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盲女(七)

临近除夕,顾牵白带回来许多年货,很多新鲜烟花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可她现在是个盲人,就算看见了,她也不能说。

碰巧今日吴家派人送了请帖来,说是邀请栾玉来参加吴长垣的新婚,望着顾牵白放在桌上的那封红色请帖,李溪之有些讶然。

“阿姐想去么?”

“这样的新鲜事,我自是想去瞧瞧的,”李溪之反问道:“你呢,你想去么?”

尽管梦里看过这样的事,而且还是顾牵白的婚礼,但还是比不过亲眼见证的,顺便也能替栾玉送些祝福给吴长垣。

顾牵白低声道:“我不想。”

“那……”

原以为他不高兴了,李溪之想要改口,可又听他说:“去罢,我陪你。”

吴长垣的婚礼很简单,虽不比顾牵白那场盛大隆重,只摆了四五桌酒席,但也宴请了村中所有的人。

新娘子是河西村中孙家的姑娘,品性淑良,又恋慕吴长垣许久,当时吴父吴母见吴长垣被拒后魂不守舍,夫妇二人心中不忍,恰逢孙家人前来探问,双方明了后当即拍板定下这门婚事,只是吴长垣知晓后闹了好长一段时间。孙家姑娘却不急,只说是日久生情,才没多久,吴长垣便接纳了这门亲事。

想来,吴长垣此刻才摸透自己内心究竟是如何的。

各个前来恭祝的村民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都在为吴长垣这门亲事感到高兴与欢喜,李溪之见了也心生喜乐。

见其高兴,顾牵白心中不自觉跟着轻快几分。

“很开心?”

李溪之扬唇,朝他颔首,“当然了,这样的喜日子,每个人都很高兴的。”

猝然撞上他的眼,即是蒙着眼,却模糊看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脸上倏地起了躁意,她匆忙垂首,生怕被瞧见自己的不对劲来。

听得他一声轻笑,脸上热意更甚。

“阿姐开心便好。”

李溪之松下一口气,庆幸没被发现什么端倪。

吴家门前的声音从未间断的,嬉闹声不停歇,想来是一群人聚在门前准备着放喜袍来迎人了。

李溪之顺着声朝外看去。

垂于袖间的手被突然牵住,暖意覆来。

出发前,顾牵白给她添了好几件暖衣,到此,李溪之的手心却还是有些微凉意,这么触碰一下,有些惊。

“手怎的还是这样凉?”他兀自轻叹一声,声息微不可察,“想去看么?”

李溪之才点头,人便被拉了去,不过没到门前,只在一旁远远望着。

“这里听是最合适的,近了伤耳。”

本也只想着在一旁看看就好,毕竟太近了那喜炮声真是能炸了她的耳膜。

放炮的青年一手拿着火,一手捏着耳,离喜袍一米不到的距离,他喊着:“小心啊,准备放炮了!”

火苗触到喜袍一刹,所有人都凝神屏气,捂住自己的耳朵,有理有序地排站在两侧,激动地等待着喜袍的爆炸声。

“噼啪——”声接连不断,先前屏着气的人们纷纷喜笑着,混在炮声中,热闹不已。

此番雪日与这炮声相合,倒也像是过了年一般。

站得没那么近,却也还是被这猝不及防的爆竹声给唬了一跳,李溪之忽而想到以往家中过年时,爸爸妈妈都会买好些烟花爆竹来放,放的又响又亮,每年都是如此。

记得有次自己抢着要点火,险些炸到了眼,吓得哭了好久,爸爸妈妈也哄了她好久,给她包了一个有史以来最大的红包,现在想来都觉得想笑。

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记得了这次的教训,李溪之暗暗保证以后都不会通宵了,身体健康最重要。

发觉到了眼角的湿意,但眼纱遮着,旁的人也瞧不见,她忍住哭意,将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余下的便只能任其刮蹭在眼纱上,替她擦干。

李溪之微微笑着,叫人看不出她的异样来,“夏弃,等下祝福完我们便回去罢,我想回去了。”

顾牵白牵着她的手蓦地紧了半分,他垂下眼,“好。”

