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吠声在北平城的东江民巷区此起彼伏,大批军警和日本宪兵蜂拥着向此赶来,方儒德坐在一辆黑色的轿车中,轿车的窗子上拉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窗帘,眼镜后面的那双小眼睛一直滴溜不停地乱转。
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从眼前的情形来看这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军警的汽车在东交民巷区最里面的小巷口停了下来,方儒德的车紧随其后,刚一进入民巷区方儒德便感受到眼前的气氛异乎寻常地紧张。
在街道的两旁每隔一米便是一个荷枪实弹,穿着土黄色军装,脚踏着皮靴的日本宪兵,在他车前面停着数辆军绿色的丰田一型卡车,每辆卡车上都站着十五个日本兵。在巷口甚至摆放着路障和重机枪。凭着多年的经验,方儒德敏感地察觉到一定是出事了,而且这件事绝不会小。
他推开车门,刚一走下车,便见身后又驶来一辆黑色轿车,那轿车方儒德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松井尚元的座驾。见那车驶来,方儒德连忙退后两步,双腿笔直,头微微低下鞠躬。那车似乎并不在意身边的人,径直驶向巷口。
车子刚刚停稳,一个日本兵便从副驾驶的位置上推门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车子的后门,而让方儒德倍感惊讶的是那车子里出来的人竟然不是松井尚元,而是一个戴着礼帽穿着整齐的黑色中山装的年轻人。
虽然那年轻人下车后并未回头,但方儒德隐约觉得那背影却如此熟悉。那年轻人将帽檐微微拉低之后快步走进前面的那条深巷。
就在此时,北平城其他几个区的公安局长陆续赶到了现场,几个人虽然极少往来,此刻却都显得极为熟络,站在一起低声寒暄,互相揣度着日本人将几人叫到此处的缘由。只是方儒德一直眯着眼睛盯着巷口,脸上始终挂着不咸不淡的微笑。
“方局长,你和松井先生走得最近,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急匆匆地叫咱们过来?”其中一个个子不足一米七、肥头大耳、酒糟鼻子的中年男人问道。
方儒德知道此人是西城警察局局长,多年前也只是一个惯偷,后来却不知为何阴差阳错地坐上了西城警察局局长的位置,虽然方儒德对此人嗤之以鼻,但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微笑着摇了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他太清楚这个世道了,慢说是自己毫不知情,即便是真的知道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命还可能会长一点儿。更何况此刻他也有些心不在焉,这一路之上方儒德一直在思忖着今天早晨的那件事,那个人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正在此时,方儒德见一个日本宪兵急匆匆地从巷子中小跑出来,在几位警察局局长面前停了下来,行了一个军礼说道:“哪位是方局长?”
“啊?”方儒德一愣向前走了一步道,“我是方儒德!”
“方君,请您跟我进来一下!”说着那日本兵走在前面,方儒德一头雾水,不知这些小日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站在他身后的几个警察局局长都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方儒德的背影,或是羡慕,或是担忧。
方儒德跟着那日本宪兵径直走进前面的巷子,这个巷子并不算太深,只有两百多米,这巷子的另外一个出口早已用砖堵死,一米多宽的过道两旁半米便站着一个日本兵,使得本来便狭小的过道更显逼仄,不过这倒更让方儒德坚信了此前判断的正确性,这个小小民巷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日本人不会如此这般的如临大敌。
日本兵带着方儒德走入小巷深处,在巷子的中间部位有一个小门,两个日本兵把守在两端,门敞开着,带路的日本兵驻足在门口伸手将方儒德让了进去,方儒德迟疑了一下先向前走了一步,走进那道门之后,身后的日本兵轻轻将门关上。方儒德心头一惊,心想难道是早晨去炮局监狱的事情被发现了?想到这里不禁冷汗顺着脖颈向下流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配枪。
眼前的院落很大,左右都有月亮门,地道的老北京四合院的格局,在月亮门的门口都站着日本兵。正在方儒德犹豫是向左还是向右的时候,一个身影忽然从月亮门右边缓缓走了出来,方儒德见到那人不禁一惊,两股战战,几欲逃走。
“方局长,别来无恙啊!”那人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的肉都以鼻子为中心做着集合运动,迈着四方步逼近方儒德。
方儒德吓得浑身是汗,慌忙摸着自己腰间的配枪,汗水自两颊缓缓淌下来道:“你……你……你别过来!你他妈是人是鬼?”
