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敢又朝空气喊了一会儿话。
没有回应。
无奈呆坐了一阵,钟敢从床上下来,走到衣橱的镜子前,整理着自己的形象。整理完了,对着不大明朗的镜子开始了他反复练习过上百遍的抑扬顿挫的演讲。
房间的大灯亮了。
正讲得意气风发的钟敢惊了一下,但他已见怪不怪,只稍停顿,又接着旁若无人地讲了下去。
听着钟敢沉浑有力自信满满的声音,看到他偶尔颇有气势地挥一下胳膊,监视器前的人满意地笑了。
演讲完毕,钟敢觉得肚子真的空了。就对空气说想吃中餐。蒜苗炒肉,菠菜蛋花汤再加一大碗米饭就行了。他说。再来一副中国象棋。
不一会儿,他点的饭菜和中国象棋就送来了。
他吃着这蒜苗炒肉,不由得苦笑。这哪里是蒜苗炒肉啊?最多可以说是蒜苗煮肉,吃到嘴里寡淡无味不说,那看相,更令人提不起食欲。不过他确实是饿了,抱着一大碗米饭就着那碗汤吃了个饱。吃完,才无限怀念起国内诸种美食的滋味来。
然后就坐在床上用左手和右手各代表一方下起了象棋。很快,一阵猛攻猛打,一边只剩了一卒一马两象将,另一边则只剩了两兵一炮一士帅,且兵与卒都过了河。
这棋可怎么接着下呢,钟敢嘴里嘟囔着。看了棋盘半天,他忽然跳下床,仰头朝空气说,我现在和你们谈行不行?
过了许久,没动静。困兽般的钟敢转了两圈,显得有些烦躁,跑到卫生间折腾了一阵,又跑出来对着房顶说,能不能看看电视?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卷轴从房顶徐徐下降打开。不一会儿,投影屏上有了图像。
钟敢睁大眼睛看着。
屏幕上,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床上在看书。镜头慢慢拉近,那个男人抬起了头,一个大特写,将这个男人的脸清晰地映在屏幕上。
钟敢吃惊地发现,这不是那位国内最著名的学者**吗?!他走到投影屏前,仔细看着这位学者手里拿的书。似是了解他的心思一般,镜头竟真的就从学者的面部渐渐下移,移到他的手,再到这本书,定格,放大。
老天!那可不正是钟敢之前在读的书?他忍不住说出了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干嘛不让我出去呢?
正在惊疑不定间,那个东北口音的普通话又响起来了。伍先生请放心在这里看书休息,你看,你的好友**先生也在这里安心看书。不着急,适当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安排你们见面聊天呢。
钟敢还想问什么,可这以后无论他说什么,房间里不再有声音了。投影屏幕又重新蜷伏到了房顶。他端起木头棋盘放到地上,又继续坐在床上去看那些书。也亏得那些书全是耸人听闻之言之事,不一会儿,他又被这些书吸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完全分不清白天黑夜,钟敢只知道自己睡了吃,吃了看书下棋。直到把床边的那几本书都看完了,心里的疑问也越来越大,止不住就自言自语,我的天呀,这些书说的都是真的吗?当他刚念叨完,东北普通话就响起来了,还想看更多的吗?我们还有影像资料,想看就点头。钟敢不由自主地点头。
投影屏又放下来了。
监视屏前的人仔细观察着钟敢面部的表情变化。看他一会儿瞪大双眼,一会儿背过脸去,一会儿聚精会神地看,一会儿又走来走去。他们让镜头跟着钟敢的面部移动,然后放大成特写,这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钟敢丰富的面部表情。惊讶,愤怒,眼里含泪,一脸柔和……
是时候了。监视室里头目模样的人说。他回过头看着另一个亚洲面孔的秃顶的中年男人,你去和他初步谈谈吧。
听到秃顶不知道是胡编乱造还是真有其事的话,钟敢又吃了一惊。不过,好歹他也在魑魅魍魉波诡云谲的商海里摸爬滚打了十多年,各种欺瞒奸诈阴谋诡计也见识过,各路人物各种场面也有所涉猎,所以一时还能强自按捺住那颗砰砰乱跳的心。
但接下来的话,却由不得他再强作镇静了。
这时候屏幕上又出现了上次钟敢见到的那位著名学者。他正在房间里打太极拳。
秃顶指着屏幕上的学者说,你的朋友已经同意做我们的旗帜,长驻E国,为“组织”摇旗呐喊。我们恳切地希望伍先生也加入进来,用您在国内外的崇高声望,为“组织”的伟大事业助威出力,发挥您巨大的能量,团结全球华人,推动伟大事业的进步。
钟敢惊得大气也不敢出。虽然他面上还是保持了平静,但显然,看着秃顶的目光已有些傻呆。虽然他没有问出口这“伟大事业”是指什么,但这些天他们给他看的东西已让他猜出了个三五分。
