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已停,风不止。
我和楚梦跟着苗女阿音终于离开了恐怖的黑水村,一路向南直奔湘西子午河,想必此刻刘龙枪背着沈牟白已经到达了河畔。
黑水村村南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月光透过树木之间的缝隙零星地洒在路上。雨过之后的道路略显泥泞,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小路向黑暗最深处走去。
苍穹下,黑水村陷入一片死寂。
远远地看去,谁又会想到这座村落前一刻的疯狂,不知我们离开后那里还会发生些什么。
我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我仿佛又看到了刘中正老人弥留之际的眼神,它们充满了孤独与悲凉。老人穷尽半生在荒原中守护着那个神秘的唐四,这份执着和忠烈是否真的有意义,我不敢妄断。但每当想起老人黯然地躺在枯井的密室中长眠,他的名字和他所说的每一句便会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刘中正老人,安息吧……
路越走越长,时而有说笑声传出。楚梦和阿音好像很是投缘,一番互通姓名后,便各自露出相逢恨晚地样子,你来我往谈起心来。
我心说这世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个年轻女子碰到一起不"八卦"都难!
看着两个女子热情洋溢地攀谈,我只得作无言状,眼前的情景哪里像刚刚死里逃生,倒有点儿像出去郊游的意思。不过言谈间,楚梦说出的话看似无心,却句句点在一些事情的要害上。相比楚梦的城府老练,阿音就显得稚嫩多了。经不住楚梦的几番套问,阿音就一五一十的把心里话全部说了出来。
阿音的话证实了楚梦在祠堂时的推测,她和她那个水鬼叔叔果然是唐门中人。
楚梦冲我诡异地一挑柳眉,再次小使手段打开了阿音的话匣子,让这小姑娘讲起了有些伤感的往事。
阿音出生在荒原以南的异族山寨,那里由不同族群混居而成。她跟父母范属苗族,如果细分的话应该是白苗一族。她自幼命苦,家里贫寒,父亲为了给刚刚生产的母亲补身体出寨打猎,结果葬身荒原野狼之口。母亲艰难地拉扯着她,可在她五岁的时候由于操劳过度一病不起,终于病逝。只有五岁的小阿音抱着母亲的遗体哭了三天,直到遗体开始腐烂。后来邻居闻到臭味儿跑过来查看,才知道了她家的惨事。同寨的人帮小阿音料理了母亲的丧事,经过各个族长商议决定每家每户轮流抚养小阿音。
于是一到饭点儿,衣衫褴褛的小阿音就捧着瓷碗挨家挨户地去吃饭,那样子形同乞丐。尽管这样惨淡求存,时间一长各家各户也开始有了异议,毕竟那时粮食还是比较紧缺的,多一口人吃饭就多一份累赘。小阿音倍受冷眼,最后竟到了各家各户对她闭门的地步。
同寨人的冷漠,对于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儿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求存无门,加上饥寒交迫,小阿音昏倒在父母的坟墓前。
冥冥中,苍天似乎也怜悯起这个孤苦地小女孩儿。一位神秘老者正好从荒原经过救起了她,并破唐门百年门规将她收入门下授业,阿音也因此成为唐门自创派以来第一位女门徒。由于小阿音天性活泼可爱,深得老者欢心。同门师兄弟也对这个小师妹关爱有加,就连一向以冷漠刻薄著称的水鬼也极少为难她。
当然昨晚水鬼突然跳出来斥责阿音,我估计多半是因为这个有些大嘴巴的小师妹泄露了他的隐私。
至于阿音口中所说的爷爷恐怕就是她的授业恩师了,而当我和楚梦问及老人名字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阿音笑着回过头很是随意地说出了四个字:"唐门-唐-四!"
