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听到那小孩儿一声声地啼哭,是由断墙下的蒿草中传出,月光虽然明亮,但长草掩映,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厚脸皮好管闲事,不顾我和大烟碟儿的阻拦,抬腿就要去看个究竟。
我发觉那哭叫声像是小孩儿受到惊吓,可又尖又怪。普通孩子的哭声有高有低,哭久了气息定然不继,蒿草深处的哭声却不一样,每一声都相同,似乎没有真情实感,只是在佯装作势,透着一股子诡异。
此刻见厚脸皮上前察看,我才想到土枪还压在背包下面,正打算转身拿来,那片蒿草中忽然沙沙作响,一个生有四肢躯体似蛇的东西,在乱草中爬了出来,长近一米,三角脑袋酷似扁铲,吐着殷红的长舌,嘶鸣声竟与小孩儿哭叫一模一样。我们三人让它吓了一跳,厚脸皮“啊”的一声叫道:“蛇舅母!”
山中俗传四脚蛇是“蛇舅母”,只因它与蛇长得相似,这称呼又有些拟人的意味。它也没有声带,不能发声。山里人大多在夜里听到过“蛇嘶”,那是蛇蜥身上发出的响动,并不出奇。但这蛇舅母发出的嘶鸣,竟像极了孩子的哭声,实所罕有。我心想深夜在荒山废屋附近,有蛇舅母装作小孩儿哭叫,吸引人出门察看,当真是如精似怪,再看那蛇舅母通体苍灰,两眼猩红,与寻常的四脚蛇截然不同,显然是身带剧毒,心中顿时一寒。
厚脸皮手里刚好握着顶门的木棍,眼看蛇舅母爬到近前张口吐芯,抡起木棍就打。谁知那蛇舅母快得惊人,他一棍落在空处。
我眼前一晃,就见月下有团灰雾闪过,直奔厚脸皮身侧,我忙拽着他往后躲闪。蛇舅母一口咬在了他手中的木棍上,毒涎流到木棍上,“哧哧”作响,这一口咬到人的话,只怕会让人在顷刻间全身乌黑横尸就地。厚脸皮吃惊之余,急忙放手扔掉木棍。大烟碟儿叫道:“快……快进屋!”他顾不得转身,身子往后一倒,翻着跟头逃了进去。我和厚脸皮边退边推门,想着那蛇舅母再厉害,关上门就进不来了。岂料不等厅门合拢,蛇舅母口中呵出一道黄烟,腥臭至极。我和厚脸皮见这情形不对,只得往后退让,退得虽快,没让那道黄烟般的雾气碰到,但鼻子里闻得一股死鱼般的腥气,鼻子不由自主地淌下鲜血,那鼻血流得用手堵也堵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慢得这么几秒钟,厅门没能关上,耳听凄厉的哭叫声响起,蛇舅母已在嘶鸣声中跟着追进屋来,月光下吐气成雾,看得人毛骨悚然。
事出突然,不等我从背包下拽出土枪,蛇舅母便爬进屋里,我们不住地后退,但这间大屋只有前门,退到摆放棺材的墙下就无路可走了。眼看蛇舅母口吐黄烟,越逼越近,大烟碟儿脸色如灰:“完了完了,看来今天是……过不去这道坎了!”我按着流血不止的鼻子对厚脸皮说:“二皮脸你刚才听我一句,咱们也不至于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厚脸皮道:“你又不是当头儿的,我凭什么听你的话?”他又对大烟碟儿说:“老大你瞧见没有,都死到临头了,这小子居然还惦记着抢班夺权!”大烟碟儿叹道:“唉,你们哥儿俩有什么个人恩怨,留到下辈子再说不行吗?”
我背后倚住一口棺材,身处绝境,无法再退半步,却不甘心就此等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急忙招呼那两人道:“咱们快推棺材!”厚脸皮道:“不错,推棺材压死蛇舅母!”三人当即推动身后的棺材。三口棺材放在屋里很多年了,屋顶漏风透雨,棺板早已腐朽,我们死中求活,使出全力掀翻棺材。可蛇舅母行动太快,转过压下来的棺材,眨眼间绕到了墙根儿,对着厚脸皮张口就咬。我们却因推力过猛,顺势跟着翻倒的棺材往前扑去。蛇舅母爬行如飞,它一口落空,竟不掉头,围着这口棺材转了一圈,又到了我们对面,双方当中仍隔着那口棺材。它昂首直立,作势要吐黄烟。我们只好再次推动棺材,不过棺材风吹雨淋的年头儿太久,棺板皆已腐朽,早已受不住力,一揭之下,只听“咔嚓”一声,棺盖裂成几块。我揭起一大块棺材盖,想也不想,对着那蛇舅母狠狠掷去。蛇舅母一缩身闪开棺盖,倏然间爬上了棺材,对着我们发出小孩儿哭叫般的蛇嘶声。此刻它近在咫尺,不论它吐出黄烟还是张口咬来,我们皆已无从躲避。
谁知蛇舅母爬上棺材,刚要吐出雾气,突然一声长嘶,掉转过头,一阵风似的出了屋,顷刻间不知去向了,它所吐出的黄烟随即散尽。
我和厚脸皮、大烟碟儿三个人,在原地张大了嘴,好半天合不拢,想不明白那蛇舅母怎么突然逃走。
我心想:棺盖破裂,蛇舅母定是见到了棺材中的死人,不知何故竟吓得飞似的逃离。棺材里装的人死去多年,又有什么可怕,怎么能吓退几乎成了精的蛇舅母?想到这儿,我不由自主地往棺材里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