴来风,没影的事儿。所以……”石馨薇拿出手帕,擦擦眼睛。
“好了,不说他了。你的规划我同意,这几天我就办退休手续了,之后,你就是一把手,他孟繁达敢炸刺儿,你就收拾他。”
石馨薇没吱声,似乎在想着什么。
古洛和胡亮敲开了管猛家的门。管猛的老婆名叫包芳芳,浓眉大眼,泪水把她的浓妆艳抹冲得一塌糊涂。她还在哭,屋子里好多人,老老少少,吸烟的吸烟,喝水的喝水,没有人说话。
“管猛的事儿处理完了?”古洛问道。
这些人真不愧是管猛的亲戚朋友,对警察来访是司空见惯,他们对这两位不速之客居然没有一点儿反感,而且还充满好奇地看着他们。
“没有呢。”包芳芳说。她看到警察立刻就止住了哭泣。
“我们知道这事儿往后放放好一些,可事情确实重要。你能不能换个房间,和我们单独谈谈。”古洛很客气地说。
“谈啥谈?你们这帮子公安,生前就整我儿子,他死了,你们还不放过,到底要咋的?”一个一脸凶相的老头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是管猛的父亲?”古洛问道。
“还能是谁?”
“你也得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要大叫大嚷,也不要骂人,尤其是骂执行公务的人。这是犯法,知道吗?”古洛并没有发火儿。这些天他身体一直不好,再加上案子进展得不顺利,他似乎失去了大发雷霆的能力。
“我就骂了,你能咋的?还能把我拘起来?”老头儿还懂得拘捕。
“怎么不能?不是看你刚失去了儿子,年龄又大,我们早把你带走了。”胡亮严厉地说。
“那……你们就……”
“爸,别吵了。走,你们跟我到这儿来。”
包芳芳领着两个警察走进一个小房间。这大概是管猛的房间,里面有张写字台,上面乱七八糟地堆了很多纸张,还有一台电脑。两张沙发,一张单人床,屋子里就没有空间了。
“问吧,啥事儿?”
“据说,你说管猛生前和一个女人有关系。那女人是谁?”古洛问道。
“什么女人?我不知道。管猛是忠于我的,他在外面没女人。”
“我们也没说是那种关系的女人。那个女人是他中学同学,叫桂漾美,她怀疑自己的丈夫有情人,托你丈夫跟踪。”
“噢!你说这事儿呀!有。是那么回事。可我丈夫拒绝了。”
“拒绝了?怎么会呢?他不光没拒绝,还找了一个人。你知道他找的是谁吗?”
“不知道。”
古洛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似乎很悲伤,但却一点儿没有丧失理智,外面有人说话,她一边竖起耳朵在听着,一边看着古洛,眼睛里没有焦点。
“你看看眼前的情况。你丈夫死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事都随他去了。这叫做死无对证。你一定是这么想的。但从反面说,他的事儿你就是说出来了,也没什么了,对一个死去的人、对你们活着的人不能说有好处,但绝没有坏处。而且你们还配合了我们的工作。是不是?”
“这么说也对。”包芳芳抖动着二郎腿。
“那你就说说那个女人的情况。至于管猛托没托人,我们不管。这和我们要调查的没关系。”
“噢。是吗?”包芳芳犹豫了。
“对。说说那个女人,你是怎么跟踪他们的?有什么证据没有?”
“他们两个好像没那种关系……”
“我们知道。”
“你们都知道,还问我干啥?”
“我们想知道你凭什么说他们见过面?”
