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老义是否真有这段遭遇,我无从知晓,反正我是不太相信。听说瞎老义还救过我的命。我属蛇,按传统说法是属小龙。在我三四岁的时候,父亲下夜班回家,骑着自行车经过一条土路,骑着骑着就感觉自行车“咯噔”颠了一下,好像轧到了什么东西。停下车看,发现刚才骑车经过的地方,轧死了一条蛇。当时并没多想,骑上车刚要走,却有个小孩儿拦住去路。小孩儿指着我父亲说:“你轧死我不要紧,我让你们家里属蛇的人给我偿命。”说完便不见了。此后我在家发高热说胡话,怎么治也不见起色。街坊四邻都说这是撞邪了。瞎老义曾是我祖父的结拜兄弟,我们两家关系不一般。我父亲知道瞎老义懂这些迷信的门道,就把下夜班骑车轧死一条蛇的事,一五一十跟他说了,让他帮忙想想办法。瞎老义说:“这准是蛇仙上门索命,必须给孩子改名换姓,到农村躲七七四十九天。白天走路,经过路口还要在地上撒雄黄,这样才能躲过这场灾。”家里人按瞎老义的话,把我带到乡下住了一段时间,之前起的大名、小名全换掉再也不用,好歹算是把这条小命保住了。
关于父亲骑车轧死蛇这件事,我也只是听瞎老义说过。记得小时候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在那个年代,大部分东西是凭票供应。胡同里的邻居们逢年过节才舍得炖肉吃,可瞎老义每个月都要吃一两回烤羊肉,吃法跟别人也不一样。他屋里有个铁炙子,下面的炉子里烧松塔松柴,炉前放一条长凳。吃烤羊肉的时候不坐着,一只脚踩到凳子上,左手托着一个碗,碗里是用醋、酱油、姜末儿、料酒、卤虾油、葱丝、香菜叶混成的蘸料,右手拿一双长杆儿似的竹筷子,夹起切成片的嫩羊肉,先蘸佐料,再把腌透的羊肉放到铁炙子上翻烤,烤熟的鲜嫩羊肉就着糖蒜和热牛舌饼吃。瞎老义说这是关外旗人才有的吃法。早年间,他到关外深山老林中找过金脉,所以他也习惯这种粗犷吃法。由于他眼神儿不好,孤老头子一个,身边没个近人,因此从我会拿筷子开始,就一直帮他烤羊肉,顺便跟着解馋。瞎老义哪次也是管我的够,吃烤肉的时候总要喝上二两,边喝边给我说他当年怎么怎么找风水龙脉,又是如何如何盗墓取宝,比如蜘蛛过水是什么坟,惊蛇入草是什么墓,全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话,却也不乏出天入地之奇。他说得有意思,我很喜欢听,等我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每次瞎老义要吃烤羊肉,准是他又收到从老坟里掏出来的东西了。
别看瞎老义住的胡同低矮简陋,那地方的能人真是不少,还有位做泥瓦活的韩师傅会拳法。他的拳法不是在北京比较有名的形意太极八卦,只是穷乡僻壤中默默无闻的野拳。在韩师傅的老家,乡下种地的人都练这种拳。我也跟韩师傅学过两年。瞎老义告诉我:“别跟老韩练那个,会了拳脚容易惹事。”
我不信,结果真捅了大娄子。那年初冬,我路过荒凉的地坛公园后墙,遇见“疯子”带了几个小流氓,拦着俩女孩儿不让走。据说疯子的爹娘是高干,这小子在“文革”武斗时受过刺激,脑子不大正常,仗着有医院开的证明,号称拿刀捅死人不用偿命。他心狠手黑,平时总有伙猫三狗四的浑小子跟着他,在街上无法无天,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这次拦住两个女孩儿要扒裤子,其中一个女孩儿就是我以前的同学。我过去拦挡;疯子二话不说,掏出刀子对着我就捅。我下手也是没轻没重,抄起自行车的钢丝锁,给疯子脑袋上来了两下。疯子哼都没哼一声就趴在地上不动了,脑袋上流血流得像坏掉的自来水管子。旁边那些小流氓吓呆了,纷纷叫着打死人了,一哄而散。
我心里明白惹下大祸了,跑去瞎老义家想躲两天。那低矮的小平房即使在白天也很昏暗,我推门进去,看他盖着被子躺在床上,被子底下竟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分不出是狼还是狐狸。我当时吓坏了,赶紧往屋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