“哈哈!”那人笑了笑说道,“这青天白日的哪里会有什么鬼啊,当然是人了!”
这话让方儒德的心稍微踏实了许多,只是眼前这人明明已经死了,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金顺,当时在乱坟岗的时候你分明已经死了!”方儒德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只见眼前的金顺微笑着说道:“那只是一个局而已,我早已料到潘俊他们会找到我,所以我早有准备!”
听完金顺所说,方儒德不禁回想起来,那次他们回到警察局之后金顺的尸体便离奇失踪了,不过那个年代失踪个尸体也司空见惯,所以并未查找这尸体的下落。不过另一个问题立刻又冲进方儒德的脑海,即便金顺真的没有死,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呵呵!”金顺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方局长心里一定有很多疑惑,不过你先跟我来吧!”说着金顺笑眯眯地带着方儒德向右边的月亮门走去,跨过那座月亮门,里面摆着一张桌子,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和服的日本老人正襟危坐在院子中的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把手枪。方儒德一眼便认出了眼前之人便是松井尚元。
方儒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松井尚元近前鞠了一躬道:“松井先生!”
松井尚元的目光始终痴迷地望着手中的枪,对方儒德无动于衷,一时间让方儒德有些尴尬。过了片刻松井尚元才缓缓抬起头,将那把枪如珍宝一般收了起来说道:“方局长,今天你所听到的都将是大日本帝国的最高机密,如果有半句话泄露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方儒德知道这句话从松井尚元口中说出绝不是危言耸听,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松井先生请说!”
“金先生你应该听说过吧!”松井尚元冷冷地说道,方儒德连忙点了点头,他早就听闻在这日本军界有两个赫赫有名的女人,而且颇为巧合的是这两个女人都姓金,其中之一便是金壁辉,也就是松岛芳子,而另外一个金先生名叫金素梅,而这个金素梅相对于金壁辉来说更加隐秘,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很多人相信金素梅只是日本军界虚构出来的人物,此人根本不存在,或者是金壁辉的另外一个版本。
直到这话从松井尚元口中说出的瞬间方儒德才相信了这个神秘的女人确实存在。正在此时,松井尚元从椅子旁的桌子上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方儒德说道:“现在我要你记住她的模样!”
方儒德接过那张照片,那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一身军装,浓眉大眼,眉宇间颇有几分英气,方儒德的目光最后落在挎在女人腰间的那把军刀的刀绪上,日本军刀的刀绪是用天蚕丝制成的,昭示着主人的身份,将官刀的刀绪是金黄色的,佐官刀的刀绪是红黄相间的,尉官刀的刀绪是蓝茶色相间的,而眼前这女人手中的军刀的刀绪正是金黄色的,可见她的身份非同一般。
“记住了吗?”松井尚元将那张照片从方儒德的手中抽出说道。
方儒德连忙点了点头。
“金先生昨天晚上被人劫走了!”松井尚元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因为她的身份极为特殊,而她的使命又会直接影响大日本帝国的伟业,所以现在我命令你秘密调查这件事!昨天晚上北平城门紧闭,我想即便她被人劫走了,此刻应该也还没有离开北平城!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金先生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咳咳!”站在一旁的金顺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说道,“松井先生,刚刚我观察了一下那屋子里好像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如果我师姐是自愿和劫她的人离开的呢?”
松井尚元低着头,眉头紧锁,想了想说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要让她再开口了!”
金顺扬扬自得地笑了笑,方儒德瞥了一眼金顺,自己更是一头雾水,难道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侏儒和大名鼎鼎的金素梅还有什么隐情?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金素梅找出来!”松井尚元说完大踏着步子向门外走去,那群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日本兵也紧随其后离开了院子。
待他们走后,院子里只剩下方儒德和金顺,方儒德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侏儒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冷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向门口走去。谁知他刚走出几步,金顺忽然大笑起来,方儒德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你笑什么?”方儒德好奇地望着金顺说道。
“哈哈,方局长你想不想知道金素梅的下落?”金顺颇为得意地说道。
“呵呵,难不成你知道她的下落?”方儒德颇为不屑地说道。
“当然知道!”金顺言辞凿凿地说道,并不像是在说谎,方儒德快步走到金顺的身边,伸出手一把抓住金顺的手腕,恶狠狠地说道:“你会那么好心?如果你真的知道的话肯定早就告诉松井那个老头子了!”
