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许中理提供的情报,马志跟踪齐新到了一家古董相机店。
店的面积不大,有里外两间,外面一间放的是古董收音机,整个里间比外面大,东西也多,里外两间中间有道门,进门门铃就会响。里间的房子中央,是四面都是大玻璃的柜子,放着比较贵重的相机和摄影机。
店里很安静,主人是个高个子老人,戴副圆眼镜,脸红红的,身体也很壮实的样子。
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向秋生居然在店里与年长的店主在喝茶!据他收到的信息,明明说向秋生在家里一直没出门,这家伙怎么突然就从天而降,跑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古董相机店里与老年店主聊大天呢?虽然齐新并没与向秋生说话递眼色,但二人同时出现在相机店的巧合仍然让他的头皮发紧。在寻常人看来,一切都可以是常态,可以是巧合,但在有着丰富侦察经验的特工人员眼里,没有巧合二字,一切都须将之视为潜在的关联体。他迅速判断着眼前突发的局面,在心里掂量着是否要请求增派援手,分兵两路对这两人进行追踪。
正思谋间,齐新经店主同意上了二楼的小阁楼。马志情急之下给奇人发送了求援地址,然后也跟着上去了。上去后才想起自己未请求店主同意,心里有些责怪自己神经大条,但既已上来,也便罢,只装作随意地四处看看。这边楼下店主人抬头看了看,没说什么,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阁楼四壁贴满了照片。马志见齐新在认真看照片,也便装作认真看照片。第一张照片的文字说明,是1970年12月7日,当时的联邦D国总理维利?勃兰特向犹太人死难烈士纪念碑敬献花圈后,突然双膝跪在死难烈士纪念碑前湿漉漉的大理石板上,并祈祷:“上帝饶恕我们吧,愿苦难的灵魂得到安宁。”
另一张照片的文字说明则是,1995年8月,联邦总理科尔出席了在莫斯科举行的纪念战胜纳粹D国50周年的活动。他在致词时表示:“我向死难者们,请求宽恕。”
齐新看马志看得认真,便朝马志这边走过来。“D国这个民族的反省精神是很可贵的。”他用德语对马志说。
马志对这突然的交流没有准备,只是点点头。过了几秒,才想起点头并非最佳应对,便用德语轻声问道,“主人在自己住的阁楼上贴这些照片,是为了一个民族的自省和觉醒,或者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齐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据我所知,有好几个原因。一是这些照片是摄影者送给老人的,因为他们用于拍摄的相机就是在这个店里买的。你可以想见这个小店存在的时间之久呵。还有一个原因是,二战期间,店主人的父亲是个年轻的纳粹党徒,战后,他父亲的内心一直挣扎在意识形态的斗争煎熬中,精神一度分裂,五十年代中期自杀身亡了。”
“啊,这样?”马志听了心下一沉,有些被这故事打动了,默然片刻,问,“那店主的太太孩子呢,他们不住一起么?”
“他们在郊外另有别墅,他太太和保姆住那里。他们没有孩子。”
“难道就因为他是纳粹之后?我听说希特勒后裔因为憎恶自己家世而决定永不结婚生育,说是要让那个罪恶家族断种绝根。”
“这倒不一定。毕竟他父亲并非罪大恶极的纳粹头目。不要孩子,也许和D国人的生活观念有关。这里有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意生育,整个国家的人口呈现负增长趋势,令D国政府颇为头疼,他们出台有很多奖励生育的政策,比如妇女每生育一个孩子,每月都可获得一笔数目可观的补贴。政府还提出要建立几十万个托儿所,并将延长学校的授课时数,以帮助有工作的母亲等等,和中国的计生政策完全相反的。国情不同,生活观念也不同。”
说到中国二字的时候,齐新特别留意地看了马志一眼,果然发现他右眼迅速眨了一下。
马志发现了这一点,干脆用中文说:“确实是这样,我在大陆出生并呆了很多年。”
齐新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他友好地朝马志伸出手,改用中文说我也是中国人。
马志握住他的手,暗地里探摸了一下他的掌指连接处,笑道,中国若实行生育奖励政策,只怕如今已超20亿人口了。
齐新笑着点头回应。之后他们又探讨了一番D国的房地政策和平仰房价的措施,言谈举止间,齐新都表现出一种忧国忧民的关切之态。
经过这番交谈,马志发现齐新是一个有着古道热肠的知识青年,与他心目中想象的凶狠的绑架案罪犯形象距离甚远。但他仍然保持着一种警惕,齐新到这个相机店里来,究竟有何目的?
