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姜生

黑色的纹路逐渐爬满了那人的身体,石洞中的震颤愈发剧烈,诡异的黑气弥漫在四周。

被压制了两百年的姜生在此刻苏醒,他的记忆是模糊的,但通天的恨意却不断地刺激着他,胸膛的恶意仿佛就要破体而出,叫嚣着撕碎一切,毁灭所有。

“喂,能打个商量不?”

突然响起的声音短暂地拉回了姜生的理智,但想到这是人的声音,这是槐塘人的声音,下一刻他的脑海便被更加强烈的恨意淹没。

带着血色的眸子看向站在祭坛下的路溪洲,四散的黑气疯狂朝他的所在涌动。

“去死!全部去死!”姜生的脸上带着扭曲的恨意,他化指为爪,狠狠朝路溪洲的胸膛刺去。

路溪洲迅速朝一旁闪去,肩膀处的布料还是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

他垂眸看了一眼那快破裂的衣料,又抬起头看向陷入癫狂的姜生:“早知道就不废话了,衣服又破了。”

姜生继续疯狂的朝路溪洲袭去,这一次,路溪洲竟然站在原地没有躲。

锋利的指尖快要穿透胸膛的瞬间,姜生看见那人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流动的金色。还未等姜生思索那究竟是什么,他便被一股强烈的气流狠狠弹开。

姜生飞出去的身体狠狠撞在石壁上,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就见到那股弹开他的气浪漩涡盘旋在那个男人身侧,石洞震颤不止,摇晃得比他刚苏醒时还要剧烈许多,石壁隐隐有了要崩塌的迹象。

路溪洲的脸侧和手背上浮现了一点黑色的鳞片,瞳孔也变成了金色的竖瞳。刚刚还在石洞内蔓延的黑气,在遇到他周身的气浪疯狂地朝后退去。

姜生看着那个立在气浪中的男人,撑在地面的双手止不住颤抖。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股极具压迫感的气息仿佛瞬间抽干了他的力气。

是他绝对无法抵抗的力量,姜生瞬间得到了这个结论。

路溪洲看了眼震颤不止的石壁,微叹道:“这儿也太小了,差点没控制住现了全部真身,到时候塌了可就难办了。”

说完这话后,路溪洲的目光落在了角落蜷缩成一团的姜生身上。他抬步朝姜生靠近,姜生害怕地退后,直至身躯紧贴着石壁,退无可退。

“跟你商量你不愿意听,”路溪洲道,“那我只能直接动手了。”

姜生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即使过了两百年,他依旧是只毫无反抗之力,令人宰割的蝼蚁。

路溪洲抬起手,气浪凝结成形,朝姜生的腹部探去。

姜生以为自己要死了,但那股气浪钻进他的身体后,霸道地在他的全身经脉中流动,但却没有感受到疼痛。

片刻,那股气浪卷袭着绿色的光芒,回到了路溪洲的掌心。

“仙士,石洞好像快塌了!”刚刚离开的唐念忽然去而复返,出现在石洞口处。

路溪洲的指尖一僵,四周翻腾的气流立刻钻进了他的身体,哪还有刚刚嚣张的模样。他身上的鳞片隐去,瞳孔也恢复了墨色。

唐念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什么气流,也没看到他刚刚隐下去的鳞片。

她刚刚顺着通道往回时,突然感受到了强烈的震颤,前面狭小的通道顺便被石块掩埋,她便飞快跑回来找路溪洲。

“我们...诶,这不是石棺里的山神吗?”唐念这才注意到倒在地上的姜生,“他怎么活过来的?”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山神刚刚还鲜活的尸体在她眼前迅速腐败,化作一具枯骨。

唐念:“啊!怎么回事?”

灵魂脱离躯壳的瞬间,生前的记忆便会如同走马灯在眼前呈现。不知道是不是姜生尸身不腐百年,他的冤魂又被困在尸身中百年的缘故。他们竟然都能看到,姜生的这段记忆。

人的回忆总是从最无忧无虑的少时开始,即使是已成怨鬼的姜生也不例外。记忆回到了那在梦中都很遥远的时候,姜生被怨念染红的双眼都出现了片刻的怔楞。

那是,他最快乐的日子,跟着父亲进山采药,跟着伙伴在村中嬉闹,他看见了十岁的自己背着药筐信誓旦旦地对父亲许诺,长大以后也要成为和父亲一样出色的大夫。

再后来,他确实不负所望,继承了父亲的一身医术本领。姜生对医术的向往来源于父亲,但他对医术的追求也超过了父亲。长大后的姜生不愿偏安一隅,他想要去到更多不同的地方,学到更多东西,救更多的人。所以姜生背起行囊离开了故乡,成为了以为四方行走的游医。

