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下绝对的黑暗中,一道淡蓝色宛若磷火的河流,缓缓流淌着,无声无息,又仿佛狂涛激荡。
站在这纯黑之中俯览磷河,张许与霍玉鸣恍惚中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似乎是置身在无穷无尽的宇宙里,置身于浩渺无际的银河中。星辰就在她们的脚下,宇宙就在她们身边,她们的一呼一吸似乎都合着宇宙的节拍,而她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可能打破宇宙的节奏。
"上下四方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空间与时间,是困扰着古今中外智者们的谜题,从哲学到数学,从天文到物理,所有的研究到了终极,都是这两个问题。站在这两个问题前,谁都会有一种渺小而无能为力的感觉,就象张许与霍玉鸣此时一样。
那磷河似乎在流动在扩展,渐渐的,她们觉得整个石厅都是磷光在流淌。
"太漂亮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霍玉鸣发出梦呓般的叹息,在看过那血腥恐怖的地狱图后,突然出现这样的景致,巨大的视觉与感觉的落差,让她激动得难以自制。
"莹光涂料吧……只有绝对的黑暗,没有一丝毫光我们才能看得到的……"张许沉吟了一会回答道。
"这些光在移动,象是萤火虫儿!"霍玉鸣松开她。
"跟着它们走!"
或许并不是图案在移动,或许真的是有无数萤火虫儿般的小生命正在飞行,张许与霍玉鸣随着这宛如星河的莹光,一步步向前走着。她们明明记得,刚开始这石厅里是十八面围成一体的墙,可偏偏随着这莹光之河前行了几十米,也没有到终点。
"那十八面墙合拢在一起……只是一种视觉上的错觉,实际上是有缺口的?"张许心中暗想。
她猛然又回忆起小说《西游记》中的情节,唐太宗被拘魂放回时,就是从奈河桥离开地府的。这附近有齐天大圣的庙,有十八层地狱图,难道说这条莹光组成的河,就是分隔死与生的奈河?
那么,自己与霍玉鸣顺着河往前走,河的彼端等着她们的是生还是死?
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恐惧感浮上了张许的心中,她停住脚步,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继续前行。霍玉鸣发现她停了下来,于是伸出手出拉她,但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她连摸了两下,才摸到一只冰冷的手。
"怎么这么冷?"霍玉鸣心中相,但她以为是开始看了墙上诡异图案的后遗症,因此没有问出来。那只冰冷的手反搭在她的手腕上,指尖轻轻颤抖着,似乎很紧张。
"阿许,我们快走吧。"霍玉鸣低声催促着,眼前的莹光已经在渐渐淡化,如果不再快些走,她们很有可能就跟不上了。
"嗯。"张许同样低声回答。
霍玉鸣这才放了心,她拉着那只手迈步向前走了两步,突然间意识到不对,张许"嗯"的一声并不是从她身边传来的,而是从她身后!
张许在她身后的话,那么她拉着的是谁?被她拉着的怎么还同她一起向前走了?
恐惧与兴奋混杂在一起,让霍玉鸣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在这一路上她担心受怕,被无数诡异而常理难以解释的东西吓得要命,现在终于有一个落入她手中了,她决定,不论那家伙是人还是鬼,都要受到制裁!
"铛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声传来,对此张许与霍玉鸣都已经免疫了,那不知何方传来的铁链磨擦声困扰了她们许久。但这声音提醒了霍玉鸣,不论这家伙是谁,他对地宫洞天的熟悉程度都远在二人之上,不能让他逃走!
她从身上悄悄摘下下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只手与自己的手铐在了一起。
"开灯!阿许,我抓住他了!"另一只手抓着枪,霍玉鸣大叫道。
张许先是一怔,然后打开了探灯,突然出现的强光让霍玉鸣眼前花了一下,她怕那手的主人乘机逃走,因此手上加了点力气,枪也举了起来:"不许动,我是警察!"
"啊!"
手的主人什么也没有回答,但霍玉鸣听到张许的惊呼声,这让霍玉鸣有些得意,自己在黑暗中也可以抓到隐伏的对手。
视线恢复正常了,然后响起的就是霍玉鸣"啊"的尖叫。
被她紧紧握着并且铐在一起的,是一具骷髅,而且就是那具失踪了的双脚被镣铐铐住的骷髅!
