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过后,夜幕渐退,曦光隐隐。
素日寂静冷清的谢王府内,此刻灯火煌煌,家丁女仆们在偌大的府邸里穿梭忙碌,每个人脸上无不洋溢着喜气。
今儿是天启唯一的异性王爷迎娶怀淑公主的大喜日子,为了这一日,谢王府上下筹备了将近一个月,众人从三更天忙碌到这个时辰,谢王府因此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荀馥雅立于铜镜前,凝视着铜镜里的人影,只觉得方才哭得发红的眼角此刻又疼痛起来。
铜镜中映出一道体态瘦弱的人像。女子长相姣好,算不得倾国倾城,但肌肤胜雪,明眸犹似一泓清泉,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荀馥雅心中悲戚,只觉得这模样日渐陌生了。
自从两年前被荀况狠心送进谢王府当妾室,她便觉得从前的荀馥雅已经不复存在了,从前的闺阁姐妹开始的时候尚且怜悯她,可三个月前,谢昀与怀淑公主大婚的消息传出,她们便日渐疏远,甚至背地里鄙夷她,而她也成为了百姓口中的笑话。
可即便这样,这些日子她也不得不咬牙忍受着流言蜚语,忍受着嘲讽辱骂,因为她娘王氏还在荀况的手上,她不能不听从荀况的安排。
“雅儿,你这双眸子长得真好,灵动清澈,可惜太招人了,有时候失去也未尝不是好事。”
一身金丝蟒纹红礼服的谢昀不知何时行至她的身后,一手轻揽她的腰,一手搭在她脖子上,轻轻地摩挲着那些如斑点般绵密的淤青,低沉浑厚的声音夹杂着暧昧之色。
荀馥雅身子绷紧,自铜镜中瞥了他一眼,而后垂下眼帘:“王爷可是现在就要将妾身这眸子剜了送给怀淑公主?”
谢昀愕然一怔:“你都知道了?”
荀馥雅凄然笑道:“在妾身成为你的妾室第二天,怀淑公主亲自过来跟妾身说的,妾身能不知道吗?”
谢昀有意避开她的视线,淡然道:“本王也是没办法,怀淑要剜了你的眼,才肯让你继续留在府中做妾。”
他心思一转,柔声哄道:“你别害怕,一下子就过去了。没了眼睛,本王会当你的眼睛,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你留在府中,你就忍一忍吧。”
“忍一忍?”荀馥雅冷得通体发凉,“若妾身忍不了呢?”
谢昀扫兴地推开荀馥雅,怒斥:“荀馥雅,你能不能懂事点,她是公主,嫁进来就是当家主母,你是什么身份,别仗着本王对你的一点点好,就得寸进尺。”
他径自坐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一手撑着下颚,一手食指与中指交错着敲击椅子。他烦躁又不想杀人之时,总会做此动作。
荀馥雅紧盯着他的手,想到这人喜怒无常,杀人时犹如猛虎,凶狠得很,她不禁畏惧地后退,却不小心撞到了铜镜上。铜镜摔倒在地上,她也跟着摔倒,左手臂不慎摔脱臼了,顿时痛得她咬牙切齿。
谢昀“嗖”的一下站起来,快速扫了她全身一眼,随即拧着眉:“怎么这么不小心?本王还没剜你的眼睛你就看不见了?”
荀馥雅委屈地咬着唇,左手臂的疼痛让她痛得冷汗涔涔。
谢昀这人从不懂得怜香惜玉,因为他只对怀淑公主怜香惜玉。
“还不站起来,成何体统!”谢昀虽然嘴上在怒斥,但是人还是快速走过去。
他欲想伸手扶起荀馥雅,只是,被荀馥雅躲开了。
荀馥雅不想领他的情,右手扶着左臂,倔强地站起来。
谢昀见她眼神迷迷离离,生出一种凄美,不禁升起怜爱。
他豪迈地跨步而至,拿过挂在屏风上的玄紫腰带,绕至荀馥雅身后,双手自她腰侧穿过,轻轻环抱着她的腰身,修长有力的手指灵巧地将腰带给她扣上。
腰带一系,荀馥雅显得身段窈窕,他舍不得推开,便顺势将人带入怀中,将下颚抵在她玉肩窝处。
“别跟怀淑较劲,以后多让着她,知道没有?只要你乖乖听话,本王就给你所需要的。本王从不食言,你是知晓的!”
