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尚早,去往城西的百姓商贩并不算多,官道口却已经拉起了一道崭新的关栅,两侧护城官兵们面色冷肃,对过路人逐一查验了身份文书才允许通行。
楚潇领着白无霜过了关卡,也不心急,信步逛着,发现虽然官道口来往的人员寥寥无几,但官道内的各家商铺倒是生意兴旺,两侧的酒家茶肆坐着不少客人。
二人脚步停在了一家灰螺木纹牌匾的小茶肆之前,店内老板仍忙活着擦拭桌椅,埋头招呼道:“客官要点什么?”
楚潇笑盈盈跨过门槛:“齐老板。”
齐老板闻声抬头,登时喜笑颜开:“楚掌柜!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许久未吃你家茶点,想念得紧呀。”
才一进门,楚潇就察觉到四面有几道锐利目光警惕地照过来,她不动声色地垂眸看了一圈,发现茶肆内的顾客尽是些携带竹筐的高大货郎。
不太对劲。
楚潇面上不显,仍用寻常语气问候道:“齐老板生意可好?”
齐老板将二人往里迎,朝楚潇使了个眼色:“虽然多了关栅,通行不易,但我家做了新茶点,很受欢迎,这两日来的顾客都多了不少呢。”
这两日开始多人的?
楚潇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了然,寻了个边上的空旷角落坐下:“既然如此,那我们可要好好尝尝了。”
“得嘞,您二位稍等。”
白无霜往二人茶碗里倒了茶,压低了声音问:“掌柜,这些货郎可有异常?”
楚潇微微掀起眼帘,见那些货郎虽然手握着茶碗,但眼神却不止地在四面顾探,心觉蹊跷,悄声回道:“自入了官道以来,看见的货郎可太多了,而且个个身材魁梧,大清早的不去街市赶集做买卖,反倒有功夫在这闲坐着乱看。”
二人正低声说着,齐老板捧着几笼茶果子吆喝着走近:“红糯米烧卖来了。”
蒸笼热气蒸腾,只等齐老板一掀开竹编软盖,楚潇二人便见着几个玲珑小巧的烧卖点心精巧排列着,清香绵甜的糯米气味扑鼻而来,真是食欲大增。
齐老板招呼道:“二位慢用,小心烫。”
楚潇瞧着齐老板退下,才夹起面前的烧卖,慢条斯理地吃了,面上不见有异,却在用巾帕擦唇的时候悄然吐出一张小纸条来。
上面只仓促写了一个字:“刀”。
白无霜小声问道:“这是何意?”
楚潇朝旁侧轻瞥了一眼:“看到他们身旁的竹筐了吗?麻布遮得严实,但里面装的可不是货物。”
白无霜暗吸一口冷气:原来郡守的后招在这等着呢。
楚潇也觉得棘手。
如今商道被封,新将军若要去军营验兵,那就只能走官道。
可眼下官道严查身份文书,只等发现新将军入了这道口,在各家店铺里埋伏的人就会从一拥而上,人数多寡在那放着,即使新将军再神勇恐怕也难讨到好处,到时候还有谁拦得住郡守与梁副将把持军权?”
二人回到客栈后,坐在账柜里相顾无言,楚潇心中思绪万千。
凉州城山高皇帝远,若想破郡守的叛局,最好的方法就是助新将军握稳了兵权,可到底该如何相助……
楚潇目光飘离,忽地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她将白无霜揪近了耳语几句。
白无霜越听眉头蹙得越紧:“掌柜的,这可是险计啊,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的。”
楚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白无霜仍旧有些不同意:“一时之间,我们哪来那么多现银?”
楚潇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枚华贵精巧的玉佩,轻抛到他手上。
白无霜拾起一打量,有些吃惊:“这样好的料子和做工,不像是凉州产的。”
楚潇朱唇扬起,当然不是凉州产的,这枚玉佩来自于京城——正是她前些日子从花楼里顺走的那枚。
“去吧,找个当铺,当了它。”
翌日正午,凉州城艳阳当空,一如既往地晴爽万里,此时已有不少商队陆续入了关,主街之上正是熙攘热闹,驼铃阵阵摇响,交融入两侧店铺小摊的叫卖声中。
街坊商贩三两作伴,拉闲散闷,不乏有结束远行的游商驻足停步,想要找几家合适歇息的客栈。
此时一阵刺耳的敲锣声突兀地响起,接连的锣鼓声响将街上平和的气氛搅得糟乱。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只见楚家客栈门前立着位白衣书生,正鼓足了劲儿振声大喊道:
“主家有喜!主家有喜!”
有人认出他是客栈的帐房先生,挤眉弄眼问道:“楚掌柜许嫁了?”