骷髅的脑袋仰了起来,用空洞洞的眼眶看着霍玉鸣,霍玉鸣觉得它那牙齿脱落了大半的嘴似乎也咧开了在嘲笑自己。
这只骷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说它真被某种怨气所支撑,不仅仍站立不倒,而且还游荡于这黑暗的洞天地宫中,窥视着后代的入侵者?
无数可怕的念头在霍玉鸣脑中产生,她松开手疾跳,想要摆脱那白骨,可是那白骨却不放过她,尖尖的指头在她皮肤上一抓,然后整个扑向她。
"别过来,别过来!"
霍玉鸣刑警出身,什么样的死尸都见过,烂成白骨的也不是没看过,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和一具白骨抱在一起时会不害怕。她尖叫着想要甩开那白骨,但是那白骨却如影随行,无论她怎么逃,都跟在她身上。
白骨脚下铁镣铐的声音与霍玉鸣的尖叫交织在一起,让张许耳膜嗡嗡作响。
"玉鸣,你铐着它呢!"
见霍玉鸣还没反应过来,被白骨的"追击"吓得都要开枪了,张许不得不提醒道。
霍玉鸣这才明白,原来白骨之所以缠着自己不放,根本原因还是自己将它铐在了手腕上。
"天啦,我会被弄疯掉的……"霍玉鸣手足发颤,好不容易才又打开手铐,将那白骨扔到了一边。她如此剧烈地抖动,那白骨却仍然没有散落,尽管很让人奇怪,可霍玉鸣与张许都没有兴趣去仔细观察。这白骨太诡异了,为什么会跟着她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们向来路看去,这是一条微有些弯曲的甬道,甬道两边开凿着神龛般的石室,大多数的石室中供奉着神像,只有离她们最近的一间空空如也。
霍玉鸣意识到,白骨就是自己从那石室中抓出来的,当时张许停下了脚步,而自己连抓两把没有抓到她,不由自主地就靠近了墙,将这具白骨从那石室中拉了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白骨与人手当然不是一回事,自己怎么就会以为是张许呢?
两人看了看没有其余可疑之处,她们不敢停留,也不敢仍然关着探灯,便开着灯继续前行。霍玉鸣走了几步后想想不对,于是又问道:"这是不是……我们在上面看到的那个?"
这个问题张许也无法回答,她们走了十多米,谁也不敢回头看。
就在这时,那具被霍玉鸣甩到一边靠墙坐着的白骨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耷拉着的头骨从颈椎上落了下来,在地上晃了几晃,发出异样的沙沙声。霍玉鸣与张许都离得远了,她们听到的只是脚步声与偶尔响起的铁链声,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声音。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那间石室里纵了出来,然后,这个身影的脚踩在那白骨的头骨上,头骨应声碎成几块。
而张许与霍玉鸣,恰恰消失在甬道的拐角处。
经过这个拐角,张许与霍玉鸣的紧张心情才稍稍放松,霍玉鸣说道:"我觉得我们进来后就不停地走啊走啊,都不知道走了有多远,这地下真的有那么大?"
"前面我们在原地打转浪费了太多时间。"张许也觉得双脚有些酸,她说道:"嗯,早点找到胡海,一起去下面救孟楼……"
她正说着,话音突然中止,因为在她们二人面前,已经再没有直行的道路。
"这有座桥。"霍玉鸣指了指上方。
她们头顶之上,一座拱桥凌驾于两壁之间,拱桥两端各有一个洞口。从桥下向上仰望,桥上雕画着各种图案,有莲花纹也有浮云纹,更多的还是那种如意草纹。
看到这些如意草纹,霍玉鸣隐约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从这边上可以上去!"张许发现桥边有石梯,欢喜地说道。两人顺着石梯上了桥,再用探灯仔细照射桥时,都是大吃一惊。
从桥下看是石桥,可站到桥上看,这又是一座骨桥!
桥身是由肋骨与椎骨一根根拼接而成,桥上的扶手是一个个骷髅头,而那些护栏则是粗壮的腿骨!
