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盲女(四)

陈婆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仍不见人出。

正起身进去寻,便瞧见夏弃携着笑意缓缓而来。

这样一瞧,这夏弃定是被栾玉说通了。

毕竟这般和气可真是少见。

陈婆笑盈盈问道:“夏弃啊,你阿姐这是同意了?”

夏弃却是笑而不语,从旁拿出伞来,递给陈婆,“走罢。”

陈婆疑惑:“去哪?”

“吴家。”

陈婆喜上眉梢,拿过伞便向外走去,还不忘催促,“快些,快些。”

夏弃微笑着点头示意,跟上了前。

两家隔得不远,没走一会儿便到了吴家门前。

陈婆支着伞在外敲门喊道:“吴兄弟!何妹妹!我说亲回来啦!”

等候许久的吴家三人一听这声,匆匆跑来开了门。

三人在见到陈婆那张笑脸时不禁大喜,但又见到一旁的夏弃时,咧开的嘴骤然僵住,笑意不复。

夏弃故作不解:“几位见到我怎的不是很开心呢?”

“哪有哪有!”陈婆横在中间,“做什么呢,人家是来说亲的。”

吴长垣犹疑道:“说亲?”

显然是不可置信。

吴父吴母将吴长垣扯到身后,眼神示意着。

吴母抢先道:“说亲好啊,快些进屋吧,外头雪大。”

雪势愈发大了起来,行至吴长垣家门前时,夏弃身上的散雪已覆了好几层。

他将伞给了陈婆,自己则冒着雪来。

“那你们好生聊着,我先走了,”陈婆喜笑道:“说好亲啊,我等着喝你家喜酒!”

才想起手上的伞是从夏弃家拿的,可此刻雪大,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夏弃道:“拿着吧。”

陈婆:“那就多谢夏弃小兄弟了。”

吴家三人进到屋中纷纷掸着身上的散雪,正要坐下,发现夏弃站立于门前,竟是连槛都未曾踏入。

他止步于门前,单手负于身后,眼神淡漠,方才的笑意荡然无存。

吴长垣还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热情邀请道:“夏弃,进来坐啊。”

吴父吴母应和道:“是啊,进来坐。”

“不了。”

三人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明白夏弃不是真的来说亲的。

早该明白的。

他怎么可能这般好说话?

夏弃几次三番拦住吴长垣不叫他同栾玉接触,态度显而易见。

“夏弃,你这是何意?”

吴长垣最先发问,对他这阴晴不定的态度有些恼了。

他上前几步,同夏弃面对面站着,满眼质问。

吴父本想拉住他,被吴母给拽了住。

二人同立于槛前,吴长垣还年长他几岁,二者周身气质却截然不同。

夏弃单是站在那,一身矜气自内而外散出,毫无半分村野气息。

他眼神淡漠疏离,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这让吴长垣有些顶不住气。

吴长垣本就是河西村里长大的,虽说读了几年书,身上要比同龄人多几分诗书气,可同夏弃相比,毫无可比性。

“你,配不上她。”

等来半晌,却仅有这一句。

吴长垣不解:“我吴家尚有十几亩农田,我也准备上京赶考,这十几年来,村中无人不夸赞我的品性,你阿姐是处处都好,虽是眼盲,我也不嫌,你凭何说我配不上她?”

“凭你根本,比不上我。”

吴长垣气笑:“你!”

“我说得有何错?”

身前的少年高出他半个头来,俯视着他,眼中满是嘲弄。

吴长垣气道:“我喜欢你阿姐,为何要同你比较,难不成你也喜欢她,要同她成亲不成?”