烛光暖暖,人影交叠,低沉沙哑的嗓音使得气氛染上了几许温情缱绻。
腰上的手臂忽然收紧,谢昀以鼻尖轻触她的耳廓,至侧颈流连辗转。荀馥雅用力闭眼,感觉带着热度的吐息尽数落到敏、感脆弱的侧颈,绷紧的肌肤激起了一连串细小的鸡皮疙瘩。
再往下,便是他们那些再熟悉不过的旖旎画面。
这些时日她实在被折腾得惨,那些被碰触过的地方此刻发出剧烈的疼痛来抗议,她受惊地推开缠上来的男人,却不慎又弄疼了脱臼的左手臂,顿时痛得脸色发白。
谢昀未曾想,荀馥雅会在此时推开自己,被推开的模样略显狼狈。
眼见男人森冷的眸里蕴着盛怒,荀馥雅赶紧取来一个绣着鸳鸯的香囊,恭敬地递给他:“王爷与公主大婚,妾身备点贺礼给你们,祝你们早生贵子。”
谢昀怔然,面无表情地接过香囊,扯开香囊的动作近乎粗暴。当他瞧见里头装着红豆,困惑地看向荀馥雅:“红豆?”
荀馥雅侧身看向窗外那大红灯笼,喜庆的灯笼红得刺眼,刺得她眼眸生疼:“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新婚之夜将军将此物赠予怀淑公主,她定然喜欢!”
耳边传来不明情绪的轻笑声:“你倒是想得通透。”
“……”
荀馥雅不答话,冷傲灵动的眸里尽是岁月携带的忧伤。
整个上京城都知晓,首辅嫡女荀馥雅生得风姿卓绝,那一身惊才一骑绝尘,名动天下。
荀家倒了后,她竟跑去当阎王将军谢昀的妾,皆嘲笑她肯定是对新首辅容珏爱而不得才如此想不开,肯定是贪恋谢昀的权势。
可谁又知晓,为了保住荀家上下,她的亲爹荀况是如何逼着她进谢昀的帐入了他的衾。
在荀况设计她成为谢昀的妾,拿她娘王氏的性命来威胁她时,她对荀况已经没了亲人的期许,她已经不再是从前天真的荀馥雅了。
前两日,五师弟赵玄朗派人来暗中传信给她,他已经帮她从荀况的手中救出了王氏,已经替她打点好一切,今日午夜时分,会派人在谢王府后门接应她,带她到城郊的农舍与他们会合。
她已经没必要留在谢王府与谢昀虚情假意,也没必要留在谢王府任人宰割。
她原本就不该与谢昀生出纠葛的。
谢昀要的是她与怀淑公主和平共处,可怀淑公主杀了她的玄素,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与怀淑公主和平共处的。
她难受地闭了闭眼,言道:“王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妾身若为了留在王府而伤害身体,妾身的娘亲会伤心难过的,妾身无法接受王爷的提议。请王爷看在妾身这两年尽心尽力伺候的份上,放妾身离开吧。”
仿佛忽然被触到了逆鳞,谢昀单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荀馥雅,你老实交代,你这么着急离开本王,是因为找到了别的男人倚靠?”
荀馥雅听到这话,心里更难受了,委屈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怎么能这般辱她?
众人皆知她荀馥雅饱读诗书,克己守礼,乃女德的典范,这两年来,她纵然不爱,纵然知晓彼此不过是一桩肮脏的交易,但为了名节,她也与容珏断了往来,也为他恪守本分,尽心尽责地当好他的妾。不曾想,他竟然是这样看待她的!
荀馥雅痛苦地闭了闭眼,嘴唇抿紧。
岂知,她此举激得谢昀火冒三丈:“除了本王,你还想找哪个男人做交易,让谁来保你们荀家性命?西南王?还是永乐侯?荀馥雅,你贱不贱啊!”
下巴被掐得生疼,却不及言语的攻击来得疼。
每回她惹谢昀气恼时,谢昀总会想方设法地折辱她,让她羞得无地自容。
她挣扎着站直身子,痛苦地问他:“为了二女共侍一夫而被剜眼,就不贱吗?谢王爷,你孑然一身,没娘没亲人,可我有,我的娘亲若是知晓我被剜了眼,她的心得多疼啊,她得哭多少泪水哭多少个夜晚啊!”