刚经过那诡异的白骨事件,二人根本不想踏上这骨桥,可是回过头来,石桥这一端的甬道很短,进去不过五米就是一间小石室。只有踏过骨桥,才能继续探索。
她们小心翼翼走上骨桥,脚下的骨头因为年代久远而朽坏,她们踩上去后根本无法承受她们的重量,在轻微的碎裂声里化成粉尘。两人捂住口鼻,也不敢多看,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过了骨桥。
"如果骨桥下面的那有如干涸河床般的甬道就是奈河,那么我们过的不就是奈河桥?"过了骨桥之后,张许这样想。
"阿许,你发现没有,那骨桥上有别人的脚印。"霍玉鸣突然说道。
"嗯……是不是那些国际盗宝集团的人?"
"不知道,是两个男人的脚印。"从那脚印上,霍玉鸣可以大致判断出前面经过的人的身份。
"两个男人……会是谁呢?"两人都沉默了,这个问题只有继续前进才能得到解答。
在她们面前的这次是不断向下延伸的阶梯,踏在这阶梯上,单调的脚步声回荡在两人耳中,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孤寂感让她们心中很是不安。好在阶梯并没有多久,在折过一次向之后,她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石厅中。
石厅最中间仍是座丹炉,这座石制的丹炉比起二人在洞天入口处看到的还要大些,只不过顶盖已经被人掀下来推倒在地上。这座丹炉也没有十二生肖的雕像环绕,在丹炉下有座石潭,一汪清泉汩汩流出,在清泉四周生长着巨大的蕈菌。淡淡的雾气在这座石厅中缭绕,隐约还有种异香在浮动,两人不敢多嗅,生怕这香味有毒。
"嗯?"她们一眼就将这一切收入眼底,霍玉鸣眼睛更尖些,她看到那淡淡的雾气之后,似乎有两个身影在地上扭动,那两个身影大腹便便,看起来象是孕妇一般。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孕妇,难道说……是象开始那骷髅一样古怪的东西?"霍玉鸣不安地想,她抓着枪,将探灯向那个方向照过去。
那两个身影似乎觉察到光,它们动得更厉害了,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象是被堵住了嘴的人在呼救。张许也看到了它们,惊讶地问道:"是谁,是谁在那里?"
那两个身影没有做任何回答,仍然是在呼呼地喘着气。
"他们……是不是人?"张许与霍玉鸣心中同时浮起这个疑问,霍玉鸣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靠近了后发出"啊"的叫了声。
从她的声音中,张许听到了非常惊奇的含义,倒没有什么恐惧。果然,霍玉鸣招呼她道:"阿许,快过来帮帮我,是他们!"
"是胡海和孟楼吗?"张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胡海和孟楼,那两个身影中有一个发出呜呜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承认还是否认,张许快步跑过去,正这时,霍玉鸣又说话了:"不是,是你认识的那个朋友。"
"我认识的……南明哥?"
张许这才想到是谁,她了解南明,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却没有想到他真的跟到这地宫洞天里来了,更没有想到他会跑到自己前面。
"南明哥,你怎么了?"无论两人现在关系是不是象小时候那样密切,南明毕竟是她青梅竹马的伙伴,因此当知道是南明后,张许心中的担忧并没有削减,她匆匆来到两人身边。但是,当她看到霍玉鸣俯身要将两人中瘦高的高大泉扶起来时,她猛然想起一事,出声阻止道:"玉鸣,你慢些,小心!"
有了这一路上的经历,霍玉鸣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听到张许警告,她立刻缩回了手:"怎么?"
"我怕有危险……"张许盯着南明与高大泉,这两个男子在地上扭来扭去,喉中却唔唔地说不出什么话来。他们两人的腹部膨胀肿大,看上去有如怀了五六个月的孕妇,加上他们脸上那种痛苦的表情,看了让人觉得诡异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张许又是惊讶又是恐惧,他们的肚子这么大,难道说是什么怪物钻进去了?
有了她的提醒,霍玉鸣没有再轻易伸手,她绕着地上的两人转了一圈,觉得气氛异常诡异。地上仰躺着的二人眼睁睁看着她们,眼珠还能随着她们的移动而转动,嘴中时不时发出嗬嗬的声音,这证明他们没有失去意识。可是他们却又不能做出大的动作,甚至就是躺在那也让他们痛苦无比,而且还失去了说话的能力。霍玉鸣目光盯在两人的腹部,她觉得这两人的肚子还在继续膨胀,似乎有什么东西藏身其中,正在准备破腹而出。
"两大男人怀孕?"这个念头不可遏制地产生了。这原本是一个很荒诞滑稽的念头,但在这薄雾笼罩着的黑暗地厅中,霍玉鸣只觉得诡异恐怖。
同样的念头也在张许脑海中浮现出来,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开玩笑,这可不是《西游记》里的子母河,怎么可能男人怀孕。二人肚子里一定是钻进去什么东西,而且那东西正在迅速吸收二人体内的营养,当那东西长到一定程度……
长到一定程度,恐怕就会钻破他们的肚子透体而出!