方儒德虽然一直看上去窝窝囊囊,年轻时却也当过兵,手上的力道亦不在小,金顺被他抓得有些疼,咧着嘴说道:“哎哟,你丫的先把手给我松开!”
可方儒德却恰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说道:“你先告诉我金素梅藏在什么地方!”
金顺抬起头瞪了方儒德一眼语气生冷地说道:“去你妈的,你忒小瞧你金爷爷了,以为就这么三言两语金爷就会告诉你吗?”
方儒德一双小眼睛狡黠地笑了笑说道:“好哇,别看老子刚刚对你毕恭毕敬的,那是给小日本面子,他们把你当成个人,老子可没把你当成个什么东西!”说完方儒德从腰里掏出一副手铐铐在金顺的手上,“老子就不信我这堂堂北平市警察局局长还不能让你这侏儒开口。”说完便拽着金顺向外走,谁知刚走出数步方儒德便觉得手上的手铐一松,心知不妙,一面转身,右手下意识地摸到腰间的枪,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谁知未等他扣动扳机,手上的枪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般,瞬间从手中脱出飞至金顺的手里,金顺手上握着枪对着方儒德“嘿嘿”地笑道:“方局长,恐怕你还太低估我了!”
方儒德的眼睛紧盯着金顺手中乌黑的枪口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小心点儿,这枪可开着保险呢!”
“呵呵,怎么?现在害怕了?”金顺端着枪向方儒德近前走了两步说道,“害怕就好,那咱们现在谈个条件!”
“什么条件?”方儒德唯恐金顺会突然开枪,声音也有些发颤了。
“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带你去找金素梅!”金顺语气轻松地说道,“现在日本人像是一群红了眼的疯狗一样要找到金素梅,而知道金素梅下落的也只有我,如果你找不到她的话,我想这些日本人不会轻易罢手的。所以……”金顺笑了笑说道:“这笔生意对你很划算的!”
“那你让我帮你做什么事?”方儒德心想金顺既然知道金素梅的下落,却放着这么一次在日本人面前表现的机会,那他让自己做的那件事一定非同寻常。
金顺思忖了一下,又瞥了方儒德一眼,向他招了招手,方儒德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金顺凑在方儒德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方儒德听完,脸上的表情异常惊异,连连摆手道:“不行,这绝对不行,这和你现在就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哈哈,那好吧!”金顺冷笑着将枪顶在方儒德的太阳穴上,“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方儒德双眼微闭,顶着枪的太阳穴阵阵发冷,只听“砰”的一声,落在四合院中的几只白鸽一惊扑闪着翅膀逃也似的四散而去。
潘俊胯下的马一惊,前腿跃起半米高,喉咙中发出惊恐的嘶鸣声,潘俊拉住缰绳,目光平静如湖面般地望着眼前那条幽深的小路,此间崇山峻岭,灌木丛生,这条小路四五尺宽,掩映在这苍翠的树木之间,右边是黑压压的树丛,左边则是滚滚的黄河水,稍有不慎便有坠崖的危险。
刚刚那一声巨响让这马一惊,那马似乎发觉到了什么异样一直在原地踏着步子,却迟迟不肯前行。潘俊听那声音应该是从前面十里左右的地方传来的,他双腿轻轻用力夹住马肚,那匹马又是长嘶一声,却迟迟不肯前进。
正在此时,那马头前面四五米的地方忽然颤动了起来,潘俊的眉头拧紧,心知不妙,连忙向后拉了两下缰绳。那马会意,顺着潘俊力道的方向转过身来,谁知刚一扭头,潘俊便觉得身体随着胯下的马快速地下坠,此刻在那匹马后腿那原本坚固的地面已经化作了一个流沙的陷阱,马的后腿正如泥牛入海般地快速下陷。
“蚁狮!”这个字眼瞬间冲进了潘俊的脑海,虽然他不曾亲眼见过蚁狮,但早已知晓这东西的厉害,那是土系驱虫师的秘术,操纵一群如同蚂蚁一般的小虫子驱使其隐匿于地下,那些虫子天生便具备挖掘陷阱捕食猎物的能力,它们可以凭借着地面的震动然后快速地挖掘出类似流沙般的陷阱,猎物一旦进入那陷阱,越是挣扎,自己陷入得便越深,一旦进入那陷阱的底部,成千上万只蚁狮便开始饕餮大餐,顷刻之间猎物便会只剩下一堆白骨,任你是骆驼一般的庞然大物亦不例外。
