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托昆的独家报道在各大媒体亮相以后。
上海**医院。
一个戴茶色宽边眼镜穿棕色套裙一头短卷发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在医护办公室,她问正在埋头写字的年轻护士:“请问伍思诚先生住哪间病房?”
年轻的护士没有马上抬头,继续写着字,几秒钟后,她放下笔,才抬起头来看着茶色眼镜。“谁?您问哪位病人?要不您自己先看黑板上的名字吧。”
说完她又低下头去接着写。茶色眼镜朝她眼睛瞟过的地方看过去,那是一块大黑板,上面写着每个病房的病人名字,疾病诊断以及年龄。她走近去一一看了起来。
医护办公室外一个推担架的男护理工经过。护士看了看表,叫住了那位穿蓝色工服的护理工:“强哥,麻烦你现在送十五号病床的病人去做高压氧,回来后再送二十三号病床的病人去做理疗。下午还有一个要去做B超的,记得啊。”
男护理工看了茶色眼镜一眼,应声而去。
十五号病床是个单间。病人伍思诚正在看书。
“我说你就不能休息一会儿吗?这书看那么多,费眼力,又不能当饭吃。生病了还看。唉。”从不读书的宋玉丽永不会知道一个读书人不读书会是什么感觉,从前每每伍思诚读书读到茶饭不进,晨昏不分,都会被她埋怨,唠叨,但伍思诚听若罔闻,她也无可奈何。但她还是忍不住会见机就说。这会儿见伍思诚不理她的碴,自觉无趣,拿起一团毛线在一旁织了起来。
那个叫强哥的男护理工推了推车进来。他拿出一顶崭新的医用白帽子,又拿出氧气袋,氧气面罩,准备一一给伍思诚武装上。
伍思诚瞪大眼睛,挡开他的手:“小强你这是干嘛,我哪里用得着这个啊。”
强哥不容分说,先把白帽子给他强行戴上,在他耳边悄声说:“别嚷,发生了紧急事件,您得转院。宋大姐,请您赶快收拾好你们的东西,十五分钟后在高压氧舱楼下会合。”说着丢了一个白帽子和一个白大褂给她,“穿上这个。”
宋玉丽还在犹疑,强哥用十分严厉的声音说:“这是公安人员的吩咐,请您立即执行。”宋玉丽吓了一跳,抖开白大褂白帽子赶紧穿戴了上去。
茶色眼镜转过身来。“怎么会没有伍先生的名字呢?我明明记得他说过住在这个医院的。”见护士忙着整理病历,没有对她的话产生反应,又试探着说,“伍先生是知名学者,他到这里住院,你们一定会有印象的。姑娘这么漂亮,肯定心地也很善良,能帮我查一下吗?”
听了这话,年轻护士不反应也不行,一直严肃的脸笑了一下:“您说哪位学者?”
“伍思诚啊,啊,你看,就是他。”茶色眼镜看到护士桌上的一张报纸,拖过来指着上面一个人头像说。
“啊,伍思诚先生,是有点印象。不过好象他早就出院了。”
“出院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好意思,您是他什么人,找他有事吗,如果有事,直接打他电话不就是么。”年轻护士和颜悦色地说。
“是这样,伍先生电话现在打不通。我是法新社驻华记者,前不久请人帮我联系采访他,他们告诉我伍先生生病一般是在这住院,这不,我就赶来了。”说着茶色眼镜打开包拿出一个证件在年轻护士眼前晃了一下。
“是这样?那我帮您查一下。”年轻护士开始拨电话。电话占线。“不好意思,电话占线,请您等一下。”
“没关系。谢谢你了。”茶色眼镜矜持稳重,雍容平和地微笑道。
过了两分种,年轻护士又拨电话,这回通了:“病历统计室吗,您好,我是第五病室的小严,哦,请您帮我查一下,有位叫伍思诚的人在这住过院吗?是什么时候住院和出院的。对,伍思诚。好的,我在这儿等。”她捂住话筒,小声对茶色眼镜说,“在查。得等一下。”
茶色眼镜点点头,仍是雍容地笑着。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去年十二月七号对吗,好的。谢谢。”放下电话,年轻护士对茶色眼镜说,“伍先生去年十二月七号出的院。”
茶色眼镜迟疑了一下,还想再问什么,有病人家属来叫护士,说输液快完了,要换瓶。护士抱歉地朝她笑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茶色眼镜无奈只好走出了医护办公室。但她并没有离开病房,而是朝里面走去,在每一个病房的门口探头探脑地看着。
到了十五号病房时,门是关着的。她从门上的小窗口朝里看去,看到床上是空的,床旁边有一个穿白大褂的人的背影,她正在抖搂床上的被子。茶色眼镜摇摇头,继续往里走去。这时候白大褂转过身来。是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孔。
年轻护士换完输液出来,在走廊上遇见了到处探看鬼头鬼脑的茶色眼镜。“我说这位大姐,您到底是要找谁呀?”