本来,她就厌恶这一切,若不是为了保住娘亲王氏的性命,她是断不会任由荀况摆布,忍辱接受这肮脏的交易,如噩梦般挥之不去的交易!
触及荀馥雅脆弱之处,谢昀总忍不住心生怜惜,心中怒气稍减:“好了,本王不逼你了,反正你就不许离开本王,知道吗?”
荀馥雅抬眸,凝视了他片刻,淡然道:“你即将要娶怀淑公主,既然怀淑公主容不下妾身,你为何不放妾身离开呢?妾身已经不在乎你与荀家的交易是否作废了,妾身只想今夜离开。”
谢昀向来脾气暴躁,见她依旧不依不饶,怒然狠抓她的双臂:“你还没完是吧?怀淑公主身怀六甲,本王怎能不娶她进门,让她成为天下的笑话?荀馥雅,你懂事点,别总是跟怀淑公主过不去。”
荀馥雅惊怔,居然这么快就有了?
呵,每次完事后谢昀总是逼她喝药,想必是认为只有怀淑公主才配怀上他的骨肉吧。
怀淑公主果然是谢昀的挚爱啊!
她失望地垂眉,道:“王爷非要留妾身在王府,就不怕妾身害怀淑公主没了腹中的胎儿吗?”
面对她的冷然威胁,谢昀怒然将手上的红豆捏成粉末:“你就这么想离开本王吗?”
“……”
荀馥雅低头沉默。
此时,附中管家来催谢昀出外迎亲。
“好,好得很,随便你!你敢离开本王就弄死你。”
谢昀一脚将门板踢飞,愤然离去。
“咚!”
仿佛周身的力气被抽干,荀馥雅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这两年来,她对谢昀逆来顺受,谢昀对她千依百顺,彼此为了利益互相满足,心照不宣。
谢昀又怎会为了一颗利益的棋子,损了自身的利益呢?
平日里谢王府守卫森严,可如今谢昀跟怀淑公主大婚,几乎所有的侍卫侍女都被调去维护秩序,保护怀淑公主的安全,到了夜里,即便没有被派去的,也无心留守,好几个都偷偷溜出去讨喜酒喝。
外头热闹非凡,她的此处却冷冷清清的。这些下人们最是势利眼,又怎会在意一个无权无势的妾室呢?
她的泪意湿润了双眼,这繁华的上京城,她当初就不该来的。
想到王氏和五师弟赵玄朗还在城郊等待,她收拾好心情,准备换上侍女的服饰逃离。然而,让她感到惊惧的是,本该在怀淑公主房中的谢昀,此刻却来找她。
许是终于如愿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谢昀喝得醉醺醺的,双颊熏红,使得那张冷峻的面容多了几分温和。
荀馥雅向谢昀行了礼,见他娴熟地坐到床边脱衣,打算在此留宿。她抿起唇,看了他半晌,道:“王爷,新婚之夜应该守在新娘子身边的。”
这话是僭越了,可此刻她只想这人离开,这人在这,她逃不了。
谢昀懒洋洋斜荀馥雅一眼:“本王的事,还轮不到你置喙。”
话虽如此说,却也不见有多生气。
见荀馥雅呆愣在一处,摆着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好像很不欢迎自己似的,谢昀心里又生出几分不爽快。
“过来给本王捶腿。”
荀馥雅不想多生事端,只好暂时顺了他的意。
看着荀馥雅低眉顺眼地给自己捶腿,谢昀心气儿才顺了,在酒精的作用下缓缓地阖眼。
“雅儿,怀淑说你们荀家害死了她的母妃,只要看到你这双眼她就会想起这件事。若不剜了你的双眼,她无法留你在府上。若本王执意留你,她就带着腹中的胎儿去死。本王已经命王御医明日过来,不管你同不同意,你这双眼都留不得。”
“……”
荀馥雅去意已决,已经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与谢昀起争执了。
什么荀家害死她母妃,看到这双眼就会想起,不过是赵怀淑蹩脚的谎言,赵怀淑执意要剜了她的眼睛,不过是因为谢昀最喜欢她这双眼,那些迷恋赵怀淑的男子曾经称赞过她的眼睛好看而已。
谢昀见荀馥雅没有回应,以为她已经接受现实,便放下心来。今晚喝的酒后劲足,酒意上涌,他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侍从见此,赶紧跑去找人煮解酒汤。
荀馥雅却不想他清醒过来,苦恼地蹙眉。此时,一双手在脖颈处游走,她赶紧躲避,惊愕地抬起眼眸,对上那张熟悉的俊脸。
“王爷——”
“本王让你开口了吗?”