下得楼来,齐新开始进到里间仔细地查看大玻璃柜里的古董相机和摄影机。
马志走到外间,发现向秋生已离店。也顾不得再去追踪他的消息,只好在外间店里,装作认真地研究一台古董收音机。这台收音机很重很笨大,不过倒也别有一种古朴的优雅,就在这台收音机前流连了半天。
店主老人见他喜欢,就微笑着对他说,这东西带起来可不方便。之前有个日本人买了一台,是办的航空托运,托运费极贵,很不合算。
马志闻言,初初还有些抵触,若是之前没上过他的阁楼,看到那样一些照片,听齐新讲起他的家世故事,他定会起误会之心。但此刻他看着老人和善的脸,瞬即明白了老人的关切之意,点点头,继续看别的东西。
他有些焦急,因为齐新这时候还没出来。他也不便跟得太紧。
这时一个黄皮肤的亚洲男人走了进来。马志在心里判断着他来自哪里。衣装整洁而时尚,礼仪极为周到,日本人?正在转念间,齐新已从里间走了出来,见到这个男人,点了点头,即准备出店。但这个时尚男人却说了一串话,让他留住了脚步。他说的果然是日语,话是对店主人说的,马志粗通日语,听出他说是要买那个古董收音机,于是便注视着店主人,看他怎么应答。
店主人似乎一开始没听懂,齐新这时候回身过来帮这个日本人做翻译,没料店主人听了翻译后一口答应了!并即刻拿出包装盒,给日本人包装收拾起来。尽管马志不是真心想买,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受伤的感觉。便大大咳嗽了一声。
店主人转头看着马志,并未有尴尬之色,而是解释了一句,这个古董相机实际上是由这位先生早已预订了的,便去继续包装了。齐新与日本人背朝马志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回身朝马志点点头,离开了相机店。在与马志错身而过的时候,马志迅速从齐新的衣口袋里掏出了微型录音器。
马志回来后将微型录音器放给奇人听,懂日文的奇人听出他们说,过两天要在一个会议中心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
一干人开始搜集这个学术交流会的资料,发现向秋生也在这个交流会的嘉宾名单之列!奇人马上安排相关人进行进场采访的申请。经过联系,发现会议的采访申请得提前一个月。奇人想了想,只能采取替换掉包的办法。通过内部协调,将国内某媒体的采访人员成功换成了奇人和马志。
接着他们开始分析相机店与组织的关系。分析齐新与向秋生同时出现在相机店的意义。
齐新与向秋生表面上看,显然无往来,也看不出相识的迹象。但齐新与日本人的对话以及这个会议向秋生也将参加的巧合(又是一个巧合!)令他们疑心重重。这个相机店,是这个组织的一个常用据点?还是又一个不幸的巧合?
对古董相机店仔细研究后,发现它已存在有几十年之久,一直由这个高个子老人经营,既不主动做推广扩张,也不增加人手,就他一个人选货进货售货,对他所有宝贝的资料都谙熟于胸。几十年累积下来,赢得极好的口碑。到他店里去的客人大都是回头客,或者购买过他家物品的人推荐来的。店主人是一个纳粹党徒之后,从他所住阁楼上贴的照片来看,是一个充满了反省精神的老人。难道一切只是假象?他会与这个组织有牵连吗?
无论怎样,这个相机店值得重视。他们决定还是对相机店采取实时监控手段。这方面的人手,由蔡安去协调。