此时那匹马早已被眼前的情形惊住,两条陷入流沙陷阱之中的腿不停地乱蹬。潘俊已知危险迫近,一只手扣住马首,身体猛一用力,借着手上的力道向前跃出三四丈远,他刚一跃出,只见那匹马肚子下面的陷阱越来越大,那马一面挣扎一面嘶鸣,而站在几丈远外的潘俊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见那匹马一点点没入那流沙陷阱之中。
待那匹马完全没入之后,流沙渐渐平息了下去。潘俊站在原地谛听着地面的动静,唯恐那蚁狮会忽然移至自己的脚下。停顿片刻地面上却始终未有丝毫反应,潘俊这才放下心来。正在此时潘俊忽然觉得在一旁的密林之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正在此时,潘俊的耳边又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那声音依旧是从前面十数里的地方传来的,他禁不住向前面望去,隐约看到前面的一个小村子此时火光冲天。潘俊心里有些焦急,自从他们在安阳外面的那个小村子一别已经十几天过去了,如果按照路程推算的话,那么也应该便是在这两天能够赶上冯万春一行人。这一路上他一直在担心冯万春等人的安全,尤其是燕云那火暴的脾气,稍有不慎便会惹火烧身。
谁知他稍一分神便听到耳边一股劲风猛然而至,潘俊连忙扭过头,谁知眼前的那怪物却让他心头一颤,眼前那怪物一米多长,像是一个巨大的毛毛虫,血红色的身子分成数十节,怪物的头宛若是一个剥开的石榴,一圈锋利的牙齿镶嵌在整张脸上。它站在潘俊身前,一口黑色的液体从那石榴头上喷出,潘俊手疾眼快,身体快速闪至一旁,站在怪物的右边,虽然看不清那怪物眼睛究竟在何方,但是它却似乎能够清楚潘俊所在之处,臃肿的身体轻轻一转,那石榴头依旧正对着潘俊,身子却纹丝不动。
潘俊的手指轻轻捻动一直放在袖口的青丝,神态沉稳,双脚微分,目光在那怪物身上游移,寻找着那怪物身上最脆弱致命之处。又是一人一虫的僵持,似乎都在寻找着对方的漏洞,准备一击成功。
正在此时,潘俊的目光落在了那只大虫后面的那个流沙陷阱处,那个有几尺宽的圆形陷阱虽然不再有流沙涌动,但潘俊注意到那陷阱周围的流沙依旧在点点滴滴地下落,想必那蚁狮此刻尚未离去,潘俊的嘴角微微敛起,眼角向一旁一撇,见在他旁边一尺多的地方有一块手掌大小的青石板。
他一面警觉地望着眼前那怪虫,一面快步向后退了两步,脚尖向前一戳将那块青石板挑了起来,脚上用力向那怪虫踢了过去,那怪虫显然早有防备,石榴头轻轻一偏,竟然躲了过去,紧接着它的头猛然一颤,接着一股黑色的液体向潘俊喷来,潘俊的头微微一低,那液体从他的头顶越过。
潘俊脚尖点地快速地向身后退了几步,那怪虫扭动着庞大的身躯追赶而至,谁知刚走出几米,那怪虫忽然停了下来,它的身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颤动,接着一个小小的流沙陷阱如同是地面上忽然生出的一张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扩大,巨虫的身体瞬间坠入到那流沙陷阱之中。
刚刚潘俊踢起的那块石头并非想击中巨虫,而是对着巨虫后面的那个流沙陷阱而去,那巨虫躲开之后石头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陷阱的中央,而后潘俊轻轻向后退,尽量不产生震动,巨虫果然中计,扭动着身体追上来。一直潜伏在地下的蚁狮感觉到震动,立刻向震动的方向猛扑过来。潘俊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趁着那些蚁狮正在吞噬着眼前的巨虫匆忙从一旁轻轻走过。
转眼间已经离开数百米,那怪虫竟然发出声声如婴儿般的惨叫,虽然不知那怪虫的来历,但是让潘俊疑惑的是那些蚁狮的来历,此刻能操纵蚁狮的人除了冯万春之外便是那些偷学虫术的日本人了,不过让他吃惊的是既然蚁狮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却全然没有半个日本人的踪迹。
不过此时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多想,他迫切地想知道前面浓烟滚滚的村落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下的步子。随着潘俊一步步地接近那个村子,空气中的火药味似乎越来越重,接着是穿着各异的村民,正拼命从前面的村子仓皇出逃。
潘俊随手拉住一个中年男人问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中年男人一脸惊恐地说道:“日……日本人来了!”
