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中秋家宴

经历了方才的风波,谢夫人已没胃口吃饭,谢老夫人依旧耐心地劝说谢衍吃两口饭,谢衍依旧专心研究棋谱,而荀馥雅静静地吃着米饭,心情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谢昀对孙媚儿并无好感,可谢夫人一心撮合他们,这让谢昀很是反感。谢昀显然已忍受她们一个晚上,濒临发飙了,方才那一出,谢昀不过是借题发挥,好让自己摆脱孙媚儿,帮她,不过顺便而已。

如此想想,她并未对谢昀心存感激。

谢昀见她心事重重,只吃饭不夹菜,瘦不伶仃的,好惹人怜爱,于是给她夹了爆炒猪肝:“吃多点,补血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示好,荀馥雅受宠若惊。

她怔然盯着白饭上的两块猪肝,心情复杂:“我不爱吃这道菜。”

岂知,谢昀语不惊人死不休:“不爱吃,你会把我上回吃剩的都吃完?”

“砰!”

筷子砸地上了,荀馥雅如坐针毡。

众人目瞪口呆地瞧这边看,看得她脸色发窘。

她故作镇定地否认:“我没有。”

谢昀见她狡辩,只好告诉她:“你吃的时候,我坐在房梁上看着。”

“……”

荀馥雅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旋即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谢衍。

好你个谢衍,居然还藏了一手!

面对火辣辣的眼神,谢衍心虚了,缓缓地移动册子挡住自己的脸。

此时此刻,荀馥雅想找个洞,钻进去。

这顿饭,每个人都吃得没滋没味,唯独谢昀吃得有滋有味,笑得没心没肺。

中秋过后,谢昀因要全盘接手谢家的生意,每日带着贴身小厮岑三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而谢衍依旧醉心棋艺,无心搭理任何人。

荀馥雅百无聊赖,再次遇见上回误食夹竹桃的男童,两人一来二往的,便熟悉起来。男童出身贫寒,上不起学堂,可又想念书,于是荀馥雅闲来无事便教他读书习字。

府里的小厮和丫鬟起初因辛月从前的混账事对荀馥雅并无好感,可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发觉荀馥雅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待人亲厚,便对其生了好感。加上她身为少夫人并未瞧不起他们,不仅教恒娘的儿子读书习字,还耐心地他们认字读书,便对她有了敬重之意。

秋去冬来,眼见天气逐渐变冷,素来爱养花草的谢夫人命人移植了三株梅花到后院,每日精心打理,为的是待到开春时能目睹傲雪寒梅的美景。

恰巧那日她授课讲到北宋林逋写的《山园小梅》,便领众人前去观赏,体会何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不曾想,谢昀正陪着谢衍在赏梅。

因天气寒冷,谢衍穿得比平常多,还多了件华贵的素色大氅加身,手戴金丝纹白手套,显得臃肿。他的手里捧着散发着热气的暖手壶,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许暖意。

而谢昀穿着玄色窄袖蟒袍,腰间系着金丝蛛纹带,袖口处镶绣着金线祥云,青丝以镶碧鎏金冠束着,显得身材伟岸又霸气。

谢衍并未注意到他们这群人,看着梅花在发呆,嘴里细细碎碎地念着:“玉骨冰肌谁可匹,傲雪欺霜夺第一。”

身为白丁的谢昀自然是不懂此诗为何意,瞧见荀馥雅欲转身离开,以为兄长在形容荀馥雅,便赶紧呼唤道:“嫂子,兄长在说你呢,你走什么走!”

荀馥雅耳根子泛起了微红:“他说的是梅花。”

堂堂谢家的当家人,居然闹这种笑话,难怪前世的时候,上京城每一个人都在背地里瞧不起他。

谢衍转动着漂亮的眼眸,眸光在荀馥雅与谢昀之间流连,暗存心思地说道:“听闻辛姑娘教恒娘的儿子读书习字颇有成果,不如也教教谢子非吧!”

“兄长!”

谢昀拧着眉毛,很是不悦,大有揍人的冲动。

谢衍正眼也不瞧他一下,斩钉截铁地表示:“谢昀,字子非。从今日起,必须跟辛姑娘学习两个时辰,否则别认我这兄长。”

谢昀心神一震,瞬间宛如被压制的孤狼,欲反抗却不得不付下低头:“好吧。”

谢衍宠溺地轻拍一下他,在小厮的簇拥下,慢悠悠地离开。

经过荀馥雅身旁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并未留下只字片语。

荀馥雅不知晓谢衍在打什么主意,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回忆起来,她至今心有余悸。

没犯病的谢衍虽然冷淡了些,但比较好说话,犯病的谢衍偏执冷酷,粗暴残忍,与上一世的阎王将军谢昀是何等的相似。

她畏惧着,每次面对谢衍皆心惊胆战,害怕他会突然犯病。

谢昀一向一言九鼎,每日都会来她的院子与孩童小川一块上课。起初,他会规矩地坐在书桌上跟着念书习字,可时间久了,那不学无术的浪荡性子又犯了,每天到处闲逛赏花弄草不着家,即便回到课堂,坐姿亦如大爷般侧躺着,有时候还逼迫小川给他读点鬼神异志,而他时不时说些坊间的俗谈笑语逗弄众人。

