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慕云似是忘记脚边还有母亲的尸体,竟上前挨近杜春晓的脸,他那张苍白俊俏的面孔已有些发青,口中呼出的气息都是带了刀刃的:“那按杜小姐的意思,我一并杀了黄家四个丫鬟,兼因与她们有私情,还珠胎暗结,于是情急之下,杀人灭口?”
杜春晓笑回:“恰恰相反,二少爷杀掉她们,是因为你没有让她们怀孕,除慧敏之外的三个丫头,肚子里可都没有你的骨肉。”
“哟,这可是越讲越稀奇了,绕了一圈,还是要冤到莫如头上。”苏巧梅有些站不住了,冷不丁讲了一句护犊的话。
“二太太多虑了,这孩子不是二少爷的,也不是大少爷的。”她解释之际,已将苏巧梅手上的牌翻开——力量牌,意为意志坚定,野心勃勃。
“白子枫每隔三个月便给黄家的人做一次体检,谁有了身孕,她是了如指掌的。只是这位大美人心比天高,总想去上海滩出人头地。一个女子,有这样的志向,原本也没什么。可怜她举目无亲,身边连个帮的人都没有。偏巧这时候,二少爷你对她频献殷勤,她于是抓住这个机会,与你暗通曲款……”
“这可就是胡说了,”黄梦清从旁道,“慕云喜欢白小姐是人尽皆知的事,只可惜明月沟渠,人家却怎么都不愿意,对他刻意冷淡,哪里还会私通?”
“对他冷淡是因她知道二少爷两个大秘密。一是他有缺精症,让女人受孕的几率极低;像白子枫这样的女子,自然不会只满足于和富家公子哥有肉体之欢,零敲碎打占些小便宜,她要的可是大钱。要大钱,便要付出大代价,于是她处心积虑想怀上二少爷的孩子,可无论怎么努力均无济于事,便对其生育能力起了疑心,偷偷弄到他的精液,做了个检查。当她发现自己怀孕无望的时候,便当机立断,切断了与他的关系,这便是后来她对他冷酷无情的原因。”
“你这可又是胡说了,我与白小姐之间清白得很!”黄慕云复又蹲下,一脸柔情地望着张艳萍的尸体,他这副纯真的表神,已打动过太多人。
“清白?我早知你们不清白了!”杜春晓毫不留情地反驳道,“可曾记得白子枫的尸体被发现时,你赶来认尸,哪里都不看,竟掰起她的头颅,查看她后颈上的一颗朱砂痣?当时我便觉得奇怪,白小姐在人前从来只穿高领衣服,多数时候还是长发披背,你又从哪里得知她这样隐秘的地方生了一个标记呢?”
黄慕云哑然,只得看着地面。
“二少爷,你莫要激动,白小姐发现你的那第二个秘密,才算得上‘惊天动地’!”杜春晓表情异常严肃,说道,“你不是黄老爷的亲生儿子。”
“这话可不能乱讲!你从何得知这样放屁的事?”还未等黄慕云反应,黄天鸣已暴跳如雷。
杜春晓道:“这桩秘密,在翻查过白小姐诊所的诊疗记录之后,便算不得什么秘密了。按西洋的体检制度,验血型是其中一环。”
此时夏冰已拿出一份牛皮纸扎好的档案,拆开后,抽出其中一张纸,指着上面道:“这份是黄家所有人的血型检验书,上头清楚注明各位的血型,比起古时的‘滴血认亲’来,它才是真正的认亲铁证。黄老爷的血型是B型,三太太则是A型,可二公子的血型却是O型,所以白子枫从几年前头一次在黄家体检时便已得知这个秘密了!”
“这便是二少爷你杀人灭口的原因了,白小姐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她捏住了你的七寸,并以此为要挟向你勒索。你一定不晓得,你这一行凶,不但解脱了自己,更解脱了大太太。因府上丫头怀孕的事到底见不得人,她也要白子枫保守秘密,以免家丑外扬,背地里也少不得要打点一些。”杜春晓接话道。
黄慕云此时已恢复平静,却仍未放弃挣扎,问道:“那么既然孩子不是我的,我又为何要杀了她们?”