想起电影《异形》里的恐怖场景,张许便不寒而栗,即使是陌生人遭遇这种情况,也会让人产生同情,何况这两人中有一个是她青梅竹马的朋友!
因此,虽然她阻止了霍玉鸣伸手,自己却不顾危险将南明扶起。然而,她一碰着南明,南明便发出痛苦的嗬嗬声,脸上肌肉扭成一团,片刻间额头便渗出黄豆大的汗水。
"这可是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子……"霍玉鸣目光再次从两人身上逡巡了一次,看到高大泉那瘦竿似的身材,她觉得"力壮"应该修改一下,但无论如何,使得这两个男子陷入如此痛苦中的东西,一定是极其危险的。
霍玉鸣甚至感觉到,那危险的东西就在周围,就在这薄雾中,偷窥着她们的反应。
孟楼有充足的野外生存经验,因此来的时候在每个人的包里都带有一些止痛与解毒的药,张许抓了几粒,用矿泉水要给南明喂下。但是南明拼命摇着头,眼神更加恐收,仿佛她喂的是毒药一般。张许劝了几句,他都不肯张嘴,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他们的肚子还在涨大!"观察了好一会儿,霍玉鸣确认自己的推断:"不能再这样涨下去了,硬灌吧!"
二人一个捏住南明的鼻子,一个将药塞入他嘴中,然后再灌进矿泉水。南明在二人手下剧烈地颤抖着,几乎要被恐惧弄昏过去,可偏偏腹部的胀大让他不至于失去神智,屈辱与痛苦让他几乎要流下泪来。
药虽然灌下去了,可是情形丝毫没有得到好转,南明不但没有因此而缓这劲来,更有甚者,从他的嘴中不停地开始向外吐出灰黑色带着泡沫的脏水。
"他……他……"霍玉鸣一筹莫展,张许也眼眶含泪,两人商量了一会儿,霍玉鸣说道:"必须找到是什么东西导致他们这样……只有找到了问题的原因,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可是他们都说不了话啊。"张许有些慌乱。
"我有办法了……"霍玉鸣忽然灵光一闪,她蹲下身子,看到南明嘴中不断喷出泡沫,摇了摇头来到高大泉身边:"喂,你听着,我问你话,如果是你就眨一下眼,不是你就眨两下眼,你知道了吗?"
高大泉用力眨了一下眼,然后将眼睛瞪得老大,生怕不小心眨了一下。
"是不是什么怪物钻进你们的肚子里了?"这是霍玉鸣的第一个问题,她实在是想不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会将两个大男人的肚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大来。
高大泉露出迟疑的表情,然后眨了两下眼,但想了想,他又眨了一下眼。
这让霍玉鸣无所适从:"喂,你到底想说什么,现在是救你们啊,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他应该是说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张许冷静了些,她说道。
高大泉眼神中闪过一丝喜色,又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第一个问题等于是白问了……"霍玉鸣心想,她又问出第二问题:"你们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这样的?"
这个问题是她想到的第二个原因,如果不是被怪物钻进了肚子,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她是警察,因此非常注意观察现场,来到两人身边后,她就注意到两人没有携带行李包,大概是在什么地方将行李包弄丢了,这就意味着他们没有食物。
高大泉眨了两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这次他的意思霍玉鸣也明白了:"不是吃了什么东西,而是喝了水?"
高大泉立刻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丹炉下的小水池看去。那一汪池水清澈晶莹,看上去绝无任何脏东西,水边的蕈菌也生长得很好,一点都看不出有毒的样子。
"是水……"霍玉鸣与张许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这再次让二人想起《西游记》中说的子母河的水。
张许放下南明,来到那不过四五平米的小池边上,她有些迟疑,如此清亮的水真的有这样的力量,让一个健康人变成孕妇?
她猛地想起进入洞天时那丹炉上写的炼魂炉三字,这边上的丹炉是否也写着字,是否能成为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