“噢。我给他们照了相。要不,猛子能承认吗?他就是有那事儿,也不会承认的,就那么个人。”
“是吗?把照片给我们看看。”古洛压抑着兴奋。
包芳芳走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看,就是这张。现在都兴数码相机了,这也算是我最后一张胶卷相片吧。”
桂漾美就是比朱之啸要高明一些,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已经是晚上了,朱之啸刚和她做完爱,心情很好,让女佣叫了外卖,是一家广东餐厅的,有鱼翅、大虾、鲍鱼等海鲜。
朱之啸开了一瓶人头马酒,但桂漾美不喝这种酒,就又打开了一瓶有二十年储藏期的白葡萄酒。
两个人在长餐桌上点上蜡烛,面对面地坐着,很有些情趣地吃了起来。朱之啸很喜欢这一套,他想让人觉得他是个有情趣的人,但桂漾美就实用得多,只要是好吃的就行,她还觉得烛光太暗,可她也是个聪明女人,从不过分,就默许了朱之啸的雅趣。虽然她觉得这应该叫沐猴而冠。
“谁来了?真扫兴。”朱之啸一旦到了这种场合,说话就十分斯文,“开门去。”他对女佣说。
扫兴的是两个人,古洛和胡亮。他们看看眼前的情景,很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古洛注意到开门的女佣不是白天的那一个了。
“白天不是你。”他说。
“那个走了。”女佣答道。
“没让你跟客人说话,就不许说!”桂漾美厉声说道。
他们雇了两个女佣,那一个因为随便开门,桂漾美等古洛一走,就将她炒掉了。
“辞得好快呀!”古洛笑着说。桂漾美脸色很难看,没有说话。
“你们是在这里和我们共进晚餐呢?还是……”朱之啸还是这么文绉绉的。
“还有第三条道路吗?不记得我们了?我们是警察。”古洛笑着问道。
“这……”朱之啸不知所措了。
“我们要跟你未婚妻谈谈。”古洛说。
“我呢?”朱之啸问道。
“目前没你的事。”
“那我……”
“你回避一下。”
朱之啸只好起身走了出去,临出门时,他看了未婚妻一眼,桂漾美神情自若,根本没看他。
“说说你和管猛的关系吧。”古洛说。
“管猛?就是你们问过我的那个人。我不是说了吗?我不认识他。”
“可我们知道的情况是你不仅认识他,而且还托他办过事。”
“这……”桂漾美面无表情地想了一会儿,说,“你们从哪儿得到的情况?那是假的。”
“从管猛的老婆那儿。”
“她说什么你们都相信?我说了,我不认识这个叫管猛的。”
“管猛的妻子叫包芳芳,她也不认识你,怎么会说到你呢?这是因为她怀疑管猛不忠,就跟踪了他,结果发现他和你接触。管猛说是你托他跟踪你的丈夫李安。”
“那个娘儿们瞎说呢。她凭什么这么说?”
“她有你和管猛见面时的照片。”古洛拿出照片来,对着桂漾美晃了一下。
“慢着!我没看清。”“真是个狡猾的女人。”古洛想,就把照片送到她的手中。
桂漾美仔细看过后,把照片随意往桌子上一扔,说:“那又怎么啦?我求他跟踪我丈夫,又有什么?”
“为什么你要跟踪你丈夫?”
“和管猛的老婆一样,我怀疑他对我不忠。”
“光是跟踪吗?”
“对。”
“不对。你是让管猛找人杀掉你的丈夫。”
“胡说!你有证据吗?”
“你以为管猛死了,就没证据啦?告诉你,管猛找过杀你丈夫的杀手,这也有证据。你以为管猛死了,死无对证,是吗?不,死人能说话,因为他活过。”
“可我……”桂漾美慌乱了,她刚一结巴,门突然就打开了,朱之啸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古洛和胡亮,说:“是我干的!是我让管猛找人干掉李安的,和她无关。”
“你……”桂漾美反应很快,她明白上当了。她气愤地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古洛说,“你在骗我们,杀人的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不,没骗你!吕和义——那个杀手告诉了他的情妇。”
“可是,他说谎,我撤回了这个决定。”桂漾美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是他……”
“对,是我撤回了决定。”朱之啸忙说。
“你们的双簧唱得不错,而且让我感动,不管是你们俩谁,李安的死你们是逃不了干系的。”古洛声色俱厉地说。
“不对,我确实让管猛别动手了。”朱之啸说。
“是吗?我怎么能相信你呢?因为你一直在说谎。”
“我没骗你们,没有说谎!”朱之啸说。
“你说你找管猛杀掉李安,这就是谎言。你是在李安死后才找到桂漾美的,这一点能作证的人太多了,用不着我一一列举吧?你爱她,为她牺牲自己,现在这种人不多了,尤其像你这样的人,真让人匪夷所思。有了第一个谎言,我们怎么能相信你说的第二个谎言呢?”
“是我干的。”桂漾美很平静地说。
“你……”朱之啸刚一开口,桂漾美就截住了他的话头:“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没用,你知道吗?没用。他们不会相信的,时间对不上。我们疏忽了这一点。”桂漾美还是那样面无表情,让古洛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不是女人,是个妖精。
“不过,我告诉你们,我确实撤回了要杀李安的决定。”
“你还在骗人。”胡亮愤慨地说。
“不,这次是真话。当然我知道管猛死了,没人能证明我说的是实话,但你们可以查查他的账户,看有没有我给的钱。”
“好。你说说他的账户号。”古洛说。
桂漾美迅速写下了管猛的账户号。
“定金也在这上面吗?”
“不,定金我给的是现金。”
“多少钱?”
“三万。事成之后再给五万,转到这个账户上。”
“李安的命……”古洛没有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
“这就够贵的了。”桂漾美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撤销杀李安的要求呢?”
“我嘛……觉得不值得。万一让你们抓住了,我还得搭条命。”古洛觉得桂漾美甚至笑了笑。
“你跟我们走,查实了,你也要上法院。”古洛说。
“我也去。”朱之啸喊道。
“你愿意在公安局外面站着,也可以。”古洛说。
“不,我……”桂漾美迅速地向朱之啸使了一个眼色,朱之啸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