游走在外的日子定然是艰辛万分的,他曾经一个人迷失在一处僻静山谷之中,在那个山谷中他意识朦胧之际误服了一株奇怪的药草。在那之后,他便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巨大的改变,他的血肉有了惊人的愈合能力,甚至有医病解毒的奇效。他的容貌从那以后再未发生变化,仿佛是停止了衰老。

姜生行医多年,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解释自己身体这种奇异的变化,但他知道,这样的变化对他来说不一定是一种幸运。

回忆的画面轮转到了姜生两百年前来到槐塘村的时候,姜生的冤魂看到这一幕后周身原本平静下来的黑气再次变得激荡。

槐塘村,那是折磨了他两百年的噩梦。

两百年前,姜生来到松山脚下,他听闻山上的村庄闹了古怪的瘟疫,出于医者仁心,他义无反顾地上山救治槐塘村的村民。

那是姜生从未面对过的可怕疫病,即使如此,他依旧不肯放弃,努力地寻找能应对疫病的药方。看着村民们一个接一个地在他面前倒下,身为医者的姜生感到无比痛心。

在一个不见星月的黑夜,一个村民抱着襁褓中虚弱喘息的稚儿哭着敲开他的门寻求他的帮助。姜生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痛苦流涕的可怜人,再一次感受到无力和痛苦。

药方的研究已经有了眉目,但不成熟的药姜生绝不会用在稚儿身上。思考了良久后,姜生尝试给病入膏肓的稚儿喂了些自己的血液,最终如他所愿,血液真的医好了稚儿的病。

姜生那时还在庆幸自己救下了那个稚儿的命,却没想到他这样做,带给他的是两百年的痛苦折磨。

槐塘的村民们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姜生取血救活稚儿的消息,一群人乌泱泱地跪满了姜生的院子,请求他取血救命。

姜生不断地告诉村民们疫病的药方就快制成了,但村民们根本听不进去,哭声,咒骂声,一时间淹没了他。

失去理智的村民一拥而上,按住姜生取走他的血。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出现在姜生身上,越来越深的刀口让姜生整个人鲜血淋漓。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血色与刀光,在自己眼前交织着。

如果他的血肉有被剜尽的时候,那大概就能解脱了。可偏偏他的身体如此奇异,即使所有血肉被剔去,却还是会以可怕的速度继续愈合,生长。

姜生在槐塘村村民的残害下死了,但他的身体没有腐坏,依旧保持着诡异的愈合和生长。姜生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腐朽,但他的魂魄却无法离开这具躯壳,看着自己的躯壳被槐塘村民一代又一代地取食,他的怨恨也一点一点累积,终于变成了恶鬼。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群恶民的可怕,他们找人设下祭坛和阵法,将他继续禁锢在那具身体里,还每年用活人生祭,加固阵法。即使要同他一样被永远困在这里,槐塘村的人也不愿意放过他。

整整两百年,整整两百年。姜生觉得自己已经在扭曲的恨意中变成了妖鬼,憎恨着自己,憎恨着一切。当年那个立志于悬壶济世的姜生已经不在了,这剩下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姜生。

走马观花地看完了姜生的一生,唐念虽然是局外人,却也替姜生感到愤恨。

“我还当这是什么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呢,”唐念咬着牙道,“根本就是恶鬼窟!”

“所以你赶紧回去,别在这瞎晃,”路溪洲突然对她道,“这世道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到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唐念忿忿地看了路溪洲一眼,又转头看向了姜生的魂魄。

她正欲开口,石洞又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糟糕糟糕,这下真要塌了!”唐念急忙道,“我们快离开!”

路溪洲啧了声,手上寒光一现,一把长剑突然出现,他一手提着剑,往出口去。

唐念见状立刻跟上,又招呼上姜生的魂魄一起走。

路溪洲修为被封时战斗力就高的吓人,现在恢复了修为,地底塌方对他构不成威胁。

有了他的开路,一刻钟后,三人并安全地回到了地面。

回到地面后唐念才发现,地底的震动对上面的房屋也有影响,有许多陈旧的屋子都已经倒塌。

村民们聚集在一起,一见到唐念和路溪洲出现,便冲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该死的外乡人!果然是你们!”

诸如此类的咒骂声不绝于耳,路溪洲轻挑眉梢,转头对跟在身后的姜生魂魄道:“不是要复仇吗?该你了。”

那瘦削的黑影僵立了片刻后,翻腾的黑气自他足底升腾而起,汹涌地朝前奔去。

唐念看着村民们在眼前惊慌地逃窜,哭喊,她的心里却生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怨鬼孽,尘世怨。

因何起,因何灭。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在晚上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