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黑虎向来阴险狠毒,心机极深,偏撞上崔老道这伙人,这才叫“铜盆遇上铁扫帚,恶人自有恶人磨”。他督军府中的母老虎找崔老道看相算卦,被轻易套出了祖坟所在,自己却还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不过崔老道在前清时被人打断过腿,后来虽然长好了,但是翻不得陡峭挺拔的崇山峻岭,不能亲自去雷公岭。
杨方问明白了山形地势,给崔老道找个地方暂且住下,同草头太岁孟奔两人先到山上走一趟。
雷公岭地处山西、河南交界,太行、王屋二山之间,两人扮成裱糊匠,动身上路。要是听过公案短打类的评书,绿林人物一出来,甭管在哪儿,无不是“头戴六棱抽口软壮巾,鬓边插守正戒淫花,身披英雄大氅,背着单刀斜挎镖囊”,但那都是戏台上的装束,根本没有绿林人敢穿成这样出门。旧时交通不便,一般只有做买卖的和跑江湖的才出远门,穿得太扎眼或者太普通,都不免惹人怀疑,穿得太扎眼容易引起注意,穿得太普通,到了乡下山村,也让人觉得奇怪。那种地方人都少,互相认识,来个外人一不做买卖二不串亲戚,难免让人认为来路不对,不是响马也是盗贼,有可能对当地构成威胁。人家处处防着你,到哪儿都有眼,你就没办法走动了。
因此赛狸猫杨方和草头太岁孟奔,扮成两个裱糊匠。杨方少年时也曾学过这门手艺,所以出来行事仍是做此装扮,加之手艺高明、能说会道,到哪儿都不会让人起疑,再偏僻的地方都能去。
书说简短,闲话少提。单说这两个人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非止一日,到得雷公岭下,但见群峰起伏,树木森列,苍翠如云,眺望远处山势,形如屏风,当中裂开一道狭长的山口。正如崔老道所言,是个穿云度鸟、奇险无比的去处。看那山口恰似雷劈天成的深涧,大概是出于这个缘故才叫雷公岭。裂壑自上而下,这形势正是下岭蛇,屠黑虎的祖坟应该选在蛇头处。岭前依山傍水,有个很大的村子。二人从村民口中听说,这村子叫草庐村。王屋山自古是道家羽化成仙之处,多有道观神宫,汉代曾有一位仙人,在山中结庐而居,这个村子以此得名。
杨方暗暗点头,心说:“此地群山环抱,屏障幔护,又有碧水蜿蜒,云雾缭绕,形势得天独厚,隐隐约约透出一股子仙气,当真不凡。屠黑虎能把祖坟挪到此处,一定是得大行家指点,却不知究竟埋在什么地方,距离找到将军坟,尚有天渊之隔。”
两人扮成找活儿的裱糊匠,进了草庐村,一面帮村里人糊顶棚,一面打听屠黑虎祖坟的消息,问了大半天也没个头绪。当时村里有个大户人家,家里的老太爷死了,要办白事,保长帮忙操持,正忙得不亦乐乎,刚好看村子里来了两位小师傅,一试那手艺还真好,山里头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就请他们扎全套的纸活儿。
杨方和草头太岁孟奔担心让人怀疑,没办法把活儿推掉,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着忙前忙后,天黑透了才顾得上吃喝。
保长特意过来敬酒,说:“真亏两位小师傅,扎得好纸活儿。这白事儿办得太体面了。还得说你们走南闯北,是见过世面的,山里何曾有过这么好的手艺。”
打神鞭杨方说道:“员外爷您还真识货,我们这纸活儿,正经是打前清福寿庄传下来的手艺,专是伺候京城宅门里的大户,不知发送过多少达官显贵,这不让这家老太爷赶上了嘛!是老太爷有这福分,也合该咱爷们儿有缘不是。”
保长连声称好,还说他家里有几间屋子顶棚也要糊,请二人在村里多住几天,把这些活儿都干了,然后一并结算。
杨方一听正中下怀,便问保长什么时候发丧,把棺材抬到坟地下葬的时辰颇有讲究,他寻思正好是个机会去看看村子附近的坟地。
保长说请阴阳先生算准了,明天下午发丧,坟地也选好了,村里死了人,世世代代都埋到村后的山坡上。
杨方也会耍簧,于是拿话套话,借着话头说:“阴宅大事,可得找个风水好的地方……”
保长喝完酒话多,顺嘴说:“我们草庐村是道家的一处宝地,没有风水不好的地方,这村子打汉朝就有了,一直风调雨顺,所以没人特意挑坟地。前两年有个外地人,偏看上了雷公岭山裂下的一个穴,大老远抬着一口棺材进山下葬,想必葬的是其先人,竟还偷偷摸摸,棺材外裹着草席,等到深更半夜才埋,却不知被进山打猎的村民看见了,又瞒得过谁?”
保长酒后失言多说了几句,他说者无心,杨方和草头太岁孟奔两个却是听者有意,心想准是军阀屠黑虎命人暗中迁坟,行事虽然隐秘,却仍被村民看到了。也是屠黑虎作恶多端,老天爷要让他有此报应。
打神鞭杨方心想已经答应保长把屋里顶棚糊好,突然说要走,不免惹人疑心。两人就在草庐村里住了几天,把岭上的路径打探得一清二楚。
三天之后,动身离开村子,先在山里兜了个圈子,再拣无人野径,直奔雷公岭,到得岭前,石壁悬崖为嶂,山口裂开一半,云雾出于其中,裂谷深处松柏苍翠、山泉清澈,只见“千层怪石惹闲云,一道飞泉垂素练”,时有褐马鸡、金钱豹之类的飞禽走兽出没。两人从裂开的山口爬壁而行,飞鸟就在身边掠过,攀藤附葛直下谷底。
草庐村往北,群山重叠阻隔,一道接一道尽是绕不过去的大山梁,自古无路可走,又有蛇兽踪迹,村子里几乎没人往那边去。杨方和孟奔倒不怕什么野兽土匪,出来也没带枪支。那时候出城、进城都要搜身,身上带枪支反而容易惹事。杨方身上背着铜鞭,孟奔看村里有砍柴的斧头,顺了一把插在腰间,准备砸棺材用,各揣几块干粮,这就进了山,根本没把屠黑虎的祖坟放在眼内。
来到雷公岭山口之下,见深谷中乱石嵖岈,抬头仰望,两侧峭壁对峙,从中吐出白雾一线,宛如玉带对穿。寻着下岭蛇的形势找到谷底,杨方伸手一摸岩根下的泥土,放在鼻端闻了一闻,又看那土痕草色,显然是近年翻动过的熟土,便招呼草头太岁孟奔动手挖掘。土层深厚,底下是五色泥,两人挖了半日,露出一口乌漆大棺,棺盖上有些铜钱,还放了两个玉碗,碗中积着灯油,当初埋土的时候就灭了。以往迁坟移棺,从老坟里起出棺木,要在棺材上点长明灯,在重新入土之前,灯火不能灭掉,也是一个老例儿。杨方和草头太岁孟奔也有老例儿,贼不走空,走空则不利,有什么是什么,都划拉到麻袋里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