您喜欢X市吗,喜欢D国吗。
钟敢木然地点头。
只要您喜欢,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安排您长居D国,将这里作为您号召全球华人的根据地。秃顶见钟敢不点头也不摇头,又说,当然,无论您喜欢在这个世界的哪个国家居住,都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安排您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居留,只要您说一声就行。还有,我们会提供足够的经费,支持您将要进行的活动。
钟敢只是呆呆地看着秃顶。脑子里却在飞速地运转着。他慢慢有些明白他们让他看那些书的用义,也渐渐搞清了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
为什么会是我?钟敢想问,可他没有问出口。他不知道之前伍思诚是否做过什么,才让他们觉得伍会加入所谓“组织”,也不明白如果他替伍思诚拒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或者伍思诚之前就和该组织有过联系?有关这个组织的一切,伍思诚从未和他谈过,不知道他是否知情,现在就是想问也无从问起了。
秃顶还在接着说。地球上的各国领导还在忙着为各自捞名捞利巩固地位。为了各自的利益你打我我打你,把个地球搅得一团乌糟。在外星人大举入侵之前,如果不能团结地球上的一切有生力量,人类灭亡是迟早的事。
钟敢直视着他的眼睛。
但要团结所有地球人,谈何容易!只有先将国家的概念民族的概念以及国家实体全部打破,全部汇合到“人类”这个统一旗帜下来,才能一致对外,战胜这场空前的劫难。而万事总有个起始,中国是最佳入口,因为教主……说到这里,秃顶忽然停住,改口说,这是教主的伟大部署。
钟敢眨巴了一下眼睛,努力认真地分析着他话里的真实意图。听到这里,才明白,组织的伟大理想,竟然是要统治全人类!且战略规划里,分裂中国再粉碎中国的国体存在是第一步。天啊!
见钟敢沉默不语,秃顶又温和地说,我们不会逼您马上做出决定。要是您经过认真思考,觉得不便加入“组织”,我们也不会勉强。您这几天看了这么多真实的惊心动魄的真相,再说您自己在国内也了解很多令您痛心疾首愤怒不已的东西,我们知道您写过好几本关于中国人生存现状以及民族矛盾调查的书,也知道您在网上发表的很多受广大网友热捧的焦点文章,您的犀利您的勇敢无畏令我们佩服和崇仰之至。无论您在形式上参不参加我们的“组织”,我们都尊重您,视您为我们灵魂的导师。
钟敢听得背心里都浸出了汗。心里说,伍思诚同志,这下好,您老人家想不“伟大”都不行了,无论你参不参加,你都在人家黑名单里了。一边在心里调侃伍思诚,一边暗思自己的处境,怎么逃出去呢?先虚以委蛇应承了他们再作打算?只一念闪过,钟敢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不是真的伍思诚,过不了几天,他就得露馅,到那时,他就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的未来了。默不做声死扛?鬼知道这些“组织”的人是否真会如他们所说尊他为“导师”?但看他们一直把他关在这么一个不见天日的房子里的德性,估计所谓“导师”也就嘴上虚伪那么一句而已。
怎么办?横竖都无路可逃。
钟敢没想到,第一次跳出人生的常规,自以为是一次对庸常生活的有趣反叛,一次没有任何危险的冒险浪漫行动,却就有可能葬送掉自己奋斗半生才拥有的一切。一想起自己国内的那些个公司,想到自己可爱的儿子,还有父母兄弟妻子朋友……钟敢就有了一种悲壮的感觉。
尤其想到为了他而饱受打击的父母,心中更是痛悔自己的不孝。
可是现在,因为他的一时冲动之为,很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尽自己的孝心了。他环顾四周,前思后想一阵,不免生出绝望之感。极致的时候,甚至想一头撞墙算了。这么想的时候,又一甩头,不对呀,即使他一头撞死在这里,也没有人会为他的死而感到骄傲感到难过,因为没有人会知道他的死啊!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出版社,他们难道不会发现他失踪了吗?发现他失踪难道不会报警吗?警察会不会来救他?他怎么才能让警察知道他目前在这样一个鬼地方呢?对了,这是什么地方他自己也完全不知道啊,这棋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