茶色眼镜脸上的雍容笑意没了,代之以一丝尴尬之色,不过转瞬就恢复了正常。“我就是随便看看。大老远的跑这儿来,参观一下总是可以的吧。小姑娘还真是严厉啊。”
年轻护士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下,笑道:“这里不是别的游览地方,是病房,所以管理严格一些。您别介意。要是没别的什么事了,还是请您尽量别在这儿逗留。呆在病房,对您也无益处是吧。这是为病人好,也是为您好。”
小护士说的合情合理,茶色眼镜寻不着她的漏洞,只得离开了病房。
目送她走远后,年轻护士回到办公室,拿起了电话。
两个健壮干练的小伙子来到高压氧舱楼下,将伍思诚和宋玉丽接了出去。
直到上了救护车,宋玉丽还在犹豫,和那两位年轻人说,住得好好的,思诚的病情刚刚稳定下来了,为什么要转院?
其中一个年轻人看她一眼,忍住气对她说:“还不是因为你接受什么陶托昆的采访……”他话未说完,另一个看起来更沉着些的小伙子就打断了他的话,“别乱讲。宋大姐也不过是无心一说。”说着转过头来对宋玉丽和伍思诚说,“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得慎重和二位说一下,因为发生了很特殊的情况,在这段时间里,宋大姐最好不要再接受外界的访问了,尤其伍先生的行踪,要绝对保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你们的亲戚朋友。这不是开玩笑。”
宋玉丽吃惊地看着这两位:“发生了什么事?有这么严重吗?”
“情况很复杂。我们现在也还不知道全部内情,更不便告诉你们了。不过,这关系到伍先生的安全,一定要慎之又慎。”
伍思诚闻听此言,也吃了一惊。他之前并不知道宋玉丽接受过陶托昆的采访,但在钟敢代他出国之初,他就交待过宋玉丽不可与人妄言此事。当初突然犯病,是他始料未及的,出版社编辑当时与他商议此事,他没提出更多的异议,只说要和钟敢好好谈谈。
他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钟敢时的感觉,两人都吓了一跳。除了胖瘦和肤色上有略微的差异,这两人互看简直就像在照镜子。这让他想起那对像陈佩斯的兄弟,心底不禁感慨世界上奇妙奇怪之事真是何其多也。
斯时的钟敢和伍思诚在言谈举止上还有些分别,毕竟他们在不同的环境中生活多年。不过,在钟敢认识伍思诚几年后,由于他常下意识地着力模仿伍思诚,伍思诚也常推荐他读一些书,这样,在气质上钟敢也越来越像伍思诚,不熟悉的人初初一看还真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也可以以自己个性发生了一点变化来敷衍,一时之间也起不了多大的疑心。这次,就连出版社里那些非深交的编辑们都蒙骗过关了的。
那么,现在公安人员说的特殊情况,是否与钟敢有关?伍思诚不知道的是,因为钟敢的被绑架,他的一切情况包括过去和现在以及将来都被纳入了有关部门详细研究的范畴。
身边这位沉着的年轻人诚恳地问伍思诚,这一段时期以来,有没有异常的情况,不寻常的人或事。
伍思诚摇了摇头。这两天有好几个人问过他了,他实在想不起来该说什么。自打他生病,而他生病又必须保密,所以他几乎与外界没有了往来,除了看书就是看书,有什么稀奇事发生呢?他努力想,也想不起来。年轻人让他往更前些想,看有没有让他觉得不正常的事情,他照样是摇头。除了与出版界的人有些联络,偶尔接受一个访问,这大半年来他都在埋头写书,还真是没有与其它人接触过。虽然有过天价版税一事,但那桩生意并未成功,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
他们转移到了某部队的一个疗养院。这次伍思诚没住单人病房。他与另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住在有两个房间相连的套间里。他住里间,那位男子住外间。在作了一系列全身检查后,医生认为伍思诚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于是宋玉丽被安排回家里呆着。由一个女警扮成她的闺蜜与她住在一起。