谢昀冷脸叱了一声,扶着床柱站起身。
他站着,她跪着,这种占据主导地位的感觉让谢昀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情动了,俯身逼近荀馥雅,几乎与她鼻尖对着鼻尖:“本王今夜只想狠狠地宠幸你,让你哪里都去不了!”
他站直了身子,冷然命令:“脱。”
荀馥雅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一种强烈的屈辱感油然而生。
又是这样,他总是这样,永远都不懂得什么叫尊重,永远只顾着自己!同他做夫妻两年了,她对这个人是越来越失望,越来越厌恶了!
谢昀等得不耐,冷声问:“怎么,还想要本王帮你吗?”
荀馥雅摇头,紧抿着唇才能勉强压抑住心口的怒火和屈辱。谢昀喜欢她乖顺,若她不听话,他就会发疯,往死里折磨她。她艰难地抬起手,缓缓地解开扣子……
屈辱的泪水一滴滴地滑落。
谢昀心头一击,烦躁地吼道:“够了,滚出去。”
荀馥雅赶紧扣回扣子,一言不发地退出去。
谢昀瞧见她那种如蒙大赦的表情,心里头一肚子火,又忍不住喊道:“等等,回来。”
“王爷?”
荀馥雅转过头,困惑地看向他,漂亮的眼眸让谢昀只觉得体内的热血沸腾起来。
谢昀烦躁地扯开衣衫,坐在榻上,身体斜斜依靠着床柱,露出的肌肤有种性感的诱惑。他此刻看向荀馥雅的眼神,如同一头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野狼,眼神锐利,透着难以言喻的危险。
“你大抵是忘了,侍寝是妾室的本分,过来尽你的本分!”
他把话说得理所当然,表情一如平日里的矜贵冷漠,却又因为沙哑的声线,勾出了几分暧昧旖旎。
荀馥雅咬了咬唇,暗自掏出装有昏睡散的的香囊,挨着榻边坐下,想寻个时机迷晕了他,却没料到,被谢昀猛然拉过去,不容拒绝地赐予狂风聚雨。
一晃眼功夫,谢昀已熟睡,荀馥雅穿上侍女的衣裳走出去。煮醒酒汤的侍从一直在外头候着,不敢入内。她开门走出去,三言两句打发掉他们,将醒酒汤倒掉,低头走向后院的门口。
由于五师弟赵玄朗已经替她打点好一切,后院门口的守卫已经呼噜大睡,她不愿坐以待毙,赶紧开门离去。
门口停着一辆低调却又不失奢华的马车,她以为是五师弟赵玄朗派来接送的人马,并未察觉到赵玄朗人马早已死在了暗巷里。时间紧迫,谢昀是个很容易察觉不对劲的人,她不做多想,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上马车。
可当她掀开帘子,瞧见里面居然坐着一名华服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
女主被她爹下毒她不知道,只有通过与男子欢好将身上的毒素一点点过度到对方身上才能活命,男主知道女主不爱自己,但是为了救她才这样对她的。
公主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男主的,皇帝忌惮男主的势力,担心男主勾结荀家造反,要处死荀家,要处死女主,只有娶公主交出兵权才能让皇帝放心,才能让他们活命。但是公主答应成亲的条件是要剜了女主的眼睛。
本文以女主的视觉去描写,所以开头女主是误会男主的,后面随着剧情的展开,女主会发现了真相,会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出来的,请先收藏本文,再追下去哈!
番外小对话
谢昀:雅儿啊雅儿,就这么些点击收藏数就想打发本将军?休想。
荀馥雅:读者不喜欢收藏你,你心里没点数吗?为何又来我房,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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