周遭许多人都见过那位容色绝佳的窈窕楚掌柜,闻此一言便炸了锅,议论声纷起。
“非也,非也!”
白无霜又连连敲锣,呸道:“哪里有男人配得上我们家掌柜?”
街坊们吁声不断:“那你说什么有喜?”
白无霜高声道:
“楚家客栈要扩建了!昨日我们楚掌柜盘下了隔壁这家小食铺,未来它将与我们客栈合并!”
“只等我们将新铺面的客床、客桌各式用具打好,楚家客栈就会成为凉州城内有头有脸的大客栈,如此风光,自然是头等大喜事!”
“今日起,接连三日楚家客栈酒水免费,欢迎各位帮我们多多宣传,来日多来帮衬啊!”
众人听着开头几句还觉得兴致索然。
而后一听到酒水免费,登时乐见此等好事,恭喜道贺之词盈耳而来,一时之间客栈门前宾客攒动。
白无霜热情地将各位迎入店中,又在新铺面门前连燃放了好几串百响鞭炮,红烛纸火爆飞扬,好不热闹。
不多时,凉州城便传遍了楚家客栈要扩建,大酬宾客的消息。
白无霜回到楚潇身边,低声道:“我已经让人在城内外找寻姓‘宋‘的外地男子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楚潇满意颔首:“既如此,我们这边也捉紧吧。”
话正说着,门口便来了几位高瘦匠人,他们腰间跨着些硕大的木质箱盒,朝内招呼道:“掌柜的,可是要打新的桌椅床榻啊?”
楚潇应声走了出去,将一叠图纸递给他们:“来得可巧,正要打些木料。”
为首的李木匠接过图纸,稍翻了两张,有些疑惑:“这样式真新奇,怎么好多我们没见过的。”
楚潇从容道:“有几幅是从胡商那儿买来的新样式,没见过也正常。你们只需照样将木料打出来,拼装之事交给我们就好,该付的工钱不会少的。”
闻此,李木匠爽快应声,又问道:“楚掌柜可对木材有要求?”
“悬铃乔木吧。”
“这……”
李木匠迟疑道:“悬铃乔木只长在城西商道那边,如今商道封了,怕是没办法……”
“这有什么?”楚潇朝后招招手,令人装了一车的酒水与吃食,笑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如今商道的过河桥塌了,百姓们都往官道通行,去商道路上的行人屈指可数,放眼望去半里地都空渺渺一片。
而道口仍驻守着十余位护城兵,正东倒西歪靠在路旁杉木下躲懒,远远地见着有人来了,才不紧不慢起身到路口。
“站住,现在商道无法过桥,诸位还请绕行吧。”
楚潇笑吟吟地迎上前去:“各位兵爷,我们并非要过桥,今日小店楚家客栈要扩建,我们是要去商道旁侧的树林子里打些木材做桌椅床具的。”
前方一位年纪稍长的护城兵狐疑地打量着他们:“打木材?”
“是呀,用不了多少时日,保证不耽误你们当差。”
楚潇往后使了个眼色,白无霜等人连忙将备好的酒菜推上,楚潇拎起一坛子黄酒塞入前方护城兵的手里:“这几日我们客栈扩建大喜,酒水都是免费的,欢迎兵爷们多来帮衬。”
闻言,后方一名稍年轻的护城兵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你们就是那家楚家客栈啊?”
他往前几步向为首的护城兵说道:“我方才来上值的时候就听街坊们说他们家扩建正在酬宾呢,此事确实不假。”
前方的护城兵听此一言,放心了五分,又瞥了眼满满一车的酒食,思及桥塌了,这些人也不过去,便完全松懈下来,不再多拦,只摆手道:“快些,打好了木材就出来。”
楚潇连声应了。
几人入了商道树林,木匠们挑选出几棵粗壮乔木,话不多说便开始拉锯。
一旁的白无霜翻看着楚潇画的图纸,啧啧称奇:“掌柜你从哪学的?我从未听说过木舟也能做榫卯结构的。”
妆台上那只从京城带过来的榫卯小舟玩具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楚潇微微笑道:“以前哄小孩的把戏罢了,没想到如今倒派上用场了。”
楚潇视线望向一侧,商道前方的澜水河水面平坦开阔,粼粼波光在阳光下细闪耀眼。
虽说过河桥已经被拆,但只要做好了榫卯舟的木块,不论何时想过河,都可以很快拼出一艘小舟,不必再受官道查验的掣肘。
然而此时,二人身后响起一道豪爽的声音:“我以前在京城做过木匠,眼下有空,也来帮帮你们吧!”
楚潇诧异回首,只见背后立着一位高大的护城官兵,笑得一脸灿烂,不容拒绝地拿过白无霜手里的图纸。
他来回翻看了几页,若有所思道:“奇怪,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楚潇心中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