也许是光线又或者是生病的缘故,这位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显得有些黑黄。据伍思诚向医生打听得知,这位男子患的是抑郁症,也就是说目前尚无明显的身体疾患,只是会有些怪癖。闻听此,伍思诚作为知名社会学者的本性又流露了出来。他几乎放弃了阅读的旧习,不动声色而又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的室友。
该男子从伍思诚住进来起就一直沉默寡言,也不理他,只坐在床上看着门口发呆。
到了半夜,熄了灯,伍思诚仍然双目炯炯,毫无睡意,躺在薄被里凝神谛听外间的动静。过了不知多久,他隐约听到卫生间里传出一阵闷哼声,就悄悄地起了床,蹑手蹑脚来到卫生间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唔啊嗯的一阵哼唧后,只听里面暴喝一声,“他奶奶的!”接着是“啪”!像是一掌击在水泥台面的那种声响,耳朵正贴在门上的伍思诚被吓了一大跳,正要逃开,里面水流声响起,门也随即打开。
从里面出来的人一看门口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他抱住,大喝道:“真他妈痛快!无屎一身轻啊!”
伍思诚乍听这话,忍不住想笑,可他还没来得及笑出来,就发现自己在这精瘦汉子的拥抱下完全无法动弹,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我是你同屋。”伍思诚结结巴巴地说。
那男人放开了他。
伍思诚见那男人无意盘问他为何在门口偷窥,也就打消了解释的打算,径直走到卫生间,将门从里面闩上。抚着胸口好半天,心还在扑扑直跳。
待他从卫生间出来,那男人忽然出声道:“您那屋也有方便的地方。”
闻言,伍思诚大窘。才发现这个所谓患抑郁症的男人不可小看。正思谋着解窘之途,那男人又出声了,“抱歉,没吓着您吧,我四天没拉出来,憋着难受,一时痛快,口不择言,冲撞了。”
借着这话,伍思诚赶紧说,“没事。我也要道歉,刚来,对这里的复杂地形没弄清楚,也请您包涵。”
二人一笑,算是化解了一场尴尬。
伍思诚走到半道,又想与精瘦男人聊聊,回头一看,那人坐在沙发上,已然双目紧闭,有微微的鼾声响起。犹豫了一下,伍思诚还是推了男人一下。“上床睡吧。”
那男人睁开眼,“噢”了一声,将鞋一脱,就上了床。随即鼾声大作。
伍思诚却完全没了睡意。他开始分析和猜测此人的职业和心理状态。将种种蛛丝马迹都罗列在一起,再进行逻辑分析,比照,推理,正揣摩得来劲,忽觉窗前有异样的响动,正待起身,却只见一个黑影嗖地蹿了出去,他急忙下床开了灯。
也就一分钟功夫,便见精瘦汉子提了一只猫进来。
伍思诚大骇。
一分钟之前,那汉子还在鼾声大作,一分钟后,居然就能跑到屋外捉到一只无比灵巧的猫!难不成他睡梦中还睁着眼醒着神经么!伍思诚脑子里快速转着,忽然灵光一闪,自以为觉悟出了此人的来历。
那人审视了一番手中的猫,将它放到浴缸里泡了个澡,然后放了。“是只野猫。”见伍思诚一脸愣怔地跟着他走进走出,便笑了道。说完又准备接着上床打鼾。
伍思诚此时心中百感交集。他在这人床边坐了下来。
“您辛苦了。是不是真的外面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已经到了需要贴身护卫的程度?”伍思诚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在盯了足有几秒钟后,他断定,汉子显然知情。
就在对视的这几秒钟里,汉子也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