我和楚梦都不由一惊,想不到被人口口传诵地唐四先生竟然是阿音的恩师。不过阿音接下来的话,更令我和楚梦目瞪口呆。
阿音说道:"三天前,师傅忽然把我和水鬼叔叔叫去,让我们日夜兼程赶到黑水村,说一群唐门叛逆秘密押运着一个感染了埃什么病毒的女子进了村子,不久后那里将发生一场浩劫。"
"是埃博拉病毒吧?"想不到这个唐四先生竟然也知道埃博拉病毒,看来这个人真是博通天下之事。
"呀!"阿音柔弱的背影怔了一下,却并未回身,只是边走边拍着小脑袋说道:"没错,就是埃博拉病毒!瞧瞧我这脑子,怎么总是记不住东西……师傅说过的话,我转眼就忘记了。一会儿我找个本子把它记下来,回去就不怕师傅问了。哈哈!阿音真聪明!"
我和楚梦相视一笑,这小女孩儿可爱倒是可爱,就是有点儿缺心眼儿……
"临行前,师傅再三叮嘱,让我们尽力控制事态的发展,如果实在无力回天,就把萧逸先生和一个叫刘龙枪的男人安全地带回去。可我们赶到黑水村的时候,发现一切都已迟了。那个叫凡六的老头已经把尸蛊植入了携带埃博拉病毒的女人身上,然后尸蛊和病毒蔓延了整个村子,所有村民都变成了受他控制的活死人。后来你们被他捉住,我本想立刻出手救你们的。可水鬼叔叔说……"阿音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楚梦,低声继续说道:"说村子里来了两个神秘高手,不知是敌是友,不可轻易暴露身份,便拉着我暗中观察事态发展。见你和一个老爷爷逃出来,水鬼叔叔就暗中跟了过去,后来潜入枯井中送去两颗蜡丸……"
阿音每说一句话便不安地看楚梦一眼,好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激怒她。
楚梦倒是依旧一脸微笑,好像浑然未曾察觉阿音的异样。但她如此镇定,却更加说明了在这个女子心中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小妹妹,直到现在你还没有告诉姐姐,你是怎么让那些活死人倒下的呢?"楚梦笑盈盈地问道。
阿音脸上一红,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啦,那些村民虽然被尸蛊和埃博拉病毒弄成了活死人,但他们并不是完全的行尸走肉,脑子里还有一丝残存的意识。娘亲虽然很早就离开了我,但我还是从她那里学到了一些东西的。我记得小时候同寨的一位大叔患了疯病,每次发作的时候娘亲就给他吹笛子。娘亲告诉我那是我们白苗族世代相传的-安神曲-,对神智清醒的人没有任何作用,但却可以让疯巅的人睡觉。当时我看情势危机,也想不出好法子救你们,只能冒险试一试,没想到那些村民还真买账!"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倒在地上的活死人不是死了,是睡着了。阿音所说的"安神曲"和心理学上的催眠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神曲?"楚梦低声重复了一句,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叫住阿音说道:"小妹妹,你娘亲有没有向你提起过你们是白苗族那宗的族人?"
阿音转过身,神色黯然地摇摇头说道:"娘亲离开时,我只有五岁,就算说过,我也早不记得了。"
我看着神色复杂的楚梦,低声问她:"你问人家这些作什么?"