潘俊心说不妙,日本人怎么会突袭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呢,正在他思忖的时候,那男人挣脱潘俊的手,随着大批逃亡的村民沿着潘俊来时的路仓皇而去,潘俊本想警告他们那边有蚁狮,然而此刻即便他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他心急如焚地向村子的方向奔来,刚到村口便听到一阵熟悉的笛声,潘俊知道这笛声是燕云的那支短笛发出来的,难道这些日本人发现了燕云一行人的踪迹这才包围了这里?潘俊不敢有丝毫怠慢,快步走进村子。
这是一个地道的自然村,村落不大,有百十来户的样子。通往村子的那条街道上一场凌乱,满地的破衣烂衫,几只受了惊的鸡“呱呱”地在街上乱叫,却分明听不到半点儿枪声,潘俊一面走心中一面疑惑。顺着那浓烟升腾起来的方向潘俊一直走进村落正中,虽然村落不大却有一个不小的祠堂,在那祠堂的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穿着中山装的青年人的尸体,潘俊知道这些都是日本人,心下更加焦急。越是接近祠堂,空气中的火药和血腥味便越重。当他来到祠堂门口的时候隐约看到三个人,未及上前那边一个女孩显然已经发现了自己,她惊讶地望着潘俊道:“潘……潘哥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欧阳燕云,她见到潘俊早已经忘乎所以,飞奔着向潘俊的方向跑来,一直停在潘俊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说道:“潘哥哥,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冯师傅不是说你会在天水等着我们吗?”
燕云的话让潘俊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和她说,而此时冯万春架着另外一个人也来到了潘俊面前,那个汉子显然受了重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冯万春扶着他来到潘俊面前道:“小子,终于见到你了!”
潘俊微微笑了笑说道:“冯师傅,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冯万春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日本狗的鼻子还真是够灵的,怎么和鬼魂一样冤魂不散,我们走到哪里他们就出现在哪里!”
“就是啊!”燕云附和着说道,“不过今天也算是杀了个痛快!”燕云说话之时眼睛始终望着潘俊,片刻之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向潘俊身后望了望,想要张嘴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只要大家没事就好,段姑娘和金龙在哪里?”潘俊见始终未看到段二娥和金龙心下有些着急地说道。
“哦,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他们两个安排好了!”冯万春背着的那个大汉始终一言不发,潘俊打量一番本想问个究竟,但唯恐日本人后面还有部队,于是便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好!”说完燕云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两匹马从街口的方向奔出,直奔此处而来,燕云笑嘻嘻地说道:“潘哥哥,你的马呢?”
“马……”潘俊叹了口气说道,“在村口的时候掉进蚁狮的陷阱了!”
“啊?”燕云和冯万春二人听了这话心头都是一颤,心想这些日本人来的倒是真快啊。
“那这样吧,燕云和潘俊骑一匹马。”然后冯万春瞥了一眼那受伤的汉子说道,“咱们两个骑一匹马!”
那汉子潘俊虽然不认识,却早与冯万春结下了梁子,正是乔荣。乔荣毫不客气地牵过马,冯万春的那匹马虽然称不上是马中极品,但却也是一匹烈马,别说是生人,即便是冯万春,那马如若是火气上来也颇难驯服,但见这中年男人左手拉住缰绳,右手抓住马鬃,冯万春站在一旁心想这家伙一点儿也不讲道理,好心回来救他出去,谁知他不但不领情还一副大爷模样,便想看他笑话。
只见那男人抓住马鬃,那烈马右前蹄慌乱地挠着地面,低着头闷闷地响鼻,口中不停地喘着粗气。男人虽然身上有伤,但是毕竟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人,翻身上马竟然毫无影响。更让冯万春诧异的是这烈马对于这个陌生男人竟然毫不反抗。
乔荣骑上马之后,冯万春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马儿啊,马儿,你还真是不给你冯爷爷做脸!”说完之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男人的后面,轻轻在马背上一拍,那匹马嘶鸣一声,扬尘而去。
这倒是乐坏了燕云,潘俊坐在燕云的身后双手拉着缰绳,这是两个人第一次靠得如此之近,但燕云的心中始终有些忐忑难安,唯恐刚走出村子时淼淼便会出现在村口,她这样想着,潘俊已骑着马带着她离开了村子。
进入村子之初冯万春早已将金龙与段二娥二人藏在距离这村子十数里的树丛之中,唯恐遇到日本人会受人所制,因此进入那村子的时候只有燕云和冯万春二人。他们沿着刚刚的路线一直折返回来,片刻之后他们已然到了那片树林的所在。
冯万春翻身下马,向密林深处走去,一路上燕云简要地向潘俊介绍了那个叫乔荣的男人,而潘俊的目光也始终没有离开乔荣。
乔荣见冯万春走进密林,一双浓眉猛然间缩成一团,他的目光盯着地面出神。而同时潘俊也注意到了地面上那杂乱无章的马蹄印,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不好,有埋伏!”