炮声渐停,吴家门前远远飘见一排红,应是接亲队伍已将孙家姑娘迎了回来,待其走进,就见吴长垣一身喜服骑在马上,身后是四人抬着的喜轿。

吴长垣笑颜开怀,对着前来恭祝的人们纷纷拱手道谢,到了门前,他下马将轿上的新娘子亲自抱进了门,引得一阵喧闹声。

忙闹了许久,吴长垣终于脱身,走来李溪之跟前,他先是对着她道了声好,而后便将目光对上一旁的顾牵白,“夏弃,我能同你阿姐单独说几句么?”

顾牵白困惑道:“问我做甚,你不妨问问我阿姐。”

吴长垣显然是有些不知所措了,露出几分犹豫来。

“当然可以了,吴兄说便是,夏弃不会偷听的。”李溪之捏了捏他的手,朝他示意,“是不是?”

顾牵白闷声道:“嗯。”

他松开手,带着些气,朝一旁走去,却也真是连头都不曾转回过一次。

“吴兄可以说了。”

吴长垣躬身揖了一礼,带着歉意道:“栾玉姑娘对不住,先前多有叨扰,还请原谅在下。”

李溪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道歉给惊到了,即使先前他一直来送东西,可耐不住她确实喜欢吃,这也算平了,怎么就给她道歉了呢?

“吴兄这是做什么,可别这样,大喜日子给我道歉,我受不住的。”

吴长垣仍道:“栾玉姑娘别这样说,先前确实是我的不是,不知你和夏弃已经准备成亲了,虽然你们是姐弟,但也是你前些时日带回来的,算不得亲姐弟,村中人也不会因此有何偏见。现在我也明白了自己的心,”他低着头,羞红了脸,“孙缈姑娘,乃是良人,我不该辜负她的心意,现在我也祝福你和夏弃幸福。”

她和谁?

夏弃?

“栾玉姑娘?栾玉姑娘?”

吴长垣见她晃神,唤了她两声,这才叫李溪之回过神来,她冲他笑道:“多谢吴兄,祝你和孙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毕,吴长垣的脸又烧了起来,他腼腆道:“多谢栾玉姑娘,快要入席了,叫夏弃来扶你坐下吧。”

李溪之摆手,满含歉意,“对不住夏兄,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不能久留,我叫夏弃送了礼,已经叫人拿进去了,实在是对不住。”

早先便知晓了栾玉身子差,现下听她这样说,不敢多留,吴长垣面露忧色:“怪我怪我,早该想到的,既是这样,便回去吧,身子要紧。”

谈话间,白雪蓦地降下,裹着冷意飘飞于空中。

冬日的雪说下就下,毫无征兆。

身后倏地覆上一片阴影来,只用余光便能见到一柄青伞遮着自己,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了。

吴长垣欲想到屋里拿伞来,被一旁的顾牵白先了一步,“吴兄可说完了,我们要归家了。”

“说,说完了,降雪了又该冷了,快带你阿姐回去吧。”

顾牵白拉着人转身便走,没再留下只言片语,走得极其干脆。

但过于干脆了,行路时速度便也就跟不上了,虽是拉着手走,却也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由于走太快,李溪之不干了,直接停在路边耍赖。

“我不走了,走不动了,你走这么快做甚?”

顾牵白神色松动,他抿唇道:“抱歉。”

李溪之心里默叹,这人的心思真是不好猜,但有时候又能一眼看出来。

“生气了?为什么?”

“阿姐不知道么?”

被戳破后,他也没再闷着,且将这问题抛给了她。

李溪之:“……”我可能知道??

“不说这个了好不好?这里真的好冷,我要被冻成小雪人了。”李溪之作势环住自己,像是冷极了,“好冷好冷。”

顾牵白拉回她的手,“不说了,我们回家。”

欲向前一步时,发现人还停在远处,与他暗暗较着劲。

“夏弃,你到底是谁?”

顾牵白身形一僵。

夹着雪水的寒风骤然破入,冷然地打在他脸上,宛若刀割。

冬日的雪,竟是这般泠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