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在土窟半空的石梁塌下去,不知有多深才到底,掉下去哪里还有命在,我以为大限到了,怎知宰牲台下不过十几米深,石梁塌下去,正好斜撑到土窟底部。三个人只是从倾斜的石梁上滑落,但也跌得晕头转向,五脏六腑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只叫得一声苦,不知高低。
相传土窟是通往鬼方的大门,可下边是稀松的泥土,我心里觉得古怪,正想看看周围的情形,黑暗中忽听头上又是一阵巨响,原来是那颗炸弹从倾斜的石梁滚下。炸弹外壳长了锈,几经撞击没有爆炸,应该不会再响了,可重量还在,如同个大铁碾子从高处滚下来,压也能把人压成肉泥。土窟底下一片漆黑,宰牲台上的灯烛火把全都灭了。我们听到声响不对,来不及起身,急忙爬到一旁,几百斤重的炸弹带动劲风从身边滚过,在洞窟底下砸出个土坑,横在塌落的宰牲台前不动了。
我捡起火把点上。厚脸皮和田慕青躲得及时,没有让炸弹压到。三个人还戴着树皮面具,我看不到那两个人脸色如何,但是不住地喘着粗气,显得惊魂未定。
我捡回铲子,又从背包里取出两根用过一半的火把,交到厚脸皮手中。趁他和田慕青点燃火把的机会,我转过头四下一望,只见石梁斜倒在土窟角落,壁上有长方形的人脸岩画,两眼和嘴就是三个方洞,古拙神秘,人脸的轮廓近似傩教面具,似乎是鬼方人留下的古老岩画。那个古国被称为鬼方,正是由于这种方头方面的人脸图案。傩教先祖根据鬼方人的青铜面具,找到了这个土窟。此地也可以说是傩教的起源所在。这个四千年前就被人发现的土窟,是地下祭坛?还是鬼方人的墓穴?
此时厚脸皮和田慕青分别点上了火把,眼前变得豁亮多了,三人不安地打量着四周。我往高处看了看,似乎能从斜塌下来的石梁爬上土窟。我说:“多余的东西全扔下,等会儿出了土窟,你们跟着我走,出口多半在村中古墓的封土堆顶部。”
厚脸皮赶忙将装着鹿首步摇冠等宝物的蛇皮口袋扎紧,绑在背后。先前被山镐凿穿脑袋的那个村民,尸身也跟着倒塌的石梁落下,他过去拔出山镐握在手中。正准备要走,想起大烟碟儿刚才落到土窟底下,但为什么没瞧见人在哪里?
我寻思大烟碟儿从石梁上掉进土窟凶多吉少,还不得摔冒了泡?我却不能扔下他不管。
厚脸皮说:“既然掉进了土窟,那人怎么没了?是不是让炸弹压成了肉饼?”
我没瞧见那颗炸弹压到人,土窟下的地方不小,三个人置身在其中一隅,火把只能照到身前七八米开外,又有炸弹挡着,看不到对面的情形。虽说身在险境,诸事不明,但祭祀坑下也并非无底之洞,此刻脚踏实地,又不见有什么古怪之处,我和厚脸皮的胆子大多了,打算去找大烟碟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田慕青说:“大烟碟儿已被傩婆阴灵缠住。你也知道,不把头砍下来,那股怨气不会散掉,没人救得了他。如果能够逃出村子,你们尽快自行逃命才是,别都把命丢在这儿。”
我明知田慕青说的没错,可还是不能死心,又听她话里的意思,是不想从土窟里出去了。我刚要问她,忽见雾中身影晃动,那些村民正追了下来。土窟底下不比石梁,在石梁上凭借地势狭窄,还可以支撑一阵儿,一旦在土窟下受到围攻,那是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情知土窟下边地形不利,没法儿抵挡受血雾驱使的村民,只好先退到那颗炸弹的另一边,手中捏了把冷汗,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那颗特大炸弹的外壳锈蚀斑驳,横在地上有半人多高,落到土窟中也没爆炸,估计已是废弹。
我对厚脸皮和田慕青说:“等到村民逼近,咱仨就往前推这炸弹,滚过去还不压扁它几个?”
厚脸皮说:“倒也是个主意,你想好没有,接下来怎么办?”
我说:“哪他妈还有接下来……”话说未了,一个村民张口怪叫,已经当先从雾中扑了出来。
厚脸皮叫道:“那些活死人过来了,我说你们俩别看着,还不快推炸弹!”
三个人以脚蹬地,双手和肩膀顶住炸弹,一同埋头使力往前推动,谁知土窟下的地面并不平整,那炸弹又极为沉重,连催几次力,不仅没往前挪动半分,反而摇摇晃晃要往我们这边滚动。
那村民转眼到了跟前,伸手要抓田慕青。厚脸皮抡起山镐,当头将那村民打倒在地,一缕血雾冒出,在土窟中聚而不散。
我看田慕青手中只有火把,扯着她往后退开几步,忽听凄厉的怪叫从后边传来。我转头一看,只见先我们一步掉进土窟的大烟碟儿,正脸色阴沉地站在我身后,脸上的树皮面具已经掉了,两眼像两个无神的黑洞。
我之前心存顾忌,好比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此刻事出无奈狠下心来,手中铲子劈下,削去了大烟碟儿半边脑袋。眼看他的尸身立即扑倒在地,我不由得双手颤抖,心似刀戳,那一铲子如同削在自己头上,然而这一转身,火光也照到了土窟深处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