声音刚落,只听那密林深处传来一声枪响,一群蛰伏在眼前这片密林深处的鸟“扑噜噜”从林中飞腾出来,潘俊翻身下马,手中按着青丝,一面向林中跑,一面说道:“燕云,你和乔兄等在这里!”
话毕人已经进入林中,这是一片桦树林,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树叶,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软绵绵的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潘俊进入林子,在一棵树前站稳脚步静静地谛听着地面的动静,这段时间他早已谙熟土系驱虫师的八观之术,心里越是平静,耳朵便听得越远。在他周围至少有六个人,其中两个人的脚步沉重,气息微弱,想必已经受了伤。
想到这里,潘俊按住手中的青丝,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前逼近,刚走出几步,他便见地上有一摊殷红的血迹,在那血迹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背对着自己躺在地上,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潘俊心下焦急,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上前去,谁知刚走了四五步,只听身后一个人喊道:“潘俊,小心!”
话音刚落,潘俊只觉得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般,脚下的地面开始化作流沙,转眼之间已然没过膝盖,而伸手可及之处早已经被流沙吞没,根本毫无着手之地。潘俊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那片茂密的白桦林,白桦树上斑驳的痕迹此刻如同千万只虎视眈眈的眼睛在伺机而动。
在潘俊身后四五米处远的地方,冯万春躲在一棵树后,身体半靠在树上,手中握着一把毛瑟枪,左手低垂着,鲜血顺着手指点点滴滴地滴在地上,刚刚喊话的那人便是他。
正在此时,潘俊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与此同时,那桦树林中传来了阵阵惨叫,潘俊扭过头,只见燕云正骑着马从林子外面奔进来,快到潘俊身边的时候,燕云身体向左边倾斜,伸出一只手,潘俊会意地抓住燕云的手。
燕云咬着牙将潘俊从那陷阱中拉了出来,此刻潘俊脚下的鞋子已经破烂不堪,鲜血正从他的脚下缓缓流淌出来。这一连串的动作完成得异常连贯,潘俊还有些担心那些藏在周围的日本人会不会忽然放冷枪,而此时乔荣牵着马也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
“潘哥哥,你没事吧?”燕云见潘俊双脚流血,不禁担心地问道,潘俊摇了摇头,敏锐地向四周望去,此时冯万春从那棵白桦树后面缓缓走了出来,一面走一面将手枪别在腰间,一直走到潘俊的身旁,摇了摇头:“都死了!”
“什么?”潘俊疑惑地望着冯万春。
“刚刚埋伏在密林中的那五个人全都死了!”
“刚刚……”潘俊想起刚刚传出来的那几声惨叫,潘俊一瘸一拐地向白桦林的深处走去,一股浓重的酸臭味冲进鼻孔,潘俊循着那气味的方向走去,只见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倒在落叶之上,那尸体的肉已然化作了脓水,发出酸臭的味道。
而此时燕云和冯万春也在刚刚那陷阱的周围找到了几具尸体,四具尸体的情形大致相通,看上去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什么东西袭击了,燕云和冯万春几乎同时想到了什么,两个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说道:“蒙古死虫!”
燕云和冯万春都曾亲眼见过那蒙古死虫如何在凶猛的瞬间夺取一匹马的性命,而眼前这些人分明应该是被蒙古死虫的毒液击中之后而造成的。只是让二人疑惑不解的是,当初在镇子之中蒙古死虫差点儿要了二人性命,可此时此刻显然是这些蒙古死虫救了一行人的性命,这前前后后只有一天之隔,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变化?