荀馥雅心里琢磨着如何修理这个混账东西,这头谢昀饶有兴致地带着毫无基础的小川出外舞剑,结果一个不留神把谢夫人精心栽培的梅花砍下了一小半。

谢夫人差人来问,这厮还说是昨夜大雨,把花枝给压断了。

荀馥雅见过不要脸皮的,没见过这般的,如此吊儿郎当的性子,能潇潇洒洒地活到这般大,她猜想,定是靠他那张讨人喜欢的脸了。

有时候,她真怀疑,前世的那些遭遇,都只是一场噩梦。醒来之后,所有人皆健在,其乐融融,谢昀亦不会成为那位生杀豪夺的阎王将军。

她不想跟谢昀有过多的纠缠,打算去找谢衍谈谈。

她披上羊绒大衣,在丫鬟吟冬的陪同下,提着食盒,脚步在门口微顿。

屋内的小厮窥见其身影,大声招呼道:“辛姑娘请进来吧,大公子说外头寒冷,着凉了可不好。”

除了在谢老夫人和谢夫人面前装装样,其他时候他们都不是以夫妻之名称呼对方,伺候谢衍的小厮经过谢衍的授意,亦称呼她为“辛姑娘”。

对此,荀馥雅毫无在意。谢衍坚持这般,必定是认为辛月不配,不配便不配吧,她还不稀罕呢。

迈步进去,她方察觉里面的药香比以往浓郁,谢衍躺在床上,厚重的棉被盖着他越发伶仃单薄的身子。

临近年关,他的身子越发虚弱,隔三差五便病倒。柳大夫下药亦越来越重,他的胃口越来越淡,人亦清减了许多,脸型都凹下去了。

瞧见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荀馥雅对他的惧怕似乎消散了许多。

她想起来,谢衍活不过二十。

“你是为二弟而来的吧,咳咳……”不等她开口,谢衍开门见山地说道,“他向来怕读书,咳咳……许多夫子皆被他气跑,唯独……咳咳……唯独姜夫子……咳咳……”

谢衍如今讲话很艰难,没讲两句便忍不住咳嗽,有时候会咳出瘆人的血丝,似乎已病入膏肓。

荀馥雅看着他眼眶下凹,眼下一片黑,忽然有点同情他。

他一出生便享受荣华富贵,爹娘疼爱,兄弟相帮,长相美若妇人,才华横溢,可以说是得天得厚,羡煞旁人。只可惜他没那个命享受,一直受病痛折磨,注定英年早逝。

“他敬重姜夫子,姜夫子教导他时,他会积极去学,咳咳……”喘了几口气,谢衍继续言道,“我相信……咳咳,他也会为你学好,咳咳……”

提起姜夫子,荀馥雅蓦然想到了一个事。

上一世,众人皆不解谢昀为何总会出现在姜夫子的论道辩论会,当时她与师兄弟一样,皆以为他是受不了大家的嘲讽,来沾点文墨回去的,如今看来,他们都错了,人家本来便是姜夫子的门生,人家是打从心里面敬重姜夫子的。

她专注于想这事,一时之间没注意到谢衍的后话,回过神来时,谢衍已经喘得不行了,需要歇息。

她觉得这样半死不活的谢衍亦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悻悻离去。

躺在床上的谢衍一直看着她离去,回想起去调查回来的人说的话。

她并非是辛月,而是清河王氏之女,生父不明。王氏乃尼山书院院士之女,年轻时,王氏不顾家中反对,与书生荀况私奔,随后倾尽所有去帮助书生荀况上京考科举,结果书生荀况一去不复返,杳无音讯。

在书生荀况离开后一年,王氏诞下一名婴儿,那便是荀馥雅。

“原来……你叫荀馥雅……咳咳,可惜……”

荀馥雅回到自己临时布置的学堂,若是平日,大家皆会认真习字看书,安静如鸡,可此时闹哄哄,现场乱得鸡飞狗跳不过为。

那位闹得最嚣张的蓝衣少年便是谢昀。

“圣贤写的都是狗屁,老子写的诗才是人看的,都给二爷好好品读!”

此刻,他没规矩地坐在书桌上,腿肆意曲起,脚踩在旁边小厮的座椅上,他的身前站着一名小厮,小厮弓着腰背对他。他将宣纸放在小厮的背上,一手扶着宣纸,一手拿起毛笔在上面乱写诗。

“风萧萧兮易水寒,文人雅士王八蛋!小丁。”

座位被踩脏的小丁不敢吭声,接过宣纸后僵硬地坐回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一剑送你见阎王!紫鹃。”

紫鹃拿着宣纸,嘴巴长大,半响也回不过神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时才能犯贱。岑三。”

岑三盯着龙飞凤舞的字,眼神一片迷茫。

“曾经沧海难为水,天天读书难为谁。小川。”

荀馥雅走过去阻止小川遭受毒害,抬眸睨他一眼,大约是难受得厉害了,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