“是。”

此话一出,吴家三人连连震惊。

吴长垣踉跄着往后倒退,伸手指着他,满脸不可置信。

夏弃双眸微眯,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威胁:“吴长垣,死了娶她的心思,不然,我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他不再掩饰,将负于身后之手缓缓垂下。

屋外一道亮光闪过,与那白雪相映,银白色剑鞘自他身侧显露。

之前吴家人只顾着欢喜,未曾注意到他身后还藏着一柄剑。

长剑自他之手缓缓抽出,随即见夏弃踏入门槛,剑指吴长垣。

吴长垣身形一颤,在河西村中生活这般久了,从未见谁家人会这般疯魔,竟敢罔顾律法,将杀人这样的事不放在眼里。

青年一身湛青色长袍,身上还披着些落雪,携着令人瑟缩的寒意而来。

他持着剑,神情寡淡,又状似漫不经心。

吴长垣指着他,却又道不出什么:“你简直,简直!”

夏弃幽幽道:“简直了。”

旋即剑锋一转,对上吴长垣的脸颊。

由于速度过快了些,他闪躲不及,生生划出一道血痕来。

血腥味在他迅速蔓延至他鼻尖,吴父吴母见状大惊失色,慌忙拉下人来。

夏弃收回剑,嘴角噙着几分笑意,语气温和。

“这是警告,死了娶她的心思,不然划得不是你的脸,是你的脖子了。”

李溪之透过窗望着外头,等了许久迟迟不见人影。

外头的雪下得愈发大,屋里虽暖,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出去看看。

这么大的雪,她还是头一次见。

可她现在是个盲人。

歹毒的系统。

看了这么久雪景,眼睛都要疲劳了,休息片刻,终于见到一抹青色身影缓缓出现在院外,李溪之忙得带上眼纱,装作等待的模样。

片刻过后,只听“吱呀——”一声。

门开了。

“夏弃?”

顾牵白关上门,低声应答,往旁走去后又折返回来。

“阿姐,放心,他们不会再来了。”

隔着几步路的距离,李溪之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她皱眉道:“把手给我。”

顾牵白先是垂眸,后又退了小半步,“怎么了阿姐?”

无声。

才僵持没一会儿,顾牵白就走上前去,半蹲下身,将手伸到李溪之面前。

当她握住他手的一刹,她脸色微变,“怎么这么凉?快些到炭盆下暖暖身子,是不是穿的太少了?”

转而又抚上他的外衣,摸到冰凉的湿意时,眉头紧皱。

“你方才出去没拿伞么?怎么由着雪在身上?”

顾牵白往后缩了缩,泛着凉的指尖从她手心划过,带着几分痒意。

“阿姐问这么多,我该先说哪个?”

一时无言,李溪之有些生气,也不知自己的气从何来。

“伞给了陈婆,她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我。”

“不曾想到今日的雪会这般大,便没穿多少衣裳,下次记住了。”

“吴家人太过无理,我说了好半日才劝动他们不来说亲。”

“阿姐这是在关心我?”

他自顾自说着,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

进了屋,衣衫上的落雪融了开,变作雪水浸在其中,凉意更甚。

“我换了衣再来同阿姐说。”

李溪之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到现在她都还没有弄清楚顾牵白的意图是什么,这次不撑伞由着雪落在身上和上次生病不喝药的行为,在她眼里都是自毁行为。

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顾牵白换好衣服后从里屋走出,不过面色依稀可见的苍白。

“阿姐。”

李溪之不是不说话,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眼纱模糊了她的视线,看不清顾牵白的神色,只能瞧见他独身立于屏风旁,无甚动作。

接着,便见他坐下,靠着炭盆烤火取暖。

他垂着头,不知想什么。

看起来怪可怜的。

良久,终是抵不过他,只能唤道:“夏弃。”

顾牵白唇角微勾,径直起身走向李溪之身侧,乖巧道:“阿姐。”

就像是献宝一般,他将手伸到李溪之掌心,“别生气,已经暖了。”

“嗯。”

寒风透着窗缝渗入,做出“呜呜”声响。

大雪飘纷,顺着风落在窗柩上,堆叠起高高一层。

顾牵白又半跪下身,固执地攥住李溪之的双手。

手上落下的力愈发收紧,叫人想挣都挣不开。

李溪之微怔。

落雪飘入二人之间,掀起一股冷意。

可手上温度依旧,甚至灼烫。

他的声音低哑,笃定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可手中的力不减分毫。

“同我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