“因为尊严。”杜春晓已移至黄天鸣面前,用饱含悲怆的眼神望住他,说道,“你得知自己没有生育能力的时候,田雪儿却告知你她怀孕的事,于是你怒不可遏,向她质问,她见瞒不过去,只得向你坦白真相。孩子的父亲是……”
她缓缓揭开黄天鸣的牌——死神,意为阴暗的堕落。
“没错,田雪儿肚里的孩子是黄老爷的,因此你才失手杀了人。也许是为了警告父亲,也许是为了躲过怀疑,杀人之后,你还将她的腹部切去,以掩盖死者怀有身孕的秘密。可此后,你的恨意与杀意已难自控,更巧的是,你母亲,也就是三太太,不知何处听来的谣言,竟误认田雪儿与你哥哥有私情。这件事竟让你开了窍,便将与自己发生过关系的另外两个丫鬟也尽数杀死,并买通慧敏传播谣言,将大少爷与田雪儿的丑闻讲得惟妙惟肖。流言,在这个地方便是利器,被讲得多了,便被当了真。因此三太太才仗着这个把柄,敢与二太太起争执,殊不知已落入了你的圈套。更何况,这些女人,若一直在你眼前出现,便会触动你的痛处,必须让她们消失,你才能安心。杀掉慧敏却仍是为了灭口,只是为了让动机看上去一致,这才将她的腹部也切去了,可怜这丫头尚未通过人事,又怎可能有偷情之嫌?桂姐知道你的事之后,却替你做了掩护,你这才暂且放过了她,待时机成熟,你终究还是要对她下毒手的。”
“老爷,杜小姐讲的可是真的?”孟卓瑶语调已有些哽咽。
杜春晓慢吞吞地翻开孟卓瑶手中的牌——隐士,意为身陷谎言,一直处于被蒙蔽状态。
“是不是真的,你可以直接问问黄老爷。”她蓦地又转过头来,指着地上的李常登,对黄慕云道,“对了,你可知道你的生父是谁?正是这一位。”
黄慕云咬牙不回,黄天鸣更是面色苍白,瞬间像是老了十年,整个人变得颓丧起来。
“原本也不晓得李常登与三太太之间有什么,只是三太太为诬陷黄莫如,装疯卖傻之余,确是将家养的鸟雀掐死,再堆到黄莫如的门前去。只是我随叔叔去那装鸟笼的仓房里看了一下,装那些未遭毒手的鸟雀的笼子竟有些特别。据说,这些笼子出自宅子的原主人薛醉驰之手,可我看了一下笼子底部,竟都刻着一个小小的‘凳’字,若猜得没错,这些笼子是混在薛醉驰做的笼子里,一并被留下了,唯独三太太因与他有情,所以认得出来。”
说毕,她揭开第三具尸体的蒙布,对着那满头白发的脑袋,说道:“薛老爷,是不是这样?”
众人遂哗然,且窃窃私语起来,唯黄天鸣问道:“薛醉驰不是被艳萍失手杀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当日藏书楼里被三娘错手杀死的不是薛醉驰,是你从前的手下田贵,也就是晓满的丈夫。”回答的竟是黄莫如,他神色坦然,丝毫未因偷情之事败露而窘迫。
“没错。”夏冰也点头道,“田贵自下身瘫痪之后,脾气日渐暴戾,秦氏与他早已无夫妻之情,终日冷战。可后来,她遇上了潜回青云镇伺机报复黄家的薛醉驰,薛醉驰需要藏身之处,而秦氏却想除掉那个半死不活的累赘丈夫,于是二人密谋,将田贵毁容、拔去舌头之后,关在藏书楼内,因田贵行动不便,无法逃脱,就这么样在藏书楼里被囚禁了许多年;而薛醉驰则假装田贵,有人来的时候便躺在床上假扮残疾,反正都是用纱帐掩住的,也看不清他的相貌。李常登曾对我说过,三太太在误杀人之后虽神志不清,可在比划死者身高的时候,却总是将手放在他的肩膀部分,且他还是坐着的,当时便有些奇怪,因死者看起来并不矮。后来才想到了,实是当时田贵下身瘫痪,只能支起上半身爬行,向三太太求救,却因那张惨不忍睹的面孔,被误认作凶神恶煞而遭此劫数。”
“那你又如何得知这二人的身份作了调换?”黄菲菲一脸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发现……”黄莫如顿了一下,又极艰难地开了口,“我发现躺在床上的人,头发是全白的。田贵很年轻,不可能有这么老。”
“哼!这位薛老爷,实亦是心狠手辣的主。虽将秦氏从田贵手里救出来,但却问她要回报,条件便是让她去勾引黄家大少爷,伺机要设套害他。孰料秦晓满竟对黄莫如动了真情,非但没有按当初的计划行事,反而怀了孕,意欲出卖他,这才让薛醉驰动了杀机。没想到啊,他原是带着满腔恨意,回镇上来对黄家的人报仇,头一个让他手上沾血的,却是无辜的女人。”讲到这里,杜春晓不由偷偷看了一眼黄莫如,那凄怨像是已沁入他骨子里了,整个人看起来都是黯淡的。
“对了,你们怎么也不问问,二少爷是怎么作的案?那些尸体看似没什么移动过的痕迹,那么切去的腹部是怎么处理的?这些可是关键!”夏冰见不得冷场,急急地便要道出核心部分来。
“还有薛醉驰是怎么把田贵囚在藏书楼内这么多年,还能在黄家出入自由?”黄菲菲配合得倒也乖巧。
杜春晓忙上前揭开黄菲菲手里的牌——女祭司,意为多变、忠诚。
“这件事,二小姐你也有不对的地方,竟掩盖了这么大一桩秘密。若非我与夏冰在简政良的屋子里发现那些直通往黄家宅院的秘道,这个谜怕是一世都解不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叠好的纸,一层层摊开,竟是一张用炭笔画注的地图,线条歪歪扭扭,错综如蛛网,“这便是我与夏冰在密道摸索了好几天才得出的结果,这个地下迷宫,有一条主道,系从藏书楼出发的,黄家几个主子的屋子里也各有一处,余下的便是在井台和桂树底下。这些密道,在黄家外边统共有二十二个出口,其中的二十个已被堵了,剩下那两个便是简政良与田贵这两处。也许这些通道不是黄家每个人都清楚,譬如终于忙着争宠的两位姨太太当然发现不了,可黄老爷您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此时外头已近正午,阳光扫过祠堂的门槛,周边鸦雀无声,众人纷纷等着杜春晓的后话。
杜春晓再拿起黄天鸣抽到的死神牌,道:“黄老爷,你欠青云镇二十个养蚕户的血债,是否也该还一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