楚梦笑了笑对我和阿音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而已。好了,我们走吧。"
说完,楚梦上前拉起阿音快步前行,只留下我一个人傻傻愣在原地。
适才楚梦为什么突然打听起阿音的族群,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愣在那里作什么,还不快跟上来!"楚梦远远地对我喊道。
眼见两人身影在黑暗中渐渐地模糊起来,我也不敢再犹豫,满怀疑虑地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路程,好像成了楚梦和阿音的答辩会。或许是在荒原里长大的缘故,阿音对外面的一切都很好奇,一个劲儿地抓着楚梦的手问这问那,最后竟然问电视是什么东西,弄得我在一边直流汗水。
"楚梦姐姐,你知道得真多。有机会你带我出去看看,好不好?"阿音恳求地看着楚梦。
楚梦伸手理了理阿音鬓角的发丝说道:"你这丫头,倒真是个鬼灵精,说了半天原来是想让我带你出去呀!呵呵,这个我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怕到时候你师傅不让。"
"不会的,师傅很疼我,他一定会答应的。"阿音双眸中闪出无限憧憬的目光,喜悦之情不言而喻。
我暗自摇头,这年头还真是无知者无畏,楚梦是何等底细都没搞清楚就敢如此重托,这小姑娘真不知道是无知还是太过单纯。不过细想一下,不久前我不是也只凭借着那魂牵在梦境中的感觉才信任楚梦的吗?也许人在很多情况下,并不是靠理智去解决问题,更多的还是直觉。
月光随着脚下小路不断地延伸渐渐微弱,直到视野中的光明被黑暗完全吞没。
阿音依旧走在最前面,这个苗族少女对黑暗似乎没有任何恐惧。她在黑暗中准确地拨开挡在身前的杂草,跳过路上突起的石块,时而还会回头提醒我和楚梦不要被横在地上的树枝绊倒。
楚梦走到我身旁低声说道:"你发现没有这小姑娘竟能清晰地看到黑暗中的事物,以我推测她八成是生了一双夜视眼。"
楚梦所说正是我心中所想,于是同样低声回应道:"呵呵,英雄所见略同。"
小路蜿蜒曲折,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累得我两条腿直哆嗦。几天几夜的死里逃生把我肚子里的食物早就消耗殆尽,此刻再也支撑不住了。
我叫住阿音有气无力地说道:"小姑奶奶,我们到底还要走多久啊?我都几天没吃饭了,照这么走下去,我不饿死也得累死啊!"
阿音转过身指着不远处的黑暗说道:"萧逸先生,你再坚持一下吧。那棵大树后面就湘西子午河了,过了河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到时候我给你吃的。"
大树?
我凝视着前方那片黑暗看了一会儿,当下确定了适才楚梦的推测。看来这八千六百里大荒原内还真是藏龙卧虎,奇人奇术层出不穷。
尽管有阿音在前面引路和不时提醒,但我和楚梦还是数次险些滑倒。为了防止意外,我和楚梦只得手拉手缓缓跟随。
当楚梦的手滑进掌心的一刹那,我心头忽然泛起一阵温暖,仿佛我们彼此的手本该就是那样紧握着的。
楚梦用拇指的指甲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划出一条半弧,指间传达着莫名的亲密,还有诱惑……
我心说她这不是诱人犯罪吗?她不会是想趁着夜黑风高对我意图不轨吧。虽说咱是文化工作者,可这意志也不是特别坚定。万一弄出个晚节不保,我一世的英明不就付之流水了。不行!我得坚持!可谁他娘的坚持得住啊。
楚梦感觉到我的异样,她说:"你怎么了?"
我低声说:"指甲……"
"哦!"楚梦笑着说道:"我指甲痒了,在你手背上磨磨,弄疼你了吗?"
"没,没有,你磨!你磨。"我额头一阵汗水,想不到我的手竟然给人家用来矬指甲。
我还未从尴尬中摆脱出来,却发现走在前面的阿音忽然停下脚步,她挺直身子一动不动地望向不远处的黑暗。
与此同时,楚梦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闪身挡在我的身前。
雪白地狐皮衣在黑暗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光芒圣洁得令人窒息。
黑暗的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闷响。
阿音转过身指着声响处低声地我们说:"树后好像有人在打架?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我和楚梦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然后三个人寻着声音悄悄走了过去。
阿音伸手小心翼翼拨开挡在身前的树叶。缝隙不大,但刚好够我们三个看清外面的一切。淡淡的月光下是一片河滩,一条黑油油地大河无声地流淌着,河面上泛着无数磷光,河对岸是绵延得看不到尽头的山壁,山体足有千仞。
"你们快看!"阿音指着河滩上密密麻麻的黑影低声对我们说道。
我探头看去,整颗心立时揪了起来。
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