“蒙古死虫?”瞬间潘俊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什么。
“对!”冯万春肯定地说道,然后将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简略地陈述了一番。
“冯师傅,你的意思是说日本人在你们达到之前便已经埋伏在那个镇子里了?”潘俊此刻并不担心那蒙古死虫,反而最担心的是他们西行的路线已经泄露。
“这个……”冯万春皱着眉头沉吟片刻说道,“我还不敢确定,但是这里也算得上是人迹罕至了,如果那些日本人真的没有什么图谋的话又如何会到这里来呢?”其实这一路上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冯万春的心头:“潘俊,这条路线还有谁知道?”
冯万春扭过头望着潘俊,只见潘俊脸色铁青,眉头紧锁,握紧的拳头青筋迸出,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说道:“不管那些日本人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或者路线是否真的泄露了,当下咱们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段姑娘还有金龙!”
“嗯!”燕云和冯万春都点了点头,但是这原本藏在密林深处的五个日本人都已经顷刻之间死于非命,连个活口都没有,究竟是谁劫走了段二娥和金龙还未可知,寻找之事更是无从谈起了。
潘俊在这林子之中四下搜索着,希望能找到那些关于日本人行踪的蛛丝马迹,然而这林子太深,地面上堆积的树叶已经没过脚踝,竟然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冯万春更是无比自责,如果他不折返那个村子的话,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想到这里,他攥紧拳头用力地砸在眼前的树上,大片大片的树叶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哎,都是我老冯的错啊,中了小日本的奸计了!”冯万春颇为内疚地说道。
“放心吧,冯师傅,段姑娘不会有事的!”潘俊颇为自信地说道。
“哦?”冯万春疑惑地望着潘俊,只见潘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夕阳西下,飞霞满天,虽然此地距离黄河岸边已然有十几里之遥,但在这寂静的桦树林中依旧能听到那滔滔不绝的水流声。潘俊见夜已深便带着一行人折返回之前的村子,此时村子之中早已经是人去屋空,浓烟大火也已经消弭殆尽,唯有那些惊魂甫定的公鸡依旧在街道上来回游走。
他们选了一户农家住下,那乔荣去街上抓了几只鸡,三下五除二收拾干净,便借着农家的灶台烹煮了起来,半个时辰的工夫几只香喷喷的炖鸡端了上来,而潘俊等人却全无胃口。乔荣将那炖熟的鸡端给欧阳燕云,燕云亦是摆了摆手,难以下咽。
乔荣无奈地笑了笑,躲在一旁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冯万春一面抽着烟一面望着一旁不停咀嚼着鸡肉的乔荣,心中如有千万只蚂蚁在不停地啃噬着。
夜渐渐沉了下去,外面的螽斯开始不厌其烦地鸣叫着。月光如华,照在黑色的房子上,潘俊始终毫无睡意,索性披着衣服离开了房间。他径直走向门口,在院子中的一棵桃树下坐了下来,望着挂在天上的月亮无数的思绪在心中翻腾着。
正在此时,燕云轻轻地推开房门,潘俊早已听出燕云的脚步声,却依旧望着前方出神。
“潘哥哥!”燕云坐在潘俊一旁轻声说道。
潘俊微微点了点头并未回答。
“时……”燕云咬了咬嘴唇,不知是否应该继续问下去,不过她向来肚子里装不下东西,于是鼓足了勇气说道,“时姑娘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潘俊扭过头望着燕云,沉吟片刻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恐怕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到她了!”
“为什么?”燕云不禁拧紧了眉头,虽然她一向与时淼淼不睦,但是燕云始终是个心地单纯而简单的人。
“呵呵,这件事以后你就知道了!”潘俊站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快点儿回去休息一下,明天我们还要继续去找段姑娘和金龙!”
“嗯!”燕云低下头皱着眉头,却始终不肯离开,潘俊有些好奇地扭过头望着燕云说道,“怎么了?”
“这……”燕云想了想长出一口气说道,“潘哥哥,白天的时候我向你隐瞒了一件事!”
“什么事?”潘俊狐疑地望着欧阳燕云,燕云走到潘俊身边在他耳边细细地说了几句什么,虽然潘俊早已经猜到了几分,但是这话从燕云口中说出依旧让潘俊微微一颤。
“果然如此!”潘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正在此时潘俊忽然听到了一阵狂乱的马蹄声,像是有一匹马正快速向这个方向而来,他对燕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自己轻轻地向门口走去,一